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妹窗是一个静不下来的人,教她像古人一样努力练出一手好女红,或者成日绕著柴米油盐打转,她没有发疯也会变成傻子,还好三岁那年大病一场清醒后,爹娘只要她健健康康活著就好了,并不期待她成为大家闺秀,当然,还是不能做太出格的事。不过,他们绝对没想到,其实他们的女儿早已死于那场大病,是她这个外来者取而代之,也是她努力在当时逃难的艰难下活了下来。
「爹不是交代我们最近别出门吗?」虽然论出生的时辰,严明清落在后面,但是身为男子,「姊姊」在他心目中自动变成「妹妹」,唠叨管教当然成了他的责任。
「爹是担心我们遇到四处流窜的难民,可是如今难民皆已安置妥当,遇上了也不会有事,大不了避开就是了,再说难民全去垦荒了,你以为他们有闲功夫四处作乱吗?」朝廷对难民的处置出奇迅速,先与拥有大批土地的寺院协商合作,由难民为寺院垦荒,而寺院提供难民工资养家,如此一来,难民不但没有变成灾难,反而变成一股生产力。
这丫头知道可真多,可是当「哥哥」如何能承认自个儿不如「妹妹」,只能硬著头皮道:「爹是因为难民才不让我们出门吗?」
「要不,爹为何不让我们出门?」严妹窗理直气壮的反问。
严明清一怔,完全不知道如何反驳。
「我今日又不是出来玩,你别再唠叨了,教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是我娘。」严妹窗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古人实在太早熟了,明明才十五岁,却比现代大学毕业生还成熟。
桔香见状忍俊不住的咯咯笑。她常常觉得姑娘和少爷的性别好像生反了,姑娘比起少爷更有男子的洒脱自在,而少爷比姑娘更守规矩礼仪,好在两人的体型合乎性别,姑娘娇小纤细,少爷挺拔魁梧。
严明清回头瞪了桔香一眼,撇嘴道:「若非知道今日是你给大杂院义诊的日子,我绝不允许你出门。」
杂院事实上是一个小村落,这儿可以说是集结盛安最穷苦的百姓,不分男女每日都要进城寻机打零工,留著老人和孩子守著破旧不堪的房子。虽然小村落穷了点,但是大伙儿好像一家人,互相扶持,或许因为如此,村落才命名「大杂院」。
严妹窗因为上一世父亲是中医,还未识字就开始接触中医,而这一世因为自幼对草药展现出来的敏锐,舅公破例将医术传给她这个女儿家。不过,她对行医这事并没有多大兴趣,这是一个男女不平等的时代,大夫的地位也不高,给人治病还要被人家瞧不起,这像话吗?再加上娘亲无法接受女儿抛头露面还给男人治病,因此她对行医的热情更是燃烧不起来,索性将心思全用来捣鼓各种药丸,好歹这是可以挣银子的事。
虽然她对行医没兴趣,但是遇到病人,她却不会坐视不管,套一句舅公的话,她骨子里还是有医者的心,也因为如此,日前上山采药救了一个被毒蛇咬到的小家伙,她就莫名其妙成了大杂院的专属大夫。
饼了一刻钟,他们的骡车来到大杂院。
严妹窗刚刚跳下骡车,早早在村子口等候的孩子们就冲上来围绕著她,一个个争相甜喊「严姊姊」。
「好啦,先排队,不必急,每个人都有。」严妹窗指挥孩子们排好队,转身将桔香手上的油纸包——桂花糖、炒糖豆、金丝卷一一分送给孩子们。
分送完带来的吃食,她会先给大杂院行动不便的老人家看病,最后在村子口摆摊看诊,偶尔会有其他村落的人前来求医,她也是来者不拒。
从最后一户老人家的屋子走出来,严妹窗就见到大杂院的小滑头陈山冲过来,喊了一声严姊姊,便抓著她半拉半拖地往前跑。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婉儿被捕兽夹伤到了,流了好多血。」陈山急得眼泪绕在眼眶打转。
皱著眉,严妹窗安慰他别著急,不会有事,却主动加快脚步跟著他回家。
陈婉很勇敢,紧咬著下唇不允许自个儿喊一声痛,严妹窗小心翼翼为她检查伤口,清理伤口,再上药、包扎。
处理好了,严妹窗当然要搞清楚状况,「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像往常一样上山采药,那条路走了无数遍,闭著眼楮都没问题,哪想得到有人弄了捕兽夹?」陈山真是吓坏了,若非结伴上山采药的万大高壮力大,可以背妹妹下山,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上哪儿采草药?」她见陈家孩子多,日子过得艰难,便想著为他们寻一条生计,于是带他们上山采草药,手把手的教导他们,长达一年,年初刚刚放手让他们独立作业,怎么就出事了?
