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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愁 第六章

终于考完了大学联考。

等待放榜的日子好难挨啊,想到三年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重担,一下子全部被释放了,还挺不习惯的,而且不知是好还是坏?心里的彷徨更使得人的情绪没半点滋味,幸好有夏霖陪著她,度过这一段漫长的等待。

那一阵子,她几乎每天往夏霖家里跑,两人天天腻在一起也不嫌烦的。她最喜欢赖在夏霖的怀里,睡午觉或是随意地谈天说地,巴拉巴拉地聊著平时的家常琐事,像新婚的小俩口。

躺在他的胸膛里,擘画著未来的蓝图,叨叨絮絮地诉说著两人的未来要如何共度,讲了半天,夏霖都没答腔,大概又睡著了,她也习惯用声音帮他催眠,不会像刚开始那样介意了。

看著他的睡容,极不安稳,时而眉头深锁,时而眼皮跳动,像受了惊吓的婴儿,无法熟眠。

究竟是什么样的恐惧盘结在他的内心深处,让他睡不成眠呢?心疼地抚慰著他的额。「夏霖,别怕,我在这儿陪著你,安心睡吧!」

想起有一回,他父亲去世没多久,那时两人还不甚熟捻,怀著一颗不知是爱抑是同情的心去探视他,那具原就清瘦的身躯经历父丧之后,只剩皮包骨了。原是要去安慰他的,见了却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喉头有股气哽住,并开了口就成泣。夏霖蜷窝在沙发上,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她一个人,一脸的睡意却成不了眠,挣扎在睡与醒之间,很是痛苦的模样。以为是自己扰了他的眠,便难过地借口要离去,他却拉住她,不自觉地露出盼求的眼神。「你可不可以等我睡著后再走?!」她的眼泪几要被逼出,咬住牙关硬吞回去,无法言语,只能轻轻而应。「嗯。」现在她好像又看到当时那张不安的睡容,不知又发生什么事教他恐惧而不敢独处?

屋里沉寂得恍如天上人间,无争无吵,只有她和夏霖的呼吸声,交错呼应,有时见他睡得太熟了,恍如死去,她无由地害怕起来,总要去探一下他的鼻息确定仍在呼吸,她才安心。

「下周六,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被夏霖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不是睡著了吗?

算算下周六刚好是放榜的日子,如果没考上就来找他大哭一场,寻求安慰。

「当然可以,」他会特别提这大,显然那是个特别的日子吧,她看看他,不必开口问,他就已明白了,两人的默契就是这样心有灵犀。

「我想提前和你庆祝生日。」

「好啊!」这是她第一次参与夏霖生命里的生日,以后还有无数次呢,她要记住夏霖的生日才行。「可是……哪有人提前庆祝生日的?」她一再坚持要在真正生日当人才买蛋糕,否则不吉利。

「我怕会来不及。」夏霖的表情很阴郁,教她不得不让步。

「好吧,这次就依你的,以后的生日可不行了哦!」

路小筑心里还是挂念著放榜的事,很快就忘了夏霖脸上那一抹不寻常的阴郁,一边举高手去模他下巴的胡渣渣,一边继续说著。「如果能考上和你同一所大学,能就每天看到你。若你每天看到我会不会看得好烦呢?」

他十分专注地看著她,一眉一眼仔细地瞧著,轻柔的手指亦随之描绘著她的五官,像在呵护著最心爱的宝贝。

「那你呢?每天看我会不会烦?」他的声音有点无力,气若游丝,她不喜欢这样病态的他,很不健康,教人担心,等她上了大学,一定要大大拉著他去运动或是晒晒太阳也好。

她心疼地抚著那消瘦凹陷的脸颊,嘴里故意逗闹著说:「会啊,会觉得好无聊的,谁教你那么难玩,」两片小嘴唇嘟得高高的,煞为委屈惹人怜爱的模样,想瞧瞧夏霖会不会紧张。

老半天的,夏霖却一直没出声,后来才迸出句。「那我就放心了。」

她听得焦急万分,一抬眼,看到一双黑海般不见底的眸子,漾著水气,她几首以为夏霖在哭。

「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她焦虑地窜起来抱住他,紧紧地抱住,怕他跑了似的。

夏霖没再多说,伸出手来拨开挡住她脸庞的发丝,一双眼紧紧地凝视著她。「我想吻你。」那一吻极强烈,具毁灭性的,天崩地裂,好像一切就要在下一秒钟幻绝了,几乎令人窒息。

她惴惴难安,觉得他心里有事,却不愿说予她知道。

一阵狂乱拥吻之后,他才不舍地放开她。

「怎么了?」问了也是白问,但是不问,她的心里又很不安。

他突然打开电视机,像个没专人似地盯著萤光幕,她则紧看著他不放。

良久,他才又吐出一句话。「我知道你会坚强的。」点支烟,又说出一句更荒谬的话。「难过的时候去找候亚农。」

她眯起眼楮,完全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有时候,她也会跟夏霖赌气,像现在这样,就很令她抓狂。

