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霁龙本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当那粗鲁的汉子因掏不出钱,而将整个荷包翻来覆去地露出荷包内部的龙腾图时,他就知道自己没错,那是昨天他送杜柔回家时,私自与她交换的定情之物——他的荷包。
他的荷包怎会到那人手上?
他看那汉子吆喝著要店小二为他打上两斤白干外加一只烧鹅、三碟下酒莱的样子,怀疑是不是杜柔发现了那荷包不是她的,因而将它丢掉,然后被那男人捡去用,但如果真是这样,那男人在银两尽数倒出后,又怎会将它弃之如敝屐?
他将目光从被丢弃到地上的荷包移回那男人身上,缓缓地眯起了那对让人望之胆战心惊的厉眼,悠然自得的径自啜著酒,直到那人提著酒莱离开,他也跟著留下酒菜钱,起身离开。途中,他弯腰拾起被丢置墙角的荷包。
王九提著酒莱,哼著小曲朝城北十里坡走去,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一生竟然有机会可以模到一千两银票,而且不只模到,还能拥有。
天啊,他该不会是在作梦吧?他当初选择跟老六,还真是选对了。
「前面的兄台。」
突然闻声,王九直觉的停下来转身,只见一个长相不凡、穿著不凡、气势更加不凡的男人缓步朝他走来,停在他面前。
「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对方客气的语气,让一向粗鲁惯的王九感到有些不自在。
「什么问题?」
「请问这个荷包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祁霁龙笑容可掬的举起荷包,在他面前晃了晃。
一见那荷包竟是刚刚被自己丢弃在客栈的那一个,王九下意识的转身拔腿就跑。不会吧?连个荷包他们也认识,这下完蛋了,他得想办法先把人甩掉,才能到城隍庙去。
「想去哪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原本在身后的男人突然无声无息的来到他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王九惊吓不已的瞠大双眼,转身换个方向拼命的跑。
「我说了,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想去哪儿?」
「啊!」同样的情况再度发生,王九受不住惊吓的大叫一声,丢下手上的东西转身再跑。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乖乖的回答我的问题呢?」一晃眼,祁霁龙再度挡在他面前,无奈的看著因腿软而整个人跌跪在地的他道。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我从没说过我要杀你。」祁霁龙忍不住皱眉,他向来不对寻常百姓动手,即使踫到学武之人,而对方刚巧又是个恶人的话,顶多也只是废去他武功,然后请人移交官府而已,甚少取人性命。
可王九害怕得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一心只想快些回答他想知道的答案,然后说完后马上回乡下去种田,从此绝不再踏上津州城一步。
「那荷包是从杜家小姐身上拿来的,我们本来想抓个姑娘到青楼去卖钱……」
「你说什么?」祁霁龙忽然间怒吼出声,一个眨眼便闪到他面前狠狠地揪起他衣领,以阎罗王都要惧他三分的骇人表情紧盯著他,「说清楚,你刚刚说什么?把杜家小姐卖到青楼?」
王九差点没被他吓死,整个人抖到连站都站不住,只能挂在他手上。
「说!你什么时候把她送去的,哪一间,在哪里?」他冷声的语气让人寒毛直立。他要毁了那间青楼!
「没……还……没有送去。」王九吓到几乎连话都快要不会讲。
还没送去?心微微地一松,但怒气依然涨满他整个人。
「她现在在哪里?」
「城……城隍庙。」
「哪里的城隍庙?」
「城……城北,十里坡。」
坡字才出口,王九顿觉自己整个身子向下滑落,咚的一声,膝盖跟著传来一阵足以杀死他的剧痛,而眼前那比阎罗王更可怕的男人,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可怕,好可怕。他全身无力,站不起身,但一想到刚刚那犹如地狱来的男人可能会再度回来找他,他立刻手脚并用,狼狈的爬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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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十里坡上的城隍庙。
杜柔尽量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不去看那个表情、眼光皆愈变愈邪婬的恶徒。
怎么办?他的样子愈来愈可怕,好像随时都会突然扑向她一样。
她忍不住骇然的又向角落缩了缩,同时望向供桌上的香炉。
离香炉太远了,她根本无法拿些香灰来抹脸,以杜绝那恶徒充满色欲的目光。想移动去拿的话,又害怕他会逮住机会趁机扑身过来。
怎么办?原以为看在千两银票的份上,他不致敢随便乱动她,没想到即使明知色字头上一把刀,动她不只会断了他财路,甚至会害他送命,他依然抵抗不了色欲薰心。
完了,他真的朝她走过来了!
