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乱成一团,她机械地草草洗个澡,冲掉满身的雨水及寒气,套上干爽保暖的衣物,将自己埋进床单里,紧紧闭上眼楮,却没有一点点的睡意。
都是让刘扬给害的。
恨恨地咬咬牙,努力数著羊,却依旧找不来一只磕睡虫。
烦,烦死了!
用力将床单一抛,盘腿坐在床上,呆呆瞅著渐小的雨势,听著依旧呼啸狂吼而过的大风,她理不出一点的头绪。
她失去了语言机能。医生说这是心理上的原因,心结打不开,她永不能说出话来。
没什么的,不能开口讲话也很好啊,至少她又能蹦又能跳了,至少她又寻回了很久以前的自己,至少她能开开心心地享受生活。
不开口的感觉,她喜欢。
真的很喜欢。
可平静了不过半年的心,又被人给生生打乱了。
当她再也不想开口说话时,她便已下了决心,要与她与他六年的过去划下一个句号。六年,她太累了,她再也不想持续那种被囚住生命的生活。
她也怕了,她再也不愿相信这人世间还有什么爱情的存在。
一个人的无声世界,让她幸福。
呆呆望著窗外渐小的雨势,天已隐隐透出灰白的亮色来,她呆坐了多久了?
皱一皱小圆鼻头,她跳下床,伸一伸腰。算了,烦心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找点事做。妈妈又催她回家了,扬言再拖下去就亲自来押她。
她哪敢反抗,只能乖乖收拾行装,回老家窝一阵子喽。昨晚她去另一个夜市,便为买一些小礼物,若不是那场雨,她铁定满载而归。斜一斜四周,才发现找不到了昨晚的那只大挎包。
去哪里——糟!
吐一吐舌,忆起自己好像随手扔了它。忙不迭地套上外套,换上鞋,打开铁门,准备趁街上没有人时赶快把它找回来。
才一出门,又一下子怔住了。
就在她的门前,高大的身形,站得笔直,被雨水浸透的衣衫紧贴在那瘦劲的躯体上,滴滴雨水,流过身体,在他脚下形成了一片水洼。
她无语。他也无言。
炙烈的双眸,隐在半长的湿发间,削瘦的脸颊,挂满了青髭。
他的怀中,如同抱著珍宝一般,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著的,正是她随手丢开的大挎包。
他,站了多久?
你足不出户地窝在你房中,门口是不是也蹲著一个忠心耿耿的他呀?
耳中似乎有谁在轻轻笑她。
咬一咬下唇,她不知该怎样,是视若无睹地将门摔上,还是——
他的双手,轻轻伸过来,将搂在怀中许久的挎包小心地捧到了她的面前。
她咬咬下唇,终于伸手接过,转回身,便要关门,门外一阵突来的冷风却让她不由涩缩了一下。天这么冷——
背对他,她站了许久,终于没将身后的铁门关合。
就算,就算一个陌生人,也该伸一下援助之手吧?她努力说服自己,再站了一刻,才微侧过身,试著伸出手,示意他进门来。
——***※***——
「谢谢。」
他轻轻地道谢,双手接过她递来的热姜汤,高大的身子有些滑稽地缩坐在毛巾被下,一动也不敢动,只敢用炙烈的眸偷偷凝望著背对他整理挎包的小女人。
啊,他的长安。
用力逼回幸福的喟叹,他小口小口地啜饮著姜汤,不敢出声打扰她。
长安肯让他进入屋子。
一想起来,他便想高喊几声,以谢天恩。
至少,他的付出有了奇迹般的回报。
长安,终究还是肯关心他呀,她对他,至少还有一丝的在意。
这就够了。
他不敢奢求长安会对他和颜悦色,只要肯表示一点点的在意,只要不再对他视若无睹,他真的真的已经很知足了。
「长安——谢谢。」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发自肺腑地再次道谢。
背对他的身影一僵,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对、对不起,我不是要打扰你的。」他一下子慌起来,忙结结巴巴地开口:「对不起!对不起!」
心里恨不得砍自己一刀,他为什么要冒冒失失地打扰长安。笨!混蛋!
