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如勾,高挂在黑丝绒似的夜空,湘云拿出子城给她随身携带的瑞士小刀,在小木屋的门上又划上一道痕。
她细细数著门上的刻痕,侧头对甫走出小木屋的子城灿笑道;「第二十六夜。」
「又在门上乱刻,哪天门被你划满了,自己去砍树来做。」子城笑著揉乱她一头柔软青丝。
「人家才不是乱刻,这是做记号,等以后我们老了,还可以抱著孙子,指著这些刻痕,告诉他们爷爷奶奶漂流到自由岛时,每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湘云将瑞士小刀系回腰上,笑嘻嘻地勾住他的手。
「只怕那时候你已经记不清发生过什么事。」
「只要有你在,每一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原来我令你这么印象深刻呀!」
湘云皱起小鼻子,轻拧他光果的手臂一把,「是呀,记得你时常欺负我、捉弄我、取笑我。」
「谁教你那么可爱。」子城笑著轻捏她水嫩的脸颊,低下头轻啄下她的红唇。
他抬头看看月色,「该走了,庆典快开始了。」
「好。」湘云把小手放到他手里,有个冰凉平滑的东西从他的掌心传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东西?」她好奇地摊开掌心,只见一颗罕见的粉红色心形珍珠闪动著温润柔和的光泽。
「送我的?」她不敢置信地望著静静躺在手心上的珍珠,又抬起头望著他,「你去采的?」
子城轻点下头,「嗯,喜欢吗?」
湘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著头,伸手紧紧抱住他。
「喜欢就好。」子城拥著她,心里有著无限的满足。为什么会如此?整颗心、整个人只想著如何能爱她更多,如何能让她更快乐;透过她的笑,他看见自己也笑了起来。或许他真的傻了、真的痴了,但那又如何?爱一个人怎么可能爱得太多!
「娃娃,我们真的得出发了,不然星期六又要骂人了。」说完,他搂著她的纤腰,走入林子里,朝庆典的会场前进。
「子城,弦月节的由来是什么?为什么岛上要庆祝弦月节?」湘云一直觉得奇怪,许多庆典都是在满月时举办,怎会有人特别挑在下弦月时举办庆典?
「不为什么。」子城耸了耸肩,「星期六定每年的今天是弦月节,所以今天就是弦月节,没有由来,没有特殊意义,他是岛主,说了就算。反正大家也只是找个名目聚聚罢了,开心就好。」
「庆典上会有什么活动?」
「不一定。岛上每个人的文化背景都不相同,庆祝的方式也都不同,有时候真的很像大杂烩。记得前年的弦月节,有人舞龙舞狮,有人跳芭蕾舞,还有人跳肚皮舞。」
湘云想像著他所描述的景象,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一定是很有趣的画面。」
「是很好笑没错。」子城回想起那天的景象,嘴角也泛起笑意。
庆典的会场和夜市是同一个地方,但今晚却出奇的安静,不但没有索沙狂野的鼓声,连嘈杂的说话声也没有,只有熊熊的火光照亮夜空。
「怎么这么安静?」湘云不禁觉得奇怪。她和子城已经快到会场,却连一点声音都没听见,著实怪异。
「不妙!」子城的脚步忽然停下。
「什么不妙?」湘云忧虑的问。难道是上回他们遇到的「泰迪熊」做了什么事?血流成河的景象在她脑中浮现,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我们的主秀来了!」星期六的声音才在林中响起,岛上所有的居民立刻从四面八方涌现,将湘云和子城团团包围住。
「怎么回事?」湘云拾起头问子城,却见他的俊脸垮了下来,仿佛待宰的羔羊,一副认命的模样。
「没事。」从香港移居到自由岛的惠芳替子城回答,然后连同几名岛上的妇女将湘云围住,热络地拉著她往会场走去。「娃娃,庆典快开始了,我们先去抢个好位
子。」
「可是……」她转头要找子城,发现他们两人已被人墙分隔开来。「子城!」
「娃娃,你先跟她们去找位子坐,我晚一点就去找你。」子城隔著人墙对她扬声说
「子城,他们要带你去哪儿?」湘云还是放心不下,频频回头高声问道。
「放心啦!他们只是带城去打扮打扮,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惠芳拉著她走进会场。
「打扮?子城为什么要打扮?」湘云听得一头雾水。
「他是庆典的主秀,当然要好好打扮一下。你就耐心在这儿坐著,等著看表演就行了。」惠芳拍拍她的肩,让她在观众席坐下。