「美人儿,你真的长得好美。」
「你想干嘛?」杜柔拼命的叫自己千万要冷静。
「让我亲一个好不好?」
一听到这句话,她再也冷静不下来的朝他怒声斥喝,「下流!」
老六微微一愕,随即露出愈加感兴趣的婬笑。
「挺泼辣的嘛,我还以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只会哭哭啼啼,没想到还会骂人,不错不错,我喜欢。」杜柔贴著墙倏然往大门方向跑去;却被他以两个大步挡住了去路,她脚步一顿,立刻转身又往反方向跑去。
「美人儿,你想去哪儿?」
一股突然的力道扯住了她手腕,她惊呼一声,急忙以另一只手紧紧的捉住窗棂,勉强没让自己掉入那恶徒怀中。
「放开我!」她挣扎的叫道,「你若敢动我一根寒毛,就休想要拿到钱,还有,我爹一定会叫官府治你死罪,让你斩首示众的。放开我,放手!」
「嘿嘿,要将我斩首示众那得先抓到我,况且有句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说著说著还伸手去模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
「不要——」
突然之间,一道劲风划过空气,一枝枯木犹如利箭般毫不留情的射进老六伸在半空中的手背,从他掌心中插出。
凄厉的哀号声顿时在城隍庙中响了起来。
杜柔呆若木鸡的看著前一刻还想非礼她,这会儿却抱著血流如注的手,不断哀号的恶徒,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想试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滋味吗?」一道冷峻异常的声音忽从城隍庙外响起。
杜柔愕然的转头,只见一名剑眉星目,神情肃然,浑身还充斥著说不出的怒然气势的男人,正跨进城隍庙的门槛。
「我可以成全你。」他冷然的看著地上的老六说。
杜柔倏然瞠大双眼,不是因为他说了这句话,而是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认识这张脸,这张这两天不断出现在她脑中的脸。但他的穿著不对,昨天与她同桌的男人明明穿著粗布衣,但跟前的男人却是锦衣裹身,装束不凡。
「你……」她才开口随即又闭上嘴巴,因为想到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真的想做个风流鬼吗?」祁霁龙未理她,自始至终都冷冷的看著有如惊弓之鸟般逐步退后,直到在墙角瑟缩的老六,压抑著想杀了他或者是剁了他双手的冲动。
他向来极少取人性命,更别提伤害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老百姓,即使对方真是个混蛋也一样。但是他这回真的是太生气了,他简直无法想像如果他刚刚不在客栈,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拿著他荷包的家伙,还是他若稍迟来一步的话,那么后果将会变得如何。
明明遏止自己不要想,可脑袋瓜却不断地浮现各种足以舍他发狂的可能。
「可恶!」一声克制不住的低吼霍然冲口而出,祁霁龙随手抓了枝签竹朝他射去。
包加凄厉的哀号声从老六口里发出,只见他另一只原本无恙的手已被签竹穿了个洞,而那枝沾了血的签竹则触目惊心的插在墙面上。
「别再让我看到你做坏事,」他缓缓的开口说,「否则的话,下回那枝签竹会插在你头上。还不快滚!」
如临大赦,老六立刻连滚带爬的逃离城隍庙。顿时,庙里只剩下祁霁龙与杜柔两个人。
他将目光转向她。
「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接触到他的目光,杜柔微微地点头,开口言谢。
他没有答话,却慢慢地将她身上丫鬟的打扮打量了一遍,然后紧紧地蹙起眉头。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突如其来的问。
「嗄?」她不解的看著他。
「你每次出门都不带人吗?」
「什么?」
「你非得真正受到了教训,才肯乖乖地待在家里,不到处惹麻烦吗?」他目光深沉的紧盯著她,脚步慢慢的向她靠近。
「等一下,我什么时候惹麻烦了?」杜柔不自觉的眨著眼楮抗议道;他们俩不认识吧?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好像是在训她,而且她什么时候惹麻烦给他看到了?
