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过后,卫宇衡依约带她去一家相当高级的餐馆。
在吃过一顿美味的大餐之后,冷清夜满脸笑容。
「厨子的功力真高,每一道菜的味道都调得恰到好处。」她满意地道。以前她能品尝美食的机会不多,但是自从「卖身」之后,堕落享受的机会也跟著增多了。
「卫先生。」侍者恭敬地递上一张卡片。
冷清夜不解地看著卫宇衡拿起卡片交到她手上。
「这是附卡。这家餐厅没有会员卡是不能进来的,以后有了这张卡,你就可以自由进出了。」他献宝似地说。
「谢谢。」冷清夜大方的收下,同时决定把这段情节收到她的小说里去。
「真令人难以相信,我们已经‘同居’一年了。」他笑道。
「怎么,对你来说度日如年吗?」
他低笑出声,「不。但是这种感觉好像老夫老妻一样,我很满意。」
「您的满足是小女子的荣幸。」她嘲讽地说,他那句「老夫老妻」让她心头蒙上一阵晦暗。
「为了庆祝这个‘周年纪念’,今晚我们上饭店度度蜜月如何?」他兴致高昂地提议。
「你有病啊!家里的床还不够大吗?」语毕,她快速地捂住自己的嘴。
「大是够大,但想换个环境试试。」他脸上满是促狭。
「换个女伴不是更好?」
气氛随即凝结。冷清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心底的期望,她心虚地低头,不敢面对卫宇衡的逼视。
「你是认真的?」他的脸色变得阴沉。
她眉心紧锁却不答话,只是低垂著头。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坚定地问:「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也没有来自亲人的压力,你肯不肯跟著我?」
冷清夜沉默了。若在平时,她一定会以笑语虚应卫宇衡,但今晚她做不到;如今她脑海浮现的,是在书店听见世人对「情妇」的批评。
道德感终究是卖不掉的,而日积月累压抑的结果是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不。」她吐出这个字,完全出自真心。
她的回答让卫宇衡彻底失望。
这一年的幸福生活,在冷清夜的否定下,彻底瓦解。
「从头到尾,你只是为钱虚应我?」卫宇衡的口气有些不稳;他无法接受这种回答。至于为什么无法接受,他不敢深想。
冷清夜不语,目光澄澈清明。
她能说是为了钱吗?他挟著她家人的生计大权,她有什么能力拒绝他?她履行自己的承诺,当他泄欲的玩物,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啊。
冷清夜别过头,不想说出伤人的话。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袭上卫宇衡的心头。他怎么忘了,是他先喜欢冷清夜,使计强占她的。但这一年来,她表现得那么平和自然,教他以为她也喜欢同他在一起……他们明明一同创造了许多温馨美好的回忆,不是吗?
难道……他开始希冀冷清夜的爱情?
边常的温和神情不知何时敛去,卫宇衡眉心打结,显见此刻他的思绪也是纷乱无章。
「走吧。」他起身,如同过往那般有风度地朝她伸出手。
冷清夜沉默地将手放进他的大掌中,任他带著她走出餐厅,一同融入夜色里。
☆☆☆
卫宇衡和冷清夜之间出现短暂的冷静期。
他们没有吵架,却不再如往昔那般轻松的相处,甚至也不同房。
冷清夜无意将事情搞砸,但她真的厌倦了这样虚伪的生活。
待在卫宇衡身边,她得假装他们之间不曾有过买卖的协议,才能一派沉静地面对他。
而在夜晚承受他的拥抱时,又得告诫自己不能爱上他。
道德压力和感情在她心中冲突著,很难决定偏向那一边。
她真的累了,再也挤不出力气去应付日复一日的两难抉择。
而卫宇衡不是没注意到冷清夜的沮丧,只是,他也被心里的想法困住了。
最初相遇时,他以为自己能够控制感情,收放自如,却不知从何时起,他已为冷清夜动了心。
尽避她流露出的情绪极少,他却在乎得紧,舍不得她委屈受苦……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而糟糕的是,他发现冷清夜从未真心接受他!
