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宫的位置不算好,甚至可说有点偏僻,幸而坐落在梅林之中,冬日还有几分景致。
已回宫换了衣服再过来的言少轻下了腰舆,抬头看了眼皎洁清冷的半月,只有月色点缀著这寂静的夜色,就同如她的面色一般,眉心有股掩不住的疲惫,眼里透著一抹萧索。
不知皇上见杨尚书见得如何了?边防究竟有何事让杨尚书这么晚了还亲自进宫来?让她挂心的还是唯有这事。
冷不防的,竹桑说道:「娘娘可真偏心。」
「怎么说?」言少轻目露诧异,对这没头没脑的话自然是不明所以。
竹桑一点点迟疑都没有的说道:「若是听到要验尸,娘娘半夜起来也不嫌累,出去验一、两个时辰回来也不见倦容,还能仔细审查验尸单有无遗漏之处,若是觉得不够周全,甚至又出去再验一次,可如今不过是来探望滑胎的梅嫔娘娘,娘娘就好像被十头牛拉著走似的,步履十分沉重,锁著眉头,看起来极是无奈。」
言少轻有些失笑,问:「我有那样吗?」
竹桑、多兰异口同声,「有!」
言少轻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尽量收敛便是。」
「娘娘不只要收敛表情,也要打起精神。」竹桑神色端凝。「奴婢打听过了,是芊妃极力主张娘娘不在宫里,一定要请太后主持公道。她安的是什么心,没人知道,或许已经对太后参了一本娘娘失职有罪。」
言少轻一笑置之。「这我倒不怕,我能时刻在宫里宫外随意行走是太上皇赐的御令,我不在宫里也站得住脚。」
穿过几道回廊,进了落梅宫,众人一阵参见皇后娘娘,叫言少轻有些意外的是,除了太后之外,惠太妃和芊妃、梦妃、云妃以及有孕在身的秀嫔都在,也无怪乎皇上要赶她过来了,众嫔妃都到了,若她这个中宫之主缺席,难免让人诟病。
她让众人起身,接著趋前向太后和惠太妃见礼,「臣妾参见母后、太妃,宫外有事耽搁来晚了,望母后恕罪。」
太后温和地笑著,「皇后要操心的事很多,晚到些也在情理之中,无须自责。」
「谢母后体谅。」
一个年长的宫女从太后身侧走出来,手里捧著个小巧的食盒,热切地说道:「娘娘忙到这么晚才回宫,一回宫又赶著过来,肯定还没用晚膳吧?奴婢蒸了几样糕点能暂时充饥,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言少轻虽有些错愕,还是亲自接过了。「多谢宁静姑姑。」
她入宫之前,祖母说过除了皇上之外,在这深宫之中唯二不必提防的人就是太后和太后身边的宁静姑姑了。
宁静姑姑是太后的陪嫁丫鬟,是郭家的家生子,后来便一直在太后身边伺候,没有嫁人,也是太后面前最说得上话的人。从自己入宫之后,也确实时时感受到了宁静姑姑对她的善意。
「我说宁静,你这样巴结著皇后有什么企图?怕皇后饿著,还专程携了糕点来给皇后吃,难道,你在宫外有偷生下来的女儿,想要在选秀的时候,混水模鱼送进来爬皇上的床吗?」惠太妃带著恶意的说笑。
太后立即板起了脸,「妹妹,皇后是哀家的儿媳,宁静是哀家的人,宁静替哀家关心皇后,你无须将话说得如此难听。」
言少轻一言不发地看著她们之间的火药味升高,她无意介入两人的长年恩怨之中。
太后和太妃水火不容,在宫里不是秘密。
当年,她们一个是纯妃,一个是惠妃,地位相当,惠妃先怀了龙种,却滑胎了,在她滑胎后纯妃便怀上孩子,自此之后,惠妃就毫无根据的认定了是纯妃对她下的毒手,令她滑胎,一直恨了二十多年。她没想到宇文琰会禅位,没想到宇文珑会成为大云的天子,更没想到宇文珑登基后,立即奉生母为皇太后,这件事令她备受打击。
她更怨了,若当年她的孩子没有滑掉,如今她就是太后了。
言少轻深知此事不是她调停得了的,置身事外方为上策,必要时,她当然是站在太后那边,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就因为她是宇文珑的母亲。
惠太妃用锦帕捂著口,忽然笑了起来,「妹妹不说就是了,姊姊也别恼了。」
「你不胡言,哀家自然也不会恼你。」太后的语气也缓了不少。
见她们好不容易消停了,言少轻一眼落在肚子微隆的秀嫔身上。
秀嫔的肚子十分触动她,有一日,她也能怀上宇文珑的孩子吗?
她想怀的并不是「龙种」,而是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可是,她入宫至今,他只有在大婚那日踫了她,之后便再无召幸,长此以往,她要如何怀上孩子?
她听说,梅嫔和秀嫔至今都只有一次承宠,只那一次的承宠便怀上了孩子,她也是只有一次,怎么就没怀上孩子?是因为他打从心里不喜欢她,所以她才怀不上吗?
