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三百六十五行都有人在求才,为什么独独没有人在征求少奶奶呢?」殷彩虹摊开报纸,自言自语地感叹著。
雷霆轩将油条蘸进碗里的豆浆。
「我真搞不懂,像你这么多才多艺,还考到了会计师的执照,你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为什么非当少奶奶不可呢?」
「你说颠倒了吧?」殷彩虹依然埋首于报纸中。「像我这样多才多艺,完全具备少奶奶特质的人,少奶奶的位置我不坐,还有谁有资格呢?」
雷霆轩被她的坚持打败。
「对对对,你说的永远是对的。不过这会不会太一厢情愿,少奶奶不是都应该先要有一个身份是大少爷的先生吗?」他提醒她。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殷彩虹不服气。
雷霆轩舀起豆浆的手停在半空中。
「你有对象了吗?」他怎么没想到有这种可能,像她这么漂亮的芳华女子,追求她的人肯定不少。
殷彩虹丧气的垂下眼睑。
「没有。」她不甘不愿却不得不承认。
雷霆轩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那你现在在哪里工作?」想必是跟少奶奶有关吧!他很好奇,什么工作会跟少奶奶搭得上线呢?
「百货公司的美容专柜。」
雷霆轩匪夷所思地望著她。
殷彩虹不用看他就知道他不会懂。
「你不知道吗?根据某知名时尚杂志的问卷调查显示,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小姐荣获有钱少爷们最想搭讪的榜首。」
「原来如此。」雷霆轩恍然大悟,她还真是做足了功课。「你想得未免太远了吧!」
「一点也不,你读论语的时候没念过——人无远忧,必有近虑吗?」殷彩虹振振有辞地道。
「服了你,老说得好像自己一定当得上少奶奶,你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去算过命?要不然凭什么那么有把握?」
为什么她总是活得那么认真、充满活力?她是那么信心十足,丝毫不曾存疑,好像她能掌控未知的一切般。
认识她以前,他从来不知道生活是可以这么有趣,这么饶富兴味。
「算命?那可不便宜,我不做那种无济于事的事。我相信只要有梦想,坚持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勇往直前,那么,就算是全世界的力量加起来也无法阻挡。」她一向不做亏本的事,在活得精采和得过且过之间,她绝对不会笨得选择后者。
道理全给她一个人说尽了,雷霆轩除了点头啧啧称是,还有什么可说呢?
「好了,别净谈我,谈正经事要紧。」她搜寻著报纸上一格格的征人广告:「你会说英文吗?」
「会。」
「日文行不行?」
「行。」
「电脑可不可?」
「可。」
殷彩虹瞠目地放下报纸。
「哇啊——真的假的?我随口问问居然都没有问到一项是你不会的,你不是真的那么神吧?」
「会这些……很厉害吗?」雷霆轩反问她。
「你很臭屁喔!」她把报纸一古脑儿地丢到他面前,「你这么行,干脆你自己找工作算了。」她拿起桌上的烧饼,有一口没一口地咬著。
雷霆轩猛地察觉自己的失言。
「刚才可能是我没说好,我的意思是我的英文很普通,日文只会讲几句,电脑勉强过得去。」他把报纸展开捧到她面前。
「这还差不多。」殷彩虹接过报纸。「做人要懂得谦虚嘛!对了,你刚才说你会电脑?」
「呃……尚可。」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什么叫作尚可?」她还是不满意。
「呃……那就算会一些吧!」她还真是难伺候。
「麻烦!」她将报纸折叠起来,「这样吧,我有一个朋友在开电脑公司,前几天托我替他留意人才,不如我跟他联络,等你的伤好一点再去他的公司应征,你看怎么样?」
「你说了就算。」他无所谓。
「你从南部上来,就身上这套衣服,没别的了?」她问。
她又要问什么了?他实在不善于说谎,说多了怕容易穿帮。雷霆轩警戒的点点头。
殷彩虹打量著他的身材自言自语:「你太高了,承磊的衣服不适合你。」说著,她像一阵风似的跑进房里,没一会儿又跑了出来。「待会儿试试这几套。」雷霆轩依言接过衣服,满心疑云。
