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运眉头微锁,好一会才道:「你让燕虹亲自过来,不必带其他人手了。」这样的话,也许就能暂时瞒住母后的耳目了。
「可……燕虹几乎日日要拜见太后,若是突然出宫,太后总是要问的——」
「若是瞒不过,也无所谓。」龙天运挥手,仍不改变决定:「叫燕虹来。」
燕奔只能照办,就算心中不赞同,也不敢多说什么。
「叶放歌那边对于这次刺杀一事,有何说法?」
「根据叶放歌那边捉到的活口盘问出来的结果,说是离恨天的杀手。目的是在‘饮酒试剑’大会上制造乱子,最好杀一两个贵客,把这次的大会给搅糊了。所以这次受伤的不仅仅是柳姑娘,还有几位是武林人士的子女。」燕奔接著补充道:「但抹了血蛇毒的只有那把刀。」
「所以,主要目标还是朕,其他不过是用来混淆视听的池鱼。可离恨天的杀手怎么会有北夷人的毒?」龙天运冷哼道:「别跟朕说北夷人早就掌握了朕的行踪。」
「北夷人并未掌握陛下您的行踪,这一切,实在只能说是意外。这得从柳姑娘与冷宫的人交好,而陛下您南巡时,又命我将柳姑娘给掳出宫。柳姑娘从宫中失踪之后,便被有心人注意上了……」连续二十个时辰不眠不休地往各处放飞信鸽以及矛隼,调动全天下所有的暗卫,各种消息都汇聚到他手上,有用的没用的,堆积如山。燕奔调动一小队负责处理讯息的暗卫过来支援,好不容易才将真相给拼凑出个七七八八。
如果说南巡队伍遭受北夷人攻击,是早就预料到的事,那么龙天运私底下隐姓埋名化身为江湖书生潜入民间一事,连内阁重臣都不知道,知情的也就英王及燕奔等三、四个绝对忠诚于龙天运的人,所以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池露出去。
但偏偏,这事就是泄露出去了,还引来意料外的杀机,中间更让北夷人钻了个空子捡到大便宜,利用了离恨天的人对他下手毒杀。
在燕奔详细的解说下,龙天运看著窗外的天空,无言了好半晌。
「周妃是吗……这个女人,朕记得是父皇身边唯一出身不好的妃子,只知道是个江湖人,倒不知道她竟然是离恨天的副教主……原本朕还想著,寄悠对冷宫的人心存善念,就算她们不领情,应也没有什么仇怨不是?
怎么就派人要杀了她?不过,既然是离恨天的人,就不奇怪了……哼。」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邪教,在江湖卷宗里,依稀记载过某位遭遇负心的离恨天女人,曾经因为妒恨一户夫妻和乐的人家,便上门将人杀害,还美其名为一一助其生同衾、死同穴,生死相随永不分。此案在江湖上引起极大的非议与激愤,将离恨天正式划归为邪教,并几乎要发起灭魔除邪动员令,若不是离恨天的教主反应还算迅速,将那名凶手给交出来偿命,江湖上怕是己经没有离恨天这个组织的存在了。
不过,如今又搞出这一桩,燕奔很确定离恨天的末日已不远。
「陛下是否要让‘天’字暗卫趁此将离恨天铲除?」燕奔问。「不,江湖事,江湖了。那些人搅了‘饮酒试剑’大会,全江湖的人都看著呢。若此时我们出动官方力量或让暗卫出手,都不恰当。」所以要解决离恨天一一甚至暗中掌控江湖势力,就得以江湖人的方式和手段。龙天运收回目光,忍不住又朝床的方向看去,见著安睡的她,他心方能平稳一些。低声问道:「这两日,叶放歌对于朕的身分,应有所猜测了吧?」
自从柳寄悠遇刺之后,龙天运便将柳寄悠带到歧州一处皇家庄园安置,再没有回狂啸山庄,没有给任何人解释,也不见任何人,除了几个江湖名医能进入庄圜外,其他人一概不见。
「是的。叶放歌猜测您的身分若不是英王爷,就是恒王爷。隐姓埋名进入江湖应是为了游玩,以及暗中代皇上您打探江湖动静。」
当今太后育有四子,除了龙天运登基为帝外,尚有英王、恒王以及靖海王。靖海王长年带著金璧皇朝的船队在海外扬威,特意讨了「靖海」两字为封号,可见其对于航海冒险的热爱,每次出海都是两三年才回归一次,几乎是以海为家了,这是皇朝人民都知道的事。
