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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君宠 第十章

虽然神智在虚无缥缈间飘荡,但疲软的身子却有著极度敏锐的感觉,知道自己已置身在熟悉了几乎一辈子的环境中。

中原不若莫城那么寒冷,暮春三月,北国还在冰天雪地中,但中原已经回春,潮湿温暖的气息包围了她,身子明明是舒服的,但为什么心儿那么酸楚疼痛?

水芙蓉动了动睫毛,将醒未醒,然盈盈泪珠已缀上眼睫。这代表什么意义?是因为心里的伤痕太深太重,所以就算未曾想起,也会自然而然地流泪吗?

她张开双眼,泪水也缓缓流下。

「醒来了吗?」亲自在她身边看护的段芸香,一见到她流泪,已然心里有数。她知道水芙蓉性格好强,绝不愿被人发现她哭了,所以假装转过身去端汤药。「我请大夫为你把过脉,你受了风寒又疲累过度。大夫给你开了几帖药,都已煎上,快喝了它吧。」

「谢谢你。」水芙蓉揩去泪痕,不愿让人发现她有泣意。

「娘子、娘子,你看见了没有?她在偷偷的哭耶。」青史贤在段芸香脸侧耳语著,还伺机舌忝了一下诱人的小耳垂。段芸香脸庞微微一热,起了战栗,因为他不正经的动作。「闭嘴!」

「抱歉,我的到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水芙蓉支起身子,虚弱地说道。

她从莫城里策马离开,马儿四蹄齐飞,虽然比风更快,但那些属于莫城的记忆却没有因此被抛在脑后。离开后,她的激动虽已平复,情绪却沉淀成深刻的恨意与悲哀,都是针对自己与莫慎扬。

她知道,自己回不了芙蓉阁;这一回去,势必引起众多流言。她的个性虽然愈挫愈勇,但来自莫城、来自莫慎扬的伤实在太重了;负了那些伤,她已万念俱灰,别说是辈短流长,她恐怕连一根小指头的轻推都禁不起。

在她的故交之中,愿意无条件助她一臂之力的人选,非段芸香莫属,所以打探了她的现况,她便奔来求助。

如果真像莫城那些外来客所言,许多人都在找寻她,那么她藏身于此,为了掩藏她的行迹,青史府可得大费周章了。为此,她感到深深歉疚。

「没关系,你尽避安心地留下,所有的事我都会料理。」段芸香虽然年纪轻轻,但统领得了整个易容门,能力自然不容小觑。

「对了,这阵子你上哪儿去了……噢!」青史贤好奇地问著。但他的话才刚脱口,大腿立即被狠狠掐住,痛得他差点要哭爹喊娘。小芸儿娘子坏坏,怎么老是对他这么凶呢?

「我去了个遥远的地方。」水芙蓉一语带过。「我能在此寄住一阵子吗?」

「没有问题。」段芸香慷慨允诺。

当年,为了调查是谁暗捅易容门的楼子时,她曾经多次得到水芙蓉的帮助;如今她有难处,倾力相帮也是应该的,何况当时她们也建立了极珍贵的友谊。

「既然跑到遥远的地方去,再跑回来一定很辛苦吧?你为什么要回来……啊!」他的小腿胫骨又被小芸儿踢了一记,痛得抱腿单脚猛跳。

「不好意思。」段芸香的笑容有些龇牙咧嘴。「我家相公不太懂事,请不要见怪。芙蓉姑娘!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不需介怀。」

「先谢谢你了。」水芙蓉望向窗外,不再言语。

是不忍,也是不愿看他们夫妇俩恩爱打骂的模样,那只是在她的伤口上洒了盐罢了。水芙蓉淡然一喟,曾经以为她与莫慎扬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没有想到,那些瑰丽的幻想都只是枉然而已……

见水芙蓉惆怅的模样,段芸香体贴地说道:「你好好歇著,我们先出去了。」

水芙蓉没有回答她,愁绪正在泛滥,她失神地望著屋外那片干爽与鲜绿,脑中却极度思念著那块覆了冰雪的银白大地;思念的同时,却又极度痛恨著。那片大地虽然被雪点缀得银白无瑕,但那儿的人性却是不堪的,尤以莫慎扬为最。

