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晏殊‧浣溪纱(二)
十月下旬,常宁又开始头痛了。
原因无他,只因扣儿度过了害喜的阶段,她……又开始生龙活虎的活蹦乱跳了。
他不敢让她继续练功,但他也不能就此不再上朝直到她生产,那么,该怎么才能让她不再「胡作非为」呢?
常宁以他聪敏过人的脑筋,思前想后,终于他决定集众人之智慧来谋求对策,聚集起府内年长的「家人,和他们关起门来在书房内叽哩咕噜的讨论了一个下午。
扣儿被挡在门外,只能好奇的探头探脑,最后,还是忍不住沾了点口水在窗纸上挖之个小小的洞,可是,她的眼楮还没凑上去,常宁便已打开门叫她先去睡午觉,然后门又关上了。
可怜的扣儿垂著脑袋乖乖的回房睁眼睡午觉,而其他的「家人」则是既同情又好笑地目送她回房。
到了那天晚上,常宁再度关起门来,不过,这次被关的是扣儿和他自己,关的门则是他俩寝房的门。
扣儿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常宁则板著脸、背著手在床前踱步,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启口。
「小宝贝,嫁夫从夫你懂吧?」他决定从她的弱点下手。
她乖乖的点点头。「懂。」
「那么,不管我说什么话,你都得遵从,对不对?」他打蛇随棍上。
扣儿又点头。「对。」
「好,现在我就要交代你一些事,你必须牢牢记住,而且要乖乖遵守,知道吗?」
她再次点头。「知道。」
于是,常宁开始滔滔不绝的发表比老太婆的裹脚布还长的长篇大论,他说得口干舌燥,顺手端起茶来一仰而尽,然后继续边踱步边喷口水,仍然说个不停。
等到他的发表欲终于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心满意足的做下结论后,他才兴高采烈的询问聆听的对象,「这样你明白了吗?」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片无声无息。
咦!她在做无言的反抗?常宁忍不住挑高双眉,停下踱步的双脚。「你明白了吗?」这次,他的音调放重了一些。
然而,扣儿的反应仍是维持最高品质——静悄悄。
常宁蓦地转身看向她,心中对自己夫纲不振感到不悦,但乍见她,他霎时哭笑不得。
就如新婚夜一般,她的头又挂在胸前,好像断了一样,唉!看来这小妮子又被周公招去听他老兄叙述陈年往事了。
毕竟历史故事确实比他要交代的事有趣多了,他真的不能怪她,他真的真的不能怪她……真的真的真的……
懊死!她怎么睡著了!他的束发都不禁向天际冲上去……
既然夫纲不振,他只能依靠府里的「家人」了。
扣儿突然发现,不管她走到哪里,身边总有一位老「家人」或「家人」的老家眷跟往她的后头。
然后她又发现,她不能走得太快,因为老人家会跟不上;她不能做任何事,因为老人家也会跟著做;她必须常休息,因为老人家会累;她必须定时进三餐,因为老人家会饿……
最后她赫然发现,她只能聊聊天,散散步,做做女红,看看书,还有……还有……就没有了,她就这样而已。
而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赶他们走,因为他们全是她的家人,是她的长辈。
她悲哀的想到自己就像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无计可施了。
而常宁则是开开心心的上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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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拱一,左右合和,三星在户,四平八稳,一门五福,六和得正,奇财子禄,八方朝贡,九五至尊。(冬至九九消寒益气歌)
冬至夜,睿王府宴会厅里,满满两百多人围坐二十几桌正吃著年夜饭,而座上客当然不是睿王爷的客人,而是扣儿的「家人」。
长线面、冬至圆、爆炒羊肚、麻辣羊肉锅、炙羊肉,扁食,羊肉包等应节食品摆满各桌,这一回,扣儿依然半途人就瘫了,不过,她不是睡瘫,而是醉瘫了。
一动箸没多久,扣儿就拉著常宁到各桌兴匆匆地跟「家人」寒喧外加干杯、划拳、笑闹、打赌,每个人脸除了欢乐就是愉快,没别的了。
常宁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你跟人家干什么杯?」他有点吃醋,她干嘛那么乐啊?
「不是都应该那样的吗?」扣儿脸儿红通通的!