所谓的「观众席」,其实只是一根剖成两半的大树干,排在会场的外围,让大家可以坐著看庆典的活动。观众席总共有六面,以场中央的火堆为中心点围成一个六边形,而火堆外围也有一个用木板围成六边形的台子。
「请问那是做什么用的?」湘云指著台子问惠芳。
「那是舞台,等一下城就会在那里表演。
「子城要表演什么?」她怎么都不知道令晚是子城要表演?不过显然他也不晓得自己令晚是主秀,不然他那张俊脸也不会突然垮下来。
「城的焰舞是弦月节庆典中最受欢迎的表演。」惠芳说道,坐在周围的妇女也点头表示赞同。
「城跳焰舞时的激狂与力道,连当初教他的星期六都比不上。」坐在另一边的妇人补充道。
饼了几分钟,激越的鼓声响起,伴著素沙雄浑的呼喊声,登时让全场沸腾了起来。
索抄的鼓声愈击愈快,呼喊声也愈来愈高昂,在呼喊声达到顶点时,所有声音忽地消失,在一片寂静中,子城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上。
他赤果著上身,腰部以下围著红色的长布,黝黑的肤色映照著火光,仿佛他并非站在火焰前,而是从火中走出,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缓缓举起右手,手腕轻转仿若甫窜起的火苗,接著索沙的鼓声再次响起。
初时,他的动作相当缓慢,微晃的身躯犹如火焰在风中摇摆,索抄的鼓声渐渐加快,他的动作也随之加快,慢慢放射出火烙的热度。忽地,鼓声停顿了数秒,子城的舞步也跟著停止,鼓声再响起时,他的动作条地转为狂野,仿若燎原的野火狂肆地席卷整个天地。突然,他跳下舞台,奔向观众席。
「来。」
湘云望著他的笑脸,毫不犹豫地投入他敞开的怀中,与他共舞。
她不懂舞步,也不会数节拍,只能在子城的带领下不停地旋转、跨步,舞出她想像中的焰舞。至于正统的焰舞是否像她想像的这般?管他的,她觉得好自由、好快乐,整颗心如同飞上云端,再也不受拘束。
别停,别停,多希望就这么舞著,永远都不要停!湘云暗自祈祷著。
两人不知道共舞了多久,激狂的鼓声渐渐转慢、转弱,最后停止。少了鼓声的陪翻,舞步似乎挥洒不开,便也跟著停了,但湘云还觉得不够,水灵灵的大眼期盼地望向索沙,希望他再继续下去。
「娃娃,饶了我吧!我的手快抬不起来子。」索沙为难的摇摇头,他已经筋疲力竭了。
「子城,我是不是毁了你的表演?」她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小声问道,她刚才根本毫无舞步可言,一定像极了疯婆子在满场乱飞。
「怎么会?」
「一定是我毁了你的表演,不然为什么没有人鼓掌?」
湘云才嘟著小嘴说完,现场立刻响起如雷的掌声,久久不歇。见大家这么捧场,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红著小脸,目光不知该看向哪里;只好低头看著绞成麻花状的手指。
「娃娃、不错喔!你很有天分,以后你跟城就可以夫‘跳’妇随了。」星期六赞许地轻拍她的肩。
「谢谢,你真的这么觉得吗?」湘云第一次听见有人称赞她有跳舞的天分,乐得呵呵傻笑。
「对了,你们今天有没有看到凯?」星期六目光扫过观众席,依旧没见到儿子的身影,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没有。怎么了?」子城见他脸色凝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凯从一早出去到现在,一直都没看到人影,我以为他去找娃娃了,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不过他连晚上的庆典都没出现,就太奇怪了。」
湘云心中隐隐有丝不安,「子城,会不会——」
「砰」地一声枪响,打断了她未问出的忧虑,一股烟硝味霎时弥漫在纯净无污染的空气中。
「放开我!放开我……」从树林中传来的稚嫩呼叫声正是凯的声音。
身材高壮的泰迪一手握著手枪,另一手则拎著瘦小的凯,嘴里嚼著口香糖,含糊不清地对众人叫道:「谁是星期六?」
满布血丝的褐色眼瞳扫视过噤声不谙的居民,突然瞧见湘云的身影,他面露惊喜的说:「小美人,原来你也在这儿!正好,可以陪我一起去清迈。」
湘云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紧握住子城的手。
