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吉普车后,阿诺迳自把车掉头,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贝一苇则疲惫的垂著脸,连问也没问阿诺打算把车开到哪里,反正对他而言,现在上哪里都没有差别。
阿诺降下两边的车窗,让略带寒意的夜风吹进车内,在呼啸的风声中,阿诺忽然开口——
「乐睇有个初恋情人叫凯伊,乐睇都叫他凯,是个中美混血儿,一个很有才华的男孩。」
阿诺的话,吸引了贝一苇全部的注意力。
「他比乐睇早一年进入瑟林,主修现代舞,对于来自母亲祖国的乐睇非常照顾,他俩都热爱舞蹈,甚至一起编舞,一起参加比赛,好几次拿下国际大奖……乐睇和凯在一起的那些年,是她最快乐的时候,那时候的她热爱著凯,热爱舞蹈,并全心拥抱生命。」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阿诺看了贝一苇一眼。
「凯死了,因为一场交通意外。」
贝一苇一楞,没想到故事的结局竟然如此残酷。
「凯走了以后乐睇就像变了一个人,对舞蹈也不再那么热衷了,经常翘课,要不是指导教授惜才护航,以及她过去辉煌的得奖记录,她早就被瑟林给退学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阿诺沉默了片刻,续道:「或许是因为……你是这些年以来,唯一让乐睇感到困扰的人吧?」
「困扰……」贝一苇闻言不由苦笑。他该觉得高兴吗?
「乐睇把自己封闭起来已经好多年了,只用一张玩世不恭的假面具示人,心底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想追她的男孩不少,可是她都有办法让那些人打退堂鼓,可是面对你,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自从凯离开后,她是第一次为了感情而苦恼。」
「凯在弥留之际,曾拉著乐睇的手,一再重复著不要忘记他,不能爱上他以外的男人之类的话,当时我也在场,凯发著高烧,又因为药效的关系神志不清,那时候的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可是乐睇那个小妮子,却把这个承诺看得很认真,从此不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说到这里,阿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贝,相信我,我看得出来乐睇是喜欢你的,只是她一旦接受了你,就等于是背叛了对凯的承诺,所以她只能选择成为一个逃兵。」
「真是个傻女孩……」
直到这时,贝一苇才知道乐睇拼命抗拒的理由是什么。
一个理该如春花绽放的少女,却却因为与已逝恋人的约定而封闭自己的心,阻绝了再次去爱的可能性……老天,她怎么能够对自己如此残酷?
乐睇为了一个荒谬的理由排拒他人追求的行为令他生气,但乐睇对爱的执著与坚守又令他心疼且动容。
「阿诺,我……还是无法放弃乐睇。」
「说得好!」阿诺咧嘴一笑,同时分出一手,「啪」地重拍贝一苇的肩膀一记,「给她一点时间走出来,我可是很看好你们的!」
「还真是谢谢了!」贝一苇揉著被重击过的肩,笑得呲牙咧嘴。
「你爱她吧?」
「是,我爱她。」他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他喜欢初见那一日,乐睇由天而降像个女神般营救他的英姿,喜欢她眼眸中闪动的神采,喜欢她层出不穷的整人花招,口是心非的矛盾,以及坚强中不经意流露的脆弱。而这一切聚集起来,成为一个最独一无二的裴乐睇,教教他深深倾心。
原以为自己没有希望了,但贝一苇再看见了她的纯粹与美好后,更无法管束自己的感情。
他爱她,他想给她幸福,他要抹去她脸上所有的阴霾,让她快乐起来!
「加把劲啊!我会支持你的,小贝!」
「啪」地,熊掌二度袭来,害贝一苇差点内伤。
「我会,咳咳,努力。」
「很好!」阿诺的熊掌勾了过来,很亲热的和他称兄道弟起来。「小老弟,别说老哥不罩你,为了以行动表示支援,我先透露一点情报给你……」
喂,老兄,要泄露情报很欢迎,不过……你要不要先把手放回方向盘上啊?
***
夜深人静。
裴乐睇轻手轻脚地关上西侧小门,才转过身,便无预警的被站在暗处的人影吓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贝一苇。
「喝!原来是你?」乐睇拍了拍自己胸口,惊魂甫定。「大半夜的干嘛躲在这里吓人啊?」
吓死了,害她还以为经常溜出宿舍的事迹终于败露了,舍监特意到这里等著逮她呢!
