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很静。
暴君之城,赛拉库斯,空气中隐隐约约可以嗅到血腥的味道。
「风堂主,还是找不到人。」
耳边无线电发讯器传来的消息让莫追风的心重重一沉。
他贴著小巷道墙壁,压低声音:「加派人手,继续找下去,直到找到人为止。」
「遵命。」对方的声音一顿,「报告,还有一件事。」
「说。」
「雷堂主请您尽快回复他的来讯。」
隐雷找他是为了珍的事吧,「我知道了,结束通讯。」
他闭了闭眼,定定神,让自己不去想任何事。
闪过红外线扫瞄再攀越高压电护栏,一身黑衣蒙面的莫追风成功的潜进庞尼克的大别墅。
黑手党每年必召集各大家族重要成员开检讨大会,而为了避免有人乘机领兵夺权,内部自相残杀,规定在开会前一天,所有成员都必须同处一室。
因此,莫追风很确定他要暗杀的目标在哪里。
庞尼克的别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闯入,可笑的是,让他得手了这么多次,怎么庞尼克还是学不会加强警戒?
难怪,罗伊会这么等不及要将老人家拉下来。
将身体躲藏在花园草丛中,巡逻队伍从他面前走过,确定枪支的状态无误,翻身滚进走廊,三两下攀著壁砖上二楼,莫追风顺利撬开窗户进到罗伊的房间,他站在床房,右手上的手枪正对著躺在床上的男人的头部。
「别装了,我知道你在等我。」莫追风冷冷的说。
床上状似熟睡的男人爆出一阵笑,然后缓缓的坐起身。
「希望你不是对每个暗杀的目标都这么说,否则恐怕那群老人会以为你是哪里来投怀送抱的男妓。」
黑暗中,罗伊的视线依然是如此猖狂。
「临死前的冷笑话。」铿锵两声,手枪上膛,「遗言。」
「是你的还是我的?」罗伊满不在乎的往后躺,背靠在枕头上,「注意你的四周,想想你开枪的后果。」
房间骤然光线大亮,从房间各个角落闪出数十个持枪护卫,每个枪口全都对准莫追风。
「你想活捉我?」莫追风的眼锐利的看著罗伊,利用自己的命当饵,这个男人疯了。
「不用太惊讶,这不过是打倒永夜的第一步。」罗伊嚣张的露齿一笑。
莫追风冷冷的看著他,「忘恩负义。」
下一刻,他的左手多出一把枪,两手同时开枪,右手对准罗伊的头,左手是应付包围他的护卫。右手那一记子弹已经是又快又准,然而罗伊毕竟是西西里之豹,他敏捷的翻身下床,银弹划过空气穿透他的右肩胛骨。
邻近莫追风的持枪护卫瞬时倒下几个,没人能看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明明就数十支枪口对准他,他就是能两手同时开枪,还躲过子弹,撂倒对手,破窗逃走。
从头到尾躲在一旁观看的色雅简直目瞪口呆。
「还不快追!」罗伊挥著手怒吼,他肩上染满红血,令人怵目惊心,「记住,我要活捉。」
护卫们齐声应和,训练有素的散去。
「天啊,他……他有三双眼楮吗?」色雅哑然失声,走到窗边察看方才莫追风的位置,「墙上的弹孔……居然一颗都没射中他。」
「你现在知道他的厉害,不觉得太迟吗?」罗伊低沉的声音包含无限的讽刺,「叫人家小表,那你是什么?」
平常色雅要是听到他这样嘲笑她,一定会反唇相讥,可是,此刻的她却回过身,一双明眸直挺挺的凝视著他。
「明明对方就只有一个人,还大剌剌的站在那儿,可是数十人开枪,却没有一个人能射中,反而一下子被撂倒了好几个。」她面无表情的陈诉著,觉得自脚底蹿起一阵寒意,「前年……卡麦隆家族上任领导被暗杀的时候,那些追捕杀手的保镖护卫也是这么说的。」
按著肩上的伤口,罗伊一语不发。
「难怪你早知道莫追风有多厉害,难怪他们会说你是黑豹的化身,难怪那些与你为敌的人在夜里就会被摘去头颅。」色雅的眼紧盯著他,那神情像是看到什么毒蛇猛兽般。
「原来,这几年来那些阻碍你往上爬的人都被莫追风给杀了,莫追风会动手是因某宁槐要帮你,宁槐这样帮你,你却……」色雅知道自己的兄长有多无情,但是她从没想到他会如此不择手段,她惊声一问:「你却要计划毁灭永夜?!
