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国夫人拜访孙府的事传遍了整个染川城,八乘马车就停在孙府的门口,如此豪华的仪仗,引得人们议论纷纷。
人们都在猜测豫国夫人此次造访原因,有人说,大概是孙府要与苏县尹结亲了。
据闻孙府长千金在清县受了伤,就一直住在苏县尹的府衙里,亦有人说,苏县尹素有龙阳之好,彷佛与孙家大公子不清不白,豫国夫人此次是来问责的。
孙柔嘉见到豫国夫人的那一刻,心里实在紧张,彷佛有片刻的窒息,她行叩跪之礼时,额前晕眩,差点昏倒,大气亦不敢出。
「孙小姐不必多礼,」豫国夫人亲自上前将她扶起,笑盈盈地道:「快起身吧。」
豫国夫人可真是倾国之貌,即使步入中年也明艳夺目。她眉眼间与苏笃君有几分相似,怪不得苏笃君出尘俊美,想来是继承了家族优秀的基因,也怪不得萧皇对这位青梅竹马如此看重……
「你们都下去吧,」豫国夫人对一众婢女道:「让我跟孙小姐好好说说话。」
婢女应声而退,掩上花厅的门。
孙柔嘉越发忐忑了,就算这厅堂里摆置了让人宁神定气的熏香,她仍揣揣不安。
本来桑夫人与鞠夫人也该前来作陪,但豫国夫人说只要单独见见孙柔嘉,不必拘礼,桑夫人与鞠夫人便不敢造次。
豫国夫人对孙柔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一阵子没有言语,孙柔嘉想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却两颊发僵。
豫国夫人道:「孙小姐,慕容县主回京之后,专门来拜访过我。」
孙柔嘉连忙道,「请夫人明鉴,小女子真的没有毒害县主。」
「我知道,我知道,」豫国夫人拉过她的手道:「此事我专门问过笃君了,没人怀疑与你有关。」
孙柔嘉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豫国夫人又道:「慕容县主说,你与我家笃君已经暗生情愫?」
孙柔嘉一怔,瞪大眼楮。
「别慌,别慌!」豫国夫人笑道:「我作为长辈,不过对此事好奇而已,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也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孙小姐千万别吓著。」
不错,她能理解,七大姑八大姨最喜欢问这些八卦,她平时也爱看一些明星绯闻什么的,何况豫国夫人操心佷儿的恋情,再合理不过。
「夫人误会了,」孙柔嘉郑重道,「我与苏公子相识不过短短几日,哪里就到暗生情愫的地步了?」
「短短几日?」豫国夫人道:「可是,慕容县主说,去年看花灯时,你便远远地见过笃君一面。」
「去年?」
哦,那是原主的事了,她哪会记得?况且,在河滩上初遇,苏笃君也不像是认得她的样子。
孙柔嘉叹了一口气道:「县主大概爱苏公子过甚,有些疑神疑鬼了,一面之缘就能让人倾心?」
「慕容县主还说,她平日里没少跟你提笃君的事,你也听得津津有味的。」豫国夫人道。
哦,原来如此,闺蜜之间聊聊男人,聊著聊著就互相提防起来,也算常事。那句话怎么说来著,防火防盗防闺蜜,何况慕容翎这么小气。
孙柔嘉为自己辩解道:「县主平时说什么我都静心聆听,她是县主,总不能打断她的兴致吧?」
「你这话也对,」豫国夫人却冷不防地道,「不过,她亲眼看到,你偷偷为笃君画了一幅丹青。」
「啊?」还有这一桩?
「她说,那日到这府里找你,你正在画什么,见了她便慌张地藏起来,事后她借机看了那幅画,发现原来是笃君的绘像,这才猜到了你的心思。」
孙柔嘉惊讶不已,老天爷,难道原主真的喜欢苏笃君?
这下可麻烦了……不过像苏笃君那样俊美的男子,世间女子谁不爱慕呢?就像她喜欢电影里的明星一样,人之常情。
「夫人……」她斟酌再三,索性道.?「不久前,我去踏青时从岩上摔了下来,好多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夫人所说的那幅画像,待我仔细去寻一寻,若真是为苏公子而绘,我无话可说,若不是呢?好歹得见著那画才作数。」
恕她直言,古代的人像画看上去都差不多,又不似油画逼真,或许慕容翎多疑了。
「好,」豫国夫人道:「那就待你寻著那画再说吧。」
孙柔嘉暗松口气,等会儿她要好好翻箱倒柜,寻找一番。其实她心里有些好奇,究竟那是不是画苏笃君,她也想瞧上一瞧。
「不过,慕容县主说,你此趟去清县,便是故意去亲近我家笃君,」豫国夫人又道:「你甚至还在笃君的县衙里住著?」
「我……」这一次,慕容翎倒是猜对了,她此趟去清县,确实是为了苏笃君,然而她该怎么对豫国夫人讲,她佷子的断袖之癖?