「你男朋友的?」他假装随口问起。
「嗯。」她吞下嘴里的食物,「是男朋友,不过,是前任男朋友。」
雷霆轩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分手,为什么没有把衣服带走?」
「不是他没有带走,而是我向他要回来。」她翻开衣领,「看清楚,这全都是名牌耶!花了我多少钱啊:既然他已经不再拥有我的爱,当然也不配拥有我的东西。」
雷霆轩眉心微蹙。「在你眼里,天底下好像没有什么比钱更重要。」
他冷冽轻蔑的口吻让殷彩虹的心没来由的抽了下。
「大概是吧,只听过人因为钱而背叛人,你听过钱背叛人吗?」她一口饮尽牛奶,起身拿起提包。「我要去上班了!」她的冷漠很明显是在生气。
雷霆轩马上对自己的失言感到懊悔。
「彩虹,你什么时候下班?」他软言软语地叫住她。
「干嘛,你要来接我啊?」她还是没好口气。
「我可以吗?」他软言欲求合。
「你的眼楮瘀青这么严重,手也包得乱七八糟,像个木乃伊,不好好在家休息,急著出去吓人啊?」殷彩虹眉心逐渐舒展开来,「你还是先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她从皮包里抽出一张一千元的钞票塞给他,「宁馨这个月上早班,傍晚就会回来,午餐你自己解决。」
雷霆轩望著她,眸子里闪著笑意。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这张钞票证明了你还是把我看得比钱更重要。」他首次觉得拿到钞票的感觉是如此的令人高兴。
「你少自恋了,是利息比钱更重要。」她合上门之前又说道:「祈祷你早日找到工作吧!你又多欠我一千元了。」
☆☆☆
「哈,我回来了。」殷彩虹满脸倦容地跌坐在沙发上,弯身脱去脚上的高跟鞋。「什么鞋子嘛!痛死人了。」她放下鞋子,整个人平躺在沙发上。
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动静。
「咦?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人呢?」
她纳闷的四下张望,正想扯开嗓门叫人时,就听见门口传来??的谈笑声,紧接著是开锁的声音。
「你回来啦!」俞宁馨笑盈盈的推门而入。
殷彩虹瞥了眼雷霆轩,只见他右手拎著大包小包的袋子。
「你们去哪里了?」可能是还没吃晚饭的关系,殷彩虹突然觉得阵阵胃酸直涌了上来。
「我带霆轩去换药,顺便带他去买了些日常用品。」俞宁馨挨到她身边,「怎么躺著,你不舒服啊?」
「没有,只是脚有点痛。」她瞄了雷霆轩一眼。
不过一个晚上,他和宁馨似乎已经混得很熟了。
「我替你看看。」俞宁馨将她的脚抬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即使隔著玻璃丝袜仍可见到她脚指头红肿,脚后跟已经起了水泡。「你跟脚有仇啊!老爱这样虐待它。好好的一双脚挤在那么窄的鞋子里,血液当然难以流通;配上那么高细的鞋跟,站了近十个小时,没出人命算是不错了。」或许因为是学护理,虽然同是女人、同样爱美,她就不会这样残害自己。
殷彩虹早就习惯了她的职业病和训示。
「有什么办法嘛,只有这双鞋才衬这套衣服呀!」
俞宁馨不以为然的对著雷霆轩告状:「她哪双鞋不是又高又窄?就连搭配休闲服的运动鞋也有三寸高,完全不符合人体工学,我真担心她哪天脚扭伤了得不偿失。」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殷彩虹一手撑坐了起来,「今天的客人全是从澳洲来的,我气得连晚饭都还没有吃,肚子都快饿扁了,你还咒我。」
雷霆轩将一袋东西放在桌上。
「那正好,我买了一些消夜。」在家里,晚上超过十一点还没休息,佣人总会准备好消夜。
「你买了什么?」她的脸上蓦然染上一层白霜。
雷霆轩兴致高昂地一一将塑胶袋打开。
「有富士只果、刚从大湖运来的新鲜草莓、珍珠奶茶、东山鸭头和小笼汤包。」他等著欣赏她大快朵颐的模样。
没想到殷彩虹不仅没有悦容,反而板起脸。
「这些……全是你买的?」
「你不喜欢吗?」她的反应好奇怪,宁馨明明说她最喜欢吃草莓和东山鸭头,为什么她一点喜悦的样子也没有?
