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地吹送著凉意,却丝毫不能给这座愈夜愈显其活力的城市降温。甚至有人将这风当作他们高亢情绪的催化剂,风越吹他们越High。
但这仅限于那些酒足饭饱的人们。如果有谁像徐岑静这样,晚上将近九点还没吃晚餐却不得不可怜兮兮地站在街头等人,看他们还有没有随风高声歌唱的兴致!
可恶!好饿……又好冷……岑静吸吸鼻子,不自觉地又回头去看那快餐店的招牌。「肯德基」……多诱人哪!她最爱吃肯德基了!瞧那站在门前的白胡子白西装的肯德基爷爷,多亲切哪!她觉得那有著可爱的脾酒肚的爷爷正对著她抬起右手,有如招财猫一样招呼道:「过来……过来……」
不行哪,肯德基爷爷!岑静一咬牙将视线调往他处。小女子现在身无分文,只能辜负您的召唤了!
岑静现在才很可悲地发现,用「望梅止渴」这一招来对付饥饿实在是十分愚蠢。因为那汹涌的唾液分泌让她觉得更饿了。
可恶的雷邵鹄!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挑她没钱的时候约在这家快餐店的门口见!岑静也不去想雷邵鹄怎么会知道她现在穷得响叮当就妄自给他定下了罪状。雷邵鹄这家伙也太会欺负人了,答应了还书,却怎么也不肯在明天早上带去学校还她,非要约在今晚这家快餐店门前见面才还给她。难道这家伙还嫌在电话里损她损得不够痛快,非要当面再狠狠挖苦她一番?
不过也怨她自己实在太好骗了,居然没听出彭一帆谎话中的疑点。慢著!如果雷邵鹄也是骗她的怎么办?如果那家伙今天晚上根本没打算要出门,那她岂不是得在这儿干等?
所幸的是,她的疑虑没多久就打消了。因为她已经看到雷邵鹄提著一个大袋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雷邵鹄也看见她了。他笑著冲她扬了扬手中的袋子,以嘴形无声地喊出了「恐龙」两个字。
「拿来啦!」岑静没好气地从他手中抢过袋子。
「恐龙,下次要送礼记得送稍微拿得出手一点的东西。你知道你的书有多脏,笔记有多乱吗?」看得他笑得在床上打滚。
「好啦!知道成绩没你好啦!」岑静懒得跟他抬扛,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吃饭。
「慢著!你就这么走了?!」他出声挽留。
「你还想干吗?」
「我辛辛苦苦帮你提这么一大袋书来,你总该有点表示吧?」说著他将手往身后的快餐店一指,「请我吃点东西怎么样?」
「我请你吃东西?」她的口气活像听了什么大笑话,「姑娘我要是有那个闲钱请你吃东西,早就先喂饱我的五脏庙了,哪还犯得著在这儿挨饿受冻?」
「你没吃晚饭?」这倒是叫他有点意外,「都快九点了,你不吃晚饭做什么去了?」
提到这个她就一肚子火:「我在查不知住在哪个山顶洞的大帅哥家的电话!」真是的,搞不懂同学们怎么都那么乖,一放学马上毫不留恋地回家,害她只好一户一户地打电话去问雷邵鹄家的电话,折腾了不少时间。
「是吗?那真是辛苦你了。」他看起来笑得很开心,「那你想进去吃吗?」
「废话!当然想!」哦……她的肚子又在叫了……
「那就去啊。」他赶在她对他吼出「没钱」两个字之前又说了一句话:「我请你。」
「你请我?」天哪,她该不会是饿昏头产生幻听了口巴?