那一次在餐厅的交谈让他察觉,冷清夜根本不能忍受他买下她的行为;之后,他才注意起冷清夜在日常生活上的某些细微异状。
她不喜欢出门,写作时间也逐渐减少;在陪他出外共餐时,她会不自觉地露出轻微的自卑神态,言语间也有自我贬抑的味道。
而这一切,似乎就从她接受他的「照顾」开始。
卫宇衡不禁为这个猜想心惊。
出于对冷清夜的喜爱和逐渐增加的尊重,他选择暂时不和她同床,让两人各自有自己的思考空间。
☆☆☆
这天,卫宇衡的情绪显得特别焦躁。
昨晚他奉命回老家和亲人共进晚餐,父亲提醒他,他的未婚妻即将回国,可以开始筹备婚礼了。
这不算是个好消息。
尤其对于刚厘清自己情感归依的他,更是一项自䌸双足的不利约束。
在这个节骨眼,他怎舍得下冷清夜,去和别的女人结婚?
而先前应允的婚约,是否又会为他和冷清夜的关系带来伤害?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些问题;即使是回到与冷清夜同居的「香巢」,他也只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思索不出出路。
☆☆☆
冷清夜决定先放段求和。
在卫宇衡面前,她早没了自尊——既然收了他的赠与,她无异是放弃了平等的权利。
所以,基于「职业道德」,她有义务关心他的情绪。徒然将自己无法处理好的道德压力转嫁给卫宇衡,对他并不公平。
站在书房门前敲了数下,冷清夜深深呼吸。
卫宇衡扭开房门,眼眸中有明显的惊讶。
「对不起,最近我心情欠佳,要你容忍我的情绪。」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听了冷清夜的话语,卫宇衡心疼不已;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顾及他的感受。
「进来吧,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他侧身让她进入书房。这是头一次,他神色正经地找她谈话。
两人坐在沙发上,他习惯性地握著她的双手。
「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这些日子……你快乐吗?」他不自觉地加重了握住她的力道,好似一松手,她就会离开一样。
「你是个好人,和你在一起很轻松……」她淡笑地回应。
「不,不是这些,我要听你的真心话,你真正的感受。」他语气坚持。
冷清夜静默了。
卫宇衡察觉到了吗?所以近两个月来,他都没有再踫她。
「告诉我。」不管实话有多伤人,他都要她亲口说出。
冷清夜迷惘了;为什么卫宇衡要在乎她的感受?他不是只要她的身体吗?
在她不自觉的时候,他对她的情感似乎有了变化……
他的眼神让她决定说出部分实话。
「我一开始有些气你的作法,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没有尊严、你随便开个价就可以卖了的洋娃娃。」看见卫字街难受的神情,她急忙补充道:「但是你对我很好,真的。你给我恨多物质上的享受,让我不用担心写不出稿子时该怎么活下去……」她任他伸手拥紧自己,仍旧絮絮叨叨地说著,「如果没有你,也许我还是有一餐没一餐的过,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好。」
他摇摇头,「不要安慰我。事实上,你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是吗?自尊对你而言胜过一切,是我毁了你的自信。」
他的话让她再次静默;他真的发现了。
卫宇衡难过地摇摇头,「如果我们停止这一切,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她震了下;在发现他体贴的心意之后,她又该怎么回应?