噢,对了,昨天!
「昨天是你送我回家的吗?」她睁大眼问,心里却早笃定了是他,因为光是他刚刚露出的那一手,便足以解释为什么他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送她回家了。
「没想到你会记得。」他嘲讽的说。
「当然记得,你几乎挽救了我一生。」
「我以为你昨天到客栈里去是为了败坏名声、自毁一生的。」
她闻言赫然瞠大双眼,「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低头凝视著她,祁霁龙告诉自己他现在应该把她抓到膝上来狠狠的揍她一顿,以教训她接连两天来的胡闹,甚至于差点儿害自己失身的行为,而不是沉迷于她脸上多变的动人神情。
他撇了撇唇,开始算帐。
「刚刚的事该不会也是你败坏名声的方法之一吧?」
「当然不是,那是意外。」她斩钉截铁的说。
「是吗?」
她认真的点头,「虽然我的确想过失身这个办法,但是……」
「你说什么?!」祁霁龙大吼。她竟然说她想过这个办法!
「你的嗓门好大,说话的时候可不可以小声点,否则的话我会被吓到。」杜柔一脸害怕的对他说。
他瞪著她,差一点没被她给气死!她难道感觉不出来他在生气,甚至还有股冲动想伸手掐死她吗?
「我真的想过,」她不知自己正在火上加油的说,「不过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实在无法想像被一个陌生人踫触的感受,就像刚刚。」她心有余悸的忍不住身子抖了一下,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睁大双眼,好奇的盯著他。
「不知公子贵姓大名?」
「祁霁龙。」他老实回答,目的是为了吓她,想看当她知道连番救她之人竟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未婚夫时,她会有何反应。
「原来是祁公子,」杜柔霍然微微一笑,露出她逗人梨窝。「小女子杜柔承蒙公子两次出手相救,如公子不嫌,愿以身相许。」
祁霁龙顿时震惊的睁大眼,忘了去追究她压根儿就没对他的名字起任何一丝反应的事实。
「你说什么?」他瞪著她问道。
「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以报公子的救命之恩。」她含羞带怯的再说一次。
呆若木鸡的瞪了她半晌,祁霁龙摇了摇头,双手抱胸,以深思的目光凝视著她。这小女人为了逃避他们的亲事,当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不要?」见他竟然摇头,她大受打击的看著他,她以为以自己的姿色,是没有任何一个有眼楮的男人会拒绝她的,这男子也未免太狂傲了吧!
「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吗?如果我是一个江洋大盗,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歹徒,或是各个衙门的通缉要犯,你也要以身相许?」
「我知道你不是。」
「何以见得?」
「你救了我。」
「也许那是个圈套,专门用来骗你这样无知的姑娘。」
杜柔瞬间拧紧了眉头,不喜欢他拿无知来形容她,不是她爱夸口,在爹娘有心的教导栽培之下,她可是学富五车,一点也不输给那些上京赶考的读书人。
不过现在不是与他争辩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得说服他接受她以身相许的想法才行,毕竟她活了十八年,也见过不少的男人,其中包括那些上门向她求亲之人,但却没有一个及得上他给她的感觉。
以身相许并不是一时的冲动,也不是她为了逃避与卧龙堡的那门亲事。她之所以会这样做,只是很单纯的想与他在一起。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终于知道为何这两天来,她会不时的想起他,又为何坚决的想找到他。原来她不只是想向他道谢,而是想弄清楚这种悬浮在她心里的异样感受,原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事!
看来她一直在等待的人就是他了,只是为何他偏偏现在才出现,如果早个几天……唉!现在再来想这些事,似乎也于事无补,不如加把劲来游说他,让他答应她的以身相许。
「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她认真的盯著他说,就是这么毫无理由的相信他。
「好,我不是那种人,但是你又如何知道我尚来成亲,或者我很有可能家里早已是妻妾成群了?」
她倏然一呆,看著他眨了眨眼楮。妻妾成群?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一点。
「你已经成亲了?」她愣然问。
她可以不在乎他家无恒产,必须跟著他四处飘泊,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鸳鸯为伴便补足了这一切。但是妻妾成群?