「以前我家过冬至时,我看我爹和一些亲戚朋友都是那样的啊!」而她从没参与过,今日她想过过瘾。
常宁闻言,一时沉默不语。
往年的年夜饭她都是看著人家享受,从来没有机会亲身参与,这一回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就让她开怀尽兴吧!
唉!这难道是他夫纲不振的另一次明证?
不过,常宁在心中下定决心,下不为例!这女孩子家跟人家干什么杯啊?真是胡闹!
只是,真是下不为例吗?
冬至过后几日,太医在长寿宫的回报产生了烦人的效应。
那天,常宁前脚才踏出府门,太皇太后派的人就踏进府来宣召睿王福晋进宫,晋见,听罢懿旨的扣儿一脸茫然惶惑的呆立著。
而一时错愕的查尔随即恢复镇定,他立刻明白,太皇太后是有意趁著睿王爷不在把扣儿叫进官去,而原因则不得而知。
经验丰富的查尔当即下达一连串的命令。
「香兰,你们几个赶快去帮福晋穿戴服饰。还有,待会儿只能有一个人陪福晋进宫,明白吗?好!动作快点。」
于是,香兰等几个奴婢火速拥著扣儿往睿王爷的寝房快步而去。
「查克、查腾,你们现在上太和殿,若是皇上还未上朝,王爷一定会在武英殿等候;若是已经上朝,你们就分头去找禁卫军统领,找到后就把你们的腰牌给他看,告诉他你们有急事找王爷。不论如何,你们一定要想尽办法尽快把消息传达给王爷知道。」
查克,查腾领命飞身离去。
「查德,去准备四人舆……」
两注香之后。
看著轿子走远,查尔直在心里向上苍祈祷,千万别让太皇太后为难咱们家福晋,或者至少让王爷来得及赶过去帮忙福晋,咱们那老实的福晋可是禁不得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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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朝的历代后妃中,对清政权贡献最大者莫过于孝庄皇太后,她亲手培育康熙皇帝,从小就以帝王的标准自教诲他,使他终于成为最杰出的封建君主。
而海珠郡主则在十多年前随父参加康熙寿宴时,因为她的乖巧可爱而被太皇太后留在身边作伴,海珠的确带给太皇太后不少欢乐,可是,海珠早晚要许配给人的,以太皇太后的私心,她当然希望海珠能嫁给她私心爱慕的睿王爷常宁。可太皇太后对任何人都能下懿旨逼婚,唯独常宁不行。
当年常宁舍身护卫康熙,又只身擒住鳖拜,太皇太后曾问他要什么赏赐?
「婚事自理。」常宁简单地说,这是父皇给他的深切感受,娶非所爱,爱不能守,落得父皇含恨而逝。他不想像父皇那样,他要与所爱的人白头偕老、恩爱以终。
于是,太皇太后的懿旨再加上皇上的圣旨,两道旨令妥妥当当的收藏在紫苑书房的暗柜里,就此保障了常宁一生的幸福。
从常宁成婚后,海珠便常常坐著发呆,茶饭不思,一个花容月貌的郡主就这么迅速的憔悴、落寞下去,看了委实令人心酸。既然常宁拒绝太皇太后把海珠指给他,她又不能下旨逼婚,那就只好从常宁的福晋那儿想办法了。
孝庄太皇太后凝目仔细打量著睿王福晋,虽然常宁曾带扣儿来向她请过安,中秋时也瞧见过他俩,但她却没有真正的去仔细端详过常宁的福晋到底长得什么样?因为,当时太皇太后的心思全放在海珠身上了。
可现在一看,太皇太后觉得扣儿倒是个颇为典雅秀气的小女孩儿。
「福晋几岁了?」太皇太后问。
扣儿垂著头。「回太皇太后,十四了。」
「把头抬起来让哀家看看。」
扣儿咬了咬牙,强忍住恐惧抬起头来,事实上,只要一走出睿王府大门,她就忍不住打起哆嗦,对她来说,府里的都是「家人」,大家可以亲亲热热的;可外头全是些开口要人脑袋、闭口砍人头的贝勒、格格们,而她只有一个脑袋,哪够他们耍弄的?
