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荤……荤素双侠?」楚青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
薛飞重重地点了点头,「嗯!荤素双侠!谁让疯师父都只吃荤的,二师傅从来都只吃素的。」
「……」楚青彻底地沉默了。眼角不由抽搐,再抽搐。
薛飞想了半晌,一拍巴掌,「这样!我先去找二师傅,等找到了再带你们去见疯师父,如何?」
楚青微微苦笑,「如果方才我没听错,你是在问薛无名前辈的住处。既然不知住处,你要何处去找?」
「不知道,可以问嘛。」薛飞想也不想地答,「二师傅说了,不懂就问,才是做学问的好方法,也是涮疯师父的好手段。」
「……」楚青再度沉默,半天之后才道:「不瞒薛小兄弟,我与小妹也正欲寻薛无名前辈商谈。若你不介意,可否同行?我听说无名剑最近曾于李镇一带出没。」
同行,就代表有肉吃,有茶喝,就代表一个铜板也不会被饿死了!好人,好人啊,好人啊啊啊!
薛飞顿时流下了感动的泪水,然而感动完了,想想又觉著奇怪,为什么明明疯师父是他的疯师父,二师傅是他的二师傅,别人竟然比他还要了解他们在哪里呢?这世道,真是没爱了……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今天的阳光很明亮,今天的大道很宽敞,今天的春风很舒畅,今天的薛飞……很不爽。
行走在通往李镇的小道上,薛飞抱著那坛二锅头,竖著耳朵听那边的楚芳星姑娘,叽叽喳喳地讲述著「不戒剑无名剑挑寨天一流」的故事。
听著听著,咱们的薛少侠,就在他那一张娃娃脸上,直把眉头皱成了崇山峻岭。
走在一边的楚青见了,挑眉问道:「薛小兄弟,怎么,可有不适之处?」
薛飞抱著酒坛子,一边走一边敲著坛子边儿,撇了撇嘴哀怨道:「那个……楚姑娘,我是非常非常想跟你一路同行下去没错啦!可是,可是你们说的那个,你们要找的那个,真的是我家的疯师父和二师傅吗?」
「咳!」清秀少年对少女太过直白的心意,让楚青不由得咳嗽了一声。可他家小妹却丝毫不在意,丢给薛飞一个白眼,「废话!天下的不戒剑吴子风,难道还有别人吗?」
「可是……楚姑娘你说的那个吴子风,是看不惯天一流欺压边镇百姓所以为民除害,所以才与无名剑二人全灭天一流主寨四十余名高手……」说到这里,薛飞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可是,疯师父跟我说的是……」薛飞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跷起一只脚来,一手抓著酒坛子,恶狠狠地冲地上「呸」了一声,「靠!那群没眼色的家伙,竟然敢在我烤肉的时候,让我挪出地方来给他们什么倒头流内讧打架?哼!还天一流?!不把他们打成地府十八楼,对不起我的烤肉!」
话刚说完,后脑勺突然一疼。薛飞一边嘀咕著「疼!谁砸我」,一边捂著后脑勺往后看,只见小道之上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也无。
如果楚青和楚芳星见过吴子风,一定会拍著巴掌大赞薛飞模仿得惟妙惟肖,可对于长久以来一直憧憬著不戒剑吴子风的楚芳星楚姑娘来说,薛飞的表演,只是让她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形象而彻底地表现出「目瞪口呆」这个成语的含义来。
「咳!」楚青重重地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企图转移话题。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见善良热心的好少年——薛少侠一脸担心地望过来,「楚兄,你嗓子疼吗?这都咳嗽好几声了,染了风寒那得赶紧瞧大夫啊!」