殷彩虹不理会他的问题。
「早上我拿给你的一千块,现在剩下多少?」她的声音冷硬。
雷霆轩逐渐嗅到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几十块吧!」他模了模口袋的零钱。
硬币的踫撞声让殷彩虹的怒气终于爆发——
「你这个败家子!居然拿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出去充阔,乱花一通。」
雷霆轩一时被她吼得呆愣住。
俞宁馨连忙出面调停:「彩虹,霆轩并没有乱花钱,他买的都是你……」
「还说他没有乱花!」殷彩虹拿起桌上的只果,「雷先生,你知不知道一样是只果,超级市场里的五爪只果一颗只要十块,而这个少说也要七、八十,也许还不止;还有这盒草莓,十五颗不到就要卖一百元,三分钟不到就已经吃完,还有还有,你买的这家珍珠奶茶一杯要七十元,巷子口的摊子一杯只卖三十五……」她愈说愈气,「我自己省吃俭用,你居然这般挥霍无度!」
毕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被人冠上败家子、没有脑筋、挥霍无度等负面的形容词,还当著俞宁馨的面被数落,雷霆轩再也捺不住血液里家传的傲气。
「我真是受够了你的俗不可耐!殷小姐,请你搞清楚,你已经把钱借给我了,这一千元已经是我的钱而不是你的,我爱买什么就买什么,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只管算利息就是了。」
「你说的是人话吗?我是为你好耶!」殷彩虹忿忿不平,「钱本来就应该花在刀口上,更何况你现在一点收入也没有,量入为出的道理你懂不懂?」
「我不懂!」她的曲解让一向好脾气的雷霆轩气愤不已,「如果要说量入为出,像你这么会算,为什么还样样都非买名牌不可?」
「我那是投资,是有计划的为未来打算;不像你,只会想到口腹之欲!」她说得振振有辞。
「投资什么?投资你的少奶奶梦吗?」雷霆轩不屑的说:「真可笑。」
「有什么好笑!?」伟大的志向教人当面取笑,殷彩虹怒不可遏。
「像你这样满身铜臭,开口闭口全是钱,小器吝啬又锱铢必较,哪个有钱的大少爷见了不逃之夭夭才怪!」雷霆轩顺势讥讽。
「你……」从没有人敢这么彻底的羞辱她,从没有人的讥讽让她觉得这么难堪。「你有种,以后你休想跟我借钱!」
雷霆轩字字如冰。「你放心,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再跟一个吸血鬼借半毛钱。」
居然形容她是吸血鬼,殷彩虹气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雷霆轩!你明天就去找工作,还完了钱立刻就给我滚,滚得愈远愈好!」殷彩虹顾不得穿鞋就直奔回房,猛力的关门声瞬时震天价响。
雷霆轩气急败坏、奋力地往桌面一扫,在他冲回房间的同时,桌上的食物散落一地。
接著又是一次震天价响的关门声,俞宁馨闭上眼,玻璃窗摇晃的声音再度回荡在客厅里。
☆☆☆
夜里,雷霆轩在床上翻来覆去。
殷彩虹眼里只有钱的态度教他火冒三丈,但她最后泪光闪闪的双眸却令他心烦意乱。
他到客厅外的阳台上倚著墙栏,想借著初冬的冷空气理清思绪。
「睡不著?」俞宁馨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雷霆轩回头勉强牵动嘴角算是回答。
俞宁馨与他并肩倚在墙栏上,寻找灰蒙蒙的天际里隐约的星子。
「让你看笑话了。」他看到客厅已经收拾好恢复原状。
俞宁馨偏过头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雷霆轩不解。「我说错什么了吗?」
俞宁馨的视线移至远方的灯火。
「霆轩,你在家里一定是个大少爷吧!」她的语气里没有问号。
