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
「布谷——布谷——」
「欧嗨呦——起床了——欧嗨呦——起床了——」
「不要再吵了,吵死人了。」紫堂冬伸手将三个此起彼落的闹钟按掉,她坐起身子,揉揉惺忪的睡眼,感觉身体好像没有完全醒过来,有一部分还留在刚刚酣甜的梦境里。
「好想再睡……」像虫般蠕动,她挣扎著下床,却不小心被被单绊到脚,整个人倒葱栽下床。
「啊啊啊啊啊——」饱含著疼痛与恐惧的高八度尖叫回荡在三坪大的小空间里,这里是逸枫山庄的员工宿舍,一人一间。
「好痛……」笨手笨脚的倒霉鬼揉著脑门与膝盖,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当她微眯的视线不小心瞥到床头柜上那三只如丧钟的闹钟时,更大声的迸叫从她口中绵长逸出。
「天啊!七点半了!」
她连滚带爬的冲出房间,飞进公用浴室里盥洗。
员工宿舍以四人为一个单位,距离饭店主体并不远,房间独立,共有的部分包括小客厅、小浴室、小厨房和小阳台,现在这间宿舍有两间房间空著,只住了她和负责带她的饭店资深员工许窈瑛。
「许姐!」她扬声叫唤,静悄悄的,没人回答她。
昨天许姐说,今天早上有总经理时间,千交代万交代要她准时到部门集合,不然就等著被爱训人的石美汶经理海削一顿……
想到这里,她立即冲出房门。
一楼骑楼的公共区域停著总务处配给她的小铁马,这是方便员工上下班,又不会污染逸枫山庄大片林木的最佳交通工具。
「空气真好!」她伸展双臂,做了深呼吸,以雀跃的心情骑上脚踏车。「出发了!」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她如愿进入逸枫山庄工作,她的新朋友沙咏凡也住进来了,不知道她找到机会见她的东哲大哥了吗?
那个叫东哲的男人肯定很有魅力,才会让沙咏凡对他念念不忘,助人为快乐之本,她很高兴自己可以帮助沙咏凡,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弥补她自己不能和小夏哥成眷属的遗憾……其实说起来,她和小夏哥也是眷属,不过是属于家人的那种眷属……
「咦,奇怪?」下坡了,她按了刹车,铁马却还是直直溜下去,她瞪圆眼楮,感觉自己正在失速当中。
不会吧?不好的预感让她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是……刹车失灵吗?
没错,她不必再怀疑了,因为脚踏车根本停不下来。
她今天到底是倒了什么霉?先是摔下床铺,现在连小命也要不保了,不知道小夏哥和大妈知道她离家出走没有?她不能就这样死掉,好歹也要告诉他们她在哪里才可以死……
「救命——救命——」她无助的喊叫,眼前又是一个青绿绿的大下坡。
这里已经偏离饭店主体越来越远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因此当她发现有个人出现时,她像快溺死的人遇上浮木,忍不住放声大喊。
「救命!救命!那个人,拜托,救命——」
对方似乎看到她的陷境了,他以瞬间惊人的爆发力朝她飞奔,在铁马冲下坡之前拉住她。
「啊啊啊啊——「惨绝人寰的哀嚎是无可避免的,她摔了下来,救她的人抱住了她,两人滚倒在草地上,铁马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
「好痛……「她头疼地按住额角,感到眼冒金星。
「你还好吧?」关心的询问飘到她耳际。
紫堂冬动动眼皮,眼珠上扬,瞳孔惊讶地睁大了。
这张俊挺的男性面孔并不陌生,是昨天在饭店里告诉她客服部怎么走的那个人。
「嗨……又见面了。」她不好意思的朝他笑了笑,意识到自己被他抱在怀中,她有点不自在,心跳却不由得加速。
没有男人这样抱过她,她曾渴望被小夏哥抱在怀里,但不管她怎么威胁逼迫,小夏哥就是死都不愿抱她。
「起来吧。」官另竣若无其事的松开环抱住她腰身的双手,把她拉起身。
两人动作一致,同时拍拍沾到身上的草屑。
「糟糕,裙子都脏了。」她懊恼的拨著头发,从头上掉下一根青草,她的脸肯定已经鼻青链肿了。
她偷瞄了救命恩人一眼,哇!他今天穿黑西装耶。好帅,可惜弄脏了,都是为了救她才会弄成这样,她要赔他洗衣费,负点道义上的责任。
