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书房前,一抹鬼祟的身影在梅林里穿梭。
巧葵移动著自以为相当轻巧的脚步,悄悄来到最靠近书房的一枝梅树后头,缓缓地探出头来,澄澈的水眸眯起,直睇著里头看似忙碌的君从三,不由得缓缓地叹口气。
三少今儿个早上,真的命人送早膳到她房里……
靶觉挺好的,可是有点怪,因为她是替主子分忧解劳的贴侍,而不是需要人服侍的主子。
虽说二少以往也曾命人这般伺候过她,可那时她觉得新鲜,压根儿不觉得有何不妥;然,三少现下这般待她,便教她如坐针毡般地难受。
可,要她再去问他,有没有什么事帮得上忙,她又开不了口……
她怕自个儿口拙,一不注意又惹得他发怒,可若是她什么都不说,难不成真要让情况恶化下去?
罢了!认错吧,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只要她大声认错,三少没有不原谅她的道理……可,三少似乎心情不佳,这时候进去,会不会有几分自投罗网的意味?
呜呜……她该怎么办才好?
她举棋不定地把脸靠在树干上,额头轻轻地撞著树干,烦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来这儿干嘛?」
突地,她从眼前这一株梅树跳到后头的梅树旁,头一次发觉自个儿的轻功好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再抬眼,见著来者不是君从三,她不禁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末华,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就说嘛,声音不太一样……可,八成是被三少吓惯了,害得她只要身旁有人唤她,便会受到惊吓。
「我才教你吓了一跳哩,没事撞树作啥?」他没好气地问。
「呃……」
她干笑几声掩饰窘态。
总不能同他说,其实她是因为三少的关系,才会这般失常吧……
末华见她穿得单薄,立即脱上的袄子。「天候这般冻,你好歹也穿件袄子再出来吧。」
「我忘了。」总不能说她是因为愈想愈气,所以忘了抓件袄子便往外跑吧?
难怪她老觉得天候冻得令她有点头昏脑胀,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根本就没睡饱……只睡了两个时辰,对她而言确实是不够的。
谁要三少昨儿个说了那一席话教她难得沮丧地睡不著,一大早又差人送来早膳,她扒了两口菜便气得丢下筷子,随即晃到这儿来……
「这事儿也能忘?」
他不禁轻笑出声,大手复上她的头。
「哎哟!你别老当我是娃儿,我不过是一时忘了。」啐!她够大了,别老是当她是娃儿玩她的发。
「一时忘了就是个娃儿。」他继续戏弄她,甚至把她的发给弄乱。
「末华!」
她不禁娇嗔著。
天晓得每天光是要照料这头长发就够她忙的了!他居然如此狠心地弄乱她的发……微柘又不在,要她再弄一回,她肯定会气得剪发。
「哈哈哈……」
「哎哟!」很过分耶,怎会有这样子的人啦?
若不是看在他也算是自个儿的师兄,她老早一拳打飞他。
「是谁?在那儿吵什么?」
几乎可以震天撼地的吼声传来,两人同时往一旁探去,果真见著君从三一脸阴鸷地瞪著他们。
末华自动退开一步,弓著身子逃离现场,留下被吓傻的巧葵百口莫辩地站在梅树旁。
「呃,三少……」
呵呵、呵呵……她要说什么才好?
「瞧瞧你把自个儿弄成什么鬼样子!」
他厉声咆哮。
「嗄?」她攒眉往下一探,瞧见末华的袄子半挂在她身上,一半则滑落在地;而她好不容易梳理好的发……肯定像个鸟巢,她可以想像自个儿现下是什么鬼样子。
「你还杵在那里作啥?」
闻言,她随即快步地跑进书房。
「是谁让你进来的?」
见她踏进书房,他的火气更加炽盛。
一大清早跑到他的窗前打情骂俏,还让末华将她的发给弄乱了……他怎不知道他俩有这般好交情?
是不是不二那家伙不在了,所以她想要找个新目标?
「可……」三少的意思不是要她进来吗?
