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睁开眼,饶从夫愕然地注视著眼前熟悉的一切,脑袋一片浑沌不清。
突然之间,眼前的急救箱唤醒她的神智,她转过头,赫然发现,她的病人不见了!
瞪著身边的空位,她说不出心里复杂的感受,像是怪罪李奇的忘恩负义,说走就走,连声谢都不说,又像在气他的毫不眷恋。
饶从夫忽然用力地将头发揉乱,又甩了甩头。
她在干么?这不是她原本的计划吗?只要他一有体力,便毫不留情地要将他一脚踢出门,现在他自动自发地走了,她又在烦恼、气愤什么?
一想通,她立刻站起身,简单地整理一下床铺便走出客房。然而前脚才踏出门口,她整个人便僵在原地,愕然的瞪著眼前的一切。
她以为早已离开的那个男人,正用双手抓著两支筷子,以违反常态的扭曲动作夹著盘内碎乱,疑似荷包蛋的东西,拼命地想将它们送进口中。
靶受到她的目光,李奇稍微转头看了她一眼,就在那一瞬间,眼见就要进口的东西突然掉回盘内,他脸上尴尬的表情立刻变成懊恼。
他瞪著手上的两支筷子,恨不得将它们折断方能消气。
「哈……」
饶从夫不能自已的大笑出声。
李奇转头看向她,目光中有著浓浓的谴责。
「对不起,可是你的表情和动作真的很好笑。」她笑不可遏的道,对他没有离去的事实不甚在意。
看著笑到蹲子抱著肚子的她,他颓丧的放下手中的筷子。
真是该死!想他李奇对于任何事都是攻无不克,偏偏拿一双筷子没办法。
想想自从他在台湾开了分公司后,一年内至少都会到此视察一个月以上,却始终学不会用筷的技巧,真是丢脸!
「对不起,请问你笑够了吗?如果够了,可不可以好心借我一支叉子?」他叹了一口气道。
饶从夫好不容易忍住笑,走进厨房内取出一支叉子,递给手足无措的他。
「谢谢。」他感谢的说。
她坐进面对他的位置,双手撑在桌面上好奇地看著他。
「你怎么会连筷子都不会用?」
李奇满足的用著自己熟悉的餐具,三两下便将盘内早已冷却的荷包蛋扫进口中,这才抬头看她。
「因为我是美国人。」
饶从夫点了下头,「难怪你说得一口生涩的中文。」
「我曾对中文下过苦功,可惜仍然说得不太好。」
「却不曾对拿筷子下过苦功?」她忍不住再揶揄道。
他轻吟一声,「可不可以请你忘了之前看到的事?」
「可以。」她阿莎力的应和。「不过请你立刻起身离开这里。」
李奇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条件,瞬间垮下他那才扬起的感谢笑脸。
「好狠,你没看见我受伤了吗?」他装可怜的瞄了一下腹部的枪伤。
「但那不影响你的行动力不是吗?」她瞟了瞟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道。都可以爬起来自己弄早餐吃了,她就不相信叫他离开能要了他的命。
「我全部的气力就只够做这件事而已。」
饶从夫一脸鬼才相信的表情。
「你真那么狠心?」
「如果真够狠的话,昨晚就该把你丢在停车场。」
「既然如此,你就送佛送上天嘛。」
「我欠你的吗?」她面无表情的看著他。
「没有,不过你说过你不想良心不安。」
「你死了吗?」她又立刻接道:「没有。」
「但是只要离开这里,说不定我连今天都活不过。」
「那是你的事。」
饶从夫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著他。
「请离开。」
「你是真心的?」李奇看著她,抱著最后一丝希望。
「请吧。」
看来他爱上一个冷血的女人。不过,她的冷血到底只是表相,抑或真是如她表现的呢?他一试便知。
「好吧。」
哀叹一声,他故意大动作的站起,一阵剧痛立刻让他额际冒出冷汗。
火烧般的伤口使他屏住呼吸,让他摇摇欲坠得像是随时随地都会昏倒似的。
「喂,你别装了,我是不会心软的。」看他突然面无血色、摇摇欲坠的样子,饶从夫忍不住担心地皱起眉头,但嘴巴上却依然无情的道。
他一定是在演戏,要不然一分钟前还能与她谈笑风声的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变得虚弱无比,甚至像是要昏倒似的。
李奇痛得无力回答她。妈的,他刚刚实在不应该如此意气用事,痛死他了!