罗伊无视枪伤,任凭鲜血不断冒出来,面对她的指控,他的表情平淡得像是没听见。
「是又如何?」
色雅简直不可思议,「宁槐拿你当朋友,你居然回答我是又如何?!」
「朋友?在暗隐里的朋友?」他嗤笑,像是讲了个天大的笑话,而后他神色一正,目光灼灼的看著她,「我要你办的事,你办妥了吗?」
「如果我说没有,你是不是要毙了我?」她讥讽的勾唇一笑,「放心,‘她’已经依照你的命令埋伏在那里,帮你将莫追风手到擒来。」
「另一件事呢?」罗伊低沉的问。
「我现在就要起程去日本。」色雅维持著笑容,笑意却未到眼底,「我的任务不就是伪装成莫追风,制造永夜和新堂修的误会,好让月神会毁了新堂修?这很简单,比起陷害朋友、爱人,这简单多了。」
说完这句话,她笑脸一敛,不再理会罗伊,离开房间。
空旷的大卧室中,除了几具方才中枪倒地的尸体,只有罗伊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血流如注,壮硕如他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感到虚弱,眼前渐渐呈现一片黑,四肢无力的向后瘫去。
闭上眼,他嘴里反复呢喃著:「暗隐的训练是:这世界除了主人之外,通通是敌人,通通是敌人……」
莫追风从容自庞尼克的别墅脱身,疾奔于赛拉库斯深夜荒凉的街道上。
他毫发无伤,虽然如此,他的心情却很沉重,珍失踪了,他又失手,行动失败,短时间内要再暗杀罗伊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射伤了罗伊又如何?他并没有射中他的要害。
突然,一道白影闪过眼角。
莫追风倏然停下步伐回头,路边有一个娉婷女子垂首伫立。
「珍?!」他不敢相信的轻唤。
女子缓缓抬头,一双冰晶蓝眼空洞的看著他,白色衣衫遮住她全身肌肤,只露出皎白的颈项和美丽的面容。
「珍!」莫追风狂喜的大叫著,不假思索的奔向她,伸出双臂紧紧揽住珍纤细的腰肢,激动得像是要将她揉入体内。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好担心,派人到处找你,你知道吗?」他热烈的眼眸盯著她,细细的察看她,生怕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珍面无表情的看著他。
「你……你在生我的气吗?」莫追风抚著她的细发,笨拙而著急的轻声道歉,「珍,对不起,对不起,蠢的人是我、笨的人是我,你一点也不令我烦,是我自己懦弱,不敢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月光下,莫追风紧拥著她,颤抖的唇贴在她的额头,慎重的印下一个吻,「我想清楚了,我喜欢你,你是谁都无所谓,你就是你,我就是喜欢你。」
「你是莫追风吗?」珍沙哑的声音机械化的问著。
他困惑的看著她,「我是追风啊,珍,你怎么……」
枪响声骤然出现在寂静的大街上,莫追风松开了她,往后颠踬几步,睁大眼凝望著眼前她雪白的面容,他迟疑的伸出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你的手受伤了……」她的衣袖上染著点点血迹,他著急的想探看她手上的伤口,却发现一阵剧痛自胸口传来。
他抬手捂住胸口,随著呼吸痛楚越来越甚,拿开手时,五指竟是一片鲜血。
受伤的人是他?!
