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两个人回到了饭店,丁柏鑫照例在嘘寒问暖之后潇洒离开,未曾在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的留恋与不舍。
沈曼曦开始好奇了,不明白他为何总是急著回自己的房间?难道他的房里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藏了什么比她这个人还要更有趣、更吸引他的东西?
她并不是容易疑神疑鬼的那种个性,只是他的行径实在是太诡异了,令她根本无法将那些不好的猜测自脑袋里屏除,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一探究竟。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她先是冲了个澡,将今天步行一整天的汗味、躺在草坪上的泥巴、空气中的灰尘、脸上的妆……统统都洗得干干净净之后,换上了一身轻便,香喷喷的前往六0八号房。
她抬手敲了敲门板,心想不知道来开门的他会是什么表情?
一会儿,门开了。瞧他似乎也是刚洗完澡的样子,头发凌乱潮湿,身上穿著宽松的帽T,搭一件深色的休闲裤,这是她初次看见如此居家风格的丁柏鑫。
「你怎么过来了?」
什么话啊?她有些不高兴了。「干么,我没事不能过来吗?」
「也不是不能过来……」
「嗯?」她故意眯起眼,睨著他打量,「这么心虚?你该不会在房间里藏什么樱花妹吧?你们这些科技宅最爱日本妹子了,对不对?」
「你疯了,哪来的樱花妹?」
「不然你干么一脸就是不敢让我进去的样子?」
「我没有那样说……」他苦笑,抹了抹脸,退开让她进房。
房里的确没有樱花妹,整整齐齐,安安静静,行李与衣物井然有序地摆在房间的其中一隅,电视机的遥控器就摆在床头柜上的标准位置,仿佛他从第一天入住开始就从来没有使用过它。
房内唯一看似有在运作的电器,是梳妆台上的笔电。
「你有带笔电来?」她怎么完全没印象。
「我放在行李箱里。」他顺手关上房门,走到她身后。
画面上,是密密麻麻的程式码。
「……你在工作?」
他静了几秒,点点头,有些对不起她的样子,道:「抱歉,这几个晚上都没办法好好陪你。业务部在催我把新版本赶出来,他们明天早上要带去客户那里做第二次的验收。」
听了他的话,愧疚一时闷在心头,令她说不出话。
原来,他不是刻意要冷落她,也不是不想腻在她身旁,而是因为这段长假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个负担。
「你请这么多天的假陪我来,工作上真的不要紧吗?」
「还可以。」
他说还可以,天知道那句「还可以」只是他的客气话。
当她躺在床上暗暗责怪他不懂情趣时,殊不知他可能每天晚上都要熬夜独自一个人坐在这儿敲打程式码……她突然觉得生气又不舍。
气的,是自己;不舍的,是他的逞强。
「你实在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念他了,「工作量既然这么大,何必硬著头皮陪我来?你可以等工作告了一个段落再安排呀。」
「那时候樱花季就过了吧。」他耸耸肩,不以为意。
「我可以等明年。」
「你怎么能确定明年我们还在一起?」
她哑口无言了。他的话让她联想到了离别,而想象与他离别的情景竟隐隐刺痛她的神经,痛感随著血液蔓延至全身,她不自觉皱了眉头。
对,她是不能确保这种事,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想与他分离。
他的话总是太过理性了,理性到让她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只不过是如此而已。
她忍不住走向他,埋进了他的怀里,狠狠抱住。
他顿了下,意外她突来的举动。「怎么了?」
「我们不要再试了好不好?」
不要再试了是什么意思?他错愕了几秒,反问:「你的意思是……」
她抬起头来,望入他的眼,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当作是很认真、很认真的在交往,就当作是我以后要嫁给你的那种认真,好不好?」
这下子他说不出话来了。他脸上毫无波澜,胸口里却是惊涛骇浪,他从没想过像她这样的女人会情系于他,更别说是把一辈子交给他。
明眼人都知道她可以找个更有权势、更有财富的男人。
现在的他,仍然平凡,未来的他能闯出什么成就,他不知道,她当然也不会知晓,可她却愿意为了这样子的他而赌上那华丽而富贵的未来。
究竟他何德何能?