思及他,她的俏脸都冷了,寒冻的心扉藏了满满的恨意,啃噬著她的心……

青史贤与段芸香走出地点隐密的客房后,段芸香生气地数落道:「你学学察言观色好不好?在水芙蓉面前,不要乱说话!」

「人家好奇嘛。你想想,水芙蓉一年前可是艳冠群芳的奇女子呢!消失一阵子后,却变得失魂落魄,个中原因,你难道不好奇吗?」青史贤振振有辞。

说不好奇是骗人的。段芸香也和她有过短暂而特别的交集,如今见她消瘦又失神的模样,心里也担心得紧,亟欲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水芙蓉的性格是独立的,若非必要,绝不求人,段芸香自己也是如此,所以将心比心地想到,水芙蓉恐怕不会喜欢他们穷追猛打的方式。

「对吧,你也好奇嘛。」青史贤观察娘子的表情,下个结论道。「不如将那个俊美少年揪出来,严刑逼供一番。」他摩拳擦掌著,直觉水芙蓉变得如此,一定和那个嘴上无毛的小伙子有关。

「哪儿来俊美少年?」段芸香眯起眼楮,很是疑惑。

「就是现在住在咱们对面客栈的一个少年啊!我亲眼看见,是他尾随水芙蓉而来,直到看见咱们把她迎进屋里,才喘了好大一口气呢!」嘿嘿,他的观察力够入微吧?快崇拜他吧,亲亲娘子!

「你给我少管闲事!」她用力地拧了一下他的耳朵,决定维持原议,不去探问水芙蓉的私事。

「哎哎哎,好痛啊——」青史贤呼痛了不到两声,随即又故态复萌地问起,神秘兮兮的。「小芸儿娘子!我愈想愈觉得奇怪,这个少年跟水芙蓉是什么关系?难道他们闹姐弟恋?」看水芙蓉那副模样,根本就是为情所苦。

「唆!」回应他的,是一记捶在肚皮的小小粉拳。

水芙蓉带著心碎离开莫城;离开之后,神情加速憔悴。

日复一日地过去,在青史府邸住下的她,渐渐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她知道自己该振作、她向来不容许自己被任何事物打倒……但,这回她就是无法阻止自己的沉沦。

月圆月又缺,日子渐渐暖热起来,她的心依旧是冰寒的。她无时无刻不挂念莫慎扬,想著他的冷傲、想著他的霸道。

明明是恨他的,不是吗?为什么又惦记著他?想到他曾经对她的好,她忍不住会嘴角柔扬,直到记起他对莫亭言的冷酷,才变得痛苦万分。为什么会这样?恨一个人的时候,怎会同时又对他魂牵梦萦?她的心裂成了两半,日夜撕扯。

然而,最恨的人是自己。要不是因为有她的失误,莫亭言的心意怎会弄得众所周知?怎么会被人烧死?她又怎么会看到莫慎扬冷酷无情的一面?要是没有她,事情就不会如此糟糕了!

她闷得食不下咽,身子骨虚了又虚、瘦了又瘦,镇日倚在窗边沉思。

「芙蓉姑娘。」就在此时,青史贤与段芸香联袂出现了。每天,他们总会抽时间,过来与她说话。「精神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明明是睁眼说瞎话,水芙蓉却也答得自然。

青史贤三言两语就跟她亲亲热热地攀谈起来。「芙蓉姑娘,不是我要说你,你也该接触外界的讯息,老是一个人闷著想心事,愁眉苦脸的,那多糟糕。」

「青史贤!」段芸香低吼。这臭男人愈来愈欠扁了,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水芙蓉微笑,美丽却没有灵魂。「青史公子说得对,最近外头有什么消息吗?」她堆了笑容,却只是虚言应付,事实上她连一点关心世事的情绪都没有。

「有啊有啊。」青史贤连忙点头。正愁著找不到人来讨论这档震惊大江南北的事儿。他开口道:「你可知道北方有座神秘之城,叫作莫城?」

一听到「莫城」,站在窗边的水芙蓉,脸色立即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青史贤,拜托你,闭嘴!」段芸香直觉有异,连忙喝止他。

「不能讲了啊?」青史贤扁著嘴。呜呜,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听众啊!

