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楚洛祈都心神不宁的。
不知是否是他太多心,他总是觉得柳凝湄今天早上特地送他到大门的举动有些奇怪。
昨晚她又被噩梦惊醒,但她反常地未寻求他的呵护,反而睡离他远远的。
他靠近她想搂抱她,可她却突然跳下床,说她听见喜春在叫她,要她去陪她睡,结果就一夜未再回房。
他还以为一定是他早出晚归冷落了她,她才故意疏离他,跟他赌气,怎知一早醒来,她又亲自下厨做他爱吃的家乡小菜,还带著一睑笑送他出门「谈生意」。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临出门时,她还在他耳边轻声说她爱他呢!
若不是答应了杜六娘,他今天会去为她捧场,听她弹新曲,怕错过三皇子或好相送信的时机,他一定会留下来询问妻子。
杜六娘看他端著酒杯,斜倚窗边,那副微皱眉头的忧郁模样,真是令人著迷。夕阳西下、在淡淡的霞光中,他俊美的侧脸宛如潘安再世。
她以眼神使退了在房内服的小丫鬃,再故意将披在身上的薄纱外衣拉退,以微露香肩的性感姿态,款摆腰肢地朝他走去,像软了骨似的,一靠近他便贴倚在他怀中。
「今天晚上,你愿意留下来过夜吗?」她将手上的酒杯放在窗槛上,牵引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我已经吩咐啻儿在阁楼外挂上红纱灯,任何人我都不见,今晚我是你的了——」
楚洛祈压根没料到她会主动「送上门」,他浑身紧绷、冷汗直冒,表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心里却在盘算该怎么阻止她辣手摧「草」!
「呃,六娘,我——」
他不知所措,但杜六娘可勤快了,她非但故意让薄纱滑落脚边,只著件兜的娇躯直往他身上磨蹭,更进一步吻著他的颈顶,小手也不安分地想解开他的衣带。
「糟了!」
楚洛祈急中生智,伸手拂落搁在窗槛上的酒杯,发出清脆响亮的碎裂声。」怎么了?」杜六娘既被碎裂声吓到,也被他的喊叫声吓到,欲火当下冷了半截。
「今天是我娘的生日,临出门前她这嘱咐我今天不得晚归,我差点就忘了!」他满脸歉意,补偿性地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我十分愿意与你共度良宵,只可惜今晚不行,你不会生气吧?」
她难掩失望。却又不得不装出善解入意的温柔模样摇摇头。
「既然是伯母生日,你自然应该早些回去为她祝寿,我怎么会生气呢?」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好不容易保住「清白」,楚洛祈赶紧逃出「盘丝洞」。
杜六娘满是遗憾地目送他离去,心中已经开始期待地明日再访,却不晓得他一走远便掏出手帕用力拭去她残留在他唇上的胭脂,心里满是对娇妻的愧疚,根本毫不眷恋这烟花地。
***
心意已决的柳凝湄前脚才踏出家门往宰相府而去,喜春后脚便跑去杜六娘的住处通知楚洛祈。
她怀里藏著柳凝湄临行前托她明日交给楚洛祈的锦袋,还不放心地用单手紧紧按著,颐不了路人的目光,她跛著脚快走。
「姑爷!」
像是上天也感应到她的一片忠心,让她在半路上便遇见提早返家的楚洛祈,她放声大喊,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喜春!」
远远在街头那端的楚洛祈,一瞧见喜春哭著朝他奔来,当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也跑过去跟她会合。
「是不是凝湄怎了?」他的眼皮突然猛跳个不停。
喜春连忙以眼神示意他,将他带入一条幽静的死巷中。
「姑爷,您一定要想办法去救小姐!」她说著便朝他跪下,「小姐一个人去宰相府,她打算为柳家的所有冤魂报仇,可是她此去就只有死路一条,根本是自投罗网。」
「她要去宰相府报仇?」这下可好,他完全听不懂,「什么柳家所有死去的冤魂?凝湄到底跟刘崎有什么恩怨?」
她知道柳凝湄一直未将身世告诉他,而此时一切已无法再隐瞒了。
「其实,小姐的父亲就是前御史大夫,柳卫柳大人。当年御史府遭金吾将军领皇命灭门一事,姑爷您时常往来京城,应该也曾听闻吧?」
他完全愣住了。
那件惨绝人环的灭门血案,他怎么可能不知情,就是在刘崎父子干下这件令人发指的罪行,还以斩杀逆臣的「功迹」受赏,才让他更加坚决要帮太子及唐茗揪出奸相罪证,非要他们以命偿命不可。
他曾听闻柳夫人当年携女逃出,但大家都猜测她俩已死在深山野地,所以无论好相事后派出多少人追捕都毫无消息,而他怎么也料不到,原来忠臣遗孤就在楚家,而且还成为他的妻!