「怎么了?」豫国夫人察觉到她神情有异,依旧语气和蔼地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就算你真的心仪我家笃君也是好事啊,我这个做姑母的不会阻拦的。」
什么啊,她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夫人,实不相瞒,」孙柔嘉道:「坊间有些不太好听的传闻,我也是为了苏家与孙家的名声,所以才在苏公子府上停留、了解一番。」
「不好听的传闻?」这次轮到豫国夫人怔了一怔,随后恍然大悟,「你是指笃君与你家大公子的传闻?」
孙柔嘉低下头,算是默认。看来,这位诰命夫人什么都知道嘛,虽然远在京城,但对佷子的事也很关心。
出乎意料的,豫国夫人笑了起来,
「孙小姐,你真的不必担心,我可以担保,我家笃君喜欢的是女子。」
真的?孙柔嘉眼中一片迷惑,支支吾吾地道:「可是……苏公子这般年纪还没娶亲,仇免会被人议论。」
「他不娶亲,是因为他做了这个官。」豫国夫人脸上的神情倏忽肃然起来。
「这有什么关系?」孙柔嘉迷惑不解。
「清县县尹不好当啊。」豫国夫人叹道:「三年前,就不该让他来做这个官,可他一心想著为朝廷尽一份力,我也不好阻止。」
「县尹怎么就不能娶妻了?」孙柔嘉越听越觉得蹊跷,「为朝廷尽力与娶亲有何矛盾?」
「清县县尹,上任一个,便死一个。」豫国夫人眼底忽然露出寒凉之色,「这个你可听闻过?」
「什么?!」孙柔嘉大骇,「怎么会……」
豫国夫人道:「笃君能在清县任职三载,至今身体无恙,想来,也是因为我在皇上面前还算有脸,否则啊,不堪设想。」
孙柔嘉愣愣的,有些说不上话……清县到底是个什么魑魅魍魉的鬼地方?有人专门谋害县尹吗?
「你说说,这个样子怎么娶亲?」豫国夫人叹一口气,「也是难为这个孩子了。」
「天下这么多州县,怎么就清县会出这样的怪事?」孙柔嘉不由问道。
「还不是因为这里有金矿!?」豫国夫人道.?「谁在这里当县尹,就等于是当守矿者,为皇上,为我们萧国守著这一笔财富,可暗中窥伺者何其多,有些人祸防不胜防——」
原来如此……这一刻,孙柔嘉什么都明白了,心底亦有一股热流在涌动。
想不到苏笃君竟有如此情操,为国至此,实在令人钦佩,本来只觉得他是个还不错的官员,现在看来,他当真胸怀大志。
她真希望自己能帮帮他,只恨自己为何不像那些穿越小说里的女主角,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哪怕她能投生成一个县主,也好过此刻。
她只是一个府尹的养女,连自身也难保,除了轻轻叹息,她又能怎样?
拜别了豫国夫人,孙柔嘉来到翰夫人房中。
必于廷毓与苏笃君的传言,她想,她该跟鞠夫人解释清楚,否则任由误会蔓延下去,迟早会成祸患。
然而,很不巧,桑夫人竟在鞠夫人房中。
桑夫人见到孙柔嘉时,微微一怔,之后冷笑了一声,「贵客送走了?」
「是。」孙柔嘉连忙点头。
「看来你在清县还真是做了些了不起的事,」桑夫人冷冷地道:「就连皇亲国戚都来拜访了。」
「母亲,并非如此……」孙柔嘉想辩解二一,然而看桑夫人的态度,彷佛她说什么也没用。
桑夫人也真的道:「算了,你做过什么我也不想听,关于你妹妹的下落,你可去打听了?」
「啊?」孙柔嘉一怔。
「你看看,」桑夫人脸色沉了下来,「什么闲事都你爱管,偏偏你妹妹的事,你从没上过心。」
「最近是忙了些……」孙柔嘉结结巴巴地道,「女儿……也实在没有办法。」
她的确压根没想过这事,谁叫她对这妹妹一点印象也无。但桑夫人是在故意刁难她吗?孙府上下寻了十多年,何曾打听到半点线索?这是把气都撒在她头上吧?