「我不知道。」她的回答己和先前的「不」有所不同。
听见冷清夜的回答,卫宇衡不禁感谢她的宽容;至少,她没有全盘否定他的心意。
「吻我。」他要求。
她抬首凝视他,知道这一次他不是命令而是请求,在他眼中,她看见尊重。
她伸手攀上他宽厚的肩膀,嘴唇跟著贴上他,全然出于自己的意愿。
他撼动了;原来,这才是他真正希冀的——她的心甘情愿。
她仿照过去他曾对地做的,「侵占」了他的一切。
☆☆☆
原来,那就是所谓的「告别式」。
在她「要了卫宇衡」之后,卫宇衡便提出分手,十几个月的相处,随著离开同居的香巢而结束。卫宇衡回到他的世界,而她则搬到他赠送的房子与房客楚越越同住。
恢复自由的身分,她应该要感到开心的不是吗?但为什么她频频想起最后一次躺在卫宇衡怀中时,他不断地亲吻她、呼唤她的名,那声音怀著深情与绝望……
已经分手两个月了,她还是常常在夜里想起他的声音。
门铃声打断了冷清夜的怔愣,她纳闷地望著大门;这儿从未有访客上门,会是谁呢?她还来不及有所动作,楚越越已经从厨房冲出来开门。
「你好。哇,好漂亮喔!」楚越越在开门后,对著来人说了句奇怪的话。
冷清夜跟著来到大门,在看见门口站立的女子时,也几乎脱口赞赏。
眼前的女子美得不似人间该有的绝色。总听人说「美丽本身不需要任何的说服」,这会儿她总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眼前的美女年约二十三、四岁,仅仅是素著一张脸,一件纯白的连身长裙和凉鞋,已足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女子显然很习惯别人这样的反应,扬了扬手上的纸条道:「请问这里有空房间出租吗?」
楚越越回过神,急忙点头,「是啊是啊!你有兴趣吗?进来看看吧。」她将陌生女子迎进房内,冷清夜只是笑著关上大门。
楚越越比她这个正牌房东还了解别墅的环境,所以她们早就说好,由楚越越负责介绍房子。
在看过屋内的摆设后,这位绝色美女居然面露灰心。
遣开楚越越,冷清夜端了杯茶给客人,和她在客厅讨论租屋的相关事宜。
「我照著红条上的地址来时,没有想到这里的环境会这么好。」美女如是说,连开口询问租金的勇气也没有。
「很高兴你喜欢这里。红条今早才贴出去,你是第一个来看房子的人。」
冷清夜说话的同时,顺便朝厨房投去一瞥,只见楚越越对地出了个OK的手势。
「既然喜欢的话,要不要住住看呢?」冷清夜问。
「住在这里?可能不行吧,我的预算并不多。」女子说了个数目,明白地表示自己的能力范围。
冷清夜笑著摇头,「那不是问题。看得出来你也很喜欢这里,如果你能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一样照顾的话,那么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室友。」
楚越越冲了过来,「是啊,欢迎你加入我们。」
望著少女那张清丽动人的小脸,还有屋主那温和的气质,美女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能租到这样好的房子已属不易,而室友显然又具极好相处的人。
「那么,我可以即刻住下来吗?」她笑著问。
楚越越抢先一步答话,「当然。我帮你把行李拿到楼上。」她抢过女子身旁的一小袋行李就往楼上跑。
冷清夜笑指著楚越越的背影,「她是楚越越,我是冷清夜。」
「我是秋艳霜。」女子笑著回应,跟著冷清夜走上三楼。
☆☆☆
分手的这几个月来,卫宇衡没有和冷清夜联络过,她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直到一次她和两名房客一同到诚品去看书。她才在某本商业杂志上看见卫宇衡结婚的消息。
原来他要分手,除了察觉她的心情外,也是因为他要结婚了。
不明白为什么,冷清夜突然想知道,卫宇衡的新娘是个怎样的女子?他用钱买下她,却对另一个女人提出婚约,是她不及那名女子吗?
纵使他曾经喜欢过她的身体,而显然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一名「付费使用」的女子罢了。
自卑的情绪再度浮上心头;纵使现在她已摆脱了那个头饺,但她相信,这一生她将永远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抬头挺胸的做人了。
因为,她曾经为钱贩卖了自己……
「清夜,你看看这本摄影专辑,里头的照片都拍得好棒喔。」楚越越拿著一本厚厚的书冲到她面前。
「喜欢就买啊,难得艺术有价。」秋艳霜在一旁回道。
放下手中的杂志,冷清夜突然觉得没有办法面对人群。「我有点不舒服……这样吧,你们继续在这儿看书,我先回去。」也不待眼前的两人有所反应,她便转身离开。
「清夜好像心情不好呢。」楚越越斜著小脑袋说。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待会儿回去时,帮她带一笼小笼包,也许可以让她好过点。」秋艳霜点点楚越越的头,让她专心于眼前的书上。
「可是清夜喜欢的是顺成的蛋糕,小笼包才是你喜欢的!」楚越越困惑地说,「为什么要用小笼包去安慰清夜?」