以太皇太后多年的阅人经验,一眼便看出扣儿是个憨厚老实的女孩儿,可她为什么那么……
「福晋,你很怕哀家是吗?」太皇太后奇怪的问。
「回太皇太后,是的。」扣儿抖著嗓子说,她在心中暗忖,连格格都那么爱砍人了,何况是太皇太后,恐怕是连警告也没有就拖出去了,她怎能不怕?
「哦?告诉哀家为什么?哀家看起来很凶吗?」瞧著扣儿似乎很犹豫,太皇太后便鼓励道:「别怕,就算你说错什么,哀家也不会怪你。」
「回太皇太后,臣妾怕您……会砍人脑袋。」扣儿老实的说。
「砍人脑袋?」太皇太后不禁愕然。「哀家为什么要砍你的脑袋?你做错什么了吗?」
「回太皇太后,臣妾没有做错什么啊!可是……」扣儿委屈的噘了噘嘴,「像翠格格、德佳格格还有德玉格格,她们却都想要砍臣妾的脑袋。」
「她们三个?」太皇太后蹙眉。「她们为什么要砍你的脑袋?」没道理啊!
「回太皇太后,她们说臣妾说谎,可是,臣妾是从来不说谎的!」扣儿严肃的说:「我娘说过,说谎是要下割舌地狱的,」
「是吗?」太皇太后微笑起来。「你放心,哀家不喜欢砍人脑袋,纪翠她们三个也没资格要你的脑袋,反过来要是你不高兴,还可以砍她们的脑袋呢!」
「臣妾才不要砍人脑袋!」扣儿猛摇头。「砍了脑袋就不能吃饭,不能吃饭就会饿死了,那怎么成!」
噗嗤一声,海珠忍不住笑出声,并在心中暗忖,好蠢的女孩啊!睿王爷怎么会看上她的?
太皇太后瞟了一眼在身边闷笑不已的海珠,她笑著摇摇头。「福晋,告诉哀家,睿王爷对你好不好?」
扣儿重重的点头。「回太皇太后,爷对臣妾好好喔!从来没有人对臣妾那么好过。」她一脸幸福的说。
太皇太后神情一凝。「你叫睿王爷什么?」
「回太皇太后,爷。」扣儿乖乖的回答。
「爷?为什么这么叫他?」
「回太皇太后,是爷要臣妾这么叫他的,他说他不喜欢臣妾叫他王爷,那样会把他给叫远了。」果然不会说谎,扣儿把常宁的话全搬了出来。
太皇太后有点发愣。「那……叫名字不是更亲近吗?怎么他不要你叫他的名字吗?」会不会海珠有机可乘呢?
「回太皇太后,在寝室里头臣妾才叫他的名字,出了寝室臣妾就叫他爷。」扣儿不疑有他,马上再详细说明。
「哦……」太皇太后点点头。「福晋,你还怕我吗?」
「回太皇太后,不怕了。」扣儿开心的笑著。「您好慈祥哩,跟臣妾的娘亲一样呢!」
「是吗?」太皇太后也开心的呵呵笑。「你也很可爱。」
扣儿双眼一亮。「真的?大娘说我一定生不出儿子,二娘说我好笨,三娘说我不漂亮,大姐说我不够高,二姐说我太瘦了,我还以为我全身没一处好呢!原来至少我还是可爱的。」到现在她终于放心了。
太皇太后蹙眉。「怎么你家里的人都这样……算了,既然你已经嫁出来了,就不关你家里的事了。」
扣儿一迳的憨笑!