他张开手臂,轻轻将她回拥,淡淡在她耳边说了声,「好。」
别的他不敢说,但「认真」这事情他最会了。
「那我今天晚上可以留在这里吗?」她突然问。
一时,他没回答,因为他还在思考这话是否带有任何瑰丽的暗示……
「哦,你想歪了呴?」她挤出一抹暧昧的笑,捉弄他,「我是说留在这里陪你工作。」
「你——」他闭了眼,叹口气,道:「但我怕你会觉得很无聊。」
「我自己待在房里就不无聊吗?还是你要我自己出去外面闲逛?」
「不行。」太危险了,直接否决。
「看嘛。」
就这样,他任她留下,自己则回到电脑前继续先前的工作,她静静躺在床上,滑滑手机,或是抬头看看他认真工作的背影。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阵阵的键盘敲击声,偶尔他会动动肩膀、转转脖子,但大多的时间他都像是一株植物似的,搁在那儿动也不动,奇妙的是,她竟不觉得枯燥乏味,她喜欢这种默默陪在他身边的平和感。
陪男人出席工作场合的经验,她不是没有过。只是过去所谓的「工作场合」往往是交际应酬,她必须端庄地坐在一旁,听著几个纨裤子弟在那儿自吹自擂,偶尔她还得适度地陪笑、奉承对方一番……
老天,她恨极了那些男人的嘴脸,可她更加厌恶的,是在那些男人之间周旋苟活的自己。
或许这么说是夸张了点,可她真的是在跌跌撞撞里重生了,她该谢谢伊玫才对。
可是,转念一想,伊玫那家伙一定会说——「等你二十年后确定没离婚了再来感谢我吧。」
思绪至此,她不小心笑了出来。
「唔……」几乎是被自己的笑声给吓了一跳,她连忙捣著自己的嘴。
可那男人似乎专心到出神了,丝毫没听见她这莫名的傻笑,仍是全神贯注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啧,真是个奇怪的生物。
真好奇她若是一丝不挂地从他身边走过,他会不会也是这般毫无反应?啊啊……好邪恶的玩笑,她真是坏心眼,竟想这样捉弄他。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张他的背影照设为手机桌面。
然后,一个小时过去了。
接著两个小时,最后三个小时。
丁柏鑫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她抱著枕头睡著了。他瞥了眼时间,还不到十一点,看样子是真的累坏了吧。
其实也不该意外才对,整天都在外面奔波走动,不累倒才有鬼,更何况她工作都是穿著那么高的鞋子,他曾经想过要劝她换双舒适点的鞋子,可又觉得自己似乎管太多,于是那些话又被他吞回腹里。
想了想,他走到床边轻轻坐了下来,模了模她的脚踝,脚后跟果然有个过度磨擦的红肿痕迹,心疼无法言喻,他也只能在这种时候替她稍稍按摩,期待能为她减缓些许的不适感……
「嗯……」她嘤咛了声。
大概是会痒吧,她咯咯地笑了下,把腿缩进被子里,那模样瞬间疗愈了他的疲惫。
他忍不住扬起微笑,伸手替她拉好被子,不忘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这才再度回到笔电萤幕前,继续他刚才暂时歇下的工作。
夜半,沈曼曦迷迷糊糊醒来,睁眼看见了丁柏鑫的睡脸就近在眼前的时候,瞬间清醒了,她想起自己赖在人家的房里、占了人家的床位……最糟糕的是,她还抢了人家的被子。
他侧卧在床的边缘,眼镜甚至还没摘下。
她猜想,或许他原本只是想闭目歇息一会儿,却不敌睡意,就这样睡著了。她抬头看了眼笔电,画面还在停留在密密麻麻全是程式码的工作视窗。
她好心疼,也很内疚。
白天耗尽了体力陪她观光,入夜了还得消耗脑力完成他责任内的工作。她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要不要去看樱花」竟会成为他这么沉重的负担。
她伸手,极轻极缓地替他摘下眼镜摆到床头,然后熄了主灯,拉开被子一起将他裹进了被窝里,悄悄钻进他怀中。
他因这动静而醒来,意识朦胧之间,他嗅到她身体散发出来的那股清香,以及她发丝间所余留下来的淡淡花果香。
那味道如此蛮横地侵犯他的感官,嚣张地挑逗著他的自制力,更别提这女人还在他的怀里又扭又蹭的。
「你现在是在诱惑我吗?」
「啊……」她被他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吵醒你了?」
「反正我也只是躺一下而已。」
「嗯?」她仰头看著他的下颚,「你还要起来工作啊?」
「是不用,版本刚才已经上传了。」然后他模了模她的头,轻声细语,「没事,你继续睡。」
「哦。」应了声,她又埋头窝进了他的怀里。
房里静谧,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脏怦然跳动著……还是那其实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情不自禁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像只无尾熊贪恋尤加利树一样,紧紧地抱在他身上。
柔软的身躯就这么无缝隙地紧密贴著他。他苦笑,心里却是甜的。「你果然是在诱惑我。」
「唉呀,被发现了。」她抬头,趁势亲了下他的脸颊。
「乖,快睡。」他侧过脸来,在她额上印下了一记无邪念的吻,「一大早还要起床赶飞机。」
「没关系,会累的话你躺著就好,我来动。」
「……」什么跟什么呀。
闪闪烁烁的想象画面顿时海啸般席卷而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快脑充血了……也可能充血的是别的地方。
「别闹了,快睡。」
「嗯……真可惜……」她故作失望的口吻。
「可惜什么?以后多的是机会。」这种事情,他不希望有时间压力,更别说是在这种精神不济又体力不佳的状态下。
「哪来「多的是机会」?你又不让我去你住的地方。」
「我没说过那种话吧?」
「怎么会没有?」她忿忿不平地睨了他一眼,抱怨道:「每次我说要给你带消夜去,你都说不用了、没关系、你不饿,好像怕我去你家一样。」
「那是因为不要你那么晚了还到处奔波。」
「我都不介意了,你哪来这么多意见?」
他被堵得哑口无言,想了想才道:「回去之后,我打一副钥匙给你吧;以后你想过来找我,随时都可以。」
「真的?」
「嗯,真的,所以你快睡。」
「干么一直逼我睡?」
「因为天快亮了。」
「呃……」窗帘紧闭,她无从察觉天色,「现在几点?」
「快五点了吧。」
「那我们几点该起床?」
「六点半。」
唔,的确是该安分一些。她抿抿唇,像是妥协了似的,「那好吧,今天就先放过你。」
「是是,谢大人。」他笑了出来,忍不住揉乱她的发,顺势搂紧了她。
没一下子,她便听见他发出细微的鼾声。她悄悄探头看了眼他熟睡的脸庞,心想他肯定是体力透支了好几天,不舍之情早已溢于言表。
唉,果然还是不应该榨干他。
不过偷个吻总可以吧?
念头闪过,她倾身在他唇上轻轻「啾」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扎实地拥著他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