秋艳霜扬扬眉,「清夜喜欢我们两个胜过顺成的蛋糕,如果小笼包能让我们开心的话,她也会更高兴的,懂吗?」
「不懂。」楚越越摇摇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不懂就别问,照著做就是了。」秋艳霜很酷地说。
楚越越狐疑地眯了秋艳霜一眼。相处久了,每个人的本性都会显露出来,而冷清夜和秋艳霜两个年龄相当的女子平日就以戏弄她为荣,和初遇时的感觉差别甚大,有点恐怖。
☆☆☆
散步了几分钟,冷清夜起伏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她走回小别墅,门前等候的身影却吓了她一跳。
「好久不见。」他说。
她开了门,像对一个老朋友似的问:「要进来坐吗?」
「方便吗?」
「进来吧。」她带头走进屋里。
倒了杯水给卫宇衡,冷清夜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等他开口。
「你……这裹住得还习惯吗?」他紧握茶杯却不喝上一口,只贪恋地凝望她。
「这里的环境很好,要适应不难。而且我有两个室友,她们会帮忙我照顾这个家。」提起楚越越和秋艳霜,她笑了。
「我很抱歉这样贸然前来打扰,只是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不知道你的情形如何,有点担心——」
她截断他的话,「你呢?新婚愉快吗?」
他一震,「你知道了?」
「刚才去书店翻杂志看到的。也许我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她真的不太注意「时事」,才会在他结婚两个月后,才知道这件事。
卫宇衡低头望著茶杯,静默半晌,终于吐出了几个字——
「不好,我过得很不好。」
「为什么?」她问,像问一个好朋友。
卫宇衡瞪向冷清夜,不敢相信她竟这么问;难道她看不出来,他想她想得发狂?在那一年多的相处中,他究竟伤她多深,竟让她没有办法体会他的心情?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我一定伤你很深吧。」
冷清夜有些愕然;话题怎么变了?
「我知道的,只是欲望蒙蔽了我的眼——」
「不要说了!」她倏地打断他,她不要再听见任何有关那段日子的语句,她不要想起那段「卖身」的岁月。
「不,我要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上前搂住她。
「放开我!」冷清夜的情绪开始不稳,那种道德压力又袭向她。
「不放。我也不想放!这些日子,我好想你,你知道吗?」
想什么?想她这个「宠物」吗?想她在床上迎合他的模样吗?冷清夜无法不这么想,与他之间的难堪过往是她最想抹去的记忆!
情绪到达崩溃的临界点,他的拥抱击散了她的冷静。
「不要!」她猛然尖叫,奋力推打它的胸膛,「不要再说了!求求你……」
强烈的自卑与自厌再度袭来,在他面前,她是不是注定矮人一截,永世不得翻身?
卫宇衡知道她的自厌,却没发现她的自卑,仍强横坚持地说:「我要说!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因为你,我活得出任何人都快乐,这全是你带给我的。」
她用身体带给他的快乐。他就非要强调他用钱买下她吗?
当冷清夜终于承受不住的放声大哭时,卫宇衡怎么地想不到他的告白会引来这种结果。
她挣脱他的怀抱,跪倒在他面前。
「我求你,我把房子、车子全都还给你,从今以后,我们各不相干,把以前发生过的事全部忘了好吗?」
原来,他还不够了解她……卫宇衡倏地明白自己的错,惊慌地上前想扶起跪在地上的她。
「不要踫我,除非你答应。」她推开他伸出的手,眼眶含泪的望著他。
「不可能。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放手的。」她怎能如此残忍?在他为她心动情之时,还这样要求他。
两人同时跪望著对方,一切又回到原点。
半晌,冷清夜的情绪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有点情绪不稳。」她勉强扯出一抹淡笑。
「不,不要这样,我宁愿你表现出真正的感受。」他不能再漠视她的心情,再这样下去,迟早她会因人格分裂而疯狂。
真正感受?什么意思呢?冷清夜封闭了自己的心,不敢再去触踫结痂的伤口。
「我一向如此啊,你不要多心了。」她仍旧一派温和,仿佛方才未曾失控过。
「清夜!」卫宇衡心疼地大吼,声音隐含浓浓的深情,震撼了她。
来不及了,伤害已经铸下,在初遇时,他已经酿成了错误。
「你……结婚了不是吗?我们最好还是避嫌些。」她起身到浴室洗了脸,也为他换上一杯茶。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她。
「我很欢迎你……像个朋友登门拜访、聊天什么的,但是,不要要求我太多好吗?」她的口气淡如轻风,隐含的祈求让人心疼。
他沮丧地摇摇头,「对不起。」
他的道歉有更深的涵意,但冷清夜拒绝深想。
「何必道歉呢,记得下次来之前先打个电话就成了。」她故意扭曲他的话。
他深深看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