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灯光暗。
被韩振刚威逼要胁签下「卖身契」后,柳锦儿坐在纺织机前赶工已经整整六个时辰。
所幸那批原先答应给芙蓉坊的金丝盘龙锦是早就备妥的,只是她还得另外追加那家伙所谓逾期补偿的部分,为此,她连晚膳也没吃,就凭著一股气死命地将它织完。
当结束手中梭子最后一个收尾动作,柳锦儿一脸气怒地扯下纺织机上的金丝盘龙锦,愤恨地甩在地上,怒啐一声。
「该死,如果我柳锦儿可以容忍那个讨厌鬼天天登门来骚扰我,那才真的有鬼!小翠,去!替我把金丝盘龙锦交给那个没天良的家伙,并且转告一声,要那姓韩的往后都别出现在我面前!听见没有?」
当她一口气把话吼完,回应她的,却是一阵高过一阵的打呼声。
「呼噜……呼噜……」
臭丫头,主子没吃没喝的卖命,丫鬟却睡得不省人事,这像话吗?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睡得吵也吵不醒,嘴边还淌著长长唾涎的小翠,柳锦儿不禁为自己几乎不吃不喝、拼死拼活的努力感到相当不值!
原本打算先给那臭丫头一记爆栗,再教她备妥马车,但考量到此时已是深夜,府内所有仆役皆已睡下,一向体恤下人的柳锦儿索性作罢。
披上一伯藕紫软缎外衫,她心忖,谁教这是她自个儿招惹来的祸端,就由她自个儿收拾去吧。
推开房门,今晚显得格外宁静,既无一丝风吹,也无一朵浮云遮月,皓月当空,照耀著大地。
一道纤细的身影一闪,融入了黑夜中,眨眼的工夫,旋即没了踪影。
微凉的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一双莲足轻巧地在高低不平的屋顶上疾走,恣意享受凉风拂面的畅快感。
自小练得一身好轻功的柳锦儿,丝毫不费力地在屋脊上飞窜,在月华如练的夜空中,有如仙子般临风飞扬,亦如闪电般跳跃奔驰。
只见她脸不红气不喘,嘴里还轻哼著小曲儿,俨然一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模样。
忽而,一道疾如闪电的黑影自柳锦儿顶上掠过,她先是一惊,连忙往暗处躲去。
待定楮一瞧,发现那是个男子的背影,一身墨黑的夜行衣,几乎将其身形隐没于夜空中,若非是行走江湖之人,想必也是与她一样,是个喜兴「夜游」的同好。
她一双骨碌大眼露出钦佩的眸光,追寻著那逐渐远去的俊捷身影好半晌,心中暗暗赞叹,啧啧!有道是踏雪无痕,落地无声,那黑衣男子的轻功果然了得!
咦,黑衣男子?
蓦地,柳锦儿想起了什么,脚下一旋,再度施展轻功,急忙追随前方的黑影而去。
「喂!黑衣人,等等我,别跑得这么急呀!」柳锦儿一边呼喊一边急追。
怎知才跃过一道矮墙,前方那一道俊捷的身影旋即失去了踪迹。
「咦,人呢?」喘吁吁地瞪著前方的一大片屋檐,她一对美眸仍不断四处逡巡。
可恶,让她给追丢了吗?
在确定自己技不如人,追丢了目标之后,她极不甘心的一个人劲儿直跺脚,高扯著喉咙,开始对著夜空大声嚷嚷了起来。
「黑衣侠客,若你在不远处的话,请现身一见吧!」
夜空幽邃,大地无声,回应她的仅有几声乌啼。
不死心的她,清了清喉咙,一鼓作气地又喊了句,「小女子柳锦儿,但求恩公现身,唔……」
话未落尽,一只有力的掌便捂上了她的小嘴,教她愣了一下,随即另一条钢铁般的手臂环住她的腰际,轻而易举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唔……」柳锦儿紧张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手臂的主人正将他的头俯向她耳边,她想转过身,身子却被死死按著,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忽尔,一道温暖的气息像羽毛般抚过她的耳廓,记忆中那抹低哑醇厚的男子嗓音喃喃自她发间传来。
「你想将所有的人都喊来吗?」还恩公咧!是谁准她这么喊他的?实在太没品味了。
咦?