「你穿西装很好看。」她的眼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赞美。「我叫紫……」想想不对,连忙改口。「我叫丁冬,甲乙丙丁的丁,冬天的冬。」
说完,她露出一个交换友谊的甜甜笑容。「你还记得吧?昨天我说我在客服部工作,你呢?你在什么部门工作?」
辟另竣对她的夸奖和自我介绍及礼貌询问充耳不闻,长腿移步走下坡,牵回她失控的小铁马,并蹲子拉松脱的链条。
「你会修脚踏车?」笑意漾上她的眉眼,她像个小苞班死地蹲到他旁边。「你在饭店负责什么工作?看你今天穿得这么整齐,你今天不必上班吗?」
他是她在饭店交到的第一个异性朋友,她要好好珍惜这份异国友谊。
「你上班快迟到了。」他提醒了她这个实际的问题,起身,将修好的脚踏车交还给她,随口叮嘱道「小心点骑,有空送到总务部去换一辆,这辆太老旧了,告诉他们要汰换掉。」
「谢谢!」她接过脚踏车,灿烂的一笑,像昨天一样,对他用力挥摆著手道别。「我走喽!」
她奋力踩著脚踏车爬上坡,后面的头发上还沾著一根没拨掉的干草屑,随风飞啊飞的,有时黏回头发上,有时飘飞,就是不肯掉下来,这个好玩的画面逼出了官另竣冷肃面孔上忍俊不住的笑意。
他竟然被她的背影逗得发笑,不可思议。
没见过那么迷糊又冒失的女生,这是他第二次目送她飞扬的背影离去,在晨曦微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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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赶不及来了。」许窈瑛拍抚著心口,丁冬是她负责带的新人,要是错过总经理讲话的时间,她会被石美汶训人的口水给淹死。
「对不起哦,许姐。」紫堂冬抱歉地解释,「我的脚踏车坏了,翻到山坡下,我差点出人命。」
讲完,觉得自己的文法怪怪的,可是又没印象正确的版本该是如何,中文是她小学时期的记忆,直到现在她还能说、听、写皆流利已经很不简单了。
「那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脑部没问题吧?」许窈瑛紧张的检查了紫堂冬全身,并拿掉她头发上的草屑。
紫堂冬笑道:「还好有人救了我,还帮我修好了脚踏车……」
叙说过程的声音冻住了,紫堂冬的打眼愕然地眨了眨,视线顿时凝住。
一名西装笔挺,俊容严肃的年轻男子走进客服部全员集合的会议室,身材瘦高的他,身上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嘘,总经理来了,待会再讲。」许窈瑛连忙示意她噤声。
不止她们两个,原本叽叽喳喳在闲话八卦的客服部娘子军全部在第一时间闭上嘴巴,石美汶微笑迎上前,摆出高级主管的架式。
「总经理,您早。」石美汶弯起涂著豆沙色口红的唇,微微弓身,模样像在迎接君主的侍妾。
「又来了。」许窈瑛不屑的撇撇唇。「老是对总经理露出花痴的表情,真服了她的做作。」
「你说他是——总经理?」不可置信盈满紫堂冬发愣的俏脸,震惊的很。
「很帅很年轻吧?」许窈瑛与有荣焉地说,「他是我们老总裁的孙子,两年前才回来接管饭店,本来大家都不看好他,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不佩服他了,他是个有实力又很不错的年轻人。」
「他真的是——总经理?」她还是不相信,昨天她把人家当水电工,今天跟他交谈的时候倍感亲切,还是那种觉得大家都是自己人的亲切,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他的身份那么高段。
她仿佛觉得头上缓缓飞过几只乌鸦。
为什么他不告诉她,他是总经理?哦,她真是丢脸死了,还频频追问他是哪个部门的,难怪他都不回答她。
「大家拍拍手。」总经理结束说话,石美汶保持弯唇微笑,抬著下巴命令部门员工。
热烈的掌声响起,娘子军们奋力鼓掌,三分之一是听从直接上司的命令,三分之二是源自于太爱她们俊帅总经理的缘故。
训示时间结束,紫堂冬从头到尾都没听到前面在讲什么,她只是不断在努力回想昨天和早上有没有对那位总经理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苦思——皱眉——结论,应该没有……吧?