他企图压下那令人咬紧牙关的剧痛,踫触到伤部的那一瞬间才知道,覆盖在伤口上的纱布全湿了。
抬手一看,只见那被血染红的手心。
饶从夫看到他沾满血的手,恶狠狠地瞪著他。可恶!他一定是故意弄给她看,好让她开口将他留下。
咬著下唇,她坚持不吭一声的看著他继续以迟缓的动作往门口走去。
她真够倔!看著由屏风玻璃反射出紧咬唇瓣的她,李奇宽心的想。如果不是腹侧痛得几乎让他全身乏力,他铁定会笑出来。她明明就在担心他,竟还死不承认。
蓝眸闪过一抹光彩,他的脚步突然踉跄一下,眼看整个人就要与地板亲吻。
「小心!」
再也无法冷眼旁观下去,饶从夫在千钧一发之际扶住快要倾倒的他,并不悦地朝他猛皱眉头。
「谢谢,如果不麻烦的话,可以扶我出门口吗?我有些力不从心。」他虚弱的朝她微笑道,心里却是心花怒放。「你一定是故意的!」
他一脸茫然的望著她。
「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你一切都得听我的,直到你可以靠自己走出我家大门为止,听到了吗?」她扶著他走向客房,硬声说。
「你的意思是愿意让我住下来了?」
「只是暂时。」她瞪了他一眼,「而且你最好小心别犯到我,否则管你是死是活,我照样一脚把你踹出门去,你最好记住。」
你不是那种人。李奇在心中答道,嘴巴上却回答,「我会记住的。」他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
扶他进房后,饶从夫立刻拨了通电话给陈昌模,告诉他病人的伤口又流血了。
因为有事在身离不开,陈昌模只有透过话筒教她如何急救,由她来动手,然而——
「可恶!血怎么流个不停?」瞪著让她忙了半天,却依然不断冒出鲜血的伤口,饶从夫既愤然又忧虑的低咒出声。她明明就是照著陈昌模交代的方法做,怎么血就是止不了?
她愤然的诅咒让面无血色的李奇抬起头来,看了腹侧的伤口一眼。
「你家有没有烈酒?」他突然问。
「别告诉我你想喝酒。」她愤怒的瞪眼道,但随即想到一件事,「你想用酒麻醉自己?」
她怎么会没想到,刚刚帮他处理伤口时,他虽连一声都没哼,但他的手臂僵硬异常,青筋都浮了起来,想必一定很痛。
「有吗?」李奇没有回答她。
「有,我去拿。」她点头,迅速地转身去拿,不一会儿便带了两瓶进房来。
「我不知道你的酒量,两瓶够不够?」她扬著手上的两瓶XO皱眉问。
「一瓶就够了。」
饶从夫认真的点头,将一瓶放在桌上后,打开另一瓶整瓶递给了他。
李奇先是坐起身,而这一动作又让伤口的血流得更快。
饶从夫的眉头皱得死紧。
接过XO,他先灌了几大口进入胃中,让一旁观看的她不禁怀疑,这样喝酒的他,一瓶真能醉倒吗?