「……没关系,请说下去。」对于莫城,或者该说是对于莫慎扬的关心远大过于想忘记那儿的种种,她挣扎著说道。「我想知道莫城发生了什么事。」

青史贤委屈地瞥了段芸香一眼,见她不置可否,这才开口。「莫城之前发生了内乱,是因为藏宝图而引起;人们抢著挖宝,却都失败了。而就在他们诬指彼此暗藏了宝藏,要反目成仇的时候,莫城城主出手了!」青史贤此时突然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地说道。「他的功夫十分了得,当下就以双拳遏止了一场恶斗,所有的人都被他扔进地洞里挨饿,直到发财梦都饿醒了之后,才放他们出来。」

「嗄?」莫慎扬终于还是退让,让他们为所欲为了吗?在她离开之前,他不是一直都不让人们开挖?为什么他的态度,在她离开之后,便有了巨变?

然而,水芙蓉怎么也没有想到,莫慎扬态度的转变,只是因为她;她更没想到,贪财造成的浩劫几乎又重演了一次,但莫慎扬却独自化解了这场浩劫;除了妄想破灭之外,那里的人们都没有性命的损伤。

是不是就因他身怀精妙武功,当初她为他担忧时,他总是那么镇定?水芙蓉心酸地想著,她恐怕是多此一举吧?没有她,他反而在弹指间轻松化去危机。

「不过,事后莫城几乎都毁了。」青史贤语带崇敬地说明。「城主莫慎扬带领人民开始重建的工作,直到城务上轨道之后,他便功成身退,离开了莫城。」

「离开莫城?」水芙蓉惊讶地低呼。「他去了哪里?」

青史贤搔搔后脑勺,也是一脸迷惑。「我也不知道耶,好像行踪成谜。」这些都是听来的消息,他也只是将听来的事情说出来,没想过要去求证。

「行踪成谜?」这和「下落不明」有什么不同?水芙蓉受到冲击地晃了晃。

「是啊,好多人都在猜,这位武功惊人的前任城主会不会被记恨的人暗算,所以莫城才故意传出他让位与行踪成谜的传言,混淆视听?」青史贤半真半假地猜道,虽然只是推测,倒也言之有理。

这是有可能发生的!只要想到他们毫不容情地把莫亭言架上柴堆,烧成焦骸,水芙蓉便下意识地相信他们不难昧著良心,办到这件事。

但……不!她捂著张大的嘴巴,猛烈地摇著头。莫慎扬不会被暗算的!他那么健壮、那么狂妄,她甚至还清楚记得他的手臂多么有力,体温多么炽热。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死呢?她不相信,她没有办法勉强自已相信!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艰难地问著,声音已然颤抖。

「十几天前。」青史贤困惑地看她。「是在你来了之后,陆续传出消息。」

十几天前,她在心里默诵著。在她悲伤自抑、自我谴责、在她不住思念著他,却又不住恨著他时,他竟在千里之外做了那么多事……甚至可能因而丧生?

虽然恨他,但她也同时是爱他的啊!她希望他过得好好的,她不要他遭遇横祸!

「芙蓉姑娘,你还好吧?」段芸香知道问题的症结就出在这里,但此时的水芙蓉情绪太激动,因此她只能关怀地问著。

扶著水芙蓉,段芸香暗自发誓,回房后一定要找针线将青史贤的大嘴缝上。

「对不起。」水芙蓉痛苦地压抑著注意。「请让我静一静,可以吗……」

「她她她……她怎么啦?」好像有点感觉到自己闯了祸的青史贤,小声地与段芸香咬耳朵。「是我惹她哭了吗?」「你好好休息一下。」段芸香拍拍水芙蓉的肩,决定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然后她反手抓住青史贤的耳朵,将他拖了出去。「该死了你,给我出来!」

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青史府邸的老总管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老爷、夫人,有个男人指明要见芙蓉姑娘,硬是闯了进来,挑了几个人……」为了好好照应水芙蓉,老总管破例地知道水芙蓉留在青史府邸的事。

段芸香与青史贤面面相觑。水芙蓉在此的消息,他们保护得滴水不漏,根本不曾外泄,此时又是谁会上门来找她?