桑夫人扬声道:「你妹妹腕上有一颗朱红色的痣,在这儿,就在这腕上!这么明显的特征,你不知道去人贩子那里打听打听?」
哦,有颗痣吗?孙柔嘉还是第一次知道……
「姊姊,别著急,」一旁的鞠夫人劝道:「人贩子那里,我们一直都有打听,可是十多年过去了,要寻著线索也是挺难的。」
桑夫人却只盯著孙柔嘉道:「你现在打理老爷的店铺,人来人往的,要打听你妹妹的下落,比我们这些闺中妇人可方便多了,再者,不是认识了皇亲国戚吗?托那位苏县尹去打听啊!只怕是你自己不愿意!」
孙柔嘉都被骂得懵了,好一会才反驳,「女儿怎会不愿意?只是苏县尹与女儿也是刚刚相识,不好去麻烦人家……」
「你少找借口!」桑夫人瞪了她一眼,「三个月内必须给我打听出个结果来!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把你送还你生父家!」
孙柔嘉几乎傻眼,十多年都没结果的事,要她三个月内给出结果,这是存心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吗?
「姊姊,」鞠夫人连忙出声,「咱们大小姐会对柔敏的事情上心的,你身子也不太好,别太著急了。」
桑夫人板著脸,站起身来,只道:「妹妹替我说说她,我先回屋了。」随即便走了出去,头也没回。
孙柔嘉忽然觉得鼻尖酸酸的,心里像塞了一大团棉花。原来,所谓的「委屈」就是这般,堵得整个胸口都发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鞠夫人轻声道:「大小姐,你母亲近日心绪不佳,就让著她些吧,想来也是我的错。」
「这怎么能说是太太你的错?」孙柔嘉一怔。
「你素来与我亲近些,你母亲定不太高兴,」鞠夫人笑道:「就拿方才来说吧,你送走了豫国夫人,该先去给你母亲请安才是,却偏偏到我房里来了。你母亲瞧见,岂不是要生气的?」
「确实是如此。」孙柔嘉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但我也只不过是有一件事情想与太太说来著。」
「什么事?」鞠夫人看著她。
「关于廷毓……」她有些难以启齿。
「廷毓怎么了?」鞠夫人面带迷惑。
「关于他和苏公子的事,就是太太你当初让我劝劝他,关于你所担心的事,我打听到了一些传闻。」孙柔嘉含糊道。
「哦,」鞠夫人恍然大悟,立刻关切道:「打听到什么了?」
「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孙柔嘉答道。
鞠夫人摇头,「可是,苏县尹这般年纪了,一直不愿成亲,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方才与豫国夫人的一席话,倒让我明白了苏县尹不愿成亲的缘由。」孙柔嘉道。
「哦,是什么缘故?」鞠夫人追问。
「答应了豫国夫人要保密的,」孙柔嘉答道:「总之,太太请放心,肯定与廷毓无关,苏县尹也绝非断袖之人。」
「真的吗?」鞠夫人将信将疑,「该不会是豫国夫人在为她佷子开脱吧?」
「绝对不是。」孙柔嘉笃定地答,「太太,请放心。」
鞠夫人沉默半刻,终于道:「好,大小姐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孙柔嘉吁出一口气,总算没那么紧张了。这一天,让她焦虑的事太多,整个人都处在窒息之中,这一刻突然轻松下来,身子像要断电了似的,不剩半分力气。
她想回房里去躺一下,最好沉睡在梦里不要马上醒来,或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时空,原来的家。
这里的一切,真的很累人,她快应付不过来了。
孙柔嘉躺在床上,疲倦得近乎虚脱,但仍旧没有睡著,她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像无数流萤在飞,让她无法入梦。
她索性找点事情做,打开帐簿看了看,希望枯燥的数字能催眠她。
然而,她越看越来了精神,那只隋安玉瓶已被「客人」取走了,付了二十万的尾款,而另有一位「客人」订了另一件字画,同样出自楚太师的收藏,且同样付了十万两纹银的订金。
孙柔嘉觉得,这些交易实在太不寻常,真的只是讨好楚太师这么简单?按现代的话来讲,感觉像在洗黑钱呢。
她一定得管管这件事,虽然不知孙仲尧牵涉有多深,但在还能挽救之前,她希望能挽救二一,毕竟,他算是她的父亲。
孙柔嘉唤道:「小映,你去把大公子给请来。」
「现在吗?」小映一怔,「小姐你不是已经睡下了吗?」