「严姊姊带我们去的淮香山啊。」淮香山的草药生长不是最丰富的,但距离大杂院最近,且怀恩寺就在旁边,若有野兽出没,怀恩寺的僧人必会察觉、提出警告,换言之安全上绝对没有问题,这也是她带他们去这儿采草药的原因。
严妹窗若有所思的蹙著眉,这事不太对劲,可是,她只能道:「说不定最近有野兽出没,猎人才会在那儿安置捕兽夹,以后你们别去那儿了。」
「严姊姊放心,我们以后会小心一点。」
「以后你们还要去?」
「我们生活终于好一点了。」
「可是,若遇到野兽,你们连小命都保不住。」
「我们不怕野兽。」陈山拉了一下安静站在一旁的万大,勇猛的挺起胸膛道:「我们可是一起打过老虎。」
「小老虎。」陈婉补了一句。
「小老虎也是老虎啊。」陈山和万大对此意见一致。
「若是熊呢?」
两人显然吓了一跳,脸色一变,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同声道:「那儿不会有熊。」
「这很难说,你们可以保证深山野岭的熊不会迷路跑到那儿吗?」
两人同时一怔,好像有道理,可是又觉得哪儿怪怪的。
「总之,小命最为要紧,知道吗?」两人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严妹窗看得出来他们纯粹敷衍,而她又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她担心的不是老虎也不是熊,而是更可怕的人。没错,她怀疑有人故意设下捕兽夹阻止闲杂人上山,而设下捕兽夹的很可能是为怀恩寺垦荒的难民……不,应该说,有问题的难民。所以这几个孩子继续上淮香山采草药,下次恐怕不是受伤,而是丢了性命。
「你们给我一个月,我为你们找到新的营生,如何?」
陈山两眼一亮,兴致勃勃的问:「严姊姊要给我们找什么活儿?」
严妹窗懊恼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瓜,「你能不能不要如此急性子?长久的营生当然要仔细琢磨,总之,一个月,我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这段时间你们绝对不能去淮香山,知道了吗?」
陈山爽快的点头应了,但同时伸出手,严妹窗明白的伸手跟他拉勾立约。
坐在茶馆一楼紧邻街道的位置,秦豫白优雅的品著茶,不著痕迹从阻隔外面视线的竹帘缝细留意对面的济安堂,还有斜前方巷道转角的仁和堂。这两间医馆堪称盛安最有名的医馆,大夫医术好、品性也好,无论是权贵官宦还是寻常老百姓皆喜欢上这两间医馆看病问药。
「公子为何不直接拿画像上门打探?」箫河想不明白。先前他们认为从衣饰铺子寻人绝对错不了,因为这是女子必会出入之处,可是寻遍幽州衣饰铺子仍毫无线索,便猜想很有可能郡主身边有人伺候,买布裁制衣裳这种事用不著她自个儿出面,况且避居此地,行事必然低调不轻易出门,若是如此,这儿的人当然不会见过郡主,但是有一种情况郡主不能不现身——生病,无论上医馆看大夫,还是请大夫过府看病,换言之,郡主若真的藏身此地,医馆的人势必见过郡主,也因此他们将目标转向医馆,想从医馆下手打探。
「不急,先看看陈掌柜那儿可有消息。」虽然他们自认为行事低调,但是心急的大肆寻人难免引人侧目,若因此打草惊蛇寻人就更不容易了。再说了,寻人这种事,在地的锦衣卫恐怕比他们更有门路。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来这儿?」
「闲著没事,索性坐在这儿喝茶听是非。」
鲍子何时像个姑娘家喜欢听是非?箫河心有疑惑,但也不敢质疑。
