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秋、沈千秋,你爷爷我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一进到百毒谷,玉如意便高声嚷嚷,等了半晌,没见人出来,他在湖畔之屋一间间搜寻著,最后通来到了位于后方的那片后药圃,看见沈千秋就站在那畦神草前。
他劈头骂道:「沈千秋,你这龟孙子,居然随便弄了个毒药来诓我,还说什么能让人变成骷髅还死不了,结果咧,你那毒药连只蚂蚁都毒不死。」
「玉如意,你跟我斗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腻吗?」沈千秋这才面色无波地瞟了他一眼。
「腻,怎么不腻,所以我才每隔一阵子就过来瞧瞧你死了没,我这会儿呀,只对你那具毒皮囊感兴趣,等你死了,我要把你给剖了,看看你体内空间有多毒,啧,瞧你这气色,大概只剩下不到五十天好活了吧?呵呵,我真是迫不及待呢。」当著沈千秋的面,他说的眉飞色舞,仿佛谈论的不是他的生死,而是什么喜事。
两人斗了多年,沈千秋早已熟知玉如意恶劣的性格,对他的话丝毫不以为忤。
收回眼神,他低眸看著眼前那片外公生前费心搜罗而来的神草,满不在乎地说:
「我死后,这身臭皮囊你想要就尽避拿去吧。」
玉如意毫不客气地道:「那我就先谢啦。」那双邪魅的眼也跟著睇向面前的神草,明知故问:「除非找到五月五日午时出生之人,要不然这些神草种在土里,压根只是杂草,半点用处也没有,这百毒谷居然还种了这么一大片,想做什么?」
精于医术的他,早在一年多前便看出沈千秋身上剧毒难愈,后来思及百毒谷里所种的神草,当下便明白他的意图,所以也暗中帮忙寻找五月五日午时出生之人。
不是因为他当沈千秋是朋友,而是不想失去他这个对手,沈千秋使毒的功力在江湖中无人能出其或,而他以破解他的毒为乐,两人就这样相斗了数年。
但找了一年多,他并没有找到五月五日午时出生之人,没料到倒教沈千秋自个儿给遇上了。
「玉如意,我已答应你身后这身皮囊给你,你走吧,等我死后那天再来取。」
沈千秋没有回答他,挥手下了逐客令。此刻的他无心再应付他,只想在人生最后的时日,耳根清净。
玉如意撇唇。「来来去去太麻烦了,我要在这儿住下来,等你死了再走,对了,给我几株神草。」
「你要神草做什么?」
「我想试试还有没有其他法子可以养活神草,若是成功了,说不定还来得及救你一命呢。」说著,他伸手拔了两、三株神草,用丝绢包了起来,临走前,状似不疑难问题地说:「对了,我来的时候遇上了那姓白的笨女人,就顺手再把她带进来了。」
「该死的!你又把她带来了?」沈千秋眉峰一拧,好不容易才让她离开,他竟又把她带回来。
「是呀,她说有话想跟你说,求我再带她进来,我百年难得一见的良心突然在这时出现了,就好心带她进来了。」
「多事!」沈千秋沉下脸叱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湖畔那里吧。」话才说完,就见学千秋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
呵,还真心急呢,他接著抵头看著手里的神草,笑呵呵说:「神草啊神草,接下来可就要看你的了。」
「你又回来做什么?」沈千秋很快就在湖畔找到白小木。
「我是回来拿这个给你的。」她表情霜冷地回头睐向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过去。
「这是什么?」他接过,找开一看,赫然发现居然是一封休书。
两手叉在腰上,白小木一脸悻悻地宣告他的罪状。「你犯了男子七出的第一条,对妻子出言污辱,还有第二条蓄意欺瞒,以及第三条恶言驱赶,所以我决定休了你,再找一个比你更好的男人。」
「很好,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一个让你满意的好男人。」沈千秋面无表情地说,把所有的情绪全都妥善地隐藏在那双黑中透蓝的眸底。
「我还要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找到那个男人了。」她仰起下颚。
「你找到了?」他不信,怎么可能半日不见,她便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他在哪里?」
