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某一次,他问过她,关于这个小小的绰号。
「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坐在嫩嫩的草地边上,双手后撑著,仰头望著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依然是微微地笑著。
时间过得好快,明明是很热的夏天呢,转眼,却已经是大雪飘飘的严冬,似乎刚过完热闹的新年,春天却已经又悄悄来到了。
这一次,他们这一大帮直接相识的拐弯结识的,一起趁著春光无限好,搭著某一个朋友的小长安,一起热热闹闹跑到离市区几十公里远的某一个新开的旅游区,来看万亩的桃花。
来时,白重阳并不知道有她,等到了聚集的地点,却意外地瞧到了她的影子,心里不知为什么竟然很欢喜,虽然路上没坐到一处,但到了地点,却终于有坐到一起聊天的机会了。
「一个女孩儿家,却小黑小黑地喊,总是不太乐意的吧?」他学她的样子,手撑著地,眼望著天,笑容,却是送给她的。
「已经习惯了啊。」她微转身,看一看身后的桃花林,还是笑眯眯的。「小时候在家里就是‘黑丫头黑丫头’地被爸爸妈妈叔叔阿姨舅舅姑姑……那么喊了,已经有免疫力啦!虽然等大一些知道什么是美啊丑啊好看不好看的观念了,却也是没有反驳的余地啊……谁叫我长得像我爸爸哩?就像我妈妈说的,就这样了,就认命吧。」
「很宽大的胸襟啊。」他笑著,摇头。
「哈,你这个人哦。」她也笑,收回撑著身体的手,从一旁的背包里模出一瓶水来,「你要不要?」
「不要,谢谢。」他笑望她,看她慢慢拧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喝水,「那我可以喊你小黑吗?」
她却一扑,将瓶子放一旁,很狼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很惊讶地看他。
「你也可以喊我小白的。」他也坐直了,从口袋掏出纸巾递给她,先抱一声歉,「抱歉啊,害你呛到。」
「没、没关系。」她却没接他的纸巾,平和的眼楮有一点不自觉瞪得大了些,「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其实,她与他,并没有那么熟的吧?
「也不是突然想起。」他将纸巾硬塞到她手里,然后抬手比比自己的下颌,笑著说,「其实从知道你同我差不多的绰号的时候,就想这么问你了。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她顺著他的示意擦擦自己沾了几点水的下颌,笑著挑眉,「同病相怜?」
「惺惺相惜可不可以?」他也挑眉。
「……」这一次,她没有说话,只耸耸肩。
「怎么?不说话我可就当作你同意了啊!」他仿佛开玩笑一般,笑著伸出手,「嗨,我是小白,请多多关照啊,小黑小姐。」她「扑哧」笑一声,从善如流地握上他的手,摇一摇,「你好啊,小白先生,我是小黑。」
两人相互地望著,然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小黑,小白?
「怎么看,也像是小狈的名字啊!」她笑著拍拍饱满的前额,合上眼叹息。
「那就不告诉他们知道好了。」他手一指身后,笑著突然扮个鬼脸,「就当作老夫聊发少年狂。」
她抿唇,似乎在尽力绷住笑意,然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
「哈哈,在这里!小黑小白,你们怎么丢下我们却跑到这里啊?!」
远远的笑声,却是扑向著他们而来。
「喏,果然我们不用告诉他们了。」她也很难得地皱皱鼻子,再吐吐舌头,笑著转身,大喊,「你们够了啊!谁再这么喊我我跟谁急啊!」
他笑著也站起来,同样转过身,朝著猛扑过来的狐朋狗友们也一瞪眼。
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狐朋狗友们才不怕他们呢,人人一枝桃花狂吼著涌了过来。
他与她互看一眼,然后一边摆手一边向两旁错开——
「喂——我闻不了这股子桃花味的啊!」
竟然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狐朋狗友们一下子顿住,看看他,再瞅瞅她。
他与她再次互看了一眼。
「哇——哦——」
这一次的异口同声大合唱的,却是那一帮狐朋狗友们了,「黑白配!」
他重重一声叹,却是笑吟吟地望向她。