唉,不确定。
她伸长颈子往前看了看,还是觉得他有点眼熟,不过这绝不是因为他是逸枫山庄总经理的关系,她肯定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但就是想不起来……
哦,他看到她了。
莫非是她脖子伸太长的关系,她连忙缩回颈子,从众娘子军身影的细缝中偷觑他。
他若无其事的别开眼,石美汶趋前在他耳畔讲了些什么,他听得专心。
最后,他在石美汶亦步亦趋的恭送下,迈开他修长笔直的长腿离开了会议室,室内顿时又变回叽叽喳喳的闹哄哄。
紫堂冬一径在沉思,本来想了表心意赔他洗衣费的,看来可以省起来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嘛?」一直到最后,她还在心里直犯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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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紫堂冬把装满补充客房用品的白色推车推进电梯,里头的人好心的替她将电梯门按住,让她顺利进入电梯里。
昂责带她的许窈瑛说有点胃疼,要去找胃药吃,叫她自己先把推车推到要整理的客房去,这是个大挑战,她要好好完成这个任务。
「谢谢。」固定好推车位置,她抬眼向好心人道谢,娇颜顿时怔住,唇角的甜笑敛回,美目傻傻的看著她必须抬起下巴仰视的那张俊脸,还张著嘴哩。
辟另竣沉稳的声音窜进她耳膜。「今天记得把脚踏车送到总务部,同样的危险不要发生第二次。」
「哦……」维持在楞然中。
「第一天上班还习惯吗?」他像在闲话家常,一派无事貌。「要到几楼?」
「呃——十楼。」俏生生的佳人总算清醒过来了,紫堂冬一瞬也不瞬的直盯著他,水眸飘过一丝丝的研判,心中冒出好几个疑问。
他不训训她吗?他不觉得昨天和今天她的行为对他这位高高在上的总经理来说很造次吗?
虽然她家里就有一位神圣不可侵犯的社长大人,在紫堂府邸来往的也都是赫赫有名的权贵富胄,她并不怕大人物,只是离家出走的这三天来,她自认成熟、懂事了,对于此刻的她,一个小小的客服人员来说,尊敬饭店的总经理是不可忽略的大事。
「为什么这样盯著我?」官另竣微微挑眉,想听她的答案。
罢刚在会议室里不经意与她视线相接的时候,她居然像地鼠一样,立即将头缩回那票女人堆里,速度之快,让他有股想笑的冲动。
紫堂冬也学他挑挑眉。「嗯哼,你是总经理。」
小妮子说这句话时,研判、指控、陈诉,兼而有之。
辟另竣若有似无的牵动唇角。「没有错。」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总经理?」她有点怪责意味地说。
他提都没提,害她昨天跟今天都在他面前出糗,如果今天没揭穿这个天大的秘密,说不定往后看见他,她都会随兴的和他称兄道弟,不断出糗。
「有差别吗?」她那副慎重的样子,让他眼底浮起了淡淡笑意。
她想了想,确实没差。
如果告诉他,只是让她当场吓到罢了,而昨天在她紧张迷路的状况下,不宜再受惊吓,今天早上也是,差点送掉小命的人不能再接受另一波刺激。
想通了,反正人家又不是故意整她而瞒著不说的,做人要善恶分明,她还给他一个和解的微笑。
「总经理,你的领带有点歪。」她注意到他打得不甚完美的领带,顿时精神全来了。「要不要我帮你重新打过?」
已经成为惯性了,看到打得不好的领带,她就技痒。
以前梦想帮她的小夏哥在每天上班前亲手打领带,因此她拜师认真的学习打领带的方法,自认手艺一流,打出的领带会改变整体穿著的品位,只可惜她的小夏哥从来不肯让她染指他的衣物,她从没机会实现梦想。
她眼里浓烈的渴望软化了他尚未脱口而出的拒绝,鬼使神差……不对,鬼迷心窍……总之,他点了点头,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莫名因素使然。
她兴致勃勃的靠近他,解开领带,手指飞快灵巧地绕动,边打嘴角边含著笑,像在进行什么大事业。
她细白修长的柔荑在他眼前飞舞了一会儿,他的视线随著她的长指,看到她挺俏的美丽鼻梁。
