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屋门,迎面扑来的闷热之气夹杂著药味,熏得苏圆差点喘不过气,待看见床上那个瘦小的男孩身上还盖著厚厚的棉被,她忍不住皱了眉头。
牟老夫人当先走到床边,小心扶起脸色苍白的孙儿,柔声问道:「坤哥儿,祖母来了,你这会儿可觉得好过一些,又咳了吗?」
孩子许是夜里没睡好,这会儿有些迷糊,突然被祖母唤醒,眼神还有些迷蒙,分外惹人疼爱。
他挣扎著要下地行礼,被牟老夫人抱住心肝肉的唤了一通,末了才殷切地望向吴婆婆,「神医,您快给这孩子看看吧。」
吴婆婆也不多话,上前替孩子诊脉,又查看了舌苔和手足心,却是皱了眉头,回身唤苏圆,「丫头,你也来看看。」
听得这话,别人还没有如何,那跟随而来的老嬷嬷却是开了口,「我们小少爷可金贵著呢,神医自己看诊就是了,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学徒就不要试手了,万一我们小少爷有个不舒坦,怕是谁也担不起。」
苏圆刚要上前,听得这话就有些尴尬,牟奕却是皱眉扫了老嬷嬷一眼,冷声道:「嬷嬷不得无礼,退下!苏姑娘医术也很是了得。」
说罢,他又转向苏圆,温言说道:「苏姑娘勿怪,还请替坤哥儿诊治。」
吴婆婆见牟老夫人神色也似乎有些不信任苏圆,忍不住冷哼一声,说道:「苏丫头自小学习医术,尤其擅长儿科。先前有孩童腹泻濒死,她只用了一碗蒜汁就把人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乡间无不称赞。小少爷身分金贵,但病者不讳医,不论年纪长幼,能治好病的大夫就是好大夫,老夫人您说呢?」
牟老夫人神色有些尴尬,赶紧点头笑道:「神医说的是,还请姑娘施展妙手,救我孙儿于苦痛。」说罢,她就要起身行礼。
苏圆赶紧摆手,应道:「老夫人客气了,我一定尽力而为。」
说罢,她就走到床前。孩子许是平日见大夫都是白胡子一把的老头儿,突然见到一个年轻女子很是惊奇,瞪著大眼楮打量个不停。
苏圆喜爱他乖巧,又心疼他小小年纪就疾病缠身,于是笑著握了他的手,温声问道:「小少爷,我也叫你坤哥儿好不好?」
孩子点点头,小声应道:「好。」
苏圆笑得更甜,顺手又拿起孩子床头放著的九连环问道:「坤哥儿,你平日都是玩这个吗?我也是高手啊,我用一刻钟就能解开呢。」
「真的?」坤哥儿身体弱,平日都躺在床上静养,所以玩具也是这些益智又不费力的。
他是个聪明孩子,但九连环还是从未解开过,这会儿听苏圆说就有些不相信。
苏圆也不应声,手下飞快的拆解著,当真很快就把九连环拆开了,这下不只坤哥儿,就是牟奕眼里都闪过一抹惊奇。他也跟佷儿一起拆解过,费了颇多周折才成功过一次,不想在苏圆手里却是如此容易。
苏圆笑嘻嘻的又把九连环恢复原样递到坤哥儿手里,然后手把手教他如何进行,末了才道:「坤哥儿好聪明,已经拆解开大半了,只要再多想想,马上就能全拆好了。」
坤哥儿兴奋的小脸儿难得蒙了一层红晕,还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是突然咳嗽起来,一声接著一声,很快就把脸色憋得更红。
苏圆赶紧替他拍背,末了也不嫌脏,端了痰盂探看他吐出的痰色。
坤哥儿好不容易停了咳嗽,就像放了气的皮球,又蔫了下来,看得牟老夫人心疼不已,忍不住催促道:「神医,你们可有妥当法子?坤哥儿咳得太辛苦了!」
吴婆婆望向苏圆,苏圆会意,走过来低声道:「婆婆,我瞧著坤哥儿这病像是肺炎,就是风寒引起咳嗽,咳嗽久了又伤了肺腑。手热又没有汗,有些气促微喘,好在不算太严重,婆婆,您看呢?」
吴婆婆点头,应道:「脉象上看肺经有些弱,倒也同你说的贴合。」
苏圆想了想,扭头望向牟奕,「可有平日照料坤哥儿的人?我想问几件事。」
她们方才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房间里安静,众人也听了七八分,这会儿立刻有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妇人走到跟前行礼,小声应道:「奴婢就是照料小少爷的奶娘,姑娘有话尽避询问。」
苏圆笑著回了半礼,这才问道:「坤哥儿平日是不是常喊著口渴?」
「是,小少爷总说口干,一早晨起来就喝了五次温茶了。」那妇人答得很仔细,生怕有些遗漏,耽误了病情。
「那坤哥儿的便溺顺畅吗?尿色黄不黄?」
熬人想了想,迟疑道:「小少爷怕羞不让奴婢多探看,但更衣的时候倒比往日长许多,味道也重。」
「好,我知道了,劳烦你了。」
那妇人听得苏圆如此客气,慌得赶紧又行了礼,这才退了下去。
苏圆心里有了底,这才询问吴婆婆,「婆婆,这些症状同肺炎一般无二,我觉得用麻黄汤应该有效。」
吴婆婆想起她出门时候写过几页药方,就道:「药方拿来我看。」