楚青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刚将右手握成拳,打算以咳嗽掩饰对薛飞发自肺腑的无言,可咳嗽声刚到喉咙眼儿,硬生生地给他吞下去了,「呃,多谢薛小兄弟挂心,在下无碍。」
「哦哦,那就好。」薛飞拍拍爬起来,抱著酒坛子又走。走了半天儿,突然想到了问题的重点,「嗳!我都忘了问了,你们找疯师父和二师傅干吗?」
楚青笑道:「实不相瞒,家父正是徐州府尹。受皇命前来相劝,但请吴子风和薛无名二位前辈,订下这《太平约》。」
薛飞瞪大了眼,显然是有听没有懂。他愣了半晌,忽然伸出一手,颤抖地指向楚青,「皇……皇命?你们说的‘皇’,是不是那个穿龙袍坐金殿的皇帝?啊啊啊啊啊,你们竟然见过皇帝?!不……不对!皇帝竟然也知道疯师父和二师傅?!啊炳哈哈哈哈哈哈,疯师父和二师傅的名头就是大嘛!」
提到当朝天子就立刻颠三倒四脑袋瓜子变成糨糊的薛飞,一开始还对皇帝老儿的存在表现出极大的敬意和惊异,然而没多久就转换成了对自家师父无与伦比的钦佩和尊敬。
然而,这样没常识的发言和师父崇拜,让就算是对吴子风早有憧憬的楚芳星也顿时感觉到受不了,继而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上薛飞的后脑勺,「冷静点!谁说皇帝认识吴子风了?呆子,咱们小老百姓哪有可能见过皇帝?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
这一巴掌又准又狠,正砸在薛飞后脑勺的正中央。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和疯师父拿那把不戒剑的剑鞘敲他的感觉,真正是如出一辙!
薛飞顿时一脸崇拜地望过去,一边闪烁著星星眼一边模著脑袋瓜子,过了好半晌才想起来问正事,「呃……不对,可刚才楚大哥分明是说受皇命来找疯师父和二师傅啊。」
楚芳星惊讶地瞪大眼,「你竟然没听说过《太平约》?!武林上沸沸扬扬的《太平约》,你竟然没听说过?!」
「呃……」薛飞努力地回想,确定自己对这个概念没印象,只有诚实地摇了摇头。然而下一刻,他突然灵光一现地拍了巴掌,「啊!我有听说过‘太平间’!」
「啪!」又是一巴掌,快!准!狠!
捂著后脑勺默默流泪的薛飞,委屈地撇了撇嘴,「楚姑娘,就算你仰慕疯师父已久,也不能连抽人都跟他学啊……」
「我不是学,」楚芳星抱著膀子冷冷抛来一个白眼,「而是你,太、欠、抽!安静!要不给我闭嘴好好听,要么就什么都不要问!」
薛飞立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捂住嘴开始听课。
楚芳星瞥他一眼,「呆子,听好了。这《太平约》是皇帝和武林高手之间的协约。凡与官府朝廷定下《太平约》的武林中人,则是造福万民的正道。不愿定下《太平约》的,则归为黑道匪类,朝廷将派遣军队与武林正道一齐灭了他们。」
薛飞一拍巴掌,举手发言:「那这是好事啊,大家都签《太平约》,不就真的天下太平了?我想疯师父和二师傅也是一定愿意的。」
走在一边的楚青缓缓摇头,苦笑道:「《太平约》乃是当朝天子与朝中重臣定下的规则,为的是天下太平,自然是好事。可若执行下来,却是不易。其一,就算是正道中人,也是江湖草莽,闲散惯了的。签下这《太平约》,除了讲武林道义之外,便还需要奉行国法朝规,不可当街斗殴动武,不可杀人,武林人士集会需向官府报告。这些,就是正道中人也未必能够容下。」
