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一下,」他靠上护理站,对著坐在里头的护士询问:「您记不记得803号病房的访客,早上大概几点离开的?」
他想,803号房离护理站不远,或许护士会记得也说不定。
只见那护士侧头想了几秒,才道:「这……我不大清楚。不过我从早上七点多来,一直到现在都没看到803有访客。你是第一个。」
伍维光心里有了猜测。
「那,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先是轻点了个头,然后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当施文琪清醒过来,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看见窗外的夕阳几乎快下山了。
她伸手揉揉眼,翻个身,却被坐在那儿的人给吓了一大跳。
「你……」见是伍维光坐在那儿翻杂志,她松了口气。「你怎么不出个声……我差点被你吓死。」
他憋著笑,克制著自己。
「我还来不及出声你就转过来了。」但他心想,就算自己出了声,也还是会吓到她。
施文琪先是白了他一眼,又问:「你来很久了?」
然后,她注意到床边的桌上多了一束花。
「这花你买的?」
「不是。」伍维光神色自若。「是你爸妈刚才买来的。」
施文琪错愕。
「我爸妈?」她皱眉。
那两个老人家不是昨天下午就回去了吗?而且,她父母什么时候转了性,会买花送女儿了?
伍维光却突然笑了出来,施文琪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竟然骗我,你竟然欺骗一个伤患?」
他没正面回应她的抗议,而是转移了话题:「我第一次到医院里来探病,不知道该带什么来,想来想去只好买花了。」
「这不是昨天应该想的事情吗?」施文琪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怎么他第二次探病才在思考这种事?
「因为我刚才想到你父母也在,」其实他考虑过只果、水梨,但他不确定她对水果的喜好。「如果一直两手空空,可能不太好。」
「你说得好像要去拜见岳父岳母——」此话一出,施文琪打住了。她似乎是说了某种不该说的话。
伍维光沉默,看著她。
是这样子的吗?因为自己想在她父母面前留下好印象,才会突然在意起这种事?
「对了。」施文琪突然干笑了起来,一脸尴尬地指向花束。「你买花,自己不会过敏吗?」
「我过敏的是香水,跟花无关。」他的回答如同一个句号,于是这个话题又走进了死胡同。
两人沉默,互视了一会儿。
「其实你可以不用一直陪我没关系。」施文琪打破了几乎凝结的气氛。「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回去忙你的事,我可以看书打发时间。」
伍维光没有立即反应。他在思考著,究竟她是嫌他烦,还是这只是逞强的一种表现?
然而转念一想,如果她嫌他烦,为何答应邀约?为何到顶楼听他抱怨?又为何特地拜托人去西门町找他,就为了怕他枯等下去?
甚至他已经说过自己只会等待三十分钟。
「没关系,我等你爸妈回来之后再走。」他决定放手赌一次。
施文琪先是微愣,才道:「我爸妈早上就回南部去了。」
「是昨天下午就回去了吧?」他直接道出他推测出来的答案。
这让施文琪更是错愕当场。
「……你怎么会知道?」她讶异。
「那不重要。」只是一堆摊在那儿的线索,加上自己的直觉,他懒得解释。
「难道你昨天半夜有来过?」她胡乱猜测。
「你想太多了。」即使他坦认自己的确想过要留下来陪她,但也不致于做出这么热血的事情来。
「那你怎么猜到的?」
「我说了,那不重要。」不希望她再继续执著于这件事,他转而问道:「你爸妈就这样留你一个人在医院?」
他有些纳闷。毕竟她是伤了脚,一个人要做任何事情都不方便。
仿佛是怕自己的父母被人给误解,施文琪忙辩:「那是因为……我跟他们说我朋友会留下来。」
他猜应该是那位前去通知他的女人。
「那她人呢?」
「好吧,我承认那只是为了赶他们回去的理由。」施文琪叹了口气,不想再隐瞒。「我朋友昨天晚上就已经出勤飞到纽约去了。」
伍维光盯著她瞧,读不出她的心思。
「你这么不希望爸妈留下来照顾你?」此话脱口而出,伍维光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是这么嗦的人。「我的意思是,可能你不想要麻烦老人家,但他们却会担心你没人照顾,不是吗?」
其实,是他自己担心她没人照顾,只是他说得比较迂回一点而已。
听了他的话,施文琪露出了浅笑。
她想,或许真的有一部分是因为不想要麻烦自己的父母来照顾,但她不想和父母共处的最主要原因,她心知肚明。
「我……」她启口,欲言又止。
伍维光没催促她,只是等待著。
「我很怕他们会问……为什么我会摔伤、为什么儒孝没来医院看我。」她低下头,平静地说出。
伍维光没听过「儒孝」这个名字,但他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人。
「如果他们提起,我没把握还可以笑得出来。」语毕,她抬起头来,朝他递去一抹笑容。
「我懂。」他真的了解那种感受。
明明已经分手了,不知情的人却总是无心提起,很轻易就撕开了那道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疤。
「晚上我留下来陪你吧。」他突然就这么脱口提议。「除非你很想要独处,觉得我留下来会造成你的困扰,你直接告诉我没关系。」
施文琪怔怔地凝视著他。
半晌过后,她醒神,摇了摇头。
「不用陪我没关系,真的。我一个人不要紧。」她心里想的,是拒绝让自己产生依赖。
她不想再摔一次了。
「真的不用?」他瞅著她瞧了一会儿。「那,我可以说很多医院里的鬼故事给你听,然后再丢下你一个人?」
「你……」她白了他一眼,正经道:「你明天要上班,待在这里过夜会很累、全身酸痛,而且——」
伍维光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不让她找寻其它借口。「如果你觉得我留下来是困扰,直接告诉我没关系。」
这话让施文琪闭上了嘴。
不知怎地,她脑中竟浮现了柯鸿毅。
如果是那个男人,他肯定会见招拆招。若是说怕他累,他会说不累;若说怕麻烦他,他会说不麻烦:若说怕他忙,他则会说自己正好有空闲。
伍维光却完全不来这一套。
他似乎是自订了一道底限,他不需要那种顾及情面的借口;然而,这也让施文琪确信了一件事。
这家伙肯定不懂女人心。
「那我欠你一顿饭。」她妥协,下意识地坐正了姿势。「就当作是交换你留下来陪我过夜。如何?」
「我还欠你一餐。」他记得可清楚了。
「不管。」她似乎已经忘了所谓的好女人模式。「你不接受的话,那我不要你留下来,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伍维光看著她,像是在考虑著她所提出来的条件。
「好吧。」他吸了口气,也坐正了的姿势。「那我要开始讲医院的恐怖故事了,别怪我没警告你,保证每一则都……」
「你闭嘴!」施文琪简直想拿起床边那本厚厚的小说扔向他。「你竟然用这种方法对待病人!」
「是你开出来的条件太侮辱我。」
「请你吃饭哪里侮辱你了?」
「我的一个晚上只值一顿饭?」他问。
施文琪怔住。
「你这死小表。」这回她真的拿起书本往他胸前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