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睇没有想到,准备结婚居然是这么累人的事!
要选日子、要订饭店、要选婚戒、选喜饼、挑礼服、要印喜帖、要拟宾客名单……更可怕的是,婚纱公司居然要他们腾出一整天的时间来拍婚纱照!
原本乐睇以为只要找个时间到户政单位登记一下,连公开宴客都不必就能解决,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多!
乐睇看著桌上数十份婚姻场地简介,想到要全看过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老天!所有新嫁娘非得要经过这么多琐碎的关卡,才能完成终身大事吗?
「如果所有待嫁新娘都知道结婚结婚要忙的事那么多,她们怎么还敢点头说要嫁?」乐睇累瘫在沙发上,真想撒手不管。
罢下班贝一苇一面笑著脱下西服外套,卷起袖子走进开放式的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的刚刚好的香槟。
「那是因为,大部分的待嫁新娘都是带著浪漫和喜悦的心情打点一切的。」他熟练地开瓶,倒入两只高脚杯。
「浪漫?喜悦?你在开玩笑吧,事情多到做不完,我现在只想哭。」她必须承认,她全身上下没几颗浪漫细胞,倒是很怕麻烦。
他在乐睇身边坐下,将一杯香槟递给她,随后又从衬衫口袋抽出一张纸来,「我今天已经把我这边的宾客名单拟好了。」
看见那张密密麻麻的清单,乐睇倒抽一口气。
「你哪来的时间啊?」她记得他说过他今天得开一整天的会!
贝一苇露出顽童般的笑容,「我懂得一心二用。」
「算你厉害……」乐睇只能甘拜下风。
「你那边的呢?」
正在啜饮的乐睇顿了下。
「不用了,除了圣光育幼院的院长和小朋友,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请的人。」
「你不打算请罗曼、诺夫斯基?」
提起老师的名字,乐睇连最后一丝苦中作乐的好心情都消失殆尽。
「我想,他最不想再见到的人就是我吧?」她情绪低落的说。
对罗曼、诺夫斯基而言,她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已。
乐睇将高脚杯放到一边,勉勉强振作一下精神,抓起一份饭店DM阅读。
看她消沉的模样,贝一苇抽掉她手中的DM,将她的小脑袋按到自己肩上,「乐睇,如果这些事让你觉得麻烦,我们不必事必躬亲,可以委托婚礼顾问公司代办,或是……找一天去公证结婚。」
听见可以公证,乐睇眼楮一亮。
「可以吗?你真的不介意啊?」乐睇斜睐著他,半真半假的问,仿佛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能性。
「我没那么执著于形式,婚礼只是一个过程,比起那些,我更在乎你是不是开开心心的成为我的妻子。」
这就是贝一苇,永远将她的感受放在自己之前。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她在贝一苇脸上香了一记,然后顺势窝进他的怀里,环抱著他的后颈靠在他胸前说道:「一苇,还是你了解我,你的提议好诱人,可是……」
「可是什么?」
「如果我们找婚礼顾问公司,你爸会很失望吧?他那么热切的奔走,一看到不错的婚纱公司就打电话告诉我,还一再告诉我多看几家,不要考虑价钱的问题,礼服穿起来漂亮最重要,一定要让我风光嫁入贝家;若是在饭店里尝到美味的料理,也一定不忘打包一份回来让我试吃,作为选择婚宴的参考……一苇,我觉得他忙得好满足好快乐,我完全可以体会他的心情,我怎能因为怕麻烦,而剥夺他为我们办婚礼的乐趣呢?」
未来的公公贝德威,已经完全把乐睇当成自己的女儿,不止如此,贝一苇的三个姐姐,也都各自用她们的方式欢迎这个贝家未来的新成员,让她深刻地的感受到贝家的凝聚力与温暖,虽然她还未嫁入贝家,但她已深深爱上他们每一个。
乐睇的一番话,说得贝一苇笑了。
「这么说,为了这场婚礼,我们得继续努力了?」
「恐怕是的,不过……」她拿走他手上的杯子放到一旁的矮几,带著一丝邪气跨坐到他的腿上,双手环住他的后颈,媚眼如丝,带著诱惑的如兰气息在他唇边回旋。「婚礼的事等半小时之后再说,现在先忙别的。」
贝一苇眸色转深,双手环住她的纤腰。
「当然了,贝太太,我乐于从命……」
***
要在一个月内办妥婚事,几乎时间不可能的任务,但乐睇却在两周内完成了——她宁愿速战速决,也不要再多拖一天,为了选什么颜色的玫瑰,或是选哪几张照片放大而头大。
在婚礼举行的当天早上,乐睇刚在造型师的魔掌下获得解脱,回到饭店的房间,一名自称是林律师的男人便找上门来,为她带来了两份大礼——一张七位元数字的支票,与一间青田街的小鲍寓的房屋所有权状。
支票的开票者是她的母亲,而小鲍寓则来自父亲。
乐睇看完后,将那两张纸放回信封中。
「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两份结婚的贺礼。」
「他们怎么会知道?」
「他们对你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林律师语带保留地说。
乐睇目光一冷。
「你是指,他们找人监视我?」
「那是他们关心你的一种方式。」
「关心?」
从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只是像某种实验的赞助者般听取臂察者的报告……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关心?
