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大老爷 第10章(1)

禾良在离家十天后,终于返回。

花三一行人将她安全送抵游石珍手里,可惜当时小范已先行赶回永宁,没能及时带回好消息。

于是乎,游家珍二爷连夜赶路,务必以最快之速将嫂子送回俊美兄长怀里,因为再迟些,恐有大变,俊美爷一旦变成疯魔,所有的事必定脱序,那腥风血雨的情状,非常人所能预想。

禾良于子夜时抵达家门,德叔听到守门的家丁来报,从自个儿小院落冲出来时,袄衣盘扣来不及扣上也就算了,脚下的鞋还穿反了。

当家主母遇难呈祥、逢凶化吉之事,在深夜里如野火燎原般传开,金绣和银屏也都跑出来相迎,但「渊霞院」仍旧安安静静,雪花谧谧轻落,灯笼淡淡摇曳,月光映出一院子清冷。禾良还没踏上回「渊霞院」的回廊,德叔和其他仆婢已跟她千叮咛、万交代,说了许多又许多——

「少夫人,您心里最好先有个底,等会儿若见到秀爷啊,他这个……」

「少夫人,您自个儿小心,秀爷他这些天有些……有些半疯,他那个……」

「还有啊,少夫人,关于‘丈棱坡’鲁大广那桩命案,来阳县衙门前天已经破案,听说是这个……

「少夫人,秀爷说他虎毒不食子,把一直哭不停的小少爷拎回内房去了,还有他、他手好像有伤,袖子沾著血,还在笑,少夫人得那个……」

这个、那个的,禾良愈听,心悬得愈高。

哪知一走进「渊霞院」寝房,她胸口跳得更厉害,几要燃尽的那盏小油灯闪著微光,尽避稀微,仍可让她瞧见桌上的一些些血迹、带血的小刀,还有那颗啃到一半的带血鸭梨。老天!他是削梨削到把手也削进去了吗?

她连忙走到榻边,撩开床帷,榻内的景象让她双眸一下子湿润了。

丈夫和衣而眠,连靴也没脱,孩子则裹著棉被、蜷在他腋窝处熟睡著,睡得圆颊红暖、小嘴微张,那只原先装满金色菊花糖的朱木盒摊开搁在床头,里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剩,然后……是丈夫的手,他的左手裹著巾子,血渗出来,虽止了,那红印子没再扩大,仍相当地触目惊心。

她小心翼翼控制呼息,太重的话,胸口会痛。

她小心翼翼捧起他的伤手,正苦恼著该怎么解开巾子才不会弄疼他,男人却在此时猛地睁开双眼!

他低吼一声,紧扣她的右腕,然后……死死瞪著她,仿佛她是随夜风而返的一缕梦魂。「秀爷快放手啊!瞧,又渗血了……」禾良压低声量,不敢挣扎,他拿受伤的那手紧抓著她不放,害她心惊胆颤,痛得要命。「秀爷都不觉疼吗?」

游岩秀陡然惊喘,刷白的脸色瞬间浮现虚红……痛吗?痛吗?

他感觉得到疼痛啊!

所以啊……所以,眼前的禾良是真的,不是梦,是真的,禾良从梦里走了出来,回到他身边了。是吗?

游岩秀傻住了,傻得很严重,傻傻放开手,傻傻由著禾良帮他重新处理伤口。

那条染血的巾子被解开,她手劲很轻,怕弄疼他。

游大爷却什么都不在乎了,即便是痛觉,在他心里、脑海里全都自动演化成快意,无比的快意,难以言喻的快意,让他薄唇恍惚地拉开笑弧,久违的小梨涡轻漩而出,傻傻盯著她。

清理过后,禾良赶紧从床头柜中取出一个常备小药箱,打开金创药,在他虎口处撒药粉,撒得满满的,确保药粉有深浸到口子里,接著再拿来干净的白色长巾,帮他把伤手重新包扎好。

弄妥后,她淡淡吁出口气,抬睫,发现丈夫的目光仍痴痴锁住她的容颜。

她心一痛,不禁轻语:「秀爷伤了手,流好多血,怎地不帮自己上药?」

他想也未想便答:「禾良回来就会帮我上药。」

禾良坠著泪,呼息窒了窒。「……你就是要我放不下心吗?」

「你真的回来了……是吗?是吗?」他喃喃低语。「那天载你们去西郊的老马夫左等右等等不到你们回来,正要进林子里一瞧,才见到金绣摇摇晃晃走出来,她被迷昏,你也被迷昏,那人把你带走了。禾良,我找不到你,把永宁城内外全都翻遍,就是找不到你……」顿了顿,喘息。「……二弟说,你被带远了,肯定出江北地界了,得直接跟‘飞霞楼’接头……我要去找你,不想继续等在这儿,没有我,‘太川行’还能活,没有你,我……我……」该怎么活?