太皇太后瞄了一眼海珠,轻咳两声,直接切入正题。
「福晋,你……反不反对让王爷娶侧福晋?」
「侧福晋?」扣儿有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她才眨眨眼。「回太皇太后,爷……要娶侧福晋了吗?」
「福晋,哀家只是问问,如果王爷要娶侧福晋,你会不高兴吗?」太皇太后尽量婉转的问。
「可是……」扣儿似乎颇为困惑。「回太皇太后,这事儿……应该问爷啊!怎么来问臣妾呢?我娘说过,妇道人家不能管夫君的事儿,爷要娶侧,我不能多言;爷不娶,我也不能强著他娶。除非……我生不出儿子,我娘说过,无后事大,说不定那样就得……」她不自觉地咬了咬牙,想到心中一阵酸楚。「得逼著爷娶了。」
太皇太后与海珠同时望了一眼了扣儿明显突出的腹部。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去劝王爷娶侧室?」海珠难掩愤恨之色。
「我不能啊!」扣儿正色说道:「我娘说过,夫君的事儿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我们做妻子的只有顺从的职责,绝对不可以去多嘴干涉。」
太皇太后不禁皱眉。「不能?」
扣儿严肃地点点头。「回太皇太后,如果我多嘴,那便是患了七出的第四条,口舌多言之罪,那样王爷就可以休了我的!」
太皇太后怔愣地瞧了扣儿许久,最后颓然的抚额暗叹。
她原以为扣儿单纯好说话,一定可以达到目的,没想到扣儿才几句话便堵住了她的嘴。
而重点是,扣儿占的是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做妻子的不应该干涉丈夫的事,这是慎行:做妻子的不应该多嘴,这是慎言。总不能教她这个太皇太后睁眼说瞎话,硬指使扣儿去做无理的事吧?
太皇太后无奈的叹息,一旁的海珠脸色却是瞬息万变,最后,在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是一抹阴狠的光芒。
「那么……」海珠垂眼静静开口。「如果你生不出儿子……」
「那……就不同了。我娘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奇怪,她的胸口怎么越来越闷了?扣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生不出儿子,那么就算要吵要闹,我也非得逼爷娶个侧室不可。」好闷喔!扣儿不禁大口大口呼吸著。
「是吗?」海珠喃喃道:「那就行了……就有办法了……」
太皇太后狐疑地看著海珠诡异的神情。
扣儿睁大眼楮。「哎?郡主,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能不能……」
小太监突然匆匆进殿来。「奴婢禀奏太皇太后,睿王爷晋进。」
「这么快?」太皇太后咕哝道,随即摆摆手。「让他进来吧!」
「喳!」
「爷怎么也来了?」扣儿喃喃自语。
太皇太后嗤笑。「当然是来保护你罗!」
「保护臣妾?」扣儿一脸茫然。「保护臣妾什么?」
常宁一接到消息便立刻赶往永寿宫,一路上,他只担心著这次扣儿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越想越心疼、越想越不安,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施展轻功,飞掠过重重宫殿,只求能尽速赶到。
匆忙而至,他一进内殿,看到的却是太皇太后好笑地瞅著他。
常宁上前打了个扦。「常宁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点点头。
双眼闪烁异采的海珠也上前半矮下娇躯。「海珠见过王爷。」
常宁颔首。「郡主。」
「好啦!快去瞧瞧你的媳妇儿可有少一块肉或是缺了一根寒毛吧!」太皇太后调侃道。
「爷!」扣儿兴奋地叫著,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好高兴见到他,奇怪!她不是早上才送他出府的吗?怎么这会儿却好像特别想他?
常宁转向扣儿。「小宝贝,你没事吧?」
小宝贝?海珠脸上妒恨之色飞掠而过。
「当然没事,我会有什么事?」扣儿奇怪地问道:「倒是爷,你怎么也跑来了?皇上退朝了吗?今儿个怎么这么快啊?」平日他一出门,总要到晌午才回来。
常宁苦笑了一下,皇上还没退朝,是他先告退,而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早退呢!
「常宁,既然你来了,哀家有事要跟你谈一下。」
太皇太后又转向海珠。「海珠,你带福晋到处去走走,待会儿哀家和睿王爷谈完后,自会让他找你们去。」
「是,太皇太后。」海珠拉著扣儿转身离去。
「太皇太后,您有事要跟常宁说?」可他此刻只想守在扣儿身边,保护她,呵疼她。
瞟了常宁一眼,太皇太后沉吟道:「嗯……我是想跟你谈谈海珠……」
****
「郡主、郡主,请慢一点,我……我不能走太快……」她有身孕,走得不快。
海珠停下来,「对不起,我忘了,你没事吧?」她假意的关心。
「没事,」扣儿轻笑。「其实,就算跑上一段我也没事,你别瞧我好像挺瘦的,我的身体可是顶好的呢!」她忍不住轻叹。「可是,我已经答应爷我会慢慢走的,你不知道,有时候就算我稍微走快一点点,他都会哇啦哇啦的大叫,」她又再叹,「真不知道他干嘛这么紧张兮兮的?」
「那我们慢慢逛好了。」海珠语气不佳的说,她才不想听常宁多疼爱扣儿的事呢!
