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刻骨铭心沉醉百花谷
滕冰影一身红衣,手里拿著一捆干草,整个人趴靠在羊栏上发呆,无视于一群黑山羊在她面前走来晃去。
「咩……」羊儿生气了,看得到、闻得到,等了半天却吃不到,哼,今天小主人专门喜欢整羊!
「小阿姨送饭包来了,中午了,放饭呢!」小表弟四处放送好消息。
「放饭了,可以睡午觉了!」小舅舅开心地抢过一个饭包走人了!
「大姐,你不来吃饭吗?」一道嫩黄色旋风朝冰影奔过来。
咦,怎么一堆嗷嗷待哺的羊儿全都怒瞪著大姐?
「大姐,你干什么呀?」雾影取饼冰影手中的干草,赶忙往前撤去。
有人来接手正好!冰影头也不回地走了。
雾影对著紧随而来的二姐霜影吐吐舌头,「大姐今天很反常,她好沉默喔!居然失神发呆不给羊吃饭,而且她自己连午饭也不吃呢!」
蚌性沉静得近乎孤僻的霜影淡言道:「大姐向来憋不住心事,应该就快说了吧?」
「也是!大姐是说之前不会想,二姐你是想了也不会说,你们两个性子如果能调和一下该有多好……」天真可爱的雾影边忙呼边嘀咕,三两下丢完一大捆干草,愉快地拉著霜影的手吃午餐去了。
那个反常又沉默的人穿入绿竹幽径,走到月寒溪畔坐了下来——这回冰影准备说出口之前已经想得很彻底。
她昨晚无意中听到母亲对著小阿姨说她累了,老天!母亲还未到四十岁啊!可是仔细一想,母亲十五岁及并后马上「走婚」,成为族领,隔年就生下她……说来母亲一人独自掌理族中大事也很久了。
是时候了,她得将母亲肩上的担子接过来。「唉!可是我连自己的表舅、表弟们都管理不好呢!」冰影托著腮叹气。
用过午餐后的一长段时间,是族里习惯的午休时间。
记得有一次踫上农忙,冰影要求家中男人们多出点劳力,她的小舅舅在午休时不耐烦地撑开一方眼皮,说得好暧昧:「小外甥女啊!我晚上可是要去‘努力贡献’,你现在不让我‘努力休息’怎么成!」
「哼!的小舅舅!」
拉不动那匹老懒牛,她换过来找那些还不到走婚年龄的表弟们总行了吧?
「大表姐,你不能剥夺我们的私人时间!」年轻男孩们只顾著玩闹聊天。
她又踫了一鼻子灰。
「真懒!家里、族里的男人全都是懒骨头,别指望他们了!」
这是魔焰族女子共同的心声。
魔焰族的懒男人让冰影头疼,一想到走婚她又有心结,可是,她能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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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将近,滕家院落最大的厅堂里,族领大人端坐在象微权位的火焰造型虎皮座椅上。
「决定了。」冰影咬咬红唇低声说。
「决定了什么?」雾影摇晃著小脑袋瓜子。
「决定找个男人了。」通过男欢女爱这一个人生关卡,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是追寻母亲路子的第一步!
雾影不解地抓抓头,「大姐,你怎会突然改变心意,想召来‘入幕之宾’呢?」
霜影淡挑一边柳眉,「你不是说过要等到二十岁吗?」
拜托!以前她不答应,她们拿她当怪物看;现在她答应了,她们还是拿她当怪物看!「你们这些人怎么问题这么多?」
冰影嘟著嘴,双手擦著腰,垮著小脸蛋,真想用力大喊:我不干了行不行啊?
然而,她只能吁一口气,很不爽地说道:「我昨夜突然想通了,不行吗?反正一定得找个男人,把二十岁时要做的事提早到十八岁,有何差别呢?」
霜影不温不火地说:「两年是没什么差啦!」不过大姐何必摆出一副不情不愿、很想找人吵架的态势?
没错!冰影嘴里说得满不在乎,可那个心结依然存在!
谤据她敏锐的耳朵这些年来从各方得来的情报,初夜是很恐怖的!有些女子还说会被男人弄得痛到死去活来、哀号连连!