「秀爷……」

他这些天的情况,德叔和府里仆婢适才全跟她提了,被人带走的是她,他却瘦了一大圈。禾良努力稳住声音,笑著,尝试放松语气。

「没有我,秀爷上榻连靴子都忘了脱,怎么办才好?」

游岩秀似乎还没完全回神,两眼绝不离开妻子容颜,呐呐道:「孩子上榻睡,我有帮他脱鞋,还帮他洗脚。我没有脱靴,等醒来,我要去找禾良,找到你,你就会帮我脱靴了。」热气再度在眸底聚集,禾良怜惜地模模他的脸,点点头,片刻才说:「好,等会儿我帮秀爷脱靴、帮秀爷洗脚,洗好脚才好上榻睡觉啊!」

语毕,她倾身抱过孩子。

娃儿好些天没睡好,今晚有半疯的爹陪著,分食那甜滋滋的菊花糖,又有娘亲的香帕任他啃咬吸吮,终于睡沉沉、沉沉睡,此时窝进娘亲怀里,他小嘴兀自顺了顺,眼皮动也没动,仍旧深眠著。

禾良忍住心中激荡,怕搅了孩子安眠,仅轻轻吻著孩子的头,吻了又吻,然后,她这才起身将娃儿移到大摇篮里去,让他枕著他的小虎头枕,盖著小暖被。

安置妥当后,她直起腰,甫转过身,就被拉进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性怀抱里。

游大爷紧紧跟在她身后,疯到这当口,脑子里那条正常的筋终于接上。

他发狠地搂紧她。

禾良回来了。不是梦。

禾良活生生、完好无缺地在他怀里,不是梦。

等等!

「秀爷,干什么?你的手有伤啊!」

妻子的讶呼游岩秀恍若未闻,也不管手伤,直接将怀里人打横抱上榻。

他神情紧张,目光炯炯,在她脸上、身上梭巡。

「禾良,你有没有怎样?哪边受伤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她用力摇头。「没事、没事的。钟老板只是把我带走,我嗅了一些迷香,后来‘飞霞楼’的人帮我解了,我好好的,没事。」

「迷香……‘飞霞楼’吗?」

丈夫说得咬牙切齿,恶华的光在美目里闪烁,瞧得禾良不禁胆颤心惊。

禾良确实该惊,因为游大爷此时项上那颗金贵脑袋瓜全面复活,恩怨交缠,情仇横生,欲报复对方以消心头大恨的计略正似雨后春笋般狂冒,又如锅中滚水的热泡,噗噗噗直翻腾。

不愿他再掀事端,禾良拉拉他的袖,将他的心魂扯回。

「禾良,别怕,我会跟他们讨公道,你——」

「秀爷那时是不是很痛?」她忽地一问,眸光如泓。

「什么?」

「……我打秀爷的那一巴掌,很痛是吗?」抿抿唇,她吐气如兰又道:「方才德叔也跟我说了,-丈棱坡’那位鲁爷的事已经水落石出,跟‘太川行’无关,跟‘捻花堂’也无关,是他自个儿把麻烦引上身,怪不得谁……」

鲁大广先前曾游说「丈棱坡」的众位地主老爷,将麦粮从「太川行」手里转走,因新买家开了高价,只是后来一直没履约,弄得许多人麦货被拖走了,该得的钱却没个下文,中间究竟发生何事,全没交代,而此事一拖再拖,越拖越怨,也越拖越疑,终于有人吞不下这口气,找鲁大广出气。这祸事啊,确实是姓鲁的自个儿招来,自作自受!

此时,桌上那盏小油灯「嗤」地轻响,火熄了,没了灯火,还有淡淡透过窗纸倾进的月光、雪光,房中色调转冷,但静静凝望的两个人心里,都烧著火,热气蒸腾,情意浮动。

「开什么玩笑?」游岩秀突地出声,胸膛鼓伏明显,轻淡银光勾勒出他脸部轮廓,那张桃唇拉得开开的。「我谁啊?哈哈、哈哈,我可是‘太川行’的秀大爷啊!好歹本大爷也练过几年基本功,好歹本大爷也夺过几次商会花旗,禾良那点小鸡力气,哪里打得痛我?」

禾良一瞬也不瞬地看著。

游大爷虽这么说,但声嗓里的自负太过刻意,说著说著,他两眼竟然泛光,在幽暗中闪闪烁烁,闪烁到最后,浓密长睫竟然沾湿了,也跟著一块儿闪烁,那神态说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禾良心一绞,两眸子也跟著他一起闪烁,就是想哭,没办法抑制。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竟异口同声。

游岩秀有些惊吓地震了震,忙道:「禾良又没有错,不需要道歉,错的是我。」

「我不该动手打秀爷。」一回想当时情景,她就难受。

「你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是我自己讨打,我该打.我、我不该说那些话惹你哭……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又一次道歉,握住她的柔荑,仿佛怕她跑掉、怕她消失。

禾良边掉泪边偎进他怀里,哽咽著。「对不起……我也不好啊……」

下一瞬,她柔软身子被紧紧搂住。

男人失而复得,心中的颤栗传递到四肢百骸。

他闭眼吐气,下颚紧抵著禾良的发顶心,禾良掉泪,他也掉泪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不伤心,他很开心,因为禾良伴著他、顾著他,在他怀抱里,这么、这么的近。

「啊!怎么了……」禾良蓦地被放倒,游大爷的手在她腰间作乱,扯著她的腰带。她脸红心热,想要按住他的手却无可奈何。

「你一直说没事,空口白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没事,得好好检查过了才能确定。」游岩秀表情郑重,两手坚定,抽了她的腰带,解开她的层层衣襟。

禾良的性情啊,总是报喜不报忧,她要想掩饰什么,他也绝对不允,一定要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瞧个清楚明白,他才能安心。

「秀爷啊……」唤声带迷乱。

这个夜,夜越深,情越浓,小别胜新婚,更何况还加上个历劫归来。

两具年轻身子密密依偎、亲亲相拥,在彼此怀里汲取安慰,将遗失的那块魂,用一夜的缠绵归回原来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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