「青史,你去挡一挡。」段芸香决断地著手安排。她回房去,告知水芙蓉有客相访。「芙蓉姑娘,有人知道你往寒舍来吗?有人上门来找你,你见是不见?」

「我谁也不见……」水芙蓉珠泪纷落地说道。她软弱地哭著,必须要有足够的空间与时间,舌忝舐心底的伤口。

「你可以谁都不见,但就是不能不见我。」低沉暗哑的嗓音切了进来。

水芙蓉陡然止住了泣意,怔住。这嗓音、这感觉,难道是……

一瞬之间,天旋地转。亲昵的、痛苦的、深情的、隽永的,所有感觉都旋绕成一句动情的呼唤——「芙蓉!」

那么熟悉的霸道口气,那么灼人的炙烈气息,只要一存在,压迫感便随之而来——水芙蓉从啜泣中抬起脸来,怔怔地望著排开青史贤、逐渐逼近的巨大人影。他一出现,宽阔的屋舍立即变得狭小,空气也陡然稀薄,水芙蓉的心跳在加快,血液的温度逐渐逼向沸腾。

是幻觉吗?只有他能够挑弹的心弦,被那句「芙蓉」的呼唤而勾动,她心神俱震。真的是他吗?睁大眼楮,她看著那风尘仆仆的男人,挺拔的黑影来到面前;她的双腿瘫软,在即将跌倒之际,他搂住了她纤细腰身,手劲还是那么霸道,水芙蓉身子一软,彻底倒向他怀里,紧紧抱著他。

「莫慎扬,原来你没死!」她不住地往他的怀里钻去,汲取他的体热;扣紧了他,告诉自己他不是个幻影。「他们都说你行踪不明,可能已经死了啊!」

莫慎杨举起手掌,抚过她的青丝,表情是痛苦而释然的。在看到她完好如初,却消瘦得不成人样时,他心痛极了,庆幸自己终于赶来慰抚她。当初,无论如何都要逼她走的决定,无疑的是保住了她的命,但对她而言,并非全无伤害啊。

水芙蓉紧紧地抱著他啜泣,在他炽烈的气息中感受他仍然活著的幸福。

「那……是莫慎扬,莫城的城主。他来这里做什么?」青史贤呆愕地问道。

段芸香比他从容些,她挥挥手,要吓傻了的老总管先行离去。「走,咱们出去!」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悍烈男子,抱著水芙蓉的模样充满爱意。就是因为失去了他,水芙蓉才会变得憔悴吧?此时在他身边,她便眉眼生辉了起来。

「不要啦,人家要留在这里看热闹!」青史贤扭著脾气,不肯走。「很少有机会见到传闻中的大人物耶。」

莫慎扬与水芙蓉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之外的其他事情,只是紧紧地相拥著。

水芙蓉的啜泣声渐渐停歇,慌张乱飞的心儿倏然归位。此时,倚著莫慎扬,她突然想起了莫亭言,所有的庆幸与愉悦在一瞬之间,全化成了灰。

心一横,她一把推开莫慎扬,噙泪却狠心地说道:「你……你来做什么?我不是已经说过,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没想到,水芙蓉还真不是普通的嘴硬。」青史贤边看团圆戏、边发表评论。「娘子你猜,就嘴硬这一点,你和她孰胜孰败?」

「闭嘴!」段芸香几乎是申吟著斥责他。

「我为你而来,是要带你回我身边的。」莫慎扬定定地望著水芙蓉,斩钉截铁地说著。他的声音中有一股力量,足以让人相信他办得到所有他要办的事。

「我不跟你走!」如果她全心依了莫慎扬,岂不是太对不起莫亭言?

一听到她的话,莫慎扬沉下了脸;挑起的眉,仿佛在问「为什么」。

「我永远忘不了他,莫亭言。」水芙蓉痛苦地闭上眼楮。「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有人为我而亡的滋味,太苦、太痛,我根本忘不去。」

如果可以,她也想彻底将莫亭言忘掉。与莫慎扬长相厮守的欲望,和对不起莫亭言的歉疚一样深,两方面扯著她的心,心口无时无刻不发疼。但,疼痛随著时日推移,竟愈来愈深刻;她就是忘不掉那些事,只要一看到、一想到莫慎扬,莫亭言含恨的模样就会跳上心头。当初远远逃离他,也是因为要痛惩彼此,让没有办法结合的痛,来抵偿伤害莫亭言的罪。

「谢谢你还记得我。」一缕清幽嗓音悄然而至,俊美少年从莫慎扬身后走出来

「我原本还怕你思念堂哥过度,而完全把我给忘了,没想到你还惦记我。」

五官如此漂亮、说话的口气带点嘲弄,这熟悉的一切……

「亭言!」她的身子颠了颠,不敢置信地轻呼。「亭言,你不是死了吗?」

「我哪里是死了?」莫亭言愈走愈近,笑弧愈展愈大。他低头笑睨著莫慎扬护著的水芙蓉。「来,捏一捏,我的手是温热的呢。」

水芙蓉伸出手,直到触及他温热的肌肤,她才大声呼道:「亭言,原来你真的没死!」过多的惊喜几乎冲倒她,水芙蓉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晕头转向。

这是怎么回事?原本已死去的人,如今活生生地在她面前;视她为仇敌的人,则一点芥蒂都没有。难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吗?