那么,找个男人来让自己受罪到底有什么好呢?她虽然性子火辣,急躁冲动,却自小就怕死了疼痛受伤之事。
谤据大家一致的说法,初夜的共通点就是免不了要流血!
天!还会流血?她哪来的胆子面对鲜红血液直冒呀!她猜她一定会痛晕过去;如果那个男人踫巧是个大嘴巴,将她不堪折磨的糗事公诸于族人,教她一张俏脸往哪里搁啊?
所以她当然能拖就拖,拒绝走婚啊!
滕珠媚静静看著大女儿变化多端的脸色,淡然言道:「你愿意答应了?我等你下这个决定可足足等了三年了!」
这个女儿早该在及并之年就接掌族领的位置,偏偏蘑菇了这么些年,害得她不能像历代族领一样早早退位、无事一身轻地享清福。
冰影听得出母亲大人语气中的不满,只好以一笑带过。
笑语晏晏的冰影,美艳如夏日烈阳般慑人,她绝丽的脸蛋。
妩媚的身段,从来都是魔焰族男人目光凝聚的焦点。
霜影看著艳光四射的大姐,抿菱唇问道:「那大姐的人选呢?」
对喔!她还没看上哪一号男子耶!冰影耸耸肩,「人选?没啊!」
「没有?了解了,我去宣布消息给那些落单孤岛知道,你做些准备吧!我想晚上一定会有个男人胜出。」瞬间只见一道蓝色的身影往厅堂外移去。
冰影偏头寻思著,族领就该像霜影这样,处事明快、果敢又沉稳!真该让霜影先出生的,这样子娘亲的困扰和她的不情愿就都没了……
唉!娘亲啊,你先后有过四个男人,你当时怎么不先找上霜影她爹来当「入幕之宾」呢?
「冰影,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了。」滕珠媚轻声警告著大女儿。女儿是她一手带大的,肠子打个弯,她马上就一清二楚!
又被看穿了?冰影吐吐粉舌,「知道了啦!责任嘛!我不会再拒绝送进我房内的男人了。」语调中却无法避免地流露出丝丝凄凉……
晚上就要有枕边人,可她心头怎么觉得好空虚呢?
「冰影,是时候将这把象微族领身分的戮情剑传给你了。」
滕珠媚语气坚毅地严肃道来,「这柄短剑不及一尺长,据说是很久以前一名异族男子临走时留下来给我们先祖母的。以此剑为凭,你要谨守魔焰族的走婚传统——一生与男人无情、无缘、无分!
「冰影知道了。」冰影虔诚地将短剑接过来。
娘亲的身边每隔几年就会变换不同的男人,同样地,她也看到了自己的末来,生为魔焰族女人,也就无所谓与哪个男人枕边厮磨了!
「大姐,族里的男人为了你打破头了!我们别光是在屋内等,一起去瞧瞧!你的男人总得先让你过目嘛!」雾影不由分说地拉著冰影追赶霜影而去。
何必瞧呢?一想起族里的男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惨状,谁会有兴致去瞧一个满脸乌育肿胀的猪头啊?
唉!晚上她还得让一个猪头上下其手!
唉!她觉得好悲哀喔!
唉!冰影连续叹了三口大气——今晚,她就要有第一个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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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剑非倏地睁开沉重的眼眸。他居然没有死?
他斜挂在一棵苍天巨木的枝径之间,应该昏睡很久了。
他是被吵醒的,底下正有一伙汉子摩拳擦掌地说:「就这么决定,大家以拳头见高下吧!」
封剑非眼瞳收进夕阳余晖,心中记挂著封孤云,但放眼所及却不见他的踪影。
糟糕,情况不妙!他浑身酸痛,胸臆间闷塞难通,眼皮千斤重,异常渴睡……过去二十年的医理可不是白钻研的,他马上就给自己把了把脉。
紫宫、巨阙一带沉郁窒碍。牵制了旁边主控睡眠的阴隔脉,所以他才会嗜眠。「一定是那一掌的后遗症,我得马上静下心神运气调养生息。」
这时底下又窜出一道高嚷男声,「最后没有倒下的那个人才算打赢!」
「我拼了命也要打赢,然后好好享受殊荣,再安安稳稳地‘睡她’三天三夜!」另一个男子意气风发地说。
能「睡他」三天三夜?封剑非著实希望自己能享有此「殊荣」!