「可是,她为什么突然一个人去闯宰相府?」他实在想不透,「实在太鲁莽子,她以为宰相府是什么地方?她一个平民百姓根本进不去,更别提踫刘家父子一根寒毛了!她如果自曝身分,不过是去送死而已,」
「她就是想送死!」喜春明了主人的心情,「小姐知道您移情别恋,她已经死心了,她就是想去找金吾将军,跟他同归于尽,她根本就不想活了。」
「我移情别恋?」他更糊涂了,「这话认何说起?」
「昨晚在河畔,我和小姐全看到了。」
喜春将昨晚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包括柳凝湄与刘中吉定下戌时之约等等全说了,还把锦袋交给他。
「这里面也许就是小姐的遗书。」
「凝湄——」
他紧握锦袋,什么话也不说,拔腿便往宰相府的方向冲去。
***
见到凝湄当真主动送上门来,刘申吉简直乐得合不扼嘴。
他二话不说,连忙楼著美人的肩,将她带入自己房中,关起门来就想胡作非为。
「且慢。」柳凝湄见他那副馋样、依然镇定的实行自己的计划。「我最讨厌不懂情趣的男人了,人家可是空著肚子来的,如今天色还早,难道您不肯先赔我吃一顿饭吗?」
美人撒娇,他哪有不依的,况且人都已经在他房里,他也不怕她跑掉,于是他立刻吩咐卜去.要厨房将好酒好菜全端进他房里。
柳凝湄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将一杯杯的美酒往嘴里灌,忍耐著被他搂抱、亲吻的恶心,终于让她趁他神志恍惚时,将自己暗藏的砒霜加入酒中,亲自喂他喝下。
「啊——」
毒药很快便发作,刘申吉怎么也没料到,身旁的绝色佳人竟是索命夜叉。只见他状极痛苦地按住自己的脖子,还没来得及喊救命便口吐白沫、两眼一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真是天助她也!
不知是否惨死在他手下的那些冤魂的保佑,计划的进行远比柳凝湄想像中还顺利。
但她的报复尚未结束,还有刘崎那个老贼未死!
罢才进府,她就央求刘申吉带她去拜见「未来的公公」,却因刘崎在会客而末成行,但刘申吉已应她要求。带她参观宰相府,让她记住了刘崎的居处。
只要她能继续保有幸运,一路上别踫到府里的守卫,安全的潜入刘崎卧房,并在他茶里下药,就算没毒死他,她也还能用怀中的匕首刺死他。
当然,也许她的好运已经用完,无法顺利地潜入他的屋内,但她已杀死刘申吉,就算下黄泉,她也有脸去见爹娘了。
「祈哥哥——」
她亲吻著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在她托喜春转交给相公的锦袋里,有好相唆使三皇子谋杀太子的罪证,也就是它让柳家数十口人惨死刀下,让她与母亲受人日、夜追杀,她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只好将好相罪证以及自己的遗书全放入锦袋里交给他。
来此之前她已做下决定,无论事成与否,她都会自己了结性命,至于死后躯壳会受到柯种凌辱,会归于何处,她都不在乎,她只求楚洛祈见到她的尸首时不要来认她,免得楚家遭受牵连。
但或许是她顾虑太多了吧?
