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两人形同陌路,没再说过一句话。
「我说老弟,你就别再喝了!」高总管截走宋心豪到嘴边的酒杯。
这回,高总管竟然给他换上了酒壶,「那么小一杯,哪会过瘾?来来来!既然要喝,就喝大口一点的!」
「老哥……谢了……你可真够义气!呜!」宋心豪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又仰头咕噜噜灌了好几口,就连酒液沿著他嘴角溢了出来,像雨滴般一滴滴沾湿了衣襟也毫不自觉。
宋心豪醉眼迷蒙,一只手歪歪斜斜地搭上高总管肩头。
「俗话……俗话不是有云……一醉解千愁吗?怎么我却愈醉愈愁?老哥呀……你不是见多识广吗?你倒是帮老弟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道理呀!?」
斑总管接过酒壶,也学他一样灌了满嘴,咕噜噜吞下肚后,歪著头笑道:「那还不简单……老弟心里苦……酒当然愈喝愈苦了……苦酒便是坏掉了的酒……坏掉了的酒,喝了又怎么会醉!?不会醉……还解得了愁吗!?」
宋心豪垂著头一副沉思状,半晌后便呵呵地傻笑了起来,「哦——有道理……有道理……」
「我说老弟呀……你很不够意思哦!心里有苦怎么不说出来给老哥听听……怎么?瞧不起老哥我呀?唉唉!真是枉费老哥对你这般推心置腹……」高总管哀声叹气,开始自怜了起来。
「老……嗝!老哥……你又没成过亲……感情的事儿你解决不了的……」宋心豪凄凉地道。
「你奶奶的鬼咧……嗝!」高总管老大不甘愿地咒了声,「你……你可别看我高老头现在是老光棍一个……我年轻的时候啊……可是风流倜傥……姑娘一见到我……一个个心口都小鹿儿乱撞个不停哩!」
「哦——了不起……嗝!炳哈……」宋心豪笑痛了肚子。
「不过呢……管它环肥燕瘦还是婀娜多姿……那时年轻的我呀,就独独喜欢小玉儿那丫头而已……」
「哦——小……小玉儿?那是哪家的姑娘呀?」宋心豪侧著头,一副很认真想听高总管说的模样。
「呆头呆脑的……」高总管敲了宋心豪一记,「连老哥的心上人小玉儿都不认识……不就是上回带你去黄山山脚下看的那个小村姑吗?」
两个人显然已经醉得两眼昏花了,不管其中一个说了什么,另一个一定会跟著胡乱地应著……反正酒醒之后,谁也不记得谁曾经说过什么了。
「小玉儿?」宋心豪很认真地想著,「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那个脸圆圆的、一双眼儿大大的、还梳著两条发辫的可爱小泵娘吧!?」
「没错!没错!」高总管抚掌而笑,不过很快又换上一张苦哈哈的老脸,「可是……呜呜……」他突然双手掩上了脸,开始又哭又笑的。
「噢!老哥……老哥……振作点……好端端的……干什么突然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哪!」
「是我误了她……当年我要不……」高总管呜呜咽咽、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大串。
早就神智不清的宋心豪压根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听得懂他断断续续地直喃著小玉儿的名字。
「老哥……我说老哥……好了啦……」宋心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还试图扶起高总管,「过去的都过去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都累了……该睡了啦!」
「呜……哦……好……也只有梦里……我才能跟小玉儿相见。」
斑总管也是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和宋心豪勾肩搭背,两个人走起路来身形摇晃得十分厉害。
砰的一声!宋心豪步伐一个不稳,和高总管两个人登时歪倒在地上跌成一团。
「噢!」
「哎唷!」
毕竟是习过武的人,烂醉如泥的两个人只是下意识地叫了声,也不觉得有多痛。