「你……你为什么会这么说?」雷霆轩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这么说,表情有些僵硬。「是在取笑、挖苦我吗?」
「不知道,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俞宁馨用手拨了拨额前的浏海。「你的气质谈吐、身上那股隐藏不住的贵气,还有你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派头和架式,我总感觉,那绝不是普通人装得出来的。」
晚上陪他出去买日常用品时,就发现他从来没有自己买过东西,因为一个普通人绝不会离谱的不知道便利商店不能刷卡。
「会不会是因为我有一只熊猫眼,以致让你产生这种错觉?」他指著自己受伤的那只眼,开玩笑的说。
「还有一只木乃伊手。」她笑著补充。看得出他在逃避问题,她也不想再强人所难。
两人笑声渐歇,雷霆轩敛起神色,认真而严肃地问:「宁馨,为什么彩虹会这么……」他思索著该怎么措辞比较婉转,「她为什么会把钱看得这么重要呢?」
「你还在生气啊?」听得出他怒气未消。
「不是,我只是对她爱钱的方式有点……难以忍受。」他坦承。
「其实,有时候讨厌和喜欢的距离是很短的。」她突然答非所问的插入一句才导入正题:「不要怪她,换作任何人十三岁起就必须负担家计,长大后也许会比她更来得斤斤计较。」虽说一个人的性格可以决定命运,但有时何尝不是命运在塑造人的个性?
雷霆轩皱了皱浓眉,「她的父母呢?」
「她的母亲在她十三岁那年抛夫弃子,离婚嫁入豪门当少奶奶,她的父亲承受不了这个残酷的打击,终日借酒浇愁,一个月里有二十八天醉得不省人事。」向宁馨每每想到这里就为她心疼。「彩虹靠学校老师的帮忙到处打工,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照顾她父亲。」
「后来呢?」
「高三那年,她父亲就因为酒精中毒,心脏突然麻痹死了,留下她一个人。」
「她一定很伤心吧!」惟一的亲人过世了,从此她是袁正的孤单了。
「悲哀的是,当时她根本分不清是该为失去父亲而伤心,或是为肩上的担子减轻而庆幸。」人生还有什么事会比这种矛盾来得更悲哀?
雷霆轩仍是不能理解。「这么说来,彩虹应该很恨她母亲,为什么还会立志要跟她一样当少奶奶呢?」
俞宁馨无奈的耸了耸肩,「可能是补偿心态在作祟,也可能是各人的解读方式不同,彩虹认为他们家的不幸是因为她母亲对自己不够了解;倘若她母亲一开始就能认清自己想要的,直接嫁入豪门当少奶奶,也许就不会造成她父亲的痛苦了。」
「也就不可能会生下她。」也不会有玫瑰姑娘的存在。这对他而言算不算是个美丽的错误呢?
俞宁馨当起和事佬。「其实彩虹虽然很节俭,可是她很少干涉别人花钱的方式,我想……她一定是因为关心你,以致反应过度。」
雷霆轩不禁口自责地道:「都怪我太沉不住气、太冲动了。」
俞宁馨见他平静许多,心上的巨石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很奇怪,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会跟女孩子吵架的人;你对我、对别人都那么彬彬有礼,惟独面对彩虹,你似乎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坦白道。
「是吗?」雷霆轩有些心虚,「可能是她待人的方式太与众不同了吧!」
「你说得对,彩虹就是与众不同。她不婉转、不保留,敢说我们不敢说的话,敢追求我们没有勇气承认的梦,这或许正是她迷人之处吧!」连她都经常不知不觉的被彩虹的魅力所吸引。
雷霆轩笑开了嘴。「你们不愧是至交,明明是缺点,经你这么一说倒全成了她的优点。」
人生在世能有这样的好朋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