不,她一向期盼比翼双飞的姻缘,就像爹与娘一样,一心一意的对待对方,而不是那种三心两意、朝秦暮楚的虚情假意。
可是在她好不容易遇上自己喜欢之人,而且又有一场不受她欢迎的亲事正逼迫著她时,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前无路走,后有追兵。在两相权衡之下,她该怎么办?
看来,也只有跟命运赌一把了!
「没关系,我愿意为小。」她低下头道。
祁霁龙瞠目结舌的瞪著她低垂的小脑袋,真想将它剖开来看看里头究竟装了些什么?豆腐渣吗?竟然放著卧龙堡少堡主夫人不做,宁可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回家做小妾,她真的是……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说你已有婚配,你要如何跟我?毁婚吗?」他面无表情的问。
「你怎么知道?」她猛然抬起眼。
他忍著翻白眼的冲动。
「现在津州城里,哪个人不知道杜家小姐下月十八就要嫁到卧龙堡去的事?」
「消息怎么会传得这么快呢?」杜柔紧蹙著眉头,喃喃自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想毁婚呢?还是打算跟我私奔?」
「我会请爹取消和卧龙堡的婚事。」她忽然深吸一口气,以坚定的语气说。
「你爹肯?」
「爹一向疼我,他会肯的。」她会想办法让爹答应她的。
「即使你爹那边没问题,你又知道对方会不会答应取消这门亲事?」
「他们会的。」
祁霁龙挑高了眉,好奇的看著她脸上信心满满的神情。
「你为什么能如此肯定对方会接受?」
「因为我爹是谈判高手。」
闻言,他愕然的看著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任何生意遇到他,没有一件是不成功的,所以你大可放心。」
这下,他根本就说不出话。这小女人,竟然把他们的婚事比喻成生意?很好,他倒要看看他未来岳丈会拿什么来与卧龙堡谈判,要他们消取这门亲事。
他等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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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霁龙没有答应或拒绝杜柔的以身相许,可杜柔却自动的将他的没有回应当成了默认,径自拉著他的衣服朝杜家走去。
这个画面看起来很好玩,也很好笑,他当然知道她这动作是害怕他跑掉,不过一个姑娘家这样拉著一个男人的衣角走在大街上,成何体统?
所以在进城之前,他开口要她松手,而她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外加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他,惹得他也严厉不起来。
完了完了,都还没娶她进门哩,他便被她克得死死的,若真娶进门,她不爬到他头上去?不行!他必须让她彻底明白,他才是发号司令的人。
「放手。」他面无表情的冷声道。
杜柔先是看著他,然后眼泪就这么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一滴、两滴……
祁霁龙愕然的瞠大眼楮,几乎不敢相信她竟能说哭就哭,而且还哭得如此惹他心疼。真是太可恶了!竟然用眼泪攻势,她以为这样就能软化他吗?
她的眼泪愈掉愈多,泪眼汪汪地瞅著他。
好,他投降就是了。
「别哭了。」他无奈的叹息。
「你想要丢下我离开。」她吸著鼻子,可怜兮兮的指控。
「我没有。」这话是从何说起,他只是要她放手而已。
「你要我放手,就是想趁机离开我。」
「我没有。」他又说了一次。
杜柔却不相信,继续以可怜兮兮的表情看著他。
「如果我答应你,绝对不会离开,你是不是就愿意放手了?」他叹息的退让一步。
「绝对不会离开,是指一辈子吗?」
这小女人真懂得得寸进尺。祁霁龙佩服的看了她半晌,终于摇了摇头。再与她对话下去,别说是一辈子了,他可能连心都会赔上,所以他决定速战速决。
无任何预警的,他突然一把抱起她,展开轻功朝杜家飞跃前进。
飞行中,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本以为会看到一张面无血色的脸,没想到她却睁大了双眼,不仅好奇的看著飞快掠过身边的景致,在注意到他的目光时,还朝他眨了眨眼。
他脚步一滑,差点儿没带著她从屋顶上掉下来。
这个大胆的女人,他忍不住在心中低咒一声,或许,他该从明天开始,每天到庙里拜拜,乞求菩萨保佑,以免哪天真被她给害死。
杜柔,当真是他祁霁龙今生的克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