「是啊是啊,」薛飞把酒坛子抱在怀里,猛点头,「疯师父最讨厌什么规啊矩啊的,除了二师傅的话,谁也不听,他最讨厌有人管。这个《太平约》这么麻烦,疯师父肯定不乐意签。再说了,疯师父说过:‘碍眼的狗就要打!’。光这条不可当街斗殴动武,他就肯定做不到。」
「正是如此,」楚青敛眉道,「所以在下与小妹,才想当面拜访,向两位前辈说明,请两位前辈权衡利弊,不管怎么说,这《太平约》不得不签。」
薛飞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能不签吗?」
「敢情刚才大哥说了半天,都是对牛弹琴?」楚芳星一记眼刀杀过来,「刚才不是说了,如果不愿定这《太平约》,就是黑道匪类,官府和正道要合力剿杀的。」
「……」薛飞立马没了言语,抱著酒坛子一脸苦闷,想了半天嘀嘀咕咕地说:「怪了。其实这个《太平约》挺好的,可疯师父和二师傅不签也是挺好的,怎么好到一块儿去了,事情反而就坏了呢……」
听他这一番话,楚青微微扬起唇角,伸手拍上薛飞的肩膀,「寻常百姓看江湖中人,大多是非黑即白、非白即黑,也难免会想要一个《太平约》更安心些罢了。」
薛飞抬眼望他,「那疯师父和二师傅算白的还是黑的?」
「废话!当然是白的啦!」楚芳星斜眼过来,「挑掉天一流的英雄,怎么可能是黑道?」
「咳,」楚青轻咳一声,提醒自家小妹,「可那次正道于少室山集会,吴子风前辈却不请自来、挑著两缸酒步上佛门清净地,并大闹会场。正道中人怕是,不会承认他是白道吧。」
一听这个,薛飞更迷糊了,「这么说,疯师父不是白道也不是黑道……啊啊啊,怎么这么麻烦!明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二师傅是白皮儿的,疯师父一生气那脸就黑的跟茶叶蛋似的。」
楚青忍俊不禁,笑道:「这正邪之分,哪里能用皮相上的事来判断。难不成恶人都是黑皮的不成?」
薛飞猛摇头,「疯师父说了,对自个儿不好的,都是恶人。」
「照这说法,」楚青敛了笑容,「恶人便已来了。」
说罢,楚青伸手将楚芳星和薛飞拦于身后,面向来时之小道,静静而立。
楚芳星抽出长剑,挺直背脊,立于一边,摆出起剑之势。风扬起她的鬓角,楚芳星目光如炬。这看得薛飞顿时闪亮了星星眼,这这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侠?!
从小对大侠的故事有著无限憧憬的薛飞,立马陷入了幻想当中。眼见楚芳星如此气势的女侠做派,再想想之前楚姑娘那些个酷似疯师父的巴掌,薛飞顿时觉得,楚姑娘是如此亲切,又是如此崇高而伟大!
正当薛飞痴呆状地凝视著楚芳星的侧影之时,已有数人疾疾而行,将三人围住。一共七人,服饰打扮皆是相似,显然是一个派别来的。
楚青跨前一步,抱拳道:「敢问各位前辈,有何指教?」
其中一人「呸」出一声来,「当官的走狗,纳命来!」
话音未落,招式已相接。那人长枪已出,直劈楚青天灵。楚青退走一步,掌微扬,以野马分鬃之势化解敌手长枪直攻。那人旋身扎马步,横枪于胸,平扎而来。楚青侧身避过,「海底针」塌腰沉肩,一把按住长枪枪头,任对手如何使劲儿自不动如山。片刻之后,楚青紧接「闪通背」出掌相迎,将敌手长枪击飞了出去。
那边楚芳星与敌手枪剑相接之声不绝于耳,打得煞是好看。面对银枪猛攻,楚芳星提膝直刺,回身平崩,虚步点剑,弓步挂劈。一套剑舞得密不透风,敌手一时半会竟瞧不出破绽可攻。
「呆子,躲一边去!」眼见又有一人围了上来,楚芳星头也不回地冲薛飞道。然而回应她的,并非预期中的感激之声,而是一声惨呼:「哎呦!」
楚芳星赶紧扭头去看,刚想说「你这没用的家伙」,一见眼前的情景,她却呆住了。
只见薛飞一手提著裤子,一手挥舞著腰带。腰带那头绑的是那二锅头的酒坛子,直砸敌方脑门!