那一天,有点不欢而散,她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街头,在爸妈焦急著找不到女儿正要去警察局报案时,她才回到家,脚走得发麻,但不痛,痛的是心。

狠下心来,几天不去看他,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

整天守在电话旁等他打电话过来,一天、两天、眼看一个星期就要过去了,他比她还狠。

终于到了星期六那天,联考放榜了,她幸运地吊车尾考上T大中文系,父亲一直说是奇迹,母亲则说是祖上积德,她却认为是爱情的力量。

她一高兴起来就把赌气的事抛到老远,急著赶去跟他报喜讯。

想到以后可以天天和夏霖一起上下学,可以无忧无虑地谈著属于他们年少轻狂的恋爱,她的心里就有种幸福到快要溢出来的感觉,其中还透著点淡淡的不安。自从认识夏霖以后,有时候,或许大幸福了,反而会萌生一股没来由的不安。

她临出门前被爸妈叫住,提议今晚去吃大餐,庆祝她的金榜题名。

去不成他那儿,先打个电后让他也高兴一下吧,想到以后长长久久的未来,也不急在一时嘛!

正要去拿电话,电话就响了。一定是夏霖打来的,她火速接起来。

「喂,夏——」对方也喂了一句,是女声。

路小筑有点泄气地颓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著。

是班上的同学打来的,通知她明天导师到家里庆祝,既然老师都开口邀请了,她怎能不去,反正先去老师那儿,之后再去看夏霖也不迟。「好啦!」她噘著嘴,颓气地将电话放下。

爸说:「早点去,那家餐厅生意好得很,咱们又没事先订位,晚了可就没位子了,到时别说老爸请客没诚意喔。」

是啊,父亲难得请吃饭,瞧妈妈开心的模样,还盛装打扮了呢,她怎么忍心扫兴。

「好,走吧!」回来再打电话给夏霖了。

走出大门时,客厅发出连串的声音。铃一铃一一是电话铃声响了。

这次一定是夏霖,她本想回头去接,被妈喝住了。「没关系,我开了答录机。」拉著她的手上了父亲的车,她这回头望著客厅,心里一阵麻乱,胸口紧得喘不过气来,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似的,惶然不安。

☆☆☆

棒天早上她睡晚了,来不及联络夏霖,便又赶著去赴老师的邀约,当她从导师家里出来时,她已经有点醉意了,微醺的感觉,真想当街跳舞。该去看夏霖了,她想醉倒在他的怀里。

忽然有人拉著她的手。「喂,小筑,一起去热音社吧,我老哥和豆子他们等著帮咱们庆祝呢。」是猴子,和她一样也捞了个边,考上T大考古学系。

「不行,我还有事。」到现在无论是猴子还是热音社的人,全不知她和夏霖的事呢。

猴子还在跟她「卢」,执意地不肯轻易放人。「我哥说咱们两个新鲜人要先去拜一下码头,否则不准加入热音社,这可兹事体大呀!」硬是要拉著她一块走。

拗不过只好走一趟T大热音社,也好,把旁杂人物应付完了,留待最后的也是最精彩的她给夏霖。想到这儿,突然好思念夏霖的怀抱,她的脸不觉酡红了。

「哇,你的脸好红啊!」

糟糕,被猴子发现了她的心思。

「不会喝酒就别跟人家干杯嘛。」猴子数落她刚才和班导师干杯的豪迈,俨然是一派酒国英雌,原来是硬撑的。

她咋舌,嘴角泛起醺然的笑容,是啊,她是不会喝酒,但此时值得举杯大醉,不是吗?

仰起头,对著天空呼出一口酒气,想起有一个夜晚,夏霖和她站在大街上,望尽宇宙穹苍的星月,天啊,这一刻,好想夏霖啊!

到热音社走一趟之后,很快就可以见到夏霖了。她在心里甜蜜地安慰著。

想必侯亚农他们那一票人一定准备好「三牲五札」等著为她和猴子庆祝吧,那些男生就是爱闹爱吃,难得有这么个好借口又吃又喝,决计不会放过她们的,心里先有个底,待会儿才不会被灌醉。

猴子又蹦又跳地来到音社门前。「咱们来吓他们一下。」回头跟她眨了眼。便霍地打开门,装了个一点也不恐怖的七月半鬼脸。「哇啊!!」不知想吓谁,她觉得好笑。

「哇,你们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真不给面子,」猴子泄气地关上门,不忘数落侯亚农他们的不配合。

以前她总是不敢正眼看侯亚农,现在已经不会了,自从和夏霖亲近之后,她似乎长大了,不再像个小女生那样,害害羞羞的,从头到脚都在别扭,连自己看了都讨厌,何况是侯亚农,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咦?那么夏霖又为什么会选择她呢?