「我说老弟呀……咱们就这么睡了吧……」高总管索性一瘫,也懒得起来了。
「呵……有何不可……反正这床大得很!」宋心豪也跟著闭上了眼。
「老弟呀……老哥哪里会不知道你的苦呢?你喜欢宋玉那丫头喜欢得紧吧……」高总管一双眼紧闭著,嘴巴却还是像梦吃般喃喃道。
「老哥……你都知道啊?」
「要是真的结合不了……那就别勉强了……换个方向来想……虽然无缘结成夫妻……不过看到她幸福……也是爱她的一种方式啊!我说老弟,老哥这么说有道理吧?就像我的小玉儿一样……看到她快乐过日于……老哥就很满足喽!」
斑总管一段无心的醉话,却像电极般瞬间劈醒了宋心豪。
「看到她幸福……也是爱她的一种方式……」宋心豪像中邪似地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老弟!你见鬼啦!」感受到身旁的震动,高总管也被吓了一跳,神智倏地清醒了些。
「要怎么做……不嫁陆小子……夺回暗影堂……」宋心豪眼神空洞,怔忡地望著前方,嘴里念念有辞。
「睡觉、睡觉……别作梦了……」高总管又拉又压的,才将宋心豪又扳回地上。
「幸福……幸福……怎么做……知道了……」我知道了……」宋心豪一沾地就立刻闭上眼、歪著头睡著了,但他梦里、嘴里,始终惦记著高总管那席令他茅塞顿开的话——
☆☆☆
「待会儿我要到翠玉窑去看玉器,你要不要一块去?」
「沅沅?沅沅!回神了!」陆海峰有些无奈地提高了音调。
瞧她这几天跟在他身边的时间多得离谱,但总是那副神情黯淡、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可以肯定这两个人是真的闹翻了。
难道是他手段太过激烈,适得其反了吗!?
「噢!」沅沅总算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一些些,她意兴阑珊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待会儿我要到翠玉窑去看玉器,你要不要一块去?」陆海峰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随便,都可以。」她无所谓地应了声。
「沅沅,我是不是非常无趣的人?」陆海峰眼神直看著她,正经八百地问道。
「呃?」沅沅总算有些精神了,「不会呀!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否则这些天你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老是魂不守舍,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快乐呢?」他故意板起脸问道。
「我——没有,没这回事,你想太多了。」她扯出一抹很牵强的笑容。
「你老实告诉我,你跟他闹翻了,对吧?」
「没有所谓的闹翻与不闹翻,我只是让他知道我的选择罢了。」
「是吗?那是否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不知道。」沅沅一副不想多谈的冷漠神情。
「看你这么冷淡的模样,本想告诉你的,我看还是算了——」陆海峰故意要说不说地吊她胃口。
「什么事?他怎么了吗?」沅沅音调终于有了起伏。
「听仆人说,那家伙和高总管已经烂醉三天了。」
「什么!」沅沅一颗心蓦地狠狠揪紧了。
他……烂醉三天?他根本不是那种放浪形骸的人哪!
「和高总管?」她不确定地问道。
「是啊,就跟我家那位童心未泯的老总管,你不也知道他们两个是一见如故,走到哪黏到哪吗?」
「为什么不制止他们!?」清亮的眸子里开始浮现怒气,她直觉一定是陆海峰故意放任他们的。
「制止?有必要吗?难得宋当家有此雅兴,我可不想让外头的人说我天马牧场连区区几坛酒都供应不起。」
「你——」沅沅一听脸色又黑了几分,可陆海峰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害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他不是那样的人!」她懊恼地说道。一醉三天,真是太离谱了!