也许相公早已不在乎她的生死,如今在的地眼里只有杜六娘。
她拿起酒壶,打算假装要去厨房盛酒,以防在半路上遇到盘问,主意一打定,她费力地将刘申吉拉回椅子上坐著,让他看似趴睡于桌上;接著她将门关上,朝刘崎的卧房而去。
暗夜中,她听到自己又急又乱的心跳声,毒死刘申吉已经让她手脚发软。她只能祈求所有死去的亲人助她一臂之力,别让她杀害刘畸时出差错。
「凝湄!」
一声极轻却极具威喝力的呼唤喊让她停下脚步,她无法置信地回过头,双眼像见到鬼魅一般,瞪得有如钢铃大。
「跟我回去!」
楚洛祈曾与寒子夜潜入宰相府找罪证,所以他对宰相府内部的位置记忆犹新,他发现刘申吉已死,思忖著她下一个目标必定是刘崎,果然被他料到。
「不要!」她避过他的手,「你别管我,我要替大家报仇!」
「别闹了!」他又急又气,「能让你毒死刘申古算你侥幸,至于刘崎那个老贼,随时都有带刀护卫保护,就连睡觉时都有人在房外看守,你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他为什么对刘崎的事那么清楚?
虽然觉得奇怪,但此时她也无暇探问了。
「送死也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不打算活著回去!」她倔强地转过身不看他。「你走!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什么生死相随的誓言都作罢,你就当作从不认识我,反正你已经找到比我更适合你的女子,我也不用替你担心了。」
她说完便想跑开,却被他快一步由后紧紧搂住。
「你要我当作从来不认识你?我们可是一体同心的夫妻,要死也得——」
「来人呀!有刺客!」
楚洛祈还没来得及向她解释、就被两名巡院护卫发现,对方拔出剑便朝他俩冲过来。
「跟我走!」虽然他轻功不高,但带她越墙脱逃还不成问题。
「不要厂她硬是挣离他的箝制,「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为我家人报仇,我——」
没有其他办法了,婪洛祈一指点了她的昏穴,一手紧搂著她。一手拔出长剑与两名护卫展开殊死战。
突然,一落千丈罩纱斗笠的黑衣人由天外飞人,拔出长剑便与楚洛祈并肩作战。
「快!把‘累赘’交给我。」
打算夜探宰相府,正巧赶上这一仗的寒子夜,在接近好友时低声说,而楚洛祈毫不犹豫便将爱妻托付好友。
「我先声明。她不是我的累赘!」他表示抗议。
寒子夜一边举剑迎敌,一边笑说:「是,突围后去找你的‘损友’会合,我先把你的:心肝’带过去了!」
他抱著柳凝湄,一跃飞上檐顶,一瞬间消失在夜空之中。
「好,不怕死的尽避来吧!」这下楚洛祈可气势如虹了。
***
当柳凝湄由昏睡中醒来,已经是隔天午时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朝阳王府。」楚洛祈故意将一切事全办妥才解开她的穴道,「你放心,已经没事了。昨晚唐茗连夜进宫,跟太子一同向皇上呈交你给我的好相罪证,现在刘崎已被打入天牢,待刑部确认无误便会押赴刑场处决了。」
「什么?」她怀疑他在编故事,哄她暂时不去寻仇。「唐茗是谁?他为什么能进宫,还能跟太子认识?你只是个珠宝商人,又怎么会跟这些人结识?」
她坐起身,环顾室内一眼,又问:「还有,我们原先不是在宰相府吗?为什么我会突然失去知觉,一醒来却躺在‘朝阳玉府’?」
他很有耐心地回答她一连串的问题。「你抵死不肯离开宰相府,我只好点了你的昏穴,让我的朋友带你来到这儿。而唐茗就是‘朝阳王。他是我的生死至交,太子也是,至于我们如何结识,这就说来话长了。总之,刘崎死罪难逃,你已经报了灭门之仇了!」
「真的?」她问。
「当然,不然我叫唐茗亲自来向你保证。」
「不用了,我相信你。」
她说完便要下床,却被他阻止。
「你想去哪儿?」她的表情让他觉得不对劲。
「我要去衙门认罪。」她叮没忘记自己昨晚所做的事,「我毒死刘申吉。自然得接受律法制裁,以命抵命。」
他摇头说:「我已经托唐茗和太子,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皇上得知柳家被诬陷后也深感愧疚,对你的遭遇更是同情,所以他非但赦免了你的罪,还追封岳父为‘忠国公’,柳家所受的冤屈已经平反,你为父报仇、为民除害,毫无罪孽可言。」
但她听完只是淡淡一笑,紧接著还长叹一声。「人都已经死了,追封又有什么意义?」她抬头凝视他,「不过,还是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这份恩情,我只有来生再报了。」
楚洛祈吓得扳住她双臂,「什么来生?你家伙报了,死罪也免了,你还想跟谁‘同归于尽,?我可不准你寻死!」」我不自杀,我要出家。」她把他的双手推开,「我活著已经没有目的、没有意义,没有任何人需要我,所以我要剃度出家,在佛祖面前终生诵经,超渡贸死的亡魂,反正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人事物,再见了!」
「别开玩笑了!」
「你别踫我!」
柳凝湄再次将楚洛祈推开,但他却紧紧抱住她不放!