懊恼地一口饮尽手中的姜汤,轻轻站起身来,拉紧身上惟一的遮蔽,「我,不扰你了,先、先走了。」舍不得离开,却又不得不离开,为的是不想让所爱的人为难。
伸手拉开通往外界的铁门,刚要跨出,却又被一只素手拦住。
别人会误会的。
「啊,我没、没想到。」小心接过素手上那小小的纸片,他捧若珍宝。是啊,自己这样只披一件毛毯被出去,是会引人误会的。他不由尴尬地笑一笑,「对不起,我这就去换衣服。」
转脚进了一旁的浴室,却又见到自己脏透了的衣物正浸在水池中,泛著黑渍。
他为难地瞅一眼一旁的长安,不知该当如何。
不介意的话,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吧:
「好、好啊!」他讷讷而言,高大的身子缓缓跟在长安之后,又返回了那间客厅兼卧室。
望著另一角背他而卧的长安,他躺在窄小的沙发上,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幸福。
如果,如果一辈子能与长安这样过下去的话,他觉得此生已经很知足了,再也没有什么遗憾。
从这一天起,他被允许进了那一道铁门。
——***※***——
轻手轻脚地从沙发上爬起,小心地瞄一瞄卧在床上睡得很沉的小女人,他轻轻吁口气,无声地一笑,开始动手整理窄小的房间。
房间真的很小,仅有十五平米多一点,除了东侧一张单人床,西侧一张双座沙发——如今是他的床,余下的空间几乎全被大大小小的布偶占满,简单的厨房用具可怜地挤在阳台的一角。
这屋子,只能说是简陋得可以,甚至没有一件家具,衣物只能放在行李箱中靠在墙角。
与在大厦三十层的几百平米的豪华住所相比,真的无法可比。
可,他在这里的日子,却是他有生以来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
和他的长安静静守在这小小的空间,没有交谈,没有过多的肢体语言,只默默地守在一起,远离了尘世的喧嚣,避开了世间的烦恼,他真的很开心,很轻松。
如果,就这么过下去,也该是最浪漫的事吧?
唇咧得更开,乌黝的黑眸里,塞满浓浓的笑意。
很快地,整理完小室,他转身走进窄窄的浴室兼卫生间,挽起衣袖,开始洗那满满一盆的衣物。白的长裙,黑的衬衫,红的上衣,灰的长裤,他的,长安的,浸在同一盆中,犹如一道缠绵的歌。
这种普通平凡的生活,他甘之如饴。
摇摇头,扭扭腰,轻轻哼著不成调的曲子,很是笨拙的大掌用力搓洗著衣物,爽得要命。
身后的脚步声轻轻响起,他立刻回头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顺便晃一晃手中的劳动成果,万分渴望换来一个赞许的笑容。
却不料那张原本睡眼惺忪的容颜在瞥到他手中的衣物时,立刻脸色大变地冲上前来,一把推开他,手忙脚乱地将衣物一一捞上来分放一旁,再拧开水笼头全力冲洗。
怎么了?
微张著大嘴,他好奇地看这一场洗衣大战。
「长安,我、我洗得不对吗?」他咽一咽口水,不敢望向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只能小声地请罪,「我、我本来想、想帮你的。」看来却似乎帮了倒忙。
有些胆怯地再次伸出大手想帮忙,却又被一把拍开。
「长安?」他问得更加小心翼翼,双眸一眨不眨地愉瞄著那张越来越黑的小脸。
回答他的,是甩过来的一团衣物,带著成串的水珠,一把贴在了他的胸前。
这是什么衣服?
他皱起眉,努力分辨衣服上的颜色,似乎是白色,又有著黑块、红斑,更连著灰灰的色块——他不记得盆中有这件奇怪颜色的衣服啊!
正冥思苦想间,一件衣物又盖在了他的头上。
大手一扯,顾不得满头满脸的水渍,先仔细观看,这一件颜色更绝,红不红、黑不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嘴咧得更大,头……垂得更低。
笨蛋!白痴!
一张小纸片用足了力气,狠狠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到底哪里错了嘛!
一头水雾,乖乖站在浴室的小角落,再也不敢弄出一点声音。
阳刚的唇却弯起大大的笑弧。
长安肯对他发脾气了耶。
——***※***——
他,到底哪里做错了呢?