「放开我!」凯扭动著身躯,努力想挣脱素迪的掌握,但怎么也挣脱不开,最后他用尽吃奶的力气一口咬住箝制他的手臂,几乎要将泰迪的肉咬下一块来。
「妈的!你这个该死的小表!」泰迪吃痛,狠狠将凯甩在地上,暴怒地以枪指著他,回头叫嚣道:「星期六,你要你儿子活命就快点滚出来!」
「我就是星期六。」星期六应声走出人群,但目光却不是看向泰迪,而是一身狼狈、脸色惨白的儿子。
「凯,怕不怕?」他柔声轻问。
凯望著近在眼前的手枪,摇了摇头,勇敢的说:「你不怕,我就不怕。」
「妈的,我是要你出来话家常的吗?」说完,素迪一拳揍在星期六的肚子上,力道重得让他连退数步,双膝重重跪落黄土地。
泰迪走上前打算再补他几脚,但两道森冷的眸光硬是阻止他的动作。
又是那个男人!泰迪无须回头便知道那炙人的注视是来自何方。他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那个男人!
「看什么!」他转头对子城粗声喝道,试著掩饰住语气中隐隐流露出的惧意。呵,笑话,他干嘛怕那个男人!但他的眸光总让他心虚莫名。
子城依旧保持一贯的沉默,冷然的目光看得他一阵心虚。
「妈的!老子让你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胜我!」泰迪索性一发狠,将枪口转向子城,手指扣下扳机——
「不——」一个纤细的身影冲上前,枪声和惊叫声同时响起。
好吵!谁在尖叫?不是她,她叫不出声了,好痛……好烫……这是什么?红红的、暖暖的……她流血了吗?子城呢?他没事吧……他没事吧?她挡住子弹了……
「娃娃……」子城的声音胀满痛楚,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轻抚著她褪去血色的脸颊,「为什么这么傻?」
「你……没事吧?」湘云软甜的话声只剩下微弱的气音,「我……我是不是……太冲动了……好冷……抱著我……再紧一点……」
子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强烈的悲痛梗在喉头,让他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不断以颊摩娑著她冰冷的脸颊,希望能给她更多的暖意。
「妈的!一具死娃娃有个屁用!」泰迪啐道,扭头吐掉口中的口香糖,对于渐渐流失生命力的湘云仅是恼怒的一瞥,便不再理会。
他一把揪起星期六,粗声质问:「我知道岛上有直升机。你们谁会开?」
「我会。」出入意料的,冰冷的声音竟是来自伤痛的男人。
「子城……」
子城低头在她耳边低语,「放心,我带你去医院,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我。」
「你会?」泰迪诧异地看著他。
「这里只有我会,你没有其他的选择。」说完,子城抱著湘云站起身。
「好,就你!载我到清迈,我就饶你一条命。」泰迪放开星期六,要他交出直升机的钥匙。
自由岛上仅有一架救难用的直升玑,平时藏在一处人烟罕至的树林中,几乎没有多少居民知道,却偏偏让因分赃不均而被同伙遗弃在自由岛的泰迪发现。
星期六领著他们上到藏直升机的地点。
「星期六,有毛毯和布条吗?」子城抱著湘云走向后舱。
「有。」星期六取出毛毯和布条,在子城身旁蹲下,协助他将湘云固定在座位上。
「想办法在半途解决这家伙,油箱里的油够让你们飞到来沙岛。」星期六以俄语对于城低声道:「我会通知凯达在那里接应你们。凯达那里的设备只能帮娃娃包扎伤口,暂时止住血,无法动手术取出子弹,不过他有足够的汽油让你们飞回台湾。」
子城沉默地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不准说话!」泰迪将枪口抵住星期六的后脑,略显紧张地喝止他再开口。
「飞行前的祝祷是我们岛上的惯例。」星期六镇静地说,跟著站起身,轻拍子城的右肩,「祝好运。」
「快点!」泰迪急躁的催促道。在这座岛上拖延愈久,他愈不放心,他只剩六发子弹,杀不光全岛的居民,只能暂时吓唬他们。
子城不理会他的催促,细心的替湘云包上毛毯,用布条固定好位置,确定她不会在飞行中受到晃动后,才走向驾驶座。
起飞不久,远方的天空徽微露出曙光,但灰黑厚重湘云层却已预告今天不会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冷风灌入机舱内,带来些许冻人的寒意,泰迪拉紧迷彩装,却阻挡不了邻座男子散发出的冰冷。