她们向东绕过去,先穿过咸福官,接著走过永和宫,翊坤宫,依次到了弘德殿。海珠嘴里不停解说著各宫住的是哪些人,边领著扣儿又从昭仁殿绕进去,先走过延禧宫、承干宫、景阳宫、景仁宫、长、钟粹宫,最后到了御花园入口。
虽然还有启祥宫和储秀宫未曾看过,但是扣儿已觉得够了,这一座座宫殿看过去,虽然金碧辉煌,庄严高贵,却也大同小异、没啥特别。在她的眼里看来,也不过就是房子跟花园的不同组合而已。
她觉得,睿王府才是她最喜欢也最满意的家,因为,在那儿有她最喜欢的夫婿,还有她温暖的「家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们漫步到万花深处,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唤。
「小宝贝。」
两人同时回身,但见俊逸倜傥的常宁正缓步走过来,颀长的身躯上是一身雪白的长袍和银白毛皮马褂,更衬得他的潇洒挺拔、飘逸不群,他左手臂上还搭著一件银色风麾。
海珠掩不住倾慕爱恋的目光,狠狠的盯在他身上。
「咦?爷,你回府过了吗?」扣儿好奇的问。
常宁走到她身边,拿下手臂上的风麾为扣儿披上。
「没有啊!」
海珠垂下眼皮遮挡住她抑制不了的嫉妒眼神,如果一定要狠点儿心才能嫁给他,那么,就狠下心来吧!就算要对不起扣儿,那也是不得已的,谁教扣儿不帮著她说合。
扣儿仰头凝睇他。「那你怎么换衣服的?」
常宁习惯性的搂著她。「承干宫有我的寝殿,我在那儿换的。」
「哦!对,刚刚郡主有提到过,」扣儿顿了一下,好奇的问:「爷,太皇太后找你谈什么啊?」
「没什么事,你不必知道。」他不想让她操心。
「哦……」没什么事?没什么事会讲那么久?现在都快晌午了耶!她的好奇心全被勾起来了。
「累了吗?逛了一上午,要不要先歇会儿再回府?」常宁俯首在她脸上著出了疲惫的痕迹。
扣儿耸耸肩。「也好。」
常宁抬头向海珠说道:「郡主,天气冷,你先请回吧!我和福晋要歇会儿才走。」
海珠咬著唇欲言又止,最后狠狠跺了一下脚,「好,我走!」她猛然转身。快步离去。
望著海珠忿忿离去的背影,「她怎么了?」扣儿疑惑地问。
「大概天冷急著回去吧!」常宁淡淡的说,边搂著她向前走,走出花丛,见到一座大厅屋,四面落地琉璃窗,围栏曲折,走廊下摆著许多花盆,走进屋去,四壁字画,十分幽雅。
常宁扶著扣儿在屋中的炕榻上坐下,再替她将风麾拉拢。
「要不要睡会儿?我抱著你便不会冷了。」他心中其实另有所图。
「不用。」扣儿将常宁往墙上推靠过去,自己再往他怀里一偎,满足地吁了口气。「这样就行了。」
常宁用两条手臂搂紧了她。「冷吗?」
「不会。」被他抱著,扣儿觉得好暖和。
「那就合上眼歇会儿,睡著了也不打紧,我会护著你的。」
扣儿不但没合上眼,还睁得更大,两只眼直愣愣地盯在常宁脸上。「爷……」想到刚才太皇太后对她说要他娶侧室的事,她突然好想和他多说说话。
「嗯?」
「爷,你长得真的很好看耶!」她越看越喜欢。
常宁失笑。「怎么突然这么说?」
「爷……是不是有很多格格、郡主们喜欢你?」这才是重点。
常宁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就算有也不关我的事。」他才不想多费心思去想那些莺莺燕燕呢!