斑大的身子,乖乖蹲坐在灯下的阴影里,黑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凝在身前抱膝而坐的小女人身上,在商场上战无不胜的头脑如今依旧陷在早上的那盆衣物上,努力苦思再苦想。
自早上的洗衣事件后,长安再也没看他一眼,好似当他是隐形人般,自顾自地忙东忙西,将可怜的他晾在了一边。
他到底哪里错了呢?
「嗨,这位老弟,一块喝几杯?」友好的问语,来自两步开外另一个路灯阴影处。
可以吗?
他首先望向身前的小女人。
「没关系啦!」友好人士热心肠得很,「只是几杯啤酒,你太太不会说的啦!」
嘿嘿,单凭「太太」这两字,唐沂泱立刻挂上大大的笑容,偷偷地移过去。
「老弟,很怕老婆喔?」立刻塞上啤酒一大杯。
「爱她,自然有那么一点点怕啦。」完全是全新的体验。
「嘿,说得对哟!」友好人士大力地拍一拍难兄难弟的肩,心有戚戚焉,「我也是啦,我那一口子只要一瞪眼,我立刻会发抖哦。没关系啦,习惯了就好。」
「发抖是因为被她电到嘛。」他也嘿嘿笑起来。
「对哦对哦!」友好人士豪爽地落下一大口啤酒,竖起大拇指,「老弟,看不出来你很有墨水哟。」
「哪里哪里!」大力地一踫杯,他笑眯了双眸:「老兄,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尽避说!」
「是这样的……」他将早上的洗衣记完整地重复一遍,还没讲完,便遭到了友好人士的大声嘲弄。
「哈哈——」友好人士抖著手指著他的鼻梁,笑得前伏后仰,「老、老弟!你真的很白痴,颜色不同的衣服不能放一块洗啦,哈哈——咱们的衣物全是地摊货,水一洗便会掉色。好、好好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瞠大双眸,忍不住也笑起来。
「老弟,你太能干了,佩服、佩服。」友好人土再竖大拇指,「你老婆修养也不错,才贴了你四个字。要换成我老婆呀,不同我吵翻天、骂死我才怪。」
「是吗?」他笑,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出了一幅画面:长安用力揪著他的耳朵,责怪的娇嗔由红唇中轻快吐出——
那该是多么美丽的一幅画,那该含著怎样的幸福。
「喝啦!」
「干杯!」
两个爱妻子的难兄难弟,顿时结成同一联盟,躲在灯影里,嚷得开开心心。
——***※***——
依旧是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依旧是起伏不断的叫卖声,依旧是气味混杂的空气,依旧是充满汗臭味的消遣场所。
他便坐在这一切的交汇点上,没有隔著车窗,没有任何的阻障,心中却充满了欢喜。
爱一个人,便会爱她的所有吧?
什么叫屋及乌,他第一次有了真切的体会。
这些天来,他依旧陪在长安的左右,陪她一起挤在那闷热狭小的鸽子间里,陪她一起缝制那可爱的卡通布偶,陪她—起收拾房间,陪她一起洗涤衣物,陪她一起挤在喧闹的夜市,陪她一起卯足了全力同人砍价杀价,陪她一起共谈路边的大排档……
一种全新的生活,一种全新的体验,一种全新的心情,一种全新的幸福。
他再也记不起自己是什么天之骄子,他再也忆不起自己是怎样的豪门总裁。忘记了他的所有威赫,只知道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昔昔通通的平凡人,只是一个爱老婆的大豆腐。
只要幸福重来,只要长安的爱可以重来,不管怎样的生活,他都开心。
——***※***——
「舒不舒服?」
含著笑,背著他的长安,他轻快地走在空旷的大道上,「累了也不明白表示出来,爱面子的小小笨蛋。」
小纸片飞快地晃在他的眼前。
「我非要你背的?」
他忍不住笑起来,「是,是我自作多情,谁让我手脚闲不下来,自找苦吃呢?」
长安,又开始爱他了吧?
至少,在他这些时日的纠缠下来,不再将他视若陌路,不再将他隔在门外,不再对他冷淡以对,不再对他充满怀疑,不再对他排斥,不再拒绝他的温柔呵护,不再……
许许多多的「不再」加起来,应该算是可喜可贺吧?