「怎么?你不想?难得我今天突发奇想要做善事的。」
「谁、谁、谁说我不想的!」她因为太急著答应,舌头都有点儿不灵活了。可是她还是觉得很诡异:雷邵鹄这么可恶的人怎么也会有做善事的念头?她怀疑地随著他走进快餐店,怀疑地盯著他为她点的鸡腿汉堡餐掏腰包付账,怀疑地看著他只要了一杯小可乐有一下没一下地吸著……
「喂,你不至于这么饥渴吧,连我手中这一小杯可乐都不放过?你面前不是有汉堡和薯条吗?怎么不吃?」雷邵鹄明知故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心思实在太好猜了,就像透明的水晶一样教人一眼就望穿。只是他又忍不住兴起了逗她的念头:「你该不会还有用餐前祷告上帝的习惯吧?」
「谁说的!」
「你不吃吗?那算了,我吃。」说著他伸手去抓汉堡。
「等一下!这是我的!」岑静抢先一步抓过汉堡大咬一口,过大的动作令她的脸颊都沾上了沙拉酱。雷邵鹄立刻很不给面子地大笑出来。
那一口将岑静肚里的馋虫都诱了出来,她再也懒得去思考雷邵鹄这次的请客是不是别有用心,毫不客气地大吃了起来。
雷邵鹄被她……呃……说好听点是自然不做作的吃相震住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某些女生的吃相也可以用「秋风扫落叶」来形容。「你还真是特别啊。」
「什么?」埋头大吃的她一时没听清楚他的话。
「没什么。吃慢点,你小心噎死。」
开口没好话!岑静白了他一眼。不过她现在感觉到她那空空的胃已经缓过了神,于是她也有了同他聊天的兴致。「我先说明哦,这餐饭是你自愿请我的,你可别指望我会为你的鸡婆付出什么代价。」
「好,你就把鸡婆当成我的爱好,我今天请你客完全是出于我个人爱好行了吗?」
「鸡婆也可以培养成兴趣爱好?你这人果然怪胎。」她被他的话逗笑了。
唉!我只对你鸡婆啊!雷邵鹄不禁自嘲自己难得好心管人闲事还被人当怪胎。别人常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他现在还没恋爱只不过是单恋就成了傻子,再发展下去还得了?
不过……如果将来他和她真能在一起,那会是什么样子呢?他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丝对未知的未来的期待。
「呀,惨了,九点半了!我得走了。」岑静瞄了一眼墙上的钟,立刻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要是没赶在门限——十点之前回家,她就等著她老爸把她剁碎了喂鱼吧!
「你家住哪?」得到她的答案后,雷邵鹄轻皱了一下眉头,「这么远?还有公车吗?」
「没了!为了促进消化还是走回去吧。」
「你一个人?」
「废话。」岑静丢给他一个「你白痴吗」的眼神。她可没钱叫出租。
「不怕被袭击?」
「你不是说我长得很安全吗?」而且回家的路上灯火通明,她只要尽量挑人多的地方走,应该没事。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黑灯瞎火的晚上,也许某个歹徒一时眼楮蒙灰错把你这母猪当貂婵模了去也不一定。」嗯!他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晚上一个少女独自走夜路实在太危险了。
岑静又在心中默默数著数。可恶的雷邵鹄,他那仅有的好心果然就如一根火柴般短命,而且那火光实在微弱得可怜。看来她得提防这家伙哪天跟她算旧账时叫她加倍为这一餐付钱。
「你如果真的那么看我不顺眼,你今晚干吗非要和我见面?眼不见为净不是更好吗?」岑静发现即使在心中反复数数也不能平复自己的怒气,于是她决定将心中的不满大声宣泄出来,「我尽量不去招惹你,你却再三招惹我,难道我真的长得那么丑让你觉得不整我都不痛快吗?」
她突然爆发的怒气教雷邵鹄原有的那一丝揶揄的笑僵在唇角,在她看来却更觉讽刺。
她突然有种哭的冲动,胸中有种郁闷的感觉在叫嚣著、高喊著。虽然她对彭一帆所谓的玩笑是一笑置之,但她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她把他的玩笑当真了,而且为此雀跃了好一阵子。当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她的之后,胸中的失落感自是不言而喻,她只是尽量表现得无所谓而已。
人如果遇上了一件伤心事,过往的伤心事就会像电影回放般浮上你的心头,扯动你的泪腺。岑静就是这样想到了自己连日来的不顺,眼圈一红,眼泪真的成串地落了下来。
不能哭!哭了不就等于向他示弱了吗?岑静用力地拭去泪水,却发现颊上的湿意是掩藏不了的,于是她转身跑出快餐店。
懊死的,他怎么又让她哭了!雷邵鹄暗咒一声,心烦意乱地跟著追了出去。
腿长——点的必然优势就是雷邵鹄没跑儿步就轻松追上了徐岑静。认识到自己是不可能在赛跑上赢过他,岑静很干脆地放弃了无谓的努力。而且提著一大袋书还要使劲跑实在太费劲了,聪明人不干糊涂事,干脆散步回家算了,也好促进消化。
「喂,恐龙……」雷邵鹄也随著她将脚步缓了下来。他小心地思量著道歉的开场白,被她含泪的怒目一瞪赶紧改口,「哦不,是徐岑静同学……」
岑静突然有点想笑。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叫她的名字,后面还生疏地加上了「同学」的称谓。不只他叫得别扭,她听著也别扭。但是她一定得将这笑压下,她得用实际的表现证明给他看——她徐岑静可不是好脾气地任人欺负的!