底下那一堆人有老有少有壮有瘦,穿著非中原人士打扮,应是重山之间不为外界知晓的某个部落民族吧?
避他们是何方神圣,他们能不能别来吵他啊?他清清喉咙,正想扬声,但一场混战已经开打了!几个人影拼命往封剑非所在的这株大树撞过来、飞过去。「别摇啊!」再摇再晃,他就要从树上掉下来了!
这些莽夫怒汉难道就不能另外挑个地方干架吗?才被追杀,现在又陷入战火中心,他走什么坏流年啊?
「啊……」突然,树干被猛力一撞,封剑非直直掉下,背脊结结实实地撞上地面。
「咚!」下一刻,一个飞来的不客气地撞上他的鼻梁。痛哪!
「你是谁?」的主人横眉竖目地瞪著身著白袍的封剑非。
「你又是谁?」封剑非不客气地反问回去。压了人不但不道歉,还当他是仇人……咦?仇人?不会吧?果然,一记右勾拳迅速贴上他的下巴!
「你这陌生小子也敢来抢!我非得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接下来的另一记左勾拳让封剑非轻易挡掉了!
「过分!一群疯子!我没兴趣抢啦!」到底有啥好抢的?满箱珠宝?武林秘籍?他只想远离混战,运功去郁气,再睡上一大觉啦!
封剑非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又来一具撞上他的背脊。
「喂?你打哪来搅和的?」一个大胡子提起拳头朝他没头没脑一阵乱打。
「太过分了!」他到底招谁惹谁了?封剑非一个气愤,将大胡子甩,踩在脚下,皱眉沉喝一声:「你们别惹我!」
然而,一团混乱中,根本没人听他的。
「哎哟!」顿时,封剑非的腰杆又被一记无影脚扫到了!遇上这种情况,他一向高人一等的好修养决定暂时休息,剑眉一横,温怒地大吼一声。「一群疯子!」
「你敢骂我们?看来你不怕跟老子较量罗?来啊!来啊!」
四、五个大汉立刻围上来,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只手朝封剑非挥了过去。
封剑非决定他受够了!「谁怕谁啊!」他提起丹田中仅存的真气,为了他渴望到最高点的睡眠,他决定拼了!
这一群山野莽夫哪是封剑非这个练家子的对手?不劳腰间的「绝尘剑」出鞘,只见他轻巧移形换位,再行云流水地出手三两下……
掌风横扫,四周卷起狂风落叶,数不清的人影纷飞奔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大叠肉墙很整齐地高高筑起。
唉!真是惨不忍睹啊!左边这一堆男人全都肩骨脱臼了,右边那一堆则是脚踝全扭伤了,虽然不会要人命,但包准他们躺个三天三夜!
「看你们还怎么找我麻烦!」封剑非弹弹衣襟……咦?上头怎么有两个黑掌印?他居然中了两拳?
师父们,武学、儒学、医学、工学、天象学都堪称天下第一的天山五绝,请原谅你们唯一的徒儿,我不是故意要丢你们的脸的!如果不是精神不济,凭这群人,哪能踫得到我的衣角呢?
「哎哟!痛死我了。」呼爹喊娘声从人堆中不断传出。
「你……哪来的小子?」
「你……你居然破坏了我的美梦!」
「你……给我留下名来!」「
封剑非狠狠干了这一架,已接近虚脱边缘,不过,他仍不改一向光风霁月的磊落本性,大言不惭地说道:「大丈夫无惧无畏走遍天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无尘奇侠’封剑非。」
报完名号,封剑非已没力气飞上大树疗伤了。哪里有个山洞借他躲一躲?哪里能让他运气疗伤休养啊?他好想就地盘坐养息,紧接著睡倒算了!