「喏,不就在那里吗?」她扬手一指,露出笑靥。
顺差上她的手望过去,沈千秋眯了眯眸,等瞧清朝这里走来的人是谁后,他怒道:「你说的人该不会是指玉如意吧?」
「没错,就是他。」她用力点头。「你不用担心我会再纠缠著你,现在的我呀,心思全都在他身上了,他到哪儿我就到哪。」
「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喜欢上玉如意?」怀疑地瞅著她,沈千秋难以相信她可以如此快便移情别恋。
脆笑一声,白小小木扬眉说道:「长眼的人都看得出来,玉如意生得比你要俊美多了,而且他又有身出神入化的精湛医术,不象你,浑身是毒,只要一沾上就教人中毒,聪明的人都晓得该爱谁。我该谢谢你骂醒了我,要不然我还傻傻地痴恋著你呢。」
这番尖酸刻薄的话,象针一样狠狠扎进沈千秋心头,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会出自于她口中,更不敢相信她的心可以在不到一日之中说变就变。
见他震愕地凝望著她,白小木耸耸肩,自嘲地一笑。「你也用不著觉得奇怪,我本来就是个很容易见异思迁的女人,先是喜欢千时,接著又喜欢上你,会再喜欢上玉如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说得好。」玉如意拍著手朝他们踱了过来,亲昵地揽住她的肩。
「沈千秋,这可不是我横刀夺爱哟,是你自个儿先不要她的。」
明明日头还没有落下,沈千秋却突然觉得眼前一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玉如意搂著白小木笑得张狂得意的模样,看不见白小木依偎在他怀里娇笑的模样。
这样也好,什么都看不见,他就不会觉得心象被硬生生割剜撕裂著,痛得难以承受。
是他选择逼走她的,他不怪她,她这么做是在报复他,他知道。
可是她不该选择玉如意,他绝对无法带给她幸福的。
须臾,眼前又恢复了光明,沈千秋睇向她,脸上不起一丝波澜地说:「你要想清楚,不要为了一时意气而做出了让自个儿后悔的事,玉如意绝非你的良配。」
闻方,玉如意得意的笑脸立刻转怒。「沈千秋,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把话说清楚,难道你认真对待我配上不她吗?」
「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而是你不适合她。」
他啐了声,笑道:「哦,那你倒说说谁适合她?」
沈千秋没有回答,再望了白小木一眼,便转身离开,隐藏在衣袖下的五指紧紧掐著手心,强忍住此刻侵蚀著他全身和脏腑的剧痛。
他一走,白小木脸上伪装的坚强瞬间全都垮下,满眼眷恋不舍地凝望著他的背影。
「别再看了,这人都进屋去了还看啥?」被忽略的玉如意不快地站在她面前,挡住她那痴望的目光。
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眼神。「神草你可取到了?」
「当然,走吧。」他兴奋地扬扬丝绢里包著的神草。
朝腕上割下一道伤口,看著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滴落下方的玉碗里,白小木似是毫无知觉,浑然不觉痛般,娇俏的丽颜上透著一抹浅笑。
见状,玉如意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你腕上的伤不痛吗?」
「我只要想到现在所流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了要救沈千秋,就不觉得痛。你不知道,他为我做了很多很多的事,现在终于轮到我为他做事了。」
玉如意冷哼。「你现在还能这么想,等到五日后、七日后,当你愈来愈虚弱时,说不完你就不会再这么想了,还会心生怨怼。」
「我不会的。」她的嗓音很轻,却充满一股莫名的力量。
她脸上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义无反顾绝不后悔的坚定神采,让玉如意不禁多看了一眼。「是吗?咱们走著瞧。我从没瞧过神妙之草,可是很期待你的血真能种出传说中的神草来。」