「既然叶放歌都这么猜了,想必其他江湖人也是如是想吧?」
「是的。所以这两日,黑白两道的武林高手都往歧州赶来。」
「哦?」龙天运玩味地应了声。
「江湖人虽不愿与官家有所往来,却也不愿见到任何权贵在江湖上出事,尤其当他们发现您可能是英王或恒王时,定然更加小心谨慎,无论如何不能让您出事,因而出动相当多的高手前来暗中保护您,其中更有不少年轻俊彦,想是希望寻机与您混个脸熟。」燕奔对这些江湖人的心思很是清楚:虽不愿与朝廷有所往来,怕被挟制,却是乐意与权贵有些许情分上的牵扯,好处可多著呢,必要时甚至可保一家平安。
「所以,朕此刻待在歧州,其实安全无虞?」
「皇上!」燕奔生怕皇帝兴起了留在歧州的想法,连忙要阻止。
「得了,朕也就说说而已。」龙天运瞥了他一眼。
燕奔这才放下心,安静待在一旁等候指示。
无论如何,皇帝是一定要回到南巡队伍里去的。经北夷人刺杀一事,江南一带的官府以及军营都调动起来,全跑去护驾了。在这种情况下,龙天运就必须出面接见,所以他人必须在那边,不能让人发现皇帝曾经离开过皇辇以及脱离禁军的保护。
「朕今晚就走,你等会去叫暗卫准备。」
「是。」
「至于她……」龙天运缓缓朝床的方向走去。
「柳姑娘此时不宜挪动。」重点是,皇帝陛下您得快马加鞭赶在江南的文武官员抵达之前,回到南巡的皇辇上啊!时间如此急迫,想携家带眷万万不可行啊!那多耽误行程。就算柳姑娘没中毒,那身子骨也禁不起千里马的狂奔折腾,怕不生生将一条娇贵的小命给颠没了!
龙天运没好气地看燕奔一眼。
「朕没想带著她上路。」站在床头,静静看著沉睡的柳寄悠。
不过是一张平凡的脸,如今受伤又中毒,脸色白中带青,原本还算迷人的粉嫩小嘴,如今没有半点血色不说,还干裂脱皮,亲吻上去时,甚至会被那结成硬块的皮屑给扎著了……
是的,这张脸不美,且从来没有美过,但他就是爱看,甚且至今仍没看腻,真是不可思议……
包不可思议的是……如今她身中血蛇毒,他竟还是期待她能为他怀下孩子「昨日那些江湖郎中说中了血蛇毒的妇人,怕是于子息有碍,日后恐是不易受孕了。」所谓的「江湖神医」什么的,在没能解去柳寄悠的毒时,就被龙天运眨成乡野间招摇撞骗的赤脚郎中了,并且再也不允他们踏进皇庄一步。
燕奔屏息,不敢应声,因知道皇帝说这些话,并不是要他给回应:如果非要有谁来回应的话,也就只有床上那个正昏睡著的贵女担当得起了。
「可是朕想要她给朕生孩子,就算她不愿意……呵!她不愿意的事儿可多了,也不差这一桩。所以,她必须给朕生孩子。明日太医过来时,你务必要将朕的命令转达清楚,特别是让女科太医经心点,知道吗?」
「陛下,臣不能留下!」燕奔不敢承应,连忙道。
「没让你留下。等燕虹到了之后,你再追上即可。」龙天运沉声道:「她不能有事,她还得给我生儿子。」
「……遵旨。」燕奔这才敢应下。
并在心中默默暗想著,这位柳姑娘,日后怕是造化大了……
被刀伤以及血蛇毒折磨了一日夜的柳寄悠,在服下清灵九之后,好不容易得以暂解痛苦,获得了好眠:没想到,她竟会突然在半夜里醒来一一就在龙天运即将离开、特意来到她床前看她时。
四目相对,皆看进了对方饱含诧讶的眸子里。两人谁也没想到会见到对方——
龙天运没想到她会醒来。
柳寄悠没想到一张开眼就看到他。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因喉咙里像塞满了沙,堵住了,让她像只离水的鱼似,一时之间,除了张嘴闭嘴,其它什么都做不了。「我要走了,你暂且留在这儿好好养伤,其它什么都不用想,等我来接你即可。」
龙天运坐在床沿,一手轻抚她额头,没有高热也没有冷汗,显见清灵九就算不对症,也是起了效用的。
「你为朕挡下一刀,救驾有功。回宫之后?,朕会给予你应得的荣耀,保证至少是个妃位。」
柳寄悠原本无力半张著的双眼瞬间圆瞪!