乐睇原以为自己会被这两字激怒,但是到了最后,她只是云淡风情的一笑。「请转告他们,我会过得很好,谢谢他们的关心。」
「我知道了,裴小姐,祝你幸福。」
「谢谢。」
律师离去后,乐睇原想将信封撕碎,再下手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圣光育幼院」的院童与院长奶奶。
她决定把这两笔「贺礼」转送给养育她的育幼院。
「叩叩。」
门板上传来响声轻敲,乐睇再转身之际,顺手将信封放进化妆台的抽屉里。
「请进。」
「嗨,乐睇。」一张清秀的脸儿探进来。
「怡文!」乐睇笑道:「快进来,我正在等你呢!」
贝怡文是贝一苇的二姐,今天她将担任她的伴娘。
「你好漂亮!」怡文笑著拥抱自己未来的弟妹。
「这归功于小麦,她今天五点就把我从床上挖起来,然后用桌上那些瓶瓶罐罐,以及她手上的那些工具整整荼毒我四个小时,于是乎我就变成你现在看到的这副模样了。」
小麦是某位元亚洲天后的御用造型师,负责包办乐睇今天所有的造型。
「谢谢夸奖啦!」小麦装可爱地用娃娃音说完,还奉送一记飞吻。
「哈哈!」
怡文超喜欢这个未来的弟妹,她有种综合了精灵与顽童般的特质,说话的时候眼楮总是闪闪发亮著,她是如此的独一无二,难怪一苇对她始终无法忘情。
「贝小姐,你的礼服我已经准备好了,请到这边变身吧!」
「好,看我变身成月光美少女~~」
怡文随小麦进了更衣间,更衣时,怡文忽然想起弟弟的嘱咐。
「对了乐睇,我出门前一苇要我问你,你的手机是不是没电了,打电话到饭店也没人接,猜想你大概还在小麦的工作室,他没办法联络上你。」
「手机?」乐睇从包包深处挖出手机一看,果然没电了,难怪今早贝一苇没有打电话来。「糟糕,我一忙都忘了,不过我有备用电池。」
一装上电池重新开机后,果然涌入一堆简讯。
乐睇一面check简讯,一面顺手开了一罐矿泉水喝。
几乎都是贝一苇传来的简讯,从叫她起床到通知她已经出发前往饭店,十几封简讯使乐睇边看边笑。
直到她看见多丽传来的简讯,笑意从乐睇唇边隐没——
「诺夫斯基老师病危,高雄县XX医院十二楼特等病房。」
矿泉水瓶从乐睇手上落下,水从瓶中流出,浸湿了白纱礼物的裙摆。
老师……病危……
乐睇用发抖的手回拨多丽的电话,希望这则简讯只是个恶劣的玩笑。
电话只想了一声,立刻被接起。
「喂,多丽……」
「老天!乐睇,你怎么现在才回电?你知不知道老师一直在找你,他从巡演结束当天就病倒了!他……」多丽忽然爆出痛哭,「他快不行了……你快来!快来……」
乐睇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天啊,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我马上到!」
币了电话,乐睇当机立断的拿掉头纱,脱掉新娘礼服,踢掉高跟鞋。
换装完毕的怡文一走出更衣间,就看见乐睇竟换回平时的穿著,礼服与头纱被弃置一地,怡文呆住了。
「乐睇……你怎么了?」
乐睇望住怡文,脸上满是泪水。「怡文,对不起,我有重要的事……我必须马上赶到医院去。」
当怡文意识到乐睇打算做什么,她的小脸渐渐发白。
「去医院?可是……你和一苇的婚礼就要开始了——」
一苇……想到自己也许得不到贝一苇的谅解,乐睇的心坎一痛,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攫住了她。今日她从这里离去后,两人也许就真的形同陌路。
「对不起,我想今天没有婚礼了。」
「不要……」怡文的眼眶登时红了,颤抖地道:「一苇很爱你,他真的很爱你!如果你走了,他……他会受不了的……」