子城的沉默与冷静让他浑身不舒服。不该这么冷静的!他的枪正措著他的头,他的女人正一点一滴地慢慢死去,但他没有吓得浑身发抖、没有伤心欲绝,只是沉默地操控著直升机,仿佛他只是他请来的驾驶员,仿佛他心中的伤痛已然平息。
懊死的!不该是这样的!子城的平静反倒使泰迪备感心惊。
泰迪将目光移向窗外的海面,却发现他们飞行的方向并非往泰国,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不是往清迈的方向!掉头回去!」他歇斯底里地叫道,枪抵住子城的太阳穴。
「我们不去泰国。」子城淡漠地回答,不在乎只要泰迪一扣扳机,他就会没命。
「掉头回去!」」
泰迪以枪柄重敲子城的头,暖热的血液立时从他额际缓缓流下,但子城却笑了,轻柔的问著坐在后舱的湘云:「娃娃,你还醒著吗?」
「嗯。」湘云虚弱的应了一声。
「再忍著点,很快就会到台湾了。」
「掉头回去!」泰迪再次重敲他的头。
泰迪的力道重得让子城几乎晕过去,但他仍咬著牙硬挡下来。
「娃娃,坐好。」话声方落,子城出其不意地猛撞泰迪,泰迪重重地撞到机门,使得机身剧烈晃动起来。
「你疯了!你会害我们全都死在海上。」泰迪被他疯狂的举动震慑住,连忙稳住身子,怕过度的晃动会让直升机坠海。
子城却只是轻问湘云:「娃娃,怕不怕回不了台湾?」
「不怕。」
「不怕就好。」「好」字甫出口,他再一次猛烈冲撞泰迪。直升机内狭小的空间让泰迪无处闪躲,只好硬生生接下子城的撞击。
直升机再次猛烈摇晃,摆荡的幅度比上次更大,泰迪连忙稳住身形,将枪口对向子城,但颤抖的手明白显示出他内心的恐惧。
「掉……掉头回去!不然我轰掉你的头!」
「好呀,大不了一起死。」子城轻笑道,微眯的黑眸有著令人心惊的狂野,让泰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我是疯了!救不了她,我们就一起陪葬!」子城冷笑著,忽地伸手抢走泰迪的枪,动作快得让他来不及防备。
泰迪惊骇地望著他手中的枪,困难地吞了口口水,努力将庞大的身躯往后移。
「跳下去!」子城命令道,强横得不容一丝质疑。
底下是汪洋大海,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何时才能游到岸?万一游不到怎么办?泰迪在心里盘算著,褐色眼瞳瞟向握著格的子城,猛然出手夺枪,但子城的动作更快,他偏过身子躲过泰迪的偷袭,跟著扣下扳机轰开机门,趁泰迪怔愣之际,他持枪瞄准他的心窝。
「跳下去!」他冷声道。
「别开枪,我跳。」泰迪不甘愿地瞪著枪口,缓缓往机门挪动身体,就在他跳下直升机的同时,他突然伸手捉,住子城的脚踝,企图将他也拉下海。
子城迅速捉住著陆板,才没被他拖下海,但两人的重量使得直升机失去重心,整个往右方倾斜,并逐渐下降。
子城奋力爬上著陆板,剩出一只手以枪柄重击泰迪的手背,他一吃痛,反射性的松开紧捉住子城脚踝的手,登时落入冰冷的海水里。
「还你。」子城掷下手中的枪,翻身爬回驾驶座,及时稳住下坠的机身。
湘云在后舱看不见方才混乱的情形,只能凭声音来猜测发生何事,刚才的枪声吓了她一大跳,她心慌地频频唤道:「子城、子城……你在吗?发生什么事?」
「我在。」子城抹去脸上的血渍,柔声道:「没事,回家了。」
「回家了。」湘云低喃,安心的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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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子惑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不知道是该上前紧紧抱住他大哥,庆祝他历劫归来,还是该狠狠揍他两拳,让他知道这些日子来有多少人为他伤神烦忧。但俞子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望著一身狼狈的兄长,但子城整个人陷入沉思里,丝毫不觉他的存在。
当机场的工作人员通知他,他大哥驾著直升机在机场降落,还抱著一名受枪伤的女子请求他们协助时,他立刻抛下所有的事情,直奔医院,但此刻他的心情却很紊乱,理不出头绪来。
「爸和子真等会就过来,你确定你不打算先换件衣服?」俞子惑走向他,淡然的说。
子城一抬头,一件手工精致的西装外套落在他赤果的肩上,「谢谢。」
「不客气。」俞子惑的语气依旧淡然。
他将双手插入口袋,站在于城身旁,斜倚著白色的墙壁。「她还在开刀?」