她低眉凝思的深深眸光令秀嫔坐立难安了起来,她润了润微干的唇瓣,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为何如此看著臣妾?敢问娘娘,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臣妾吗?」
言少轻回了神,收敛了神色。
她的眸光重新落回秀嫔身上,但已非触动,而是问责。「秀嫔身子沉重,为何不在寝宫待著,龙裔之事岂能轻率?若是出事,自个儿能担当吗?」
她是问案惯了的人,语气自然有股威仪,秀嫔一时便慌了。
「臣、臣妾是想,姊、姊妹一场,梅嫔妹妹滑胎了,臣妾自然要前来关怀。」
云妃冷不防地开口说道:「秀嫔,你挺著肚子来探望梅嫔,怕是想要狠狠刺激梅嫔,叫梅嫔心中更加难受吧!」
秀嫔急忙把头摇得像波浪鼓。「臣妾惶恐,云妃娘娘误会臣妾了,臣妾真是一番好意,别无他意。」
云妃一哼,「有无他意,只有你自个儿知道,保不定梅嫔会滑胎,也是有心人搞的鬼,想要她自己生下孩子就好,旁人都生不下。」
秀嫔一脸的惊慌失措。「云妃娘娘这是何意……」
言少轻微微皱眉,「都住口。」
两人慑于她的威仪,倒是都闭嘴了。
她看著她们,不冷不热地道:「秀嫔,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宫吧,若是你今日不来这儿凑热闹,便不会与云妃起口舌之争。你如今怀有身孕,如何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你用心想想,好自为之。」
秀嫔躬身恭声道:「娘娘圣明,臣妾听明白了,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臣妾这就回宫歇著,没事绝不乱跑。」
走了一个秀嫔,言少轻黑亮的睫毛扬起,她看著梦妃、芊妃、云妃,也想把她们赶回她们自己的寝宫,可她们又没肚子,她一时也想不出理由赶她们走。
「皇后,同哀家进去看看梅嫔吧!」太后发话了。
「是。」
她们一动,惠太妃和梦妃等三妃也带著各自的宫女一块儿跟著进去寝殿,只见梅嫔躺在床上,脸容憔悴,早已哭红了眼,此时虽然止住了哭声,但一副断肠模样,双眸失神。
见到太后和皇后亲临,梅嫔霎时激动了起来。「娘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为臣妾作主……有人给臣妾下毒,臣妾才会滑胎……」
言少轻不动声色的看著梅嫔,「此话当真?」
梅嫔眼泪顿时一滴一滴的掉下来。「太医来看过了,臣妾惯用的绣线被下了急性毒,今日毒发,臣妾才会失了孩子。」
言少轻沉吟,「母后有何见解?」
太后眼里对事情的发展波澜不惊,仿佛滑胎非意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淡淡地道:「皇后看著办吧,皇后如今是六宫之主,哀家在这里看著,皇后想怎么办便怎么办,无须顾及哀家。」
这答案正是言少轻想要的,她点了点头,恭敬地道:「那么就请母后一旁歇一会儿,喝口茶,待臣妾问明了真相,再向母后禀告。」
太后点头,「甚好。」
言少轻见宁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宁静姑姑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宁静巴巴地看著她,「也没什么……就是,梅嫔娘娘说绣线被下了毒,待会儿娘娘若要检查物证,千万要小心不要踫著了。」
言少轻回以一笑,「本宫省得,多谢宁静姑姑关心。」
宁静定定地看著她,有些出神。「娘娘前些日子在大理寺狱里受的腿伤,应是痊愈了吧?」
言少轻耐心道:「已经都好了。」
宁静的眼里盛满了温柔,「那就好。」
太后咳了一声。「宁静,扶哀家过去一旁坐吧!」
惠太妃没脸没皮的跟过去,笑嘻嘻道:「妹妹也陪姊姊一块儿喝茶,不同小辈们搅和。」
两人退到屏风后落坐,言少轻松了口气,如此要应付的人又少了一个。对于嫔妃们,她可以板著脸,但有太后和太妃在,毕竟是长辈,总是令她练手绑脚。
她在上首的黑漆椅上坐下,环顾四周,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深深的看过去。「本宫未问话之前,不得有人开口说话,胡乱开口插话者,以谋害皇嗣共犯论。」
对这共犯论一说,梦妃、芊妃已经很熟悉了,当下两人紧紧闭著嘴巴,并且同时暗自希望云妃出错乱开口。
言少轻自然不知道两人心中奸诈的小九九,她沉了沉声音,「梅嫔的贴身宫女何在?」
两个宫女诚惶诚恐的站了出来,皆是垂首微颤。
「奴婢瑞珠。」
「奴婢习秋。」
「从此刻起,若有一句谎言被本宫识破,本宫便当你们是真凶。」
一脸淡然、满目冷厉是她一贯审案的神情,这里没有案台、没有惊堂木,但所有人都有种错觉,她们此刻正在衙门里受审,而眼前这位不是皇后,是府尹大人。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瑞珠、习秋吓得魂飞魄散,立即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