「爷……」她只想追根究抵。
「又干嘛了?」
「爷,我……」扣儿垂下眼。「我该吃的东西都吃了,不该我做的事我也没动手,我走路也都有慢慢的走,而且,我没事就去睡觉,」她悄悄抬眼,虚心的请教,「我这样乖不乖?」
捏捏她的脸颊,常宁笑道:「乖得很,我的小宝贝。」
「那……」扣儿又垂下了眼,「我伺候你穿衣、洗浴,与你一起看书,还送你出门上朝,回来时也在门边候著,这样……」她又悄俏抬眼。「算不算尽到为人妻的责任了?」
常宁奇怪的看著她。「你怎么了?突然问我这些事?」
扣儿盯著他的喉节,撒娇的问:「算不算嘛?」
常宁抬手顶起她的下巴。「你只要做到一件事,就算是尽到妻子的责任了。」
扣儿担忧地睇著他。「哪一件事?」她好怕自己做不到。
常宁微微一笑。「陪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这样,你为人妻的责任就算完全尽到了。」
「真的?」这么简单?扣儿开心的笑了起来。「这样就可以算是个好妻子了吗?」
「对,小宝贝。」常宁掐掐她的鼻子。「你好乖,也是个好妻子,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吗?」
「唔……」犹豫了一会儿,扣儿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常宁,我……呃!又乖又是个好妻子,那……我能不能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常宁真的很好奇,扣儿今天怎么这么怪异?
扣儿不但眼垂了下去,连脸蛋儿都低了下去。
「我……我不是想干涉你的事,我娘说过这是不可以的,可是,我只是想……先知道一下,好有个心理准备,我不想像我大娘那样,或许我可以去问我姐姐,她应该知道怎么做才对……」或许她不该问他,而去找她的姐姐解惑才是。
常宁越听越诧异,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希望……大家都能相处得很好,这样你才不会为难,因为,当我大娘和三娘在吵架时,我爹都很为难的,而我娘说,让爹那样为难是不对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先告诉我,让我有时间去请教我姐姐。」她那两颗亮晶晶的眼楮从睫毛下缘偷觑著他。「可以吗?」
常宁眨眨眼楮,又挑挑眉毛,最一本正经地说:「首先,我要告诉你,小宝贝,我恐怕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瞬间,扣儿的小脸蛋垮了下去。
「因为……」常宁清清喉咙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嘎?」她倏然抬起头,「怎么会呢?」扣儿轻呼,他不是很聪明吗?
常宁摇头叹息。「小宝贝,你就简简单单的直截了当的问不好吗?别加这一大箩筐的解释了。」
「哦……」扣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想,如果如果你在娶……娶侧福晋以前,能先告诉我一下,我……」
常宁脸色倏然一沉。「是谁告诉你我要娶侧福晋的?」他的声音低沉愠怒,与平日的温文儒雅全然不同。
扣儿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挣扎著想逃开他。
娘啊!您的女婿是不是终于改变心意,想要砍我的脑袋了?而且,嫁夫从夫,我是不是得乖乖的让他砍啊?
惊觉到自己的失态吓著了小妻子,常宁暗自在心底不停的埋怨自己,一边收起震怒的神色,一边温柔地抚模她,「对不起,小宝贝,我不是生你的气,你别害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好吗?」他轻声细语地低喃著。
「你……」扣儿抖著唇。「不砍我的脑袋吗?」
常宁差点失笑出声,忙道:「小宝贝,没有人要砍你的脑袋,若是有人想要动你的脑袋,我就先摘了他的脑袋!」
扣儿怀疑地瞅著他。「可……可是……你……」
常宁轻叹一声,「我说过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我是在生那个告诉你我要娶侧福晋的人的气。」他和缓的说。
「可那是太皇太后啊!」扣儿不赞同地瞟著他。
「你怎么可以生你祖母的气呢?」
常宁气得直翻白眼,这个小笨蛋,人家都要侵占她的权益了,她还这么有正义感。
「别说那些了,告诉我,太皇太后是怎么跟你说的?」
扣儿蹙眉想了想。「我记得她问我,反不反对让你娶侧福晋……」
「你怎么回答?」他想知道她的心意。
「我说娶不娶侧福晋是爷自己的事,我是不能干涉的。除非……」
「除非什么?」他非常紧张,深怕她的小脑袋里装了什么不正常的想法。
扣儿垂下脑袋。「除非我生不出儿子,那时,我就一定得教爷娶个侧福晋才行。」
「为什么?」常宁皱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扣儿斜瞟著他。「我娘说过的。」
常宁抬眼向上,仿佛在祈求上天多给他一点耐心,可惜上面是屋顶,老天爷听不到他的哀求,所以他决定自力救济。
他垂眼凝视她。「小宝贝,我不是独子,有没有儿子都无所谓,再说,皇上已经有好些个儿子,那已经够了。」
「可是……」
「何况我喜欢的是女儿,若是生个像你一样可爱又憨厚的女儿,我一定会爱死她了。」
扣儿一时陷入犹豫中。
「难道你希望我娶侧福晋吗?」常宁不高兴地瞪著她。
「我……」扣儿倏然住嘴。
常宁蹙眉,「为什么不说下去?快说!你真的希望我娶侧福晋吗?」
「可是,我娘说过……」她也很委屈,他为何还那么凶嘛!