那人赶紧以长枪格挡,薛飞抽手回身,酒坛子在空中划开一个半圆,竟绕到那人的后背去了。只听「咚」一声闷响,那人后背正中被砸中,踉踉跄跄往前跌了好几步,一头往薛飞面前栽倒了。
薛飞赶紧避开,可这一走,没了腰带的裤子就往地上掉。他苦著一张脸死死拽住裤子,一抬头正好瞥见楚芳星在看他,薛飞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楚、楚姑娘,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耍流氓的啊!」
说话的工夫,又有一人持长枪攻过来。薛飞刚想闪,却给往下掉的裤脚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摇摇晃晃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眼看那一枪当头要来,薛飞攥紧手中腰带,回身一抽,竟缠上那银枪枪头,微一用力就将那银枪缴得脱手而出。
那人恼羞成怒,挥著拳头冲上来。薛飞垮下一张脸来,怕裤子掉又不好躲,就只好站定在那里,以酒坛为攻,一抽抽在那人肚子上。一边打,薛飞口中念念有词:「一剑打大黄,二剑打阿汪……啊!不对,现在不是剑是酒坛啊。那就,一酒坛打大黄,二酒坛打阿汪,三酒坛打小黑……」
每念一句,他手中腰带就随之挥动,前端酒坛正击敌手。而那边楚青也打趴下三个人。其中为首的一见形势不对,吼了一声:「撤!」七人跌跌爬爬地站起来,落荒而逃。
一见人都逃了,薛飞赶紧空出手来提裤子。可刚抽了腰带,就听「啪」的一声,酒坛子砸在地上,开了花。
「啊!完,完蛋了!」这下子连裤子也忘记提了,薛飞瞪著一地二锅头,傻了,「疯师父会打死我啊啊啊!完了完了,这下子肯定要被疯师父用剑鞘抽了……没活路了,没活路了,疯师父非发火不可。二师傅说得对,疯师父一发火起来,那不是吴子风,根本就应该改名叫羊癫疯……哎呦!」
后脑勺上一疼,薛飞伸手捂头往后看去,只见小道之上空无一人,而他的脚边则躺了一片树叶子。
这一抬手捂头,自然就没空去管裤腰带。眼见裤子「哗啦」一下自由落体。
楚芳星愤愤地一跺脚,赶紧转过身去,狠狠地骂了一句:「白痴!」
楚青弯腰拾起地上的裤带,递给薛飞。待他整理好了衣服,这才轻轻咳嗽一声,示意自家小妹可以转身了。
楚芳星一回头,劈头盖脸就似乎一顿骂:「呆子!你那是什么招式啊?一点章法都没有!你师父是不戒剑耶,你竟然连把剑都不带,真给他丢脸!」
薛飞一脸无辜,「可、可是疯师父从来不教我什么招式,也不教我用剑啊。他就叫我成天蹲马步还有劈柴。疯师父说了,什么招式不招式,能打人的就是管用的招式。什么剑不剑刀不刀的,能趁手砍人的就是好东西。」
楚芳星皱起眉头,「那你刚才念的是什么?口诀?」
薛飞一拍脑门,咧开嘴角,「那个啊,疯师父说我注意力不集中,打架的时候就得想著揍人。所以我就想著揍我家那个大黄,想著揍它我就力气足了。」
「……」楚青与楚芳星同时无言以对,只能望著薛飞那张笑脸沉默,再沉默。
「啊,对了,」薛飞笑眯眯地迎上来,极其礼貌地望著楚青笑,「那个,楚,楚大哥,能不能跟您商量一件事儿?」
楚青勉强以笑回应:「请直说,只要我能办得到的。」
「啊,我也知道咱们才认识两天,这么说很唐突啦。那个,这么大的事儿我本来也不想麻烦您,可是,可是……」薛飞挠挠脑袋瓜子,「那个,酒都泼了,能不能麻烦您……那个,借我点钱?」
「……」
这就是所谓的「大事儿」?楚青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再一下。好半天,他才憋出一个字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