「谁说没有人需要你?我就需要你!没有你,我活著才是没有目的,没有意义。除非你杀了我,否则这辈子我缠定你了.无论天涯海角,上天下地,我都不放手、我就是只要你一人!」
「你好可恶!你只会甜言蜜语哄骗我——」她委屈地嘤嘤低泣,「我看见了。你在画舫上搂著杜六娘观月、赏灯,两人卿卿我我的,你每天早出晚归说是要谈生意,结果是去跟人家谈情说爱!」
她越想越伤心,又开始要挣离他的怀中。
「人家是京城第一美人,我自认比不上她,却也不想和她共事一夫,我不恨你移情别恋、只怨自己福薄,没办法得你专定一生,我愿意退让,随你要娶三妻四妾,我都眼不见为净。」
他就知道她是为了这件事在赌气!
「你真的能眼不见为净吗?」他紧抱到她无法动弹,吻著她的耳垂说:「你真的能忘记我们每一个缠绵的夜晚,忘记我们之间的海誓山盟,这么大方的就把我让出去?看见我接著别的女人,你就赌气跑去送死,你爱我爱到连命都不要了,就算你削发为尼,你心里也没有佛祖,只有我楚洛祈!」
「我——」
没让她有机会整理出头绪。他便深情的吻住她,让她无法言语,让她软了心,也软人他的怀里。
「在我心里,杖六娘什么也不是,我的心里始终只有你。」他在她唇边柔声说:「给我一个时辰,让我从头说起——」
***
「喂,洛祈到底什么时候才要‘传唤’我进去跟嫂子解释呀?」
在柳凝湄暂时安歇的王府客房外,唐茗已经在房门外来回走上数十趟,走得腿都酸了。
「谁晓得?」
寒子夜随兴席地而坐,背靠著廊柱闭目养神。「唉!早知道当初我们就别让他去色诱杜六娘了!」唐茗勒著自己的脖子说:「女人的嫉妒心还真是恐怖,才让她看见自己丈夫搂著别的女人,就可以把她气得连命都豁出去,幸好嫂子没事,否则洛祈肯定会剥了我的皮!」
「那你最好祈求嫂子醒来别寻死寻活的,也别嚷著要出家,否则待会儿门一开,你肯定会被洛祈像拎小鸡一样拎进去,准备下跪赔罪吧!」寒子夜存心吓他,「人家可是把老婆当成命来疼,他可能当场揍你几拳让她消消气喔!」
「嘎?不会吧!」唐茗模模自己的肚子,「不行,我得去准备、准备。」
瞧他自言自语地便要走开,寒子夜不禁好奇的问:「喂!你要去哪里?」
「在衣服里垫几本书以防万一罗!洛祈为我牺牲那么多,打我也是应该的,谁教我差点害得他‘守寡’!」
「笨蛋,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还当真呀!」寒子夜把他招到身边说:「人家夫妻是床头吵、床尾和,两人深爱对方,有什么误会不能解释?我看他俩早就在里头谈和,卿卿我我,忘了门夕L还有我们两个的存在了!」
「那我可惨了,他要我在门外:候传’,万一他忘记我的存在,那我岂不是得在外头守一整天了?」
「好像是这样。」寒子夜扬眉一笑,「现在你知道我说得没错了吧!我早说道依洛祈的性子,成亲之后必定会成为‘妻奴’。」
唐茗点点头,「没错,真准!不过洛祈也说过,你虽然老是嚷著要一辈子不娶,但是老天一定不会顺你的意,肯定会配个女人死缠你一辈子,你猜地说的准吗?」
他挑起俊酷的剑眉,侧头望向天空。
「谁晓得,问天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