「嗯。」子城的目光依旧宜视著开刀房。湘云是尾部中弹,但是因为失血过多,情况不太乐观。
俞子惑不再开口,医院消毒药水的味道充斥他整个呼吸道,令他有些作呕。他向来厌恶医院,更憎恶里头死亡的气息,若非必要,他绝对不会上医院。
「我回公司去了。」待在医院会让他头晕想吐,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耗在这里,折磨自己。
「你的老毛病还是没好。」子城轻声道。自从母亲出车祸死在医院之后,子惑只要一进医院就会头晕想吐。
俞子惑轻哼一声,「你记错了,我没有什么老毛病。」
子城只是低笑,向来张狂的笑声现在听来却好勉强、好疲累。
「你们只剩今天。」俞子惑不理会他令人恼怒的低笑声,抛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谢谢。」子城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如果没有任何紧急事件,他明天才会通知湘云的父母他们回来的消息。
是啊!只剩今天,过了今天,或许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湘云的父母怎么可能放心把女儿交给一个逃避责任的男人?子城苦笑著摇摇头。该是他负起责任的时候了。
「子惑,辛苦你了。」子城对著他的背影说道。
俞子惑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著兄长,千静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这句话有什么意义吗?我该为你这句话感到欣慰吗?」
子城无言以对。是啊,子惑的付出与牺牲实非「辛苦」两字就能道尽。
俞子惑对他的沉默报以苦涩一笑,随即转身大步走出医院。
饼了不久,俞家其他人也匆匆赶到。
「你这个不孝子!闷声不响就丢下婚礼跑掉,要我怎么跟左家交代!」俞锦源一见到子城,劈头就骂。
「爸,您先别骂大哥,他今天才回来,一定累坏了!」俞子真柔声安抚父亲的怒气。
「三哥,三哥……」俞诗奕怯生生地躲在俞子真身后,轻扯他的衣袖,小声的问:「你说大哥今天回来,他在哪里?」
俞锦源听见女儿的话,忍不住又开口,「你著看你,穿的是什么衣服!竟然连你的亲妹妹都认不出你!」
「三哥,他是谁?」俞诗奕采出小脸,好奇地望著子喊。
「他就是大哥。」
俞诗奕闻言,猛摇头道:「不是,大哥不是这样子。我记得大哥的头要总是梳得整整齐齐,而且大哥的额头也没有流血。」她对子城的印象依旧停留在他攻读博士学位时的模样。
她这一提,俞子真才注意到子城的发际粘附著干涸的血迹,连忙招来护士替他清理伤口。
「大哥,你失踪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你。」
俞锦源怒气未消,轻啐道:「谁担心他了?有胆就死在外面别回来!」
「爸!」俞子真无奈的看了父亲一眼,「大哥,你别介意,爸就是这样子。其实你失踪的时候,最担心你的人就是爸,他每天担心得睡不著觉,头发都急白了好几根。」
仿佛被说中心事,俞锦源的老脸不自然的泛起红潮,粗声喝道:「子真,你什么时候学起妇人嚼舌根了,真多嘴!」
「爸,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子城望著父亲额上增添的皱纹与眼中的苍老,心中的愧疚更深了。
「谁担心你了!你这个儿子有跟没有一样,没事的时候也不见你回家,我早当你死在哪个地方了。」俞锦源依旧嘴硬,但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掩不住心中释然的笑意。
「子惑呢?他应该早就到了,怎么没看到人?」俞锦源四下看了一遍,却没见到二儿子的身影。
「他回公司去了,有事要忙吧。」
「有事要忙?什么事比自己家人重要?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俞锦源一提起二儿子就摇头。他那个忧郁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整天就冷著一张脸,好家除了公司的事之外,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俞子真连忙替他二哥说话。「爸,二哥天生责任心董,公司的事没办好,总是放不下心,您就别怪他了,他也是为公司好嘛!」