怡文的话几乎扯碎她的心,乐睇挺快的闭了闭眼。
「对不起!」
说完,她抓起包包,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乐睇没有见到罗曼、诺夫斯基的最后一面。
就在乐睇抵达医院门口时,罗曼、诺夫斯基的心跳停止跳动,心电图拉出怵目惊心的一直线,发出刺耳的悲鸣。
当乐睇冲进特等病房时,医生正在停止急救,记录下罗曼、诺夫斯基的死亡时间。
一代现代舞大师,与世长辞。
舞团团员们放声痛哭,在一片嚎啕声中,乐睇的喉咙紧缩,眼泪干涸,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般立在罗曼、诺夫斯基病床边,凝视他无喜无怒的容颜。
一名护士拉起白布,正要复上诺夫斯基的脸,乐睇却制止她。
「不,还不要。」
像是能够体会乐睇的心情,护士退到一旁,收拾散置一旁的急救用具。
在这时刻,乐睇的脑中忽然掠过许多过去的片段,但她想起的尽是罗曼、诺夫斯基破口大骂的怒容,以及被舞团开除时,他那严厉、疼惜又失望的眼神。
很少人见过罗曼、诺夫斯基的笑容,他总是像只一掌拍在倒刺上的狮子般暴躁,可是,在这一刻,乐睇却如此想念他吼人的声音。
「乐睇……」
乐睇茫然抬首,看见哭肿了眼的多丽。
「多丽,我没有赶上。」
「乐睇……」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道:「这是老师要我交给你的。」
乐睇接过多丽递给他的一缄信封。
打开信封,里面是几份文件。
「老师把舞团交给你了,这是老师最后的心愿。」
乐睇咬住下唇,一种不可抑遏的悲痛使她哽咽。
她摇头,「我办不到……」
她明白,交到她肩上的,是多么巨大的责任,巨大得几乎令她承担不起。
「你可以的,」多丽含泪拥抱她,「我会帮你,我们都会帮你的。」
乐睇仰首,努力将泪意咽下。
她撑得起这份重责大任吗?她不知道,但她只能全力以赴。
饼去,她曾让诺夫斯基失望,这次,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柄际级舞蹈大师辞世的消息,很快的成为全球媒体关注的焦点。
身为「诺夫斯基舞团」的继任负责人,乐睇除了遵照遗嘱,安排将诺夫斯基的遗体送回俄罗斯安葬,亦必须应付所有的采访。
媒体对来自台湾的裴乐睇充满兴趣,她生长于育幼院的过去与舞蹈经历被一再拿出来探测,但乐睇从不随之起舞,她从来就不惧怕蜚短流长,她只在乎一件事——
维持舞团,并让诺夫斯基的舞蹈精神,透过她的手传承下去。
乐睇开始策划罗曼、诺夫斯基的回顾展。
与探索频道合作制作纪录片,缅怀罗曼、诺夫斯基传奇的一生。
安排世界巡回公演。
以罗曼、诺夫斯基名义成立基金会,资助有天分有才华的舞者。
著手规划成立罗曼、诺夫斯基舞蹈学院。
这些事情,花费乐睇十五个月的时间。
十五个月过后,乐睇宣布将舞团的事暂时移交给副团长多丽,闭关三个月。
「乐睇,你怎么会突然想要离开舞团三个月?」多丽忧心忡忡得问。
「为了创作。」
「我不懂。」
乐睇微笑。「多丽,我们不能安于重复扮演过去的旧舞码,如果新的舞码不能被接受,表示观众无法认同没有罗曼、诺夫斯基的舞团,我们的努力等于白费。」
多丽同意了她的决定。
于是,乐睇带著简单的行李,从纽约飞回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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