她呢,则耸耸肩,轻快地跑开,与那些故意举著一枝桃花的朋友们开始跑跑追追。
「喂,怎么样啊?」
王大连笑嘻嘻地将一只胳膊搭上他的肩,用力拍拍他。
「什么怎么样啊?」他笑著,将那手里的桃花扯出来远远地丢开。
「桃花开了没有啊,兄弟?」另一名狐朋狗友也是笑嘻嘻地凑过来。
「桃花开了没——」愣了下,他终于明白,然后哼一声。
「说吧说吧兄弟!」
「说什么说!」没好气地将戳到鼻子下的桃花拨开,他叹,「你们不要整天这么没事找事做行不行?」
「很不错的小黑哦!」王大连才不理会他的故作深沉呢,鬼脸似的朝著周围挤挤眼楮,笑嘻嘻地拉长了声音,「我都帮你打听清楚啦,人家暂时还没有男朋友呢!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咯!你可得抓紧机会,不然到时候被别人追走了可不要后悔!」「我有这么明显吗?」他再叹。
「老兄,咱们谁不知道谁呀?」狐朋狗友的一个从另一边圈上他的肩,也是挤眼楮挤鼻子的,「不要告诉我们说你换了性子啦!明明很不喜欢凑堆的人呢,这些日子却是随叫随到,是为了什么?」
「最近工作不多——好啦好啦,你们别这么看我行不行?」他举手,用力地叹,眼,却望向了不远的地方,他笑一声,「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急什么?」
那不远的地方,那巧笑倩兮的女子,正同她的朋友笑在一处。
也,笑在他的心里。
不为什么,心,真的有一点点地动了。
为了,这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子。
为了,这个很和声和气的女子。
为了,这个女子。
现代社会嘛,二十一世纪嘛,什么也讲究一个快字。
飞机提速,火车提速,工作效率提速,甚至连谈一段感情也讲究提速。
可与她有关联的,他却总也无法提起任何的速来。
距离那被朋友揪住心事的一日已经过了三个多月,狐朋狗友们每每聚会时都会笑著揶揄著问他进展到了哪里,是A啊B啊C啊还是已经全垒打了啊,他却总是耸耸肩,将由她那里偷师来的小动作学得十成十,然后任由狐朋狗友们呜哇怪叫,笑而不语。
「白重阳,这可一点也不像你啊!」王大连似乎想仰天长号。
「哦?」他淡淡笑。
「你呢,平日里最有主见,向来认定的事情便会立刻雷厉风行,一意执行到底,不得胜利绝不罢休!可你怎么这次却这么优柔寡断啊?我记得你也谈过几次女朋友了啊,怎么到了小黑姐姐这里,却什么情圣的手段都施展不来了?」
「胡说八道!」他笑著啐一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胡说八道?我王大连胡说八道?!」嘈杂的电子音乐里,昏暗的酒吧灯光下,王大连兄一副伤心欲绝的窦娥模样,「你上一个女朋友从认识到上床再到分手告吹是用了多少时间?啊?你扳著手指头算一算!才不过三个星期而已!三个星期,也算是高速度了耶!可你这一次呢,小白啊小白,不是我唾弃你老人家呀,可你实在太让咱们失望啦!简直是丢光咱们男人家的面子了啊!」
他哼一声,自己伸手倒酒,面色平静地喝下去。
「喂,重阳。」另一名的狐朋狗友也凑过来,很怀疑地看他,「你是有点不正常。算一算,自从认识那位小黑小姐到现在,没有一年也有多半年了啊,你到底追到她了没有啊?」
他再哼了声,将酒杯举到眼前,沉吟不语。
「我昨天打电话给了许恋恋,我轻描淡写地帮你问了问啊,小黑姐姐对你印象真的很不错呢,我敢打赌,如果你放手去追,不怕追不到,就怕你追到了不想要!」
「别胡说啊。」他皱眉。
「那你到底对人家有没有意思啊?」
「有意思怎样,没意思又怎样?」他笑一声。
「如果有意思呢,你就放开手脚去追好了啊!」王大连几乎要晕过去了,「如果没意思,就算了嘛!你就还做你的白重阳,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不要总这么爱情小说的文艺男主角好不好?
这样一会儿笑一会儿叹几乎算是优柔寡断的白重阳,他们弟兄们实在看著难受啊!
他将举在眼前的酒杯收回来,依然不笑也不恼,只静静地将酒喝下肚去。
「重阳——」
他拎起酒瓶帮一帮狐朋狗友一一倒满,笑著举杯,「来,为了感谢大家对白某人的关心,请满饮此杯!」
话音未落,立刻倒了一大片。
他笑笑,将酒又一次地一饮而尽。
「白重阳啊白重阳,你让咱们说你什么好哩!」
他还是笑著,倒酒,仰首,饮尽。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