「别管你娘怎么说,我是你的夫君,出嫁从夫,我要你老实说。」他好想听她的真心话。
扣儿委屈的扁著嘴。「可是,那样我就犯了七出之罪了!」
七出之罪?太夸张了吧?
常宁不禁啼笑皆非。「有没有犯七出之罪要由我来决定,不是你说就算。」
「是这祥吗?」扣儿怀疑地斜睇著他。
「当然。」常宁断然道:「好!你快老实说,你真的要我娶侧福晋吗?」
「唔……」扣儿垂著头,手指头无意识地在他的胸口上划著,「我我不喜欢你娶侧福晋,刚刚一听到你要娶侧福晋,我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就闷得好难受,好难受,好像有东西堵著不让我呼吸似的,又莫名其妙的让我好想哭、好想哭,我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可是我娘说过,不让丈夫纳妾是犯了嫉妒……」
常宁咧出满足的笑容。「好,够了!」这小妮子的心终于是他的了,虽然她自己还不明白。
「嘎?够了?我已经犯了七出之罪了吗?」扣儿惊声尖叫。
翻过身子,常宁把扣儿压在自己的身下。
「没错,你犯了七出的第四条:口舌。你不该明明不喜欢却又说要让我娶侧福晋,这叫言不由衷。」
「可是,我娘说……」她是个乖小孩,母亲的教诲她没敢忘。
「你娘是你娘,我是我,以后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不用管你娘之前怎么说的,懂吗?」
扣儿噘著嘴,暗忖,他难道不让她听娘的话吗?
常宁忍耐地叹了一口气,「你娘是女人,我是男人,女人怎么会懂得男人的心思呢?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嫁给我,当然要顺著我的心意,我要你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这才叫出嫁从夫,懂了吗?」他似是而非的纠正她的观念。
扣儿仔细想了想。「好像懂了,是不是嫁给你以前,要听我娘的;可嫁给你以后就得听你的,我娘说的都不算数了?」她好像有点懂了。
「呃……也不是你娘说的都不算数,而是,如果你娘说的和我说的有出入的话,那你娘说的就算不得数,只能听我的。」常宁耐心的解释。
「我懂了。」扣儿严肃地点点头。「第一个听你的,然后才听我娘的。」
呼!好不容易将她洗脑成功。
常宁喘了一大口气。「好,既然现在都搞清楚了,我们就得来估量估量你犯的罪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罗!」
扣儿畏怯地缩了一子,「你……要休了我吗?」
常宁心中窃笑不已,脸上却是正经八百,沉声说:「这次算你初犯,轻罚即可,下次再犯……就重重责打你的小。」
惊呼一声,扣儿面红耳赤地娇嗔道:「怎……怎么可以打人家的嘛!」
「所以,你就要乖乖听话,才不会挨痛罗!」常宁眨眼笑道。
「爷!」扣儿羞涩地躲到他的怀里。
「别躲,还有轻罚呢!」
扣儿双眼睁得大大的。「罚什么?」不是说不打她小屁屁了吗?
「你说呢?」
常宁的脑袋俯了下去,四唇贴合得密不透气。
片刻之后,常宁抬起头喃喃道:「我想我们到承干宫去歇一会儿好了。」他抱著扣儿下炕,快步走出去。
「咱们到承干宫罚你去。」他朝她眨眨眼,一副别有目的的笑说。
扣儿则始终在偷笑著。
娘啊!您说过出嫁从夫,现在夫要罚我,我也只能……由著他罚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