水芙蓉一见到莫亭言友善地说话,看不出「临死前」恨她的模样,她一安心,便急急地说道:「你不会知道我是多么歉疚,一直责怪自己害死了你!」

「芙蓉姑娘,你就为了这漂亮的小伙子而难过吗?」青史贤一脸不敢置信,表情很怪。「早知道,我就把他揪出来,让你瞧上一瞧,你就心安了。」

「你认识莫亭言?」水芙蓉转向青史贤,惊讶地反问道。

「不认识。不过,早在你到来的时候,他已经尾随在你身后了。」都是小芸儿娘子啦!一直叫他不可以轻举妄动,不然早就真相大白了。「后来,他甚至在对面的客栈住下,日日夜夜把照子往这里瞧。」

「原来都被发现了。」莫亭言的眼里有著雨过天青的适意,像是勘破了爱之不得的痛楚。「堂哥,有主人家作证,这下你可知道,我一点都没有偷懒。」

「我早已知道你会信守然诺,为我守护芙蓉。」莫慎扬没有一丝惊讶地说著,打从一开始便这么笃定,莫亭言办得来这档事。

信守然诺?他们可是订了秘密契约?水芙蓉再也按捺不住怀疑。有些事,她不能等待,一定要立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激动的情绪已然平复,思前想后,总觉得事有蹊跷。「你们是不是耍了我?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就由我来说明。」莫亭言自告奋勇地说道。「当初,你在莫城不断地与人们起冲突,堂哥为了让你远离灾祸,所以想将你送走;谁知你却坚持不肯离开。」

「所以?」水芙蓉蹙起眉,怀疑接下来的话语才是重点。

「所以我献了一计。」莫亭言说著,眼角虽然还有欲爱不能的晦涩,但已经减轻许多。「在你的身份曝光之后,有天小香跑来告诉我,有个婢女听见了我和你的对话,正联合萤芝,打算利用我的弱点来除去我,也使你内疚而去,所以我便把这件事告诉正担心你的堂哥,打算将计就计。」他还是不习惯,在人前承认他的爱,所以将问题的核心心照不宣地带过。

「将计就计的意思是——」水芙蓉的脑筋转得快,已经猜到他要说些什么,一丝怒气悄悄升起。「让这件事如期发生,你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装作恨死我的模样,另一个来套相应不理,是吗?」火药味自她的唇际飘出,嗅著了这意欲燃起的气味,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竟然舌忝舌忝唇,谁也不敢点头应声「是」。

「不要怯于承认啊,是就点个头。」他们不敢承认的模样,益发让她肯定了这个猜测没有错。「反正你们不都是为了我好,这么做不就是为了要逼我离开吗?」她挖苦地说著,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柳眉也慢慢地打上了结。

知道她「有来有往」的脾气,莫亭言也不敢贸然点头。他含蓄保守说道:「这……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别太介意嘛。」

「接著说下去。」水芙蓉悍然令道。

「堂哥表面上对于要处我于极刑的众民意见,没有任何反对,但其实是要等火焰被点燃、人们避开的时候,才上前去救我。」

「为什么火焰点燃了,人们就要避开?」

「他们怕邪魔从我身上钻出来的时候,会伺机跑到他们身上去。」

这个解释挺有趣。恐怕那些人永远都不知道,真正的邪魔是在他们的心里。

「可是,当时你们不怕我窜出去阻止而撞见吗?」她可不懂得灭邪之术那些古古怪怪、不通人性的规矩,是很有可能目睹一切的。

「呃,堂哥他……他点了你的昏睡穴。」见她一脸的不信,莫亭言呐呐地解释道。「就在你跌倒,疼得爬不起来的时候。」

「可恶!」为了瞒住她,他们可费了不少力气!「接著呢?」

「等堂哥把我从火架上救下来时,就将我先藏到他的院落去疗伤。没有多久,你便闯了进来,和堂哥大吵了一顿,然后负气地离开。」

水芙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诋毁莫亭言的话,和莫慎扬相应不理的态度,全是有预谋的。他们根本就是一内一外地套好了招,存心要骗她的。可恶!