他不会是想给她一个高位的妃位吧?!不!她不要入宫!不要当妃子!
龙天运全然无视她惊骇的表情,柔情万千地看著她,接著道:「你能为朕死,朕自是允你同朕共享江山。」不!不不!不用了!无法开口的柳寄悠,只能摇头表示自己的谢绝之意:然而病中乏力的她,连摇蚌头都显得力不从心,更让自己头昏目眩、眼前一阵发黑。
「不需急著谢恩,朕允你病好之后再表示。所以你别动,安静躺著就好。」
「皇……上……」好不容易从喉咙里刮出两个字,却是沙哑得模糊不清:可她还是努力想要说话,「我不……想……」进宫。
没能说出的字,被他的唇给堵没了。
柳寄悠于是明了,他不是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只是不想听罢了。
当他终于吻到餍足之后,将唇挪至她耳畔,低语道:「在生死关头,你选择为我死,那么,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寄悠,别再做无谓的抵抗。不管你曾经有什么想法,在招惹了我之后,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才不是她招惹他,分明是他莫名其妙对她产生兴趣,一边嫌弃一边靠近:明明天生爱美,却总扯著她这个丑的不放,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她退了又退,退了又退,直退到无路可退,他仍是不放过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无赖!
真是太过分了!柳寄悠气得双眼像在喷火,却偏偏发不出声音来反驳他。这男人肯定很高兴她现在像个哑巴似什么话也驳不了,由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龙天运看著她气呼呼、又满是病气的苍白面孔,忍不住以手掌抚了又抚,爱不释手:就算掌下的肌肤此时并不水嫩,也不软滑,但因为她是柳寄悠,所以怎样都是好的。
「说起来,你那一刀算是白挨了。就算你没挡在我身前,我也躲得开。可是,因为是你,所以我满心欢喜……」
难道……换个人帮他挨刀,还会被嫌碍事吗?那也太忘恩负义了吧?!
柳寄悠那双带著控诉的目光,明确地被龙天运解读了,而他也果真很忘恩负义地点头。
「武力不济,偏还跑去当不必要的肉盾,不过是白费了一条人命罢了,有时还会造成别人的麻烦。」
柳寄悠扯扯嘴角,虽然发不出声音,但她可以说唇语一一「身为一个武力不济的肉盾,还真是对不起您了哪。」
龙天运宠溺一笑,模了模她的头,无比包容道:「因为是你,所以怎样都是好的。」
柳寄悠一怔,定定地看著他,觉得胸口闷闷的,又甜甜的,带著一种警伤,却又有著隐约的期盼……
当一个女人在乎一个男人之后,甜言蜜语的威力便显现出来了曾经会让她听了暗自翻白眼的情话,如今,竟也在胸口化出甜意了。
这个她不想对他动心的男人,也以为自己不会对他动心的男人……到底,还是将她的心给拿下了吧。
四目相对的凝视,像在倾诉许多没能诉诸言语的心意,一时都将对方看得痴了,全然不觉时光流逝,直到一声细微的叩门声自门外传来,龙天运才恍然回神,沉声说著:「等我回来。」
说完这句话,便大步转身离去,很快投人夜色之中,直到再也听不到他的任何声响之后,柳寄悠依然痴痴地望著大门的方向。
不知道心中是希望他自此离去后再也不回转,还是期盼著他再度从这扇门走进来?
当睡意再度来袭,她昏昏沉沉地陷人黑甜乡,最后的一抹想法是:如果可以不入宫的话……那么,她是愿意这辈子都属于他的:就算,日后再也不见:就算终有一天,将会面对他无情的厌弃……
可惜,她想的,永远不是他想的。
对于未来,她有一种不会圆满的预感……
即使,他喜欢她,一如,她也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