时间没有耗用太久,迅速利落的完成了。
「这样好看多了。」她顺手拍拍他的衣襟,表情很是满意。
可惜她的小夏哥没领受过她包含了一片痴情在内的打领带绝技,呜……她早夭的初恋。
看见了她眼底的叹息,他没有追问。
「谢谢。」所有对她的感想,简化成了两个字。
「不客气。」她展颜冲著他一笑,那眼熟的感觉忽尔化为具体的形貌。「啊!你——」她瞠大明眸,咿咿呜呜的指著他的脸,清清喉咙启唇,「你你你……你是Kevin官吗?」
终于给她想起来了,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意外掠过他狭长的利眸,他牵动了一下嘴角,眼中的神情已经不一样了。「你认错人了。」
她才不信。「怎么可能?」
她对F1国际赛事素来有关注,再怎么白目,也不可能认错唯一的亚洲选手,他曾经是冠军得主,那张帅气冷酷的面孔风靡了许多赛车的迷哥迷姐。
电梯门在八楼开启,他走了出去,她瞳底有著迷惑,随他挺拔的身影移动,直到他消失为止,电梯门合贴地自然关上,继续将她与推车送往上面的楼层。
她没有认错,他明明就是Kevin官啊,为什么他不承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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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说逸枫山庄的总经理曾是F1赛车的冠军得主,现在则把逸枫山庄管理的头头是道——」沙咏凡重复叙述了一遍紫堂冬的话,不以为然的下了个结论。「这怎么可能?」
咏睿也满喜欢赛车的,男孩子都那样吧,因此她多少也跟著涉猎了一点赛事新闻。
紫堂冬口中的Kevin官,曾创下史上最年轻冠军得主的纪录,至今无人能破,两年前他无故消失于赛车界,曾引起不小的遗憾之声。
「事实就是如此,我也很惊讶。」紫堂冬捧著热拿铁大大喝了一口,哦,好香、好浓,拿铁里加香草,喝起来有幸福的味道。
她原本是负责来打扫秋枫二号的,现在则成了她与沙咏凡的谈心时间,她怂恿沙咏凡叫了客房服务,两个人坐著一起吃早餐。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就解释了Kevin官突然退出赛车界的谜了。」沙咏凡满足的嚼著奶油小餐包,不解的分析,「只是拒我所知,逸枫山庄的总经理是位年过四十的老男人,Kevin官有那么老吗?他应该是个小伙子吧?」
紫堂冬想了想。「嗯……他很稳重,不过绝不是个老头,大概只有英俊挺拔四个字可以形容他。」
想到官另竣西装笔挺的模样,她不由得想替他说好话,他的身影在她心中和她的小夏哥微微有点重叠了,穿西装的感觉和冷冷的眼神感觉很相像。
沙咏凡暧昧的笑了。「看来你对他好像很有感觉哦。」
虽然她没有恋爱的经验,可是通常一个女孩子会这样谈论一个异性,八成已初步触电。
「你在说什么?我是来证明我的工作能力,又不是来寻找爱情的。」紫堂冬扬声抗议,连忙撇清,把焦点从自己身上移开。「倒是你,我打听到了,你的东哲大哥住在秋枫八号,别墅区的最后一间,你只要假装到那里散步,就有可能很浪漫的和他在枫树下不期而遇。」
「秋枫八号……」这下发愣的主角换人了,沙咏凡的双颊骤然浮现起红晕,拿著小餐包的手不会动。
想到她的东哲大哥就近在咫尺,她的心跳都乱了,连呼吸的频率也变得急促起来。
「来,我帮你打电话去预约餐厅,你下午就过去约他吃饭。」紫堂冬把沙咏凡从椅子里推起来,兴致勃勃的替她策划。「至于衣服,就穿那套浅紫色的雪纺裙装,紫色神秘又浪漫,很适合跟分别多年的老情人见面。」
「我们不是老情人啦。」沙咏凡的脸涨红了。
分别时,他虽然已是少年了,可是她还未满十岁,他们真的构不成老情人的条件,而且那样讲好难听,一点都不诗意。
「不要再害羞了,要是你顺利结婚了,我要当你的伴娘哦!」紫堂冬连忙为自己的福祉声明。
看这样会不会沾点喜气和好运,已经失恋又离家出走且无人闻问的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