苏圆赶紧从怀里取出,指了其中一段说道:「只不过药量要增减,坤哥儿身子弱,不好用重药。」
吴婆婆沉思半晌,点头道:「那就减下三成,宁可见效慢一些,也好过重药伤身。」
两人商量过后,就找牟奕要了文房四宝。苏圆抬笔把药方重新写好,末了吹干墨迹递给牟奕,「按照这个药方抓药,水煎服,每日一剂,分三次饭后给坤哥儿服用,大约三日就会有所好转,到时候我们再来调整药方。」
牟奕扫了一眼药方,见几味药材都不是如何名贵就有些皱了眉头。
苏圆心领神会,多解释了几句,「牟大哥放心,不是名贵药材才治病的,有些普通药材其实效用更好。」
牟奕闻言,脸色有些羞窘,点头应道:「姑娘说的是,我这就让人去抓药。」
苏圆定了药方就清闲下来,扭头看著坤哥儿像小猫咪一样缩在被窝里,乖巧又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跑去同他闲话玩耍。
坤哥儿平日难得见到外人,苏圆又是笑笑好说话的模样,他一眼就想亲近,取了自己的玩具盒子同苏圆分享。
苏圆前世学的就是如何哄孩子,没片刻功夫就把坤哥儿哄得叫了姊姊,一大一小翻红绳、迭纸鹤、解连环,玩得不亦乐乎,坤哥儿咳嗽都轻了很多。
牟老夫人难得见孙儿如此活泛模样,欢喜的不知说什么好,那奶娘更是偷偷抹起了眼泪,倒是老嬷嬷神色很不屑,但也不敢轻易显露出来,只能一会儿端茶:会儿捶背,努力抓紧了主子。
如此玩了不到半个时辰,牟奕就带著丫鬟端了药汤回来,坤哥儿嗅得药味立刻皱起了小眉头,脸上的喜色也收了起来。
苏圆猜这孩子定然是常喝药有了抵触之心,于是就笑道:「坤哥儿,我这里有个好故事讲给你听,保管你没听过。但是,这药汤凉了特别难喝,不如你趁热喝了,然后咱们就讲故事,好不好?」
坤哥儿心里极想听故事,但是又不愿喝药,犹豫了半晌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轻轻点了小脑袋,「姊姊的故事,一定是我没听过的?」
「当然,若是你听过了,就罚姊姊给你多讲三个。」
「好。」
坤哥儿终于又露出了笑脸,端过药碗噜噜喝了个干净,一旁的奶娘赶紧把碟子里的蜜饯送到他口里去苦味。
苏圆见了就道:「坤哥儿这个时候不能吃太咸和太甜的吃食,以后若是过口,不如把蜜饯换成冰糖,那个味道好又不厚重,对肺腑也有滋养的效用。」
奶娘闻言赶紧应了下来,端著蜜饯碟子退了下去。
坤哥儿正眼巴巴等著听故事,小手扯了苏圆的衣襟催促道:「姊姊,我喝完药了。」
苏圆好笑,索性把他抱在怀里,赞道:「坤哥儿真是勇敢乖巧的好孩子,来,姊姊给你讲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狼来了。话说,一个山村里住了个孩子叫放羊娃,他每日都赶著家里的一群山羊出去吃草……」
笔事一个接一个的讲了下去,孩子听得入迷,屋里其余人也是听得有趣。牟老夫人手里的茶水凉了都没察觉,她眼见孙儿乖巧倚在苏圆怀里一脸欢喜的模样,即便困倦的睁不开眼楮,依旧舍不得撒开手里的袖子,不知为何,她突然心头一动,若是能把这姑娘留在自家院子,那病弱的孙儿就有人时刻照料了。
这般想著,她下意识又扭头望向儿子,见他神色淡淡喝著茶水,但眼神饶富兴味,显见也在听故事,看这模样应该是不讨厌这姑娘吧?
苏圆讲完第三个故事,低头见坤哥儿双眼迷蒙的模样就轻轻把他放到了床上。
坤哥儿却立刻睁开了眼楮,央求道:「姊姊,我不想睡,你再讲个故事吧,我还想听。」
苏圆模模他的额头,自觉温度已有降低,于是笑著哄劝道:「坤哥儿乖啊,你如今身子虚弱,要多睡觉,好好吃药才好的快。等你睡醒了,就不会咳得难受了。过几日姊姊还要来给你看诊,到时候姊姊不但给你讲故事,再给你带个有趣的玩意,好不好?」
「真的?」坤哥儿有些不情愿,但药力上涌,到底还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苏圆替他掖好被角,这才招来奶娘嘱咐道:「这屋子太闷了,身子健朗的人都有些受不住,更别说是小孩子了。平日记得常开窗换换气,只要冷风不直接吹到坤哥儿身上就好。另外,茶水提神,孩子不宜多喝,若是能找到梨子,就切片同川贝冰糖一起煮水给坤哥儿当茶水解渴,那个对肺腑极有好处。」
奶娘听得连连点头,生怕有所错漏,又重复了一遍,苏圆听她说得齐全,这才放心,示意众人出门。
牟老夫人上前看孙子难得睡相安然,心头的那点念想就益发重了。
于是出了门就吩咐儿子,「今日劳烦神医上门看诊,我们牟家感激不尽。老二,你带人去库房寻些好物事做谢礼,我先同神医说会儿闲话。」
牟奕不觉有异,应声就去了库房。想起先前苏圆央求兔子撑死自己的事,他忍不住差点笑了出来,这回谢礼里可得要准备些肉食,还有锦缎也要添几匹,年轻姑娘没有不爱新衣的。
他盘算得周全,哪里想到自家老娘已是惹得吴婆婆发了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