「你还是很关心他的,对吧?」
「当、当然!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关心他也是应该的。」沅沅不自在地应道。
「那就好,既然你选择跟了我,我可不希望你心里再想著别的男人。」
「我知道。」她木然地点了点头。
「好了,不谈他的事了,情敌的事没什么好谈的。我们现在就到翠玉窑去吧。」
「我……我不想去了。」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她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他身边去看看他。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她灵机一动,编了个理由,「外头眼线多,我可不想让舞媚媚知道我俩已经连成一气了,别忘了你答应要替我诱杀她的。」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陆海峰露出恍然的眼神,「那我看近期之内,你还是少出天马牧场的好。」
「那你慢走,我回房去了。」
「慢著。」他突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臂膀。
「还有什么事吗?」沅沅疑惑道。
「我想吻你——」说罢,他的脸竟不由分说地压了下来。
「不!」沅沅惊喘一声,像只受到惊吓的小鹿奋力推开了他,还不放心地退离了他好几步。
「我——有那么可怕吗?」她的反应让陆海峰愣在当场。
沅沅这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了,可是——
「对……对不起!我、我——」
天啊!背后那两道冷光已经瞪得他背脊发凉,几乎要射穿两个大洞了!不过他也不是被吓大的,继续装出苦哈哈的神情说道:
「这要说出去,谁会相信我们就要成亲了呢?」
「对不起,我……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沅沅低下头,抱歉地说道。
「算了啦——」陆海峰继续火上加油地走过去拥住她,安慰道:「我还是多给你点时间适应好了,不过最好别让我等太久哪!」语落,他还暖昧地朝她眨眨眼。
「还不快滚人了!登徒子!」沅沅翻了个白眼,硬脾气一来,实在懒得再跟他周旋。
没有像宋心豪那样炽热的眼神,也没有一丝丝浓情蜜意的感觉,她甚至觉得他是为了某种目的才想亲她的……
这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她怎么嗅出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哈哈——」陆海峰大笑著走开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是用「逃」的。
再不溜的话,只怕要被冷箭穿心而亡了——
☆☆☆
目送陆海峰离去后,沅沅也掉头准备回房。
穿过拱门,一具满是酒味的身躯突地出现在她眼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啊!?」她愣了愣。他不是还醉著吗?才正想著要偷偷去探望他而已,他却已经出现在眼前,而且还带著一身酒味。
「你喝酒了!」虽然已经知道事实,但一看到他那副邋遢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发出责难,「醉了三天,总算知道要清醒了?」
「你还会关心我吗?」他满怀希望地问,一双眼看起来有些迷蒙,不知究竟是清醒了,还是仍旧醉著?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向前扶住他,关心地问他感觉如何,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明白她要是再对他嘘寒问暖的话,他一定会以为她对他的拒绝都是假的。
她想起陆海峰方才的回话,稍稍犹豫后还是出口了:「我是在想,你看起来精神还挺不错的,可见醉得还不是顶彻底,难道是我天马牧场招待不周,让你无法尽兴吗?」她俨然一副她已经是天马牧场一分子的口吻。
她的话让宋心豪的自制力在一瞬间瓦解。
他霍地出手抓住她,一下子就将她拉到拱门后的假山去。
「放——放开我!你做什么!?」她用力地挣扎,但还是眼睁睁看著自己的背抵上了石壁,被锁在酒气弥漫的胸膛中动弹不得。
「沅儿、沅儿——我的沅儿……」他额头抵住她的,痛苦的低喃,「你真的不爱我吗?真的不爱吗?不要用那么陌生的口气跟我说话,我会承受不了的……真的承受不了——」
「你醉了。」她强迫自己继续用冷硬的语气和他说话。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他用那种忧伤低沉的嗓音对她诉说著他的痴情,再三的想挽回她的心,而她却总是一再地用冷淡无情的话语来刺伤他时,她心口是多么的痛!
但,一想到不顾他受到牵连,她还是下定决心,不再心软!