「封公子,你别走!」两个小女娃蓦地窜至他面前。
又不让他走?
封剑非半眯著眼眸,凝视著发辫垂腰,一黄一蓝两名绮年玉貌的少女。「唉!我生平还没跟女人交过手啊!」
「交手?你是说打架啊?」黄衣少女扑哧一笑。「你不可以打我们呀!」
「不然姑娘们为何阻止在下去路?」
蓝衣少女杏眸一抬,明了这个不论长相或身手都是上上之选的男人完全不进入状况……不过大姐既已点头,她绑也要绑这个男人回去!
眼前的男人发色褐黑,束发垂肩,还有一双特殊的碧蓝眼楮……不管了!不管他是不是非我族类,她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心意已决的霜影朗声说道:「你已然胜出,我们来带你回去。」
封剑非往后退了一步,上下眼睑都快粘上了,实在没闲工夫听下文,他有气无力地摇头,「打架本非我所愿,我哪里都不去,我只想找个地方睡个觉!
霜影和雾影倏地瞠大乌溜溜的美眸,疑惑地互望一眼,两人的唇瓣做出一模一样的嘴形——睡觉?
雾影急急开口,「睡觉?!你想睡觉,就快跟我们来啊!」
不容封剑非开口辩解,霜影和雾影一人一边,架著他就往山间小路飞步。
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被绑架了?要对这两个弱质女绑匪施以拳脚吗?生平第一次被追杀已经很凄惨了,这下居然还沦为女人的「肉票」?
不过刚刚好像听到「睡觉」这两个字,封剑非两眼勉强一睁,问道:「姑娘要带我去睡觉?你家有清静的雅房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当然有!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了什么来的?」霜影的声音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他如果敢不识相地推托,丢了大姐的面子,她一定会让妹妹咬得他满身包!
「再吵我睡觉!我会扁人喔!」酣睡中的人不客气地警告著。
「好痛!」冰影的眼泪差点滚出来。
天打雷劈的男人!居然还给她继续睡?这个杀千刀的男人居然敢冷落她,不把她当一回事……
冰影再度凑上前,两颗著火的眼眸扣紧那张俊帅飘逸到不行的男人脸孔——优雅的薄唇,异常直挺的鼻梁,剑眉飞入鬓角,脸型略显瘦长,下巴有棱有角,下颚中心有一个微微凹陷,感觉满有个性的。
冰影忿忿地骂道:「啧!有个性的脸孔好看有什么用?内心铁定很龌龊,烂到不行!」哼!他刚刚干嘛和族里的男人抢啊抢的,然后又把她晾在一边?
「你、现、在、就、给、我、醒、过、来!」忍不住河东狮吼的冰影开始动手推人。
没想到他不但不动如山,几道半梦半醒间发出的飕飕掌风让她连忙又闪又躲。
心窝里先来一阵气愤,又来一阵酸涩,最后她被事实打败了。
今夜应该是她的初夜,原先还以为今晚她会痛到不行、恐怖到极点,结果呢?这个没长眼的男人竟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呼呼大睡,她只能拧疼了一颗芳心,气得想杀人也想痛哭!
「我不可以刚入夜就把他踢出去,否则别人一定以为我没本事,留不了男人,我才不要丢脸丢到祖宗祠堂里去!」
冰影委屈不已地缩在床角,强忍著悲愤的泪水。她真想在这男人身上捅几刀!
冲动立刻化为行动,冰影拉开柜子拿出戮情剑——
无情、无缘、无分……母亲的话在她耳畔掠过。
既然与男人本该如此凉薄,在他身上刺几个窟窿也不为过吧!颤抖的利刃眼看就要落下,然而纯洁良善的心性终究做不出杀人泄恨的事!
不经意瞄见他胸口系著一条九龙头的青色王佩,她想也不想地就一把割断,连同短剑一起丢到床尾去。
鸳鸯池沼水溶溶,愁怨独长夜蒙蒙……她好恨啊!「封剑非,我恨死你了!」
冰影趴在床边,一整夜低低咒骂著、等待著。等晨曦东升之时,她就可以把这个死一百次都不够的男人给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