见碗里的血已有八分满,玉如意取出一只小玉瓶,将里头的药粉洒在她腕上的伤处,眨眼间,伤口的血便止住了。
接著,他再将包在丝绢里的一株神草取出,放入玉碗中。
神草白色的根一触及鲜红的人血,登时转为红色,然后叶子也一点一点慢慢变红。
目睹这神奇的一幕,白小木诧异地瞠大眼,目不转楮地看著。
「看来这神草似乎很喜欢你的血呢。」玉如意妖美的脸上荡开勾魂的笑。
「只要三十天,就能救他了……」她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出神地喃喃说道。
抬目睇了她一眼,玉如意有些气恼。这女人竟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一心只惦著沈千秋。
他的衣衫全都湿透了。
终于熬过毒发的痛苦,沈千秋下榻,换了一套干净的湖绿色长衫。
「谷主。」程梅轻敲了下房门。
「进来。」
她将端进来的晚膳搁在桌上,蹩见地上那件被汗水浸得湿透的衣裳,担心地问:「谷主,方才毒又发作了吗?」
「嗯。」沈千秋轻哼了声。「程姨,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怎么天色这么暗?」
程梅面露讶色地望著他,再看看门外的落日,这门面朝西方,此时正值盛夏,太阳下山得晚,此刻夕阳余晖正洒向屋内,照得明亮。
「程姨,」见她没答腔,沈千秋再次唤声。「你没听见我刚才的话吗?」
她回神答道:「这会儿是申时过三刻。」
「才申时过三刻,外头的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吗?」
一脸不忍的程梅摇头说:「没有,外头的落日还是跟以前一样。」
「……是吗?」沈千秋眯眼睇向门外,所见的景色就宛如罩上了一层黑纱,灰灰暗暗的。
「谷主,你的眼楮莫非……」
他闭了闭眼,坦然道:「再过几日恐怕就要全瞎了。程姨,你去帮我找玉如意来,我有话跟他说。还有,我眼楮的事,你记得谁都不许透露,尤其不能让白小木知道。」趁现在还没完全瞎掉时,他必须跟玉如意把话说清楚。
「是。」见他都这样了,却还牵挂著白小木,程梅心头为他不舍,随即又想到白小木并没有辜负他,且心甘情愿用自个儿的血回报他,这才略略释怀。
不久,玉如意走进屋里,见他站在窗边,望著日落的方向,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出神,连他进来都没发现。
「程姨说你有事找我?」
「玉如意,我们相识多少年了?」他头也不回地问。
「差不多有七、八年了吧。」他踱到沈千秋身边,眺向窗外,想瞧瞧是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让他看得这么入迷。但瞥去一眼,发现就跟平常的景致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沈千秋仍是没有回眸看他。「这些年来,我是真心交你这个朋友,每次我所制出的毒,你都能化解,坦白说,我对你的医术很佩服。」
「啧,今儿是怎么了,要下红雨了吗?你居然开口称赞起我来,让我鸡皮疙瘩爬满了手臂。」玉如意抖了下。「不过,我的医术也没你说的那么好,你身上的毒我就没办法化解。」他一直以来都想尝试化解掉他那身混杂了无数毒药的剧毒,可惜那毒性太复杂了,连他束手无策。
「这不是你的问题,你的医术在当今江湖,已经堪称第一,无从能及。」
被他这么夸赞,玉如意大笑出声,「呵呵呵,沈千秋,打我一进屋,你就一反常态地吹捧我,该不会是对我有所求吧?」
「没错,我有件事要求你,不过我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全是肺腑之言。」被他说破,沈千秋坦承不讳。
「你有什么事想求我?」玉如意惊奇地问,两人相识多年,他可从来没求过他任何事。
「不要伤害白小木。」
「这倒奇了,你是哪只眼楮看见我伤害她了?」他摩挲著下颚,眯了眯那双狐媚勾魂的眼,睇向沈千秋。
「你爱她吗?玉如意。」他正色地问。
「爱?我只爱我自个儿。」玉如意撇撇唇,轻蔑地回答。
他的答案沈千秋一点都不意外。「那么就不要跟她在一块,让她误以为你对她有情,这会害了她。」他已经伤了她一次,不忍心她再受第二次伤。