「徐岑静同学,请问你现在是在生气吗?」是他错觉吗?他刚才似乎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
「哼!」她用鼻息回答。
没关系,会对他的话作出回应就说明气已经消了一些了。「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在下我计较了好不好?」
岑静紧抿著唇。
「你不是恐龙,你是美女,绝世大美女……」
紧抿的唇似乎有了一点弧度。
「你漆黑如墨的长发就如丝锻般柔滑细腻,你的眼楮就如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闪动人;你肤白胜雪,你声娇如莺;还有你的身材,哇……简直是悬崖峭壁,相信梦露再世也不能望你项背啊……啊!你笑了!」
「我没有!」岑静倔强地否认。
「别生气,别伤心,要用笑脸迎向人生的每一条路……」说著他还蹿到她前面,指著前方的路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请你喝奶茶如何?」不远处有家奶茶铺子。
「哼!小小的物质诱惑是不能打动我的!」其实是她刚喝完可乐,肚子暂时容不下别的东西。不然这么好的敲诈机会傻子才放过。
「是是是……美女你高风亮节当然不屑吃嗟来之食。」嘿嘿,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几顶高帽一扣,不信她还有闲心发脾气。
丙然岑静一挥手,做出一别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吧,我就做一回那肚里能撑船的宰相,原谅你吧!」反正她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快。明天的她说不定又忘了生气这回事了,干脆捡这个现成的便宜。
不过雷邵鹄会追出来向她道歉著实让她有点意外。她鲜少有被人百般讨好的经验,一向都是她去道歉讨好别人;今日一试感觉果然很爽。「喂,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吧?」
「什么?」他刚才说了那么多,她指的是什么?
「你说我是美女啊!」
哦,原来是这个。他笑了,「当然是真的。美女美女美女美女……」要命哦,今晚造这么多口业,回去要使劲刷牙。
她喜不自禁:「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早就怀疑你老爱整我是嫉妒我的美貌了。」
雷邵鹄大叹今晚他终于见识到了何谓「城墙般的脸皮」。「呵呵……是啊,我的确是在嫉妒你的‘好……皮相’。」好厚的皮相!他在心中补充。
「不过你刚才说得真好,什么‘漆黑的丝锻长发,‘星星般的眼楮’,还有什么……‘悬崖峭壁’,啧啧……看不出来呀,年轻人,出口成章哩!哎,你常对女生说这些话吗?」嗯!一定是经验的累积。
「我文学功底好行不行?」他的口气不太好。生平第一次用甜言蜜语讨好女生竟然被以为是花心情圣,真是枉费他将前不久在某杂志上瞄到的一篇描写女神的散文诗背那么详尽。
「没有关系啦,你的那些事我都有所耳闻啦。你跟隔壁班那个……呃……就是传闻中你的‘那一位’是怎么回事啊?」他的八卦好像还蛮受欢迎的,她要多搜集些「一手情报」,下次和朋友聊天时就不怕没有话题了。
「袋子给我,我看有没有我的书混在里面。」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但他低估了她在探听八卦消息时精神的集中程度。把袋子交给他后,她仍不依不挠地追问著,似乎要不到答案势不罢休。他不胜其扰,拼八卦是吗?好!他跟她卯上了!
「你跟彭一帆又是怎么回事啊?」
她「啊」的大叫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你暗恋他吗?」
她叫得更大声了,注意力也被成功转移。之后的话题,就一直在雷邵鹄为何认识彭一帆、他为何知道她暗恋彭一帆、他知道了千万不能说出去等问题上面打转。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站在自家门口。她看看仍在身旁的雷邵鹄,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陪她走了这么一大段路。最尴尬的是那只装有她的书的袋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落在了他手上。她觉得这样的他们好像是一对小情侣,男的夜里送女的回家,体贴地替她提起手里的重物……
「你家到了?」他见她不再前进便问。
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就朝家门走去。
他活动了一下被书袋勒疼的手指筋骨,看著她一言不发地埋头朝前走的背影。送到她家了,任务完成了。只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她的父母不会责骂她吧?
算了,被父母骂总比独身一人走夜路安全。他也该回去了。
回头没走几步,就听到她在后边喊——
「谢谢你请我客!」也谢谢你送我回家。这句道谢她留在心里没说。
他摇了摇手表示不用客气。夜风吹起,笼罩在城市上空的灰雾被吹散了,显出一片明朗的星空。多么令人愉快的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