低低沉沉的浅叹,抑制不止地转为放声大笑。
你怎么了?
「高兴,开心,欢喜,幸福。」他回头睨小女人一眼,更加开心地发现小女人红、了、脸。
托负娇躯的双臂不著痕迹地用力,让他的小女人更加贴俯在他的宽背上。
啊,他的长安。
静静地背著他的小女人,唇畔溢满了笑,他慢慢走在星空下的大道上。
或许,该是向长安正式道歉的时候了。
虽极度不想打破这无言的幸福时刻,但该说的还要说出来,因为,这是他欠长安的。
「长安……陪我散散步好吗?」
没有回应,只有一双素手悄悄缠上了他的颈肩。
他一叹,顺著来时路,背著他的小女人,又慢慢踱回去。
「我,对不起。」
依旧没有回应,素手却颤了一颤。
「长安,能听我说完吗?」他叹息地低首,用宽颌摩一摩颈上的素手,「什么也不要问,先听我说。」
「这几十天来,同你在一起的这几十天来,我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我们过去的那六年,那时我虽说爱你,宠你,怜你,可却忘了你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有属于你自己的思想,也有属于你自己的空间——却自私地要求你完全属于我,依从于我,霸道地主宰著你的一切,将你完完全全地禁困在我一个人的世界——我真的很抱歉,真的很对不起。」
她依旧无语,却将手圈得更紧。
「可这同你在一起的几十天来,我看著你的开心,看著你一个人的快乐。我常问我自己:什么是幸福,怎样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我常这样问我自己。还记得那天我第一次洗衣服吗?那时我乖乖站在角落,手足无措地被你骂「笨蛋、白痴」,可心里那种甜蜜的味道——那便是幸福吧。」他低笑。
「这几十天来,这全新的生活,这全新的体验,这全新的另一种心情,都告诉我,这便是幸福,是那种脱离了世俗尘嚣、脱离了身份枷锁的,那种全新的幸福!
「长安,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你知道吗?你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
「长安,我再也不会强求你迎合我的一切,再也不会霸道地试图主宰你的所有,再也不会用那些可笑又可悲的阶级之见束缚你,再也不会去在意世俗的势力眼光,你就是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小女人,一个我爱如生命的小女人。
「长安,不管今后怎样,你依旧可以如这些天一般,做你喜欢做的,一切依著你的心中所想,无拘无束去自由自在地生活。「长安,我只要你开心就好。」
「长安,如果我能做到这一切,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他背上的小女人,将头轻轻枕在了他的肩窝。
啊,他的长安。
「我只卑微地请求你,长安,你可以再将我放到你心里,再重新来爱我一回吗?」
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停住了脚步,他的心跳得狂乱而无章法。
长安回答我吧。
求你了,长安。
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有一只微凉的亲手,轻轻地,悄悄地,缓缓地,抚上了他紧抖的唇。
「长安!」
他狂喜。
「长安,长安!」
双手用力一拉,他将他的小女人一下子抱到了胸前,紧紧地,紧紧地,狂炙的眸紧紧地盯住那羞红脸的小女人,不知该怎样表达内心的悸动。
「哦!天哪,长安,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开心地搂著他的小女人转圈圈,一圈,又一圈,飘漾四周的笑声,一如他飞扬的心。
「天哪,长安,长安!」
「长安,哦,长安!我爱谷长安——」
他抱著他的小女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吼过一遍又一遍。
长安,只柔柔倚在他怀中,任他拥紧。
「长安,来,笑一个,笑一个嘛,长安,我最爱长安的笑了。」他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轻吻他的小女人。
长安的脸,却一下子白了起来。
「长安,求你了,笑一个嘛,我最爱长安的笑了,笑呀。」得意忘形的他,忘乎所以。
一个猛地用力,她推开他的紧拥,呆呆地后移几步,而后头也不抬地冲向前方。
「长安!」他一愣,「长安!」却唤不回他的小女人。
他立刻追上去,却见到一道刺目的白光笼住了属于他的女人。
「长安——」
撕心裂肺的狂吼,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