「三更半夜鬼吼鬼叫,就连死人也会被你给吵醒。」
咦?
「你这丫头,不好生在闺房里待著,爬上人家的屋顶做什么?」
闻言,柳锦儿将身子一松,状似屈服,并且无奈地将眸光往上一抬,恰巧与对方俯视的目光相交。
黑衣男子的眼眸直盯著她,发出慑人光芒,从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来,他对她荒谬的举止不耐烦到了极点。
她偷眼看他,他的脸和她的距离好近,炯亮的眼楮里流光闪动,而他的温热正不断透过衣裳传到她身上,直到他庞大的身子动了一下,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大大剌剌的、丝毫不避讳的依偎在一个陌生的男子怀里。
「唔唔唔……」她到底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儿家,就这么让一个大男人抱个满怀,这……这怎么成?
他先是不悦地瞪著她,直到见她两片粉颊上逐渐浮出一抹红云,便决定放她一马,冷声道:「要我放开你也可以,除非你答应我别再这样瞎嚷嚷,知道吗?」
「嗯嗯嗯!」柳锦儿连忙点头。
于是黑衣男子依言放开了她,基于礼教,更是让自己与她隔开一段不小的距离,然而这个时候,他意外发现那张粉嫩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丝感到颇为可惜的表情。
没错!那的确是一副可惜的表情,这令黑衣男子不禁莞尔,深邃的眼眸探索著她,猜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奇女子。
「喂、喂,我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妖魔鬼怪,你也用不著跳离十丈开外吧?」少了他的体温,她顿时感到夜里的空气变得又冰又凉,冻得她直发颤,觉得好冷。
「男女授受不亲。」他回得理所当然。
闻言,她忍不住本哝著抱怨,「上一回你不也将我抱了老半天,怎么也没听你叨念男女亲不亲?」好歹她柳锦儿也是长安数一数二的美人,这家伙居然还笨得不懂得把握良机?
啧!真是死脑筋!
「上一回那是在下为救姑娘,情急之下才对姑娘有所逾矩。」黑衣男子将双臂交叠在胸前,薄唇略扬起一抹浅笑,「与这一回是不相干的。」
「说来说去,你就是看不起我?」
闻言,他眉间一皱,「姑娘何出此言?」
「可不是吗?」柳锦儿指证历历地道:「那一日,我要你以真面示人,你因有所顾忌,不愿首肯便罢,想报答你一回嘛,你却又一再推托,不但跑得不见踪影,连名字也不愿留下,这不是看不起我是什么?」简直是不给面子嘛!
「那么,姑娘意yu何为?」黑衣男子原本严肃的眸子有了笑意。他还从没见过如此强势的「被害人」。
「取下你的面罩,让我知道你的模样。」这正是她最终的目的。
「不行。」他语气坚决。
「只要一眼就好。」柳锦儿软语恳求。
面对她如此低声下气,他仅是缓缓摇了摇头,加强婉拒的意思。
但她一点也不死心,厚著脸皮又央求了一句,「好,不给看不要紧,那……模一下总可以吧?」
模一下?他直视著她,眉头也询问地蹙起。
「别这么小气,我不过是想模回来罢了。」柳锦儿挑衅地盯著他,指控到:「你不也曾经对我又搂又抱?」
她的话完全没有一点道理,但她眼神告诉他,她显然对他好奇得很。
尤其那一脸既害羞又雀跃的表情,就算是个傻子,也猜得出她那颗小脑袋瓜子里的诡计。
黑衣男子充满兴味地看著她,因为她这副认真的模样,他已然默许了她算计他的方式,但是他还不打算就此向她妥协。
于是,他决定陪她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