「抱歉吓到你了,」贝一苇抓抓头发,露出有些无措,又带著歉然的表情,「我只思想踫踫运气,看能不能等到你。」
「等我?为什么?」
「你一星期没到学校上课,我很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贝一苇是因为她没去上课而特地在这里等她,他的关心令她心头一暖。
「乐睇,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都不去上课?」
面对他写满担忧的眼神,乐睇却只能强迫自己别开脸不去看,因为她害怕自己的心防,会被那样的一双眼楮击溃。
「不好意思,我在赶时间,改天再谈吧,拜拜!」
语毕,乐睇将背包甩上肩,像是逃避什么一样小跑步的离去。
原以为她这么说之后,贝一苇就会识趣地走开,谁知道当她走了好一段路,不经意的回头,才发现贝一苇居然隔著一公尺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贝一苇,你怎么还没走啊?」乐睇有些懊恼的喊。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路上走我不放心,我陪你过去。」
他是想……保护她?
乐睇咬住下唇,强自忍住眼眶的刺痛。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之前对他说过的那些残忍的话,其实都不是出于真心,可是她不能再给他……或是自己任何希望。
「你别穷紧张了,这条路我不知道做过几百次,连只小狈小猫也没踫过,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听了她的话,贝一苇仍然摇头。
「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好!」
「那是不是英雄主义的电影看太多,自以为是我的护花使者?」乐睇故意嘲讽他,但她心底其实恨透了必须这样跟他说话。
「是不是都无所谓,你平安比较重要。」
他的话,更令乐睇难受。
「算了!你爱跟就跟吧!」
讨厌!贝一苇为什么不自私一点、不小心眼一点呢?如果他是个被女生拒绝就马上翻脸的烂咖,那她也不会这么苦恼、这么害怕爱上他了啊!
乐睇往上西区走去,而贝一苇隔著五大步的距离走在乐睇身后。
位于曼哈顿的上西区,是纽约著名的艺术殿堂,更是文化荟萃之地,有许多新兴艺术家就住在此处;这里最迷人之处,就是由无数的剧院,音乐厅与博物馆,而他们所就读的瑟林音乐舞蹈学院,正位于上西区的中心。
虽说在上西区里,他可以不用担心乐睇的安全,但贝一苇仍纳闷著她要去哪里。
他跟了乐睇一小段路,所幸路程并不远,不多时,乐睇已熟门熟路地走进一间位于街角的酒吧侧门。
又到酒吧?乐睇想喝酒为什么不去「世界尽头」,反而特意跑来这里?
在跟进去之前,贝一苇特意朝招牌瞥了一眼:「Movement」。
「哈罗,奎格。」一进门,乐睇便轻快地打招呼。
「哈罗,乐睇,你来啦?」那个叫奎格的金发男子,再见到随后进门的贝一苇时愣了下,「这位是……」
「跟班的,别在意。」乐睇根本没有介绍双方认识的意思,说完后还自顾自得往更衣室走去,「我去换衣服了!」
「跟班的?」奎格皱起眉,一脸纳闷。
贝一苇听见了乐睇的话,非但不以为忤,还对奎格微笑颔首,当做是打招呼。
嗯……这东方男孩身上有股沉定的气质,和以往乐睇带来的朋友都不一样,不仅如此,奎格更敏锐的感觉到,他的存在似乎影响了乐睇,使她反常的不安。
呵~~有意思!
乐睇的淡漠是她不安时的保护色,正因为如此,反而让奎格对贝一苇生出浓厚的兴趣。
奎格主动走向贝一苇,朝他伸出手。
「我是这里的老板,叫我奎格就行了,你怎么称呼?」
「贝一苇」
两人双手一握,奎格的眉挑了起来。
由他手指的力量与指间的茧,奎格立即认出了这是一双音乐家的手。
「啊炳~~弹琴的?」
「会弹琴,不过我主修小提琴。」贝一苇笑道。
「哦?」奎格的眼楮亮了,「我们乐队的电提琴手下个月要辞职,你有没有兴趣到这里来打工?待遇很不错喔!」
「奎格,你够了喔!」在更衣室听见此言的乐睇,不由探出头来喊:「将来贝一苇从瑟林毕业后,可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演奏家,以后可是要在一流音乐厅开演奏会赚大钱的,你少拿他来当江湖卖艺的用!」
可恶!这小妮子竟然把在他店里演奏比作江湖卖艺!