「有些事情想与他商量,你快去吧。」孙柔嘉披衣而起,把头发松松挽了个髻。
小映虽然脸上迷惑,但还是应声去了,没一会儿,便把孙廷毓引了来。
「长姊忙了这一天,我还以为你睡熟了。」孙廷毓笑道。
「忽然有些饿了,」孙柔嘉坐到桌前,「小映,你去厨房叫他们弄些宵夜吧。」
其实,她想把周围的人都打发了,跟孙廷毓好好说说。
小映点了点头,迈出门去。
「长姊,今儿见著豫国夫人了?」孙廷毓道:「这一天我都在书院里,本该回来帮忙招呼贵客的,可父亲说,豫国夫人只想见长姊你。」
「见著了,」孙柔嘉点头,「豫国夫人很客气,不像传言中那么可畏。」
「长姊,别怪我好奇,」孙廷毓笑道:「你和豫国夫人到底聊了些什么?」
「当然是聊你笃君哥哥了。」孙柔嘉道。
「莫非豫国夫人相中长姊了,打算要长姊做佷媳妇?」孙廷毓笑意更甚。
孙柔嘉故意道:「她相不相得中,并不作数,你笃君哥哥相得中,才算数。」
「怎么……」孙廷毓一怔,「听长姊这意思,莫非真对笃君哥哥有意?」
「若真有意呢?」孙柔嘉试探,「你可赞成?」
「赞成!」孙廷毓出乎孙柔嘉意料,大为兴奋,「一个是我长姊,一个是我笃君哥哥,简直天造地设!」
「什么天造地设啊……」见他这高兴的模样,孙柔嘉不由得笑起来。
此刻她终于放了心,看廷毓这神情,应该没有半分嫉妒之意,所谓的断袖之癖不过是流言而已。
廷毓这孩子心无城府,从他的表现里,可以看穿他的一切想法,所以,这应该不是他在掩饰。
今天虽然很累,但终于解开了有如重负般的疑惑,孙柔嘉松了口气。
「廷毓,你与你笃君哥哥是怎么相识的?」孙柔嘉忽然问道。
没来由的,她很想知道苏笃君的过往,哪怕一点点也好。
「就是在隐逸坛啊。」孙廷毓道:「当时我写了一篇论,想展现一下,书院的人都说我写得好,我心里也志得意满的,谁知道却被笃君哥哥一顿痛批。」
「真的?」孙柔嘉微微一笑,「那他还挺耿直的。」
孙廷毓亦笑,「当时我气得要命,可事后细想,他说得很有道理。后来在书院又遇见了他,当时他受我们先生之托,前来讲学,他特意找到我,对我解释,说他只是就文论文而已,对我并无偏见,我心底对他就越发钦佩了。」
「原来如此。」孙柔嘉颔首道:「果然,你笃君哥哥真是良师益友。」
「长姊,你听了这话,是不是更喜欢笃君哥哥了?」孙廷毓追问道:「要不要我改天约他出来,与长姊你再见上一见?」
「好。」她点头。
说真的,她今晚请廷毓前来,就是想让他约苏笃君出来一叙,关于古玩店的事,她有许多想向他请教的,但豫国夫人现住在苏府上,她前去拜访多有不便。
「长姊,你真愿意?」见她答应,孙廷毓反倒意外了。
「不是你说的吗?」孙柔嘉调皮地反问。
「长姊答应得这般爽快,让我诧异。」孙廷毓迷惑地瞧著她道。
「我既见了他姑母,对他姑母说了哪些话,好歹也须跟他交代一声。」孙柔嘉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哦哦,」孙廷毓傻傻地信以为真,「没错,是该交代一声。」
「外面若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咱们就约在那里见面吧。」孙柔嘉提议道。
「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孙廷毓脑子像当机了一般。
「对了,城西不是有个古玩集市吗?」孙柔嘉道:「听说有好多人去那里淘旧货,能淘到不少宝贝,最近你长姊我也算是在做古玩生意,便约在那里,如何?」
「古玩集市?」孙廷毓当即抚掌道:「好啊,就去那儿!丙然是个不错的地方,又好玩!就你们俩去,我就不跟著了。」
廷毓这颗做媒人的心呼之欲出,孙柔嘉只觉得好笑。
「长姊,你要真的喜欢上了笃君哥哥,那简直是世间最好的事了。我最亲近的两个人,一辈子都会在我身边了。」孙廷毓睁著一双诚恳的眸子,认真道:「只要渐渐来往,你会发现,笃君哥他真的很好,真的很好。」
这孩子,傻乎乎的劝说,竟让她有些感动。
她会喜欢上苏笃君吗?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就像问她是否会爱上外星人一样,有些荒唐,毕竟这是一个与她不同时代的人。
但她不排斥与苏笃君来往,有时候与他一席对话,亦会让她觉得愉悦,就这样保持著距离,却能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品花鉴月,她认为是最好的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