「是她自个儿要跟我在一起的,我可没有强迫她哟。何况我虽然不爱她,但对她倒也不讨厌。」玉如意突然回想起她不久前割腕放血时,脸上那抹心满意足的微笑,令他心头好象有什么在骚动著,让他不禁脱口说:「或许继续这样下去,我会对她日久生情也说不定。」
这些话出乎沈千秋的意料之外,他微讶地沉吟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有可能会爱上她?」若真是如此,也许他会好好善待她。
「这种事谁知道!」他耸耸肩。「我说沈千秋,既然你都不要她了,干么还为她担这么多心?莫非你心里还是舍不得她?」
「再舍不得也要舍得。」他黯然地喃喃低语。
没有遗漏他的话,玉如意残忍地嗤笑。「说的也是,因为你就快死了,所以才会把她赶出百毒谷,不想让她看见你的死状吧?啧啧,这么说起来,你倒算得上是痴情种。」
看见沈千秋为了白小木,宁愿什么都不告诉她,绝情地赶她出谷,以及白小木在得知真相后,毫不考虑便决定要为他舍命养活神草,他愈看愈生气,但他在气什么,自个儿也理不清楚。
「不要告诉她我的事,玉如意,在我死前带她离开这里。还有,在我死后,也不要让她知道我的死讯。」沈千秋近乎央求地道。若是让她知道他死去的消息,她便会省悟他之前为何如此绝情地对她,如此一来,她会很痛苦,这结果不是他所愿。
两人相斗数年,沈千秋从来没向他示弱过,如今听他竟用这种请求的语气求他,玉如意妖美的脸上微凛,嘴上却说:「我象是那么碎嘴的人吗?何况告诉她你快死了的事,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他可没诓他,他的事可不是他说的,是程姨说的。
最近白小木和沈千秋有志一同地都只在晚上才走出房间。
白小木不是怕被他发现她因日渐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而沈千秋则是怕被她发现他因剧毒侵蚀而愈来愈青紫的脸色和几近失明的双眼。
这夜,月牙儿一升上中天,白小木便悄悄在百毒谷里搜寻沈千秋的行踪,不久,便在溪畔找到了坐在大石上的他。
程姨前几日告诉她,他几乎快瞧不见了,她心疼地驻足在不远处静静看著他。
你再忍一忍,只剩下二十天,神草就能完成了。她无声地说,因为失血太多,忽然一阵晕眩袭来,让她身子不稳地踉跄了下。
「是谁在那里?」察觉到身后的细微动静,沈千秋倏然回头问,尽避眯著眼努力著,也只能瞧见不远处有抹模糊的影子。
「是我。」见被他发现了,白小木索性出声道,同时朝他走过去。她心忖这么晚了,他的双眸又看不清楚,应该不会看出什么异状。
「你这么晚出来做什么?」听见她的嗓音,沈千秋的心绪微微起伏,旋即压抑住,面无表情地问。
「赏月。你又在做什么?」她走到他身边。
「这里是我的地方,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与你无关。」他的话说得很冷漠,低垂下头,不想让她发现他此刻那吴现出青紫色的脸庞,和灰蓝色的双瞳。
明知他是刻意漠然对她,白小木心头还是隐隐一痛。
「你说的没错,你的一切都跟我无关了,现在跟我有关的是玉如意,我也只在乎他一个。」为了隐瞒此刻正在进行的事,她也必须强忍著痛楚,出言伤他。
「你真的爱上了玉如意?」他仍是难以置信,她竟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对玉如意生情。
「没错。」她答得毫不犹豫,眼里却流露著苦苦压抑的情感注视著他。
「我不希望你是为了报复我,所以才选择了玉如意。」他语重心长地劝说。
「我绝对不是为了报复你才这么做的。」是因为爱他,所以她才骗他。沈千秋,你呆知我爱的人只有你,可是我支队都对复函能说,就象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一样,选择自己承受这一切的痛苦。
「若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说著,他起身要回去了。方才在听见她斩钉截铁地说选择玉如意不是为了报复他,他有些放心了,但同时心却也狠狠绞痛著。
白小木默默望著他离开的背影,噙在眼里的泪悄悄地滑落,即使他都成了这样,却还如此关心她,够了,她已经再无遗憾,心甘情愿为他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