没有机会让她证实这个疑问,因为他突然将口中的XO喷向他腹侧的伤口,然后在她目瞪口呆的时候又迅速喷了第二次。
「我的天!」饶从夫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天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剧痛让李奇脸色发白,青筋乍现,「把绷带给我。」他以压抑的声音道。
她被动的将绷带递给他,看著他迅速且用力的束紧复上一层纱布的伤口。
「过来帮我。」他忽然开口要求。
「嗄?」她不确定的看著他。
「拉著,用力些。」他将缠在伤口上的绷带交给她。
看了他一眼,她深呼吸一口气后点头。
「你忍著点。」她将绷带的两端拉紧,生怕自己太过用力,却看他毫不在意,反而不断地催促著她用力些,直到他满意为止。
「老天!如果不是你苍白的脸色和覆满额头的冷汗,我真的很怀疑你这个人还有痛觉。」打上最后的活动结,饶从夫像是虚脱般的坐进床边的椅子。
扁想到他刚刚所忍受的痛苦,她不禁微微发抖。
「你不知道男人最爱的除了女人之外,就是面子吗?」李奇以稍微沙哑的嗓音开玩笑的道。
「什么意思?」
「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即使痛死也不愿懦弱地轻哼一声。」
「可笑!」她轻哼一声。
「相不相信,你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他看著她。
「既然如此,你刚刚又何必充英雄?」
他微微一笑。「如果我告诉你,刚刚那坚强的一面才是真实的我,而之前的虚弱大多是装的,你信不信?」
她没有回答,却好奇地研究他脸上的神情。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从第一次见面便让她向来引以为傲的识人能力出差错,现在她好不容易将他归类后,他又告诉她完全错了!
「你是个奇怪的男人。」她下结论道。
「是吗?」
「你认为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问。
「你终于对我产生兴趣了。」他的声音透露著得意。
「一个普通生意人的身体绝对不可能像你这样。」饶从夫看了一眼他身上遍布的伤痛疤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奇,美国‘宏展’的负责人。」
「没这么简单。」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缓缓地道。「至于我身上的伤疤,我只能告诉你那全是我上一份工作所留下来的纪念。」
「上一份工作?黑社会老大吗?」否则还会有什么工作能创造出他身上的那些「纪念」?
「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
「难道不是?」她扬了扬眉梢。
「当然不是。」
「那还有什么样的工作,能在你身上留下如此多的标记?」
看她极力隐藏自眼中迸射的好奇,李奇湛蓝的眼眸问了一下。
「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他缓缓地说,而她则兴奋的等待著。
「不过我曾经发过誓,只有我老婆能知道我身上的每一道伤疤是从何而来的,你准备好要做我的老婆了吗?」狡猾的男人!饶从夫按捺住怒气,撇了撇唇角。
「既然如此,我想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好好待在床上休息,我公司还有事需要我去处理,失陪了。」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去。
看著她消失于门边的身影,李奇轻叹一声,没想到他生平第一次向人求婚,对方竟然不理不睬,转身就走。
唉,他的身价是从何时变成了跌停板?
真是惨呀!
本想替李奇弄个简单的午餐后再到公司去,结果打开冰箱才发现,里头全是早餐食品,除了生鸡蛋之外,她找不出一样可以做中餐的蔬菜。
会有这种情况全拜她的工作之赐,因为除了早餐外,她根本极少有机会在家用餐,即使休息假日也不例外。而且光是约会就足以让她忙到二OO二年,她哪里还有时间烹煮午晚餐?
饶从夫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想到公司去,最快也要等到下午了。
打电话到公司交代后,她如往常的问著雅玲。
「有人找我吗?」
「有十七通。」雅玲道。
「有哪些人?」她问。
「元展的张先生、汉欣的刘先生、陈委员的大公子、正译的张副总、翔育的彭总、金展的颜协理、欧来的反叮桑、集声的杰克先生和强恩先生,还有一位从没听过的史先生,他不仅一个早上打了四通电话来找你,甚至还亲自跑来一趟,确定你真的不在公司后才离开。」雅玲详实的转述了她知道的一切。