「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死了’的人,不宜再在莫城待下去,以防穿帮,所以就尾随在你身后,一路保护著你。」莫亭言吁了口气,终于将这前因后果交代完毕,认命地等待水芙蓉接下来狗血淋头似的臭骂。

水芙蓉轮流地瞪著莫慎扬与莫亭言,在瞪著莫慎扬的时候,愤怒的眼神依然承载满满的爱意;在睇向莫亭言时,气坏的眼神也有著疼惜胞弟般的情绪。

「很好。」水芙蓉点点头,咬牙切齿。「事情解释至此,终于真相大白了。」

亭言没有死、莫慎扬甚至也不是个冷血无情的男人;他们都是因为太疼她、太在乎她,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水芙蓉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这么做的缘由,但还是不能原谅……该死的!他们欺骗了她!

一想到为他们而流的泪水,水芙蓉的委屈倏然爆发。「你们真是太好了,一齐自命英雄。」她挖苦著,非要将他们削得灰头土脸不可。「一个留在莫城里冲锋陷阵,一个守在我身后,我水芙蓉好大的面子,竟得到如此尊贵的待遇!」他们美其名是为了她好,但她却还是觉得好气好气;可以和他们并肩作战,但他们却一脚将她踹出战局!

见到她一副打算泄忿的模样,莫亭言登时头皮发麻。秋后算帐的时间到了!

「为什么这样对我?」她握著小拳,转向莫亭言,再逼近莫慎扬,对挚爱的他吼著。「你不知道我会很伤心的吗?」「我不要你受伤害。」莫慎扬仅以一句话解释了他的动机,仿佛这句话便足以交代行事的缘由。「我不能眼看著你陷入危机。」她好强的个性,三番两次使她自己卷入麻烦中,最麻烦的是,她不以为那些是麻烦,还沾惹得理直气壮!她愿意为他而战,他却不愿意她为他而伤。莫慎扬定定地望著她,炯炯的眼神只锁定在她身上,使他的回答剧力万钧——所有的出发点,都是因为爱她!

水芙蓉嘶吼著,不能明白这是他表现爱情的方式。「我不怕受伤害,我只要跟你并肩作战!」对她而言,只有和他在一起同甘共苦,才是极致的爱情!

「我只要你平平安安。」他轻描淡写地说著,平静的语气下藏著炽烈的爱意。

「我又不是没有能力的傀儡娃娃!」她又吼了回去。

莫慎扬直想摇摇水芙蓉的小脑袋,将她执拗的想法摇出来。「你的确不是,因为我不会去在乎一樽娃娃的安危,但我会把我的女人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他激烈地吼著,像是野兽的咆哮,话声一落,室内死寂得可以。

他的女人——仿佛被狠狠地敲了一记,水芙蓉陡然窥破所有迷雾,甜蜜一滴滴地渗透入心中,终于看穿这个男人的用心。原来,他不只是为了她好,更因为爱她,所以不忍她身陷危机。

她也是好爱好爱他的哟,但她的方式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管遭遇了什么都无怨无悔——他们表现感情的方式如此悬殊,即便是认清了他的心意,她仍然无法不感到生气,而女人就是有使小性子的天赋权利!

望著他们以带点怒火,又藏著极度深情的眼神互视著,段芸香清了清喉咙,低声地对青史贤与莫亭言说道:「我们把地方让给他们,到外头去吧。」

「那怎么行呢?」青史贤好奇地喳呼著。「我还没有请教莫城主,到底莫城的寻宝杀戮游戏,是怎么解决的啊。」事情的真相扑朔迷离,他真想一窥究竟。

「叫你走,你敢不走?」段芸香狠狠地瞪视著他。

「你有兴趣听后续发展?」莫慎扬从水芙蓉的小脸上收掉视线,决定他们之间的问题可以等到私下相处时,再以绮艳的方式慢慢解决。

他先回应青史贤。早在赶到中原、找寻水芙蓉之前,莫慎扬已经彻底地调查过暗器世家的种种,也对青史贤有所了解。因为他和段芸香在危难之际,收留了他的女人,所以他破天荒地愿意以事实真相酬谢他。