「为什么?」他低头看见弹孔,明白了一切,枪在腰际,他却不想反击,只是抬头睁大眼,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珍,为什么……」
珍的表情依旧是无动于衷,一滴泪却从空洞的眼滴落。
「你骗我。」子弹射穿他的肺叶,每一次的呼吸都让痛楚更清晰,「你骗了我,我却如此相信你……」
被背叛的痛苦更甚于枪伤,莫追风的脸上除了不敢相信的错愕,还有心肺撕裂的悲哀。
「告诉我……」他喘息著,血液滴滴答答的渗著夜行衣染红一地,「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使得珍玻璃般的平静表情裂出一道痕,泪湿的眼眸眨了眨。
「我……」她怔忡的呢喃。
「你到底是谁?」莫追风激动的嘶吼。
「我、我是……君远玄,啊……」她痛声叫著,抱著头弯下腰,就像他上次追问她那时一样。
「珍……」他踉跄向前。
她惨白的脸又勾起他的心疼,即使她对他开枪,他心中却依旧放不下她。
「抓起来!」追捕莫追风的一群人抵达,为首的人喝叱著。
失血过多让莫追风昏眩,当两人左右挟持住他,他虚弱得根本无法反抗,在他即将失去意识前,眼中最后的景象是昏倒在地的珍脸上悲凄的泪痕。
永夜大楼,明款火办公室。
「你说什么?!」莫逐日用力一拍桌子,「我哥失踪了?怎么可能?!」
「是真的,他没按照时间回到据点,也没有通知部下去哪里。」隐雷紧蹙眉头。
「会不会他临时改变计划?也许黑手党改变内部的防卫系统,所以他……」
「不可能。」明款火打断莫逐日的话,「没有任何一种防卫系统可以难倒风,而且他做事一板一眼,不可能会作出临时变卦的决定。」
「你最后一次和他通讯是什么时候?他有说什么吗?」莫逐日力持镇定的问著隐雷。
隐雷凝视著忧心如焚的莫逐日,挣扎著要不要说出来。
「你在想什么?」明款火一下子就看出端倪,「你隐瞒了我们什么?」
隐雷的眼底写满沉重,「我答应过他不能说。」
「可是他现在失踪了!」莫逐日大声的对隐雷吼,「他都失踪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隐雷叹口气,沉著声将所有事情托出。
「你查出那个叫珍的女人是谁了吗?」明款火觉得她就是关键,「她一定就是风违反规定带到据点的女孩,我真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人会让风愿意违规?」
「没有。」隐雷摇摇头,「黑手党内部没有这个人,我连家眷都查了,就是没有符合条件的女人。」「怎么会这样呢?」莫逐日不可置信的低喊,她握住隐雷的手,急切的问:「我哥还有没有说些其他的话?你再仔细想想。」
「那次是我跟他最后一次通讯,接下来,他根本不接我的信息。」隐雷很自责,他觉得风会出事,自己必须负大部分的责任,「对不起,逐日。」
莫逐日心烦意乱,无力安慰他。
「这不是你的错。」明款火走过去,拍拍隐雷的肩,「逐日她只是太担心风,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们不会怪我,可是,风是我的兄弟,我……」隐雷耙著头发,垮下平常嬉皮笑脸的五官,「我居然没有尽责做好支援的工作!」
「雷……」明款火知道隐雷的自责,当初赤鬼堂堂主的人选之一是隐雷,他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你们想,现在该怎么解决?要不要……告诉地神?」明款火沉重的提出在场三人不敢说出的疑问。
一旦告诉地神,任务中所有违规事项事后一概要予以惩罚。
「不行!」隐雷首先反对,「这样会害了风,我答应过他,我不伯自己受罚,可是我不能出卖风,既然事情是在我手里搞砸,我现在马上动身去西西里。」
「你疯了吗?这样和告诉地神有什么两样?」一直沉默的莫逐日驳斥隐雷,「枭鹰堂堂主无缘无故去西西里调兵遣将,你以为地神是笨蛋吗?」
隐雷干涩的苦笑,知道自己提了个很蠢的计划,他只是急疯了。
「难道要一直拖下去吗?」三人之中,明款火觉得自己有必要保持清醒,不能感情用事,「也许风正需要我们的支援,而我们只能在这里干著急,一旦轻举妄动又怕引来地神的怀疑。要知道,我们在这里多耽搁一秒,对风就是多一秒的不利。」
「火说的对。」明款火的话敲定了莫逐日的决心,「所以让我去吧!我去没有人会起疑,我本来就在做各个据点的装备调整工作,现在不过是利用职务之便顺道去看看自己的哥哥,谁会怀疑?」
「可是……」明款火还是觉得不安。
「你和雷办得到的,我也可以。」莫逐日知道明款火在不安什么,她狡黠一笑,「千万不要小看女性。」
隐雷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从莫逐日眼中看到她的决心,知道说再多也不能改变她,而逐日说得也没错,只有她去才不会惹人疑窦。
「小心一点,随时保持联络。」最后,他只能这么说。
「我知道。」莫逐日坚毅的抿紧唇,这里就交给你们,千万不要露出破绽。」
「收到。」隐雷和明款火同时说著,一人一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莫逐日来回看著两人,还是没把心中的感觉讲出来。
也许是双胞胎的心电感应,她隐隐约约可感受到一股悲伤的气息,她几乎可以感觉那股愤怒与绝望交加的矛盾是来自追风的心,并且折磨著追风。
可是,为什么呢?