「算了,不提那孩子了。子城,你除了额头上的伤,还有没有其他问题?如果没事,就跟我们回家,医院的消毒药水味闻了真难受。」
「爸,您和子真、诗奕先回去,我要等她出来。」子城心中终始挂念著湘云的情况。
「她?」俞锦源想了一下,才记起子惑在电话里远提到有一个女人身受枪伤,好像就是和子城一起失踪的林湘云。「你是指林湘云?」
「嗯。」子城点点头。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俞锦源忍不住问道。
林湘云那女娃儿是湘云公司老板林庆忠的独生女,他在社交场合见过几次面,模样看来乖巧、可人,像个雅致的搪瓷娃娃,应对进退也得体大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因枪伤而送医急救。
「爸,这件事我回去再告诉您。」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实在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得情,加上湘云现在情况未明,他根本没有心思向父亲解释。
「好吧,我们先回去了,你别又溜得不见人影,你的年纪也不小,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当初替子城定下和左家千金的婚事,也是为了要他定下来,别再四处流浪,谁晓得他还是照溜不误,留下烂摊子让人收拾。幸好婚礼那天冒出个旌亚企业的继承人骑著白马来抢亲,一场闹剧画下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所以左家也没再追究新郎怎么从大儿子变成二儿子,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赔罪。
「爸,这次我不会再逃了。」
「真是这样就好,我已经老了,想享享清福,你就别再让我操心了,一个诗奕已经够让我头疼了。」俞锦源长叹口气,怜惜又无奈地看著女儿。
「爸,我知道。」
「我们回去了,待会我要子真带件衣服来给你。」俞锦源拍拍他的肩,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记住你答应我的话。」
子城点点头,「我会纪住的。爸,慢走。」接著看向一旁的俞子真,「子真,好好照顾爸和诗奕。」
「我会的。大哥,真的很高兴看到你回来。」俞子真露出温和的浅笑,上前抱了兄长一下。
他们走后不久,开刀房的门终于开启,医护人员推著病床出来,子城心急的上前询问。
「子弹已经取出来,手术还算顺利,等麻醉药的药力过了,她就会清醒,不用担心。」医师的回答稍微安抚了子城忐忑不安的心。
湘云送入病房后,子城依旧在一旁守候。过了半个多小时,湘云终于幽幽转醒。
「子城……」她虚弱的轻唤。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口渴,能不能倒杯水给我?"
子城依言倒了杯水,轻柔的扶起她的头,喂她喝水。
「还要吗?」
「够了,谢谢。」湘云吃力的举起左手,轻轻抚模著他的脸颊,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爱看你困兽般的眼神。」
子城有些诧然。他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连受伤的湘云都看得出来。
「没事,你安心养伤,别担心我;」
「不要骗我。如果我没有受伤,你就不用这么早回来,都怪我太冲动了。」
「我是该负起责任了。别担心我的事,好好睡一觉,你刚开完刀,需要休息。」说完,子城替她拉好被子。
「子城,我们……我们以后还能态一起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拂开她额前的刘海,柔声道:「当然可以,小傻瓜,别胡思乱想,一切都还是和以前一样。」
湘云虚弱地笑了笑,拉起他的手紧贴在颊边。她知道他在骗她!回台湾之后,一切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她会变回从前易碎的林湘云,而他也不再是她狂野的子城。
一切都不会跟在自由岛时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