她现在可以很自然地正视著侯亚农,然而候亚农一踫上她的注视,反而转开脸去,她心里觉得有点怪,这样的反应不像是侯亚农的作风。

「喂,怎么没有准备好酒好菜?你们热音社的人也太小器了吧!」猴子可能是刚才在班导家光顾著喝酒,现在肚子饿了,急著找东西吃.

这些人极为调皮,一定义在跟她们玩什么把戏,瞧他们一个个脸色泛青,神情哀沉,故意摆个谱来唬唬新鲜人的吧。她可不会上当。

「老哥,没有好酒好菜怎么帮我和小筑庆祝呢?」猴子真是饿疯了,三句不离食物。

路小筑有所提防地看看天花板,如果没猜错的话,食物可能会从天而降,而且刚好砸到她和猴子身上,洒得一头一脸,然后,他们个个会笑张著嘴,嘲弄两个狼狈不堪的新鲜人。

侯业农一脸严肃他说:「今大不适合庆祝。」

哇,装得真像,她由衷佩服侯亚农的好演技。

「你-你们不不知道吗?」

呵,连豆子也来凑热闹了,他的一双手快速地刷过脸庞,她好像看到豆子眼角挂著一滴泪珠。嘻,一定是她看走眼了,豆子怎么可能会哭呢?那张看起来十分滑稽好笑的五官,只适合笑。

猴子抱著空荡荡的肚子,有点没耐性了。

「不知道什么呀?」忙著吞进一大口泛滥的口水。「你们别玩了啦,我肚子真的饿——」猴子拉长了音,强调她有多饿。

「——扁了」,「——死了」

侯亚农说了一句话,夹杂在猴子那一声「饿」的尾音中,所以听的不是很清楚,好像说谁死了来著。

「啊?!」猴子也没听清楚。「老哥,你说什么死了?」

侯亚农没回答,眉头皱成好几褶,豆子看看他。「我来说吧!」他的眼神轮流在她和猴子脸上逗留。「虽然你们跟他不是很熟,但最少大家都认识一场,他这个人虽然有点怪,不合群也不爱说话,又老是在睡觉——」说到这儿,豆子黯然神伤地像在解释什么给谁听。「早知道那是什么嗜睡症——会死人,我就不会让他那样一直睡睡睡——他是那么的有才华——」他忽然转身抡起拳来捶墙。

路小筑很冷静地分析豆子的话,他所描述的人,应该是指夏霖,但是她听不懂什么东西会死人的?

猴子的反应向来比她好。「你乱讲!!」对著豆子放声大吼。

猴子一定是听懂豆子的话了。她看看猴子,脸上怖满疑虑,她记得清清楚楚的,即使在那一刻里,她的脑子仍然是冷静的,只是无法动作,不能思考。

猴子转身向侯亚农求证,候亚农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睑一垂。无比哀戚的模样。

「不可能!不可能!」猴子开始发疯似地狂吼著。「绝对不可能的!夏霖他不可能会死——」猴子猛摇晃著头,发丝飞跃而起,像被一股台风刮过。

最后那一句她听懂了,尤其是前两个字,那是她这一辈子都要跟著的名字,她要叫一辈子的,而一辈子是很长的,他们才站在出发点正要开始——

猴子转过来看著她,求救兵似的。「小筑,他们说夏霖死了——」猴子趴在她的肩上,失声大哭。

而她却一滴泪都哭不出来,整个人僵了一般,后来她回想起这一天时,才明白,其实早在侯亚农说「夏霖死了」的同时,她的心就被急速冷冻了,失去所有的感受,像个冰人,站在那儿,没有知觉,只是下意识里不能接受。

她像失了魂魄似地要往外走去,怔忡地,没有方向感,不知门在哪个位置?

「小筑,你要去哪儿?」猴子抽噎地问道。

她忽然想起夏霖说过要提早过生日的事。「我和夏霖约好了,要帮他庆祝生日的。」

豆子闻言才恍然大悟。「难怪夏霖的邻居说,发现他的时候,身体都冷了,还死守著一个生日蛋糕,上面点燃二十根腊烛,没有吹熄,任由它燃尽,蛋糕也没切,大家正猜他可能是在等什么人,」豆子吸口气,继续说:「原来夏霖等的人是你!」

大家都睁大了眼望著她,尤其是猴子和候亚农。「小筑——」他们兄妹两人同时喊了她的名。

很诧异吧,全世界没有人知道他们相恋的事,夏霖一走,她甚至找不到人来证明,他们相恋的事实。

罢才在导师家里喝的红酒,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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