她得强迫自己武装起来,在他离开天马牧场前,绝不能有一丝丝的软化与妥协,否则一定会前功尽弃的。
「不!我没醉!我现在清醒得很,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宋心豪咬牙低吼。
「是吗?调戏别人即将过门的妻子,你确定自己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不!」他激动地扬高音调,「你不是那个人即将过门的妻子!绝对不是……我不准他抱你!我不准他吻你!他该死的休想娶你!」
他的手像要拂掉脏东西似地直抚掌著她方才被陆海峰踫过的手臂,他的唇更是压下来奋力地吻著她的脸颊——即攸那个地方刚刚陆海峰压根儿连边都没沾到。
「别……别这样!」看他激越又极端排斥她被别的男人踫触的模样,沅沅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晶莹的泪滴顺著脸颊滑落,也濡湿了他的唇……
他惊愕地抬眼,发现她的双睫沾满点点晶泪——
「沅儿!」他手倏地僵住,肝胆俱裂地唤著她,「你…你在哭?」
「废话!你不会看啊!」她忿忿地举起衣袖抹掉眼泪,哽咽地指责他:「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没想到她这一抹,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别哭……别哭了好吗?」他心疼地哄著她,「告诉我哪里做错了?我一定改,好吗?对不起——」
「离开我、离开天马牧场吧……」沅沅抽抽噎噎地恳求他,「别再折磨自己了好吗?你这又是何苦呢?」
「不!我、我办不到!别逼我……别逼我……要我眼睁睁看著你嫁给别人……我死也办不到!」
「难道你就这么不愿意祝福我、看我得到幸福吗?」她说著违心之论,并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依偎在他怀里了——
「你……不要骗人!你一点儿也不爱他!」
「我爱!我爱!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爱的是陆海峰,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呢?」回避她让她幸福,也是一种爱她的方式……高总管说过的话猛地劈进他脑海里。
是啊!他怎会忘了?既然怎么样都无法挽回她的心意,他这样只是在折磨彼此而已。
他该用他的方式祝福她的,不是吗?
「我——」他静静地看著她,好半晌话才艰涩地出口:「知道了。」
「回去吧,离开天马牧场,回去属于你的天地里……那儿一定有更好的佳人在等著与你邂逅……」说这句话时,她更是哽咽得不成声。
他不愿意别的男人踫她,她又何尝愿意他去爱别的女人呢?
「你……连请我喝杯喜酒都不肯吗?」
「不,为了不引起暗影堂叛徒的侧目,我们决定秘密成亲就好,所以,没有成亲的消息,更不会有喜宴。」
一听到叛徒,他一颗心顿时吊得老高,立刻义无反顾地说道:「我留下来帮你!」
这人啊……沅沅胸口又是一阵梗窒,为什么她都已经无情到这种地步,他还是不忘要替她著想呢?
如果她不是暗影堂人、如果他们能早些认识……那该有多好?
「你忘了?我有个有权有势、武艺高强的丈夫……」她又继续说著无情的话语,「你知道的……我们不能再让他误会了——」
「说的也是,」宋心豪扯出一抹苦笑,「我的确是该离开了,不能老因为我,让他对你有所误解。」
「别这么说,我们还是朋友。」沅沅也笑得很勉强,「天马牧场,还是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谢谢,不过我想,以后踏入北武林的机会很少了。」在这里,他最爱的女人嫁给了别的男人……这样一个伤心地,要他如何以平常心看待!
「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她好怕他回去后会一蹶不振,那她会一辈子都无法心安的。
「没这回事,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叹口气,一语双关地说道:「我只是想通了,还是专心经营南中原的范围就好,北武林……的确太远了,是我能力所不能及的。」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
「就这两天吧!我头好痛……起码得睡上两天两夜——」
「天!你……你根本还未清醒,对吧?」
「呃——」他也搞不清楚了,「我不知道和老哥在地上睡了多久……后来醒来,我就想回房继续睡……」然后就让他撞上了一幕足以让他抓狂的情景。
不过,不管他再怎么生气、伤心,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那么,你快去休息吧!」沅沅试图不著痕迹地挣脱他的怀抱。
不过还是让宋心豪看出来了,他连忙拉住她的手,「最后,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呃?你……你说。」
「再让我抱抱你好吗?只要一下下就好。」
她无声地点头答应了,轻轻偎进他的怀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沅沅闭上眼,告诉自己。
两颗早就相属的心,却因为爱人的方式不同,而将彼此愈推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