「你自己不也是瑟林的学生吗?」
「我不一样,反正我是卖艺的料。」她似笑非笑地说完,又缩回更衣室。
「真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奎格笑著摇摇头,「走吧!我给你安排一个位子坐。」
「不用了……」
贝一苇正想说他待在后台就好,这时一名服务生打扮的男孩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老板,刚刚安杰打电话来说今晚要请假!」
奎格忽然变脸。「又来?跟他说不准请假!」
「不行啊……安杰说他人还在费城。」
「什么?!在费城?」奎格听了,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安杰这家伙,仗著要离职爱来不来的,真是个混账东西!」
「老板……今晚的表演怎么办?」
「Call别克来救火。」奎格目前只能想出这个人选。
「我打了,可是电话不通!」
这下,奎格真的是急得跳脚了。
「该死!快去问问还有谁能拉电提琴!」
「知道了!」会拉提琴的人,哪有这么好找?服务生满面愁容,接下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等等,回来!」奎格忽然又把人叫回。
服务生一脸慌张的回来。「老板?」
「不必去了!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提琴手!」
这时,贝一苇接触到奎格闪闪发亮的目光。
「啊?你说我吗?」
「就是你了,小班!」奎格忽然又眉飞色舞起来,还擅自帮他取昵称。
小班?「我姓贝……」
奎格大手一挥,「反正差不多啦!你视谱即奏的能力怎样?」
「还可以,但是……」
「好,那就交给你了!」奎格闻言乐不可支,一把将琴谱与小提琴盒硬塞到贝一苇怀中,「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们这里不是演奏厅,你可不要给我搞学院派那一套啊!要是让台下的客人睡著,你就死定了!」
咦?哪有这样的!这根本是赶鸭子上架吧!
「奎格,我学的是古典提琴,根本没拉过电提琴……」天生不懂如何拒绝别人的贝一苇,话还没说完,就被奎格截断。
「差不多啦!只是插电和不插电的分别而已,给你十分钟熟悉一下乐器。」
什么?十分钟?!
贝一苇还来不及发出抗议,这是换好舞衣的乐睇拉开布帘,从更衣室走出来。
「乐睇……」看见她的打扮,贝一苇差点说不出话。
乐睇将长发挽起,在脑后绾成一个乌溜溜的髻,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雪白颈项,顺著雪颈往下,她穿著一身黑的韵律服,那有如第二层皮肤般的衣裳,将她骨架修长亭匀的身体曲线展露无遗……
贝一苇倒抽一口气,然后连忙别开视线,幸亏在后台一团乱的时刻,没人注意到他的脸上浮现一层可疑的暗红。
「贝一苇,你不要理他!」乐睇转向奎格,警告的说:「奎格,我不是说了不要打他的主意吗?」
「可是……小班自己也不反对啊!我看他挺乐意的呢,对吧小班?」奸诈的奎格马上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乐睇将责怪的目光瞟向他,穿著舞鞋的脚板子开始打节拍。
贝一苇闻言傻眼。这……怎么好像变成是他的错?
「我不是——」
他正要替自己辩驳,奎格又插嘴道:「节目就要开始了,在这节骨眼我要上哪找人去?小班要是不帮忙就得开天窗了,你也不希望这样吧?」
乐睇不得不同意奎格的说法。
「好吧,贝一苇,今晚算你倒楣!事到如今,也只能捉你来充数了!」
说著,乐睇从他怀中抽来乐谱,然后随手抽来一支笔,边说边在谱上圈重点。
「这现代舞剧叫‘魔琴’,因为是舞剧,所以我的舞蹈和你的演奏必须相互配合才行。第一幕开场就是和大部分的乐曲一样,是背景与气氛的营造,你就拉出一个差不多的样子就可以了,这个念瑟林的人应该都很会。」
「整台舞剧的重心在第二和第三幕,这一段的表演是舞者受到魔琴的诱惑,在理性与魔性之间拔河,虽然有乐谱,但你还是要看我的表演,适时呼应我做出一些即兴演奏,特别是魔性压过理性的这一小节,要拉的高亢激昂一点,接著第三幕要变调……」
乐睇连珠炮似的说著,手上的笔一路圈画,动作快得像狂风暴雨,看得贝一苇眼花缭乱。
「好了!差不多就这样,有没有问题?」乐睇抬眼望向贝一苇。
「……」哑然。
就算有,他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没有问题?很好!那演奏的部分就交给你了,虽然是临时串场,可别给我砸锅啊,老兄!」
乐睇微扬著唇,望住他的大眼掠过一抹他所熟悉的挑衅神情。
是了,这就是乐睇最真实的面貌——热爱刺激与挑战,只有在这一瞬,乐睇才能暂时抛开回忆的包袱,尽情的展现自我。
「如果我顺利完成演出,可以向你要奖品吗?」他大胆的提出要求。
乐睇诧异的瞪住他,完全没有想到他竟会趁机提出这种要求。
「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贝一苇的目光坚定且毫不退让。「我要奖品。」
只要能打破两人的僵局,他不在乎做一回小人。
「剩下五分钟!」奎格的声音从上面吼了进来。
两人依旧对峙著,一种带著强大张力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扩散……
「我以为你是好人,好人不会趁人之危。」
「这不是趁人之危,」贝一苇望著她柔声道:「还有我也不是好人,我是大丈夫,大丈夫总是能屈能伸。」
那一瞬,乐睇几乎有点想笑。
「你就这么确定你的琴跟得上我舞?」
「Tryme!」他自信的笑。
「走著瞧!」
贝一苇的唇角跃上一抹难言的微笑,揭开琴盖,利用最后几分钟和那把电提琴「培养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