史先生?「他长得什么样子?」饶从夫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认识一位史先生。
「高瘦、斯文,还戴了副金框眼镜。」
「我知道是谁了。」饶从夫说。
「是谁?」雅玲好奇地问。
「泰和张总这次合作的对象。」
「沁冠的人?」
「沁冠的总经理。」
「哇,那个素有白面书生之称的黄金单身汉?又一个黄金单身汉,饶姐,我真的是愈来愈佩服你的魅力了,男人无法挡呀。」
「你这是在揶揄我吗?」
「我已经说明是佩服嘛。」雅玲无辜的道,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浓厚笑意。
一想到那堆用扫把赶都赶不走的追求者,饶从夫突然觉得自己好累。
「雅玲,如果我想休息几天,你和春华两个人撑得住吧?」她犹豫的问。
「饶姐,你没生病吧?」雅玲立刻担心的询问。
「听你这样问,我好像是个工作狂,除了生病可以将我拖离工作外,其他对我都不及工作吸引力大。」她轻笑一声自我揶揄。「怎么样,你们可以撑几天?」
雅玲沉默了一会儿。「三五天应该不成问题吧。」
三五天?好吧,聊胜于无。这样她可以顺便监视并照顾家里那个病人,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他复元,再踢出她家。
「那好,我决定了,就五天吧,直到下星期一这几天如果你们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再打电话给我,我会在家里,咱们下星期一再见。」
「等一下!饶姐,你不会是说真的吧?」雅玲大叫。
「是真的呀。」她轻笑道。「你们好好工作,可别太混喔!拜拜。」
币上电话前还隐约听得到雅玲哇哇大叫的声音,饶从夫笑著站起身伸了一个大懒腰。五天的假期,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不曾放这样的长假。
她转身回房换上T恤、牛仔裤,再把长发扎成马尾,确定李奇睡著后,她悄悄地在他床头前留了张纸条,说明她去采买,便抓起钱包兴匆匆的出门购物。
市场一如她记忆中凌乱、嘈杂、异味四溢,不过这对她可是熟悉得很,因为她曾在这里当过半年的工读生,每天天未亮即到此叫卖两个小时,才匆匆赶回家准备上学。
想起过去的一切,那股亲切感让她开怀的笑开。
「张阿姨,你还记得我吗?」突然看见一张熟面孔,饶从夫兴奋的上前呼唤道。
张碧玉愣愣地看著眼前这张有些熟悉的漂亮脸蛋,想不起来自己曾在何时见过。
「你是?」
「我是从夫,张阿姨忘了吗?」
「从夫,」张碧玉瞬间张大她那双单凤眼,满脸不可思议,「你是从夫?天啊,人家说女大十八变,你看看你,漂亮得让我都认不出来了。你最近好吗?毕业了吗?你姐和你妹呢?真的好久不见,」
饶从夫笑著点头。「今天生意好不好?」
「还不是老样子。你来买菜呀?需要什么,张阿姨打个折扣给你。」
「谢谢。」饶从夫咧嘴笑道,挑了些马铃薯、红萝卜和芹菜递给她,「就这些。张阿姨,我待会儿再过来拿可以吗?」
「当然可以。」
离开这一摊后,饶从夫陆陆续续又停了十余次,每次停下来的结果几乎都一样,除了聊天外,又多了一两样菜蔬。当她终于走完市场后,她发现自己买到的东西大概足够塞满两个大冰箱。
借了台手推车,她足足走了三趟才将所买的东西全部送上车,为了感谢那些半买半送的叔伯阿姨,她特地送一人一杯仙草茶,让他们解解渴,然后载著满车的食物回返。
当她回到家门口时间已是下午接近两点。她没想到去一趟市场会花这么多的时间,她的病人不会被她饿死吧?
她要伸手进口袋里掏钥匙时,眼前的大门忽然被打了开来。站在门内的李奇双眼直直望向堆在她脚边,像是要给一连士兵吃的食物。
「抱歉,没把你饿死吧?等我一下,我把东西搬进去就开始弄东西给你吃。」她手忙脚乱的将一部分菜提进屋。
李奇也动手帮忙。
「喂,你的伤口!」一转身便见他弯腰提菜,饶从夫忍不住大叫。
「不会有影响的。」李奇瞄了一眼手上轻若鸿毛的东西说。
「不行!」她坚决道,迅速地上前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你给我乖乖地回床上躺著,免得伤口又流血。」她命令著。
「我没这么虚弱。」他忍不住出声抗议,觉得被小看了。
「你忘了什么事都得听我的了吗?」她微微地眯起双眼,警告的看著他。
「好吧,那我到客厅里坐著行吧?」他在她开口前赶紧接口道:「拜托,躺了一整天,我全身的骨头都快散了。」她看了他一下才勉强点头。
「好吧。」随即眯著双眼警告他,「不过除了安安静静地坐著之外,你最好别再做任何事。如果让我发现你的伤口又流血的话,我马上将你踹出我家,听到没?」
李奇闻言微笑点头,乖乖地走向客厅沙发,等著午饭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