「罢了、罢了,你想待下便待下,可不准你再吵我,一旦吵著我,我会立即把你轰出去!」外头那么冻,她怎会笨得连件袄子都没穿?她该不会笨得连哪天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是。」总算得到允许,她可以赖在这儿了。
尽避什么都不做,但好歹她也跟在主子身旁,这么一来应该就不算是偷懒吧;而且,她也不用再绞尽脑汁思忖著要怎么混进书房。
君从三抬眼探向她紧抓著袄子的手,微恼地拧起眉。「里头有火盆,你还不赶紧脱掉那件脏袄子!」
不过是件破袄子,犯得著抓得这般紧吗?怕冻的话,她不会凑过来一些吗?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是。」
痹乖脱下末华的袄子,可她并没有凑近他一些。
痹乖地坐在一旁也算尽了责任吧?以往二少都会要她乖乖坐在一旁,现下如法炮制,也算是勉强合格了吧?
她抿著唇,脸上漾著笑意,潋滟水眸直睇著低头看著账本的他;飞扬的眉、挺直的鼻、紧抿的唇……浓密如扇的长睫令他那一双眼看起来更加深邃。
咦?三少有长得这般好看吗?
她从来不知道三少长得一点都不比二少差呢……原来他不臭张脸、不对她大声咆哮,便是这样的面貌……对了!三少去收田赋时,尽避脸上没有笑意,至少也不阴冷得吓著人。
可他待她,却是凶恶得紧。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著她眉头便蹙得紧,嫌恶的表情教她忍不住想逃。
唉……他讨厌的明明是二少啊,为何连她也被拖下水了?她不记得自个儿曾经得罪过他……
「你在瞧什么?」他突地冷声质问。
她急忙调开视线,尴尬地笑了笑。
「没什么……」哎呀,她怎会瞧得出神了?
君从三冷冷地自她身上收回目光,幽深的黑眸直瞪著账本,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方才她和末华打情骂俏的画面,不由得低咒一声。
「你方才在梅林里头晃了那么久,到底是在作啥?」他头也没抬地问。
混账!他还是忍不住地开口问了……自以为不会太介意,可天晓得他介意得连账本都瞧不下去。
「三少,你发现了?」
她以为他应该没有发现才是。
「别再拿你那蹩脚的功夫惹我发笑。」
她该不会蠢得以为自个儿的功夫很了得吧?所有的贴侍里头,就数她的功夫最差,连基本功都差的贴侍若是保护得了主子,天空大概会下红雨吧?
「是吗?」
她的功夫真有那般差吗?可二少夸过她的……
她一边想著,一边解开绑著头发的细绳,以纤指梳理著打结的发丝。
沉默了半晌,他又开口了:「我倒不知道你和末华这么熟稔。」
她抬眼睇著他,虽不解他为何这么问,倒也不以为意地继续整理头发。「毕竟是一块儿长大的,自然有几分熟悉。」不过,他的性子不好,老爱弄乱她的头发,天晓得她拿这一头长发向来没辙。
「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没好气地瞪著她的蠢样。
「我?」她抓著一绺打结的发苦笑。「我的头发打结了,所以……」
她也觉得此时此刻这么做不太恰当,可总不能要她顶著一头乱发再晃到外头去吧?
再给她一刻钟,让她先把头发梳开,随意扎个辫子应急便可。
「你这样东扯西抓,要整理到什么时候?」
他不禁长叹一声,随即起身走到她身旁。
「三少?」她不解地抬眼,见他粗鲁地抢过她握在手中的一绺发丝,令她的长发散乱于身后,随即便感觉到他正轻轻地抚著她的发丝。
「你的头发怎会这么粗?」真是教人不敢相信……说不准他的发还比她细些。
「就是那么粗啊……」她无奈地道。
她怎会知道为什么?打她出娘胎至今,她的头发一直都是这么粗的,又不是现下才变成这样的。
不对……她想这问题做什么?
迸怪的是,三少为何要帮她梳头发?