意大利帕纳里雅岛的私人别墅。
戒指上的红宝石光芒夺目,反复在一双蓝色无神的眼眸前闪烁。
「看著我。」罗伊眨著单只金色眼瞳,「看著我的眼,三秒后,你将回复记忆醒来。」
三秒后,蓝色眼眸的主人浑身一颤,目光焦聚集中,雪片般记忆融化在脑海,巨大的悲伤让泪水夺眶而出。
「罗伊‧卡麦隆!」珍愤怒的嘶吼,「你对我做了什么?」
罗伊解除了对她记忆的封锁,她非但恢复记忆,对于这几天发生的事也都记得。她握紧拳头,指尖嵌入手心中的痛还是不能让她忘怀她是如何无情的对著莫追风开枪。
「不过是催眠而已。」罗伊耸耸肩,右肩膀上厚厚的纱布无碍于他讽刺人的好心情,「现在不就让你恢复记忆了,有必要这么生气吗?亲爱的玄。」
她猛然一愣。
君远玄?是了,多年来,她伪装成君莲玄的身份在黑手党内求生存,这才是她真正的身份。
神情一凛,她问:「你怎么知道我认识莫追风?」
「我用尽方法才让你被灼伤的瘫痪声带发出声音,但是你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对象却不是我。」罗伊轻笑,「你说,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她沉声问,恍然大悟。
「我只是关心你而已,别忘了,在这里,你是君远玄,可不是珍‧诺里。」
「你在威胁我吗?」她怒道,恢复记忆的她不再只是一只需要人呵护的小猫。
「岂敢。」罗伊语气平淡得令人火大,「我只是提醒你,要是暴露你的真实身份,一切将前功尽弃。」
「不用暴露我的真实身份,我也可以救他。」珍用白布蒙住脸,飞快自沙发上站起身。
「就凭你君远玄的确救得了莫追风,那你的心愿呢?」罗伊凉凉的说,根本不阻止她,「你要报仇雪恨的誓言呢?就差一点点了,你不想要手刃庞尼克吗?」
被抓住弱点,珍只能无力的跌坐下来。
「听话。」他走到她身后,双手轻压著她的肩膀,「等到这个礼拜开完检讨大会,我顺利当上黑手党首领,庞尼克就任凭你我宰割,到时,我自然会放了莫追风,我只是不想他阻碍我的计划,并不会伤害他。」
「我不相信你会这么仁慈。」珍冷冷的说。
「哦?」罗伊并不意外她会这么说,「恐怕你也只能选择相信了。现在你要杀庞尼克并非难事,但只要你动手,绝对是没命离开暴君之城,而如果你放了莫追风,啧啧,破坏我的局,只怕庞尼克依旧稳稳的当他黑手党首领。」
他仔细的剖析像是种残酷的宣言在告诉珍,她不能救莫追风。
「错过这次,你还有下次报仇的机会吗?」罗伊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令珍不禁轻颤。
她怕他呵,罗伊轻笑。
松开手,他漫步到钢琴前,掀开琴盖,「你很清楚莫追风被关在哪里,如果你不后悔,就去放了他,我无所谓。」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最为残酷,就是利用人性的弱点为恶的人,罗伊就是这种人,而且他十分享受这种折磨他人心志的过程。
「你到底想怎样?」从齿缝中迸出话,珍恨声问。
「我不想怎样,只要你继续好好扮演君远玄的角色就可以了。」罗伊垂著羽睫,指尖下流出贝多芬的月光,「你最好马上回去泰国,月神会的人已经在那里等著和你商谈接手山口组销售网的事。」曾经,她视罗伊为一切,信任他、服从他,但是听到罗伊这番话,她却打从心底产生寒意,即使相处多年,他也不在乎她的心情,他只是在利用她,利用她达成自己成为黑手党首领的欲望。
抹去泪水,在一阵愤怒过后,珍已经回复冷静,她冷漠的看著他的侧脸。
「我说了,我不再相信你,罗伊。」她再次强调,心中有了初步的打算,「我不会离开这里一步,也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事,直到你安然释放他为止。」
「呵,不错嘛,养了这么多年的高贵金丝猫,终于也懂得反咬主人一口。」罗伊扬起一道眉,讥诮的发出一阵低笑。
这是珍第一次违抗罗伊的命令,但是她的心却出奇的平静,将扮演君远玄的服装打理整齐,在罗伊的笑声中,她扬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