「你肯说吗?」青史贤嬉皮笑脸地问著。他痞子似的态度,在凛然神威的莫慎扬面前,非但不显得低弱,反而以能屈能伸、能守能攻的姿态,和他相抗衡。

「对了。」水芙蓉的注意力也暂时移开了,疑惑地问起。「方才青史贤说,莫城里曾经一片混乱,人人都去挖宝,却又无功而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件事——」莫慎扬缓缓地启口,环视了众人一遭。「在你和亭言离开莫城之后,我让人们按著地图去寻宝。那些宝藏怎么找也找不著,在失望之余,他们开始互相怀疑;在杀机已起,却未危及任何人时,我出手阻止了他们。」

「然后就把他们丢到地洞去,反省三天三夜对吧?看不出来你也挺会开人玩笑。」青史贤眯著双眼,怀疑地说道。「对了,找不到宝?那张藏宝图是假的吧?」

「如假包换。」莫慎扬不容质疑。

「那为什么还是找不到宝藏?」不等青史贤问出口,水芙蓉已经低问道。

「因为……」莫慎扬扬起了唇角,那充满自信的笑容竟是邪恶得紧。「多年前,我的祖先秘密地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易南为北、易东为西,河成山,湖成林。」他徐徐解释道。「他们改变了地貌。」

「所以说,如果按图索骥地去找,根本是会挖到一处相差甚远的地方。」水芙蓉手指一弹,领悟力极高地说道。

好……好有先见之明的祖先哪!青史贤听得傻住。哪像他们家的十八代祖宗笨得要命,创立了暗器世家,还规定掌门必须由嫡长子继承,简直是搬砖头砸自个儿子孙后代的脚。瞧瞧,两者相比之下,青史府的老祖宗们,段数也太低了吧!

青史贤不服气地说著:「你这么大方地把秘密说出来,不怕有一日藏宝图落在我手中,价值连城的宝贝都被我挖出来吗?」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说没有把握的话。」莫慎扬宣布著,带著一抹雍容轻笑。「世上仅存的藏宝图,已被我烧去,再不会落入人手。」

「嗄……」青史贤模模鼻子。

「无聊!踫了一鼻子灰了吧?」段芸香小声地奚落道。

「既然如此,莫城藏宝之说不攻自破,而你又指导人们重建了莫城。」青史贤很好奇,歪著头问。「为什么还要另立新城主?你不想继续统领那个地方吗?」

「之所以将莫城带上轨道,是因为长辈遗训:莫城是莫家的责任,城主有义务照莫城里的每一个人。」莫慎扬搂著水芙蓉,冷肃地说著。「但,这不等于他们能够无所顾忌地伤害我在乎的人,侮辱水芙蓉在先,不辨流言真相地火烧莫亭言在后,纵使他们都说得出理由解释这些行为,但我断不可能谅解,所以在莫城纷乱平息之后,我将城主之位交给另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莫亭言与水芙蓉动容地望著他,没想到他竟然为了他们,舍弃莫城的一切。

「这样的解释还算详尽吗?」莫慎扬解释完毕,神情又变回冷淡霸道。「请让我们独处。」他发号施令,凛然的气势,自若得有如主人家。

青史贤竟然就这样著了他的道,乖乖地要离开。「好好好,要独处多久都可以,不过你要走的时候,记得把她带走。」向来乐观的青史贤突然攒起眉头,露出苦恼的模样。「自从水芙蓉来了以后,我娘子每晚一定会问我千篇一律的问题:到底是谁比较漂亮?我回答得烦都烦死了……噢——」突然,站在他身边的段芸香,肘子突然往旁侧一拐,打中了他的小肮,痛得他大叫一声。

莫亭言知道分别良久,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留恋地看著他们,他再次认清,没有他介入的可能。他微微笑著,试著敞开胸怀。「青史夫人、青史老爷,请带我到外头去吧,我可以趁此机会,把所知的莫城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们。」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第一手资讯,可是青史贤最爱听的呢。

「走走走,到厅里泡茶去,把这里让给他们。」段芸香突然笑容可掬地说道,亲切的程度十分可疑,像是为了要遮掩住羞赧。可恶,杀千刀的青史贤,居然连她私下比较谁美丽的问题,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欠扁!

他们三人互相招呼著出去,将客房空著给莫慎扬与水芙蓉。

然而,早在他们离去前,这对有情人儿已经深情地凝望著,再也看不见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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