这……他待会儿会不会从她背后捅她一刀啊?他的度量小遍小,但不至于使出这般卑鄙的手段吧……
「冷吗?」
后头突地传来他难得的轻柔嗓音,教她浑身一颤。
「不冷……」她颤巍巍地道。
是她听错了还是怎么著?要不她为何觉得三少的嗓音出乎意料的轻柔?打她进轩辕门至今,还是头一回听著呢。
「那……你抖什么?」他不禁蹙起眉。
扁是这样盯著她的背影,便能发觉她在发抖,倘若不是怕冷,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呀。」她怯怯地笑著。
唉!都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说嘛,三少再怎么厌恶她,顶多是不理她,怎么可能捅她一刀。
是她想太多了……况且,就这样让三少梳著梳著,不知怎地,瞌睡虫似乎又爬上身了,教她的眼皮益发酸涩,忍不住地闭上双眼;三少的力道像柔柔的催眠曲令她昏昏欲睡……好舒服啊……
「你该不会睡著了吧?」
如鬼魅般的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音量不大,却足以吓醒她。
「三少?」她睡眼惺忪地转身睇著他。
「你真的睡著了。」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我……」这怎能怪她?还不都是因为三少无端端地替她梳发,就这样梳啊梳的,舒服得教她直想打盹……不能怪她啦!
君从三微恼地瞪著她半晌,随即又走回案桌前。
巧葵不知所措地跟著来到案桌边,直瞅著又一头埋进账本里的他;方才分明待她不错的,还挺温柔地替她梳发,可现下……不过是不小心打起了盹,这也值得生气?
「还杵在那儿作啥?不会过来磨墨吗?」见她扁著嘴站在他的斜前方,他不禁没好气地吼了声。
她这是什么委屈样?想让他内疚?
别傻了!倘若他真有半点内疚,岂会抑制不住自个儿的脾气?
「哦。」
巧葵立即拿起墨条往砚台上头磨。
是啊!这也算是件差事哕。就说嘛,是三少不给她机会,要不然她岂会「英雌」无用武之地!
磨墨?小事一桩!
君从三冷冷地睇著她,唇角不禁逸出戏谑冷笑。「你以往都是这般帮你家二少磨墨的?」
瞧瞧!多神奇,居然有砚台不必加水便能磨出墨……真是了得啊。
巧葵一愣,不解他为何这么说,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对啊。」虽然她从没有实际演练过,通常都是在梦里头磨墨的。
可,有什么不对?
「是你家二少教你这般磨墨的?」他不动声色地问。
「呃……对。」她沉吟了一会儿,随即点了点头。
只是……这砚台可真是古怪。
她已经磨了一会儿了,为何还是没有半点墨水?难不成是这砚台不同,还是这墨条得要再加些东西才成?
可,二少没教过她呀……总不能要她在这当头同三少说,她不知道怎么磨墨吧?再者,不过是磨墨罢了,倘若她连这么一点小事都不会,这话要是传出去,她和二少还要不要做人啊?
「你说谎的本领也是同你家二少学的?」他戏谑地冷笑著.幽黑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巧葵眨了眨眼,不懂他的意思。「嗄?」
见她压根儿不觉得自个儿做错什么,他立即倒了一些水到砚台上,从她手中取饼墨条,在砚台上磨了一下子,墨水立现。
「我的砚台和你家二少用的不同,倘若不加上一点水,是磨不出墨水的。」他说得一脸正经,然而唇角逸出的却是嘲讽人的冷笑。
见状,她才恍然大悟,粉颊羞红似火,愣在当场说不出半句话。
怎么、怎么会这样?原来还要加水啊……她以前习字时,都是二少直接拿一碟墨水给她,她从未磨过墨,当然不知道要加水磨呀!
呜呜,二少为何不教她?害她陷入窘境……
「麻烦你将就点,就这么磨吧。」见她羞红了脸,还不敢正眼瞧他,他没来由的觉得心情大好。
「是……」她小小声地应著,难堪地拿起墨条往砚台里磨。
呜呜,三少根本就是蓄意要令她难堪嘛……想教她,直说不就得了,何必拐弯抹角地嘲笑她?
可恶、可恶,总有一天定要教他刮目相看不可!
「喂!你在做什么?」墨水溅上了案桌,甚至染黑了他的账本。「我要你用磨的,你作啥用戳的?」
「啊……对不住、对不住!」她拿起手绢擦拭账本,没将墨水吸掉,反倒弄糊了一整页……她不由得瞪大眼,盯著君从三青筋暴凸的手背,再缓缓地抬眼睇向盛怒的他。「三少……」
「你给我滚出去!」他拍桌重喝。
混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简直要气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