秦豫白心想,未进盛安,他按例先安排箫齐乔装前去安置难民之处查探,没想到什么都没发现就教人盯上了,若非箫齐反应机灵跳崖逃生,只怕已经折进去了。此事教他确信石闵俊不惜冒险暴露行踪递信给皇上的消息属实,而且很可能如同他一开始的猜测——与北齐有关,要不,对方不会急于对一个不清楚底细的闯入者痛下杀手。
虽然皇上派他来此最重要的目的是找到安平郡主和石闵俊,难民的事交给锦衣卫盯著,不过若是他的猜测属实,难民的问题可能比皇上以为的还要棘手。总之,他们混进大梁不可能无所作为,更令人担忧的是只怕有权贵在背后出力相助,否则为何从不管事的宁王会上书向皇上建言,允难民垦荒换取身分?皇上对此建言心有疑惑,但难民未能妥当安置,可能变成暴民酿成大祸。
梁传至皇上不过第二代,根基未稳,四周又有敌人虎视眈眈,无论如何皇上绝不容许内部生乱。再说,即使有黑户混入难民之中,为数也不多,总好过逼著所有难民落地为草或者沦为乞丐。换言之,皇上在利益评估之后接受建言,却又不放心难民。
如今找人的事急不得,他不妨顺道查探难民的事,而这一带是盛安最繁华的街道,不时来这儿转几圈也许会有所发现。
念头一转,他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师傅,求求您行个好,旁边棚子那个空地就租给我卖馄饨。」严妹窗亦步亦趋的跟在董致远身后,像一根甩不掉的尾巴。
人家收到几个白眼就知道模模鼻子走人,这丫头却是个脸皮厚的,非要人家挑明了。董致远火大的回头怒瞪著她,「你是大夫,不是厨子,还有,我没收你为徒,不过是将医术传给你。」
「舅公放心,我不会亲自掌厨丢了您的脸。」严妹窗真是冤啊,难道她想拜他为师吗?非也,不过是为了让自个儿懂医一事名正言顺。
「这跟我有何关系?丢脸的是你!」
「我不怕丢脸啊。」
董致远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这丫头难道不能有点出息吗?」
「卖馄饨是没出息吗?」
董致远气得吹胡子瞪眼楮,「我是教你将心思放在医术上。」
「好啦,我答应舅公会用心钻研医术,可是,您将旁边那块棚子的空地租给我。」
董致远觉得自个儿头痛脚痛全身都在痛,半晌才硬生生的骂了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有这么严重吗?」严妹窗不以为然的撇嘴,「我不过是想为大杂院几个孩子寻一条生计。」
董致远的怒气顿时消了,「你要让大杂院的孩子卖馄饨?」
「他们年纪还小,采草药挣不了几个银子,我觉得他们应该找个长久的营生。有我独家密方的馄饨,保证生意很好。」
哼了一声,董致远很清楚她,一张嘴巴可以将死的说成活的,这么多年来,他可不曾吃过她一颗饺子,「你这丫头就知道吹牛。」
「过几日舅公来我家,我亲自下厨做给您尝尝,若您觉得好吃,您就将棚子那儿租给我,如何?」
这是好事,可是轻易答应了,董致远又很不甘心,正在犹豫之时就见到两个男子,一个俊逸,一个高壮,从他们旁边走过去进入仁和堂。
两人下意识的互看一眼,无声的传递一个信息——那两个男子身上有血腥味,不过两人很有默契的略过,继续先前的话题。
「舅公是不是担心爱上我煮的馄饨?」
「我嘴巴可是很刁的。」
「您答应了?」
「好吧,若是你有本事收买我的胃,我就答应租给你。」
严妹窗赶紧拉著董致远打勾盖印,然后欢欢喜喜转身走到停放在一旁的骡车。
「丫头,别忘了赶紧将我要的东西送来。」董致远赶在骡车离开前喊道。
严妹窗举手表示知道了,一转眼,骡车就消失在视线外了。
坐在茶馆的秦豫白若有所思的皱眉,箫河忍不住道:「公子,那两位……」
「应该是北齐人,两个都是高手。」北齐和大梁人在外貌上无明显差异,只能从口音上辨识,不过他却是从对方配戴的耳看出端倪。加入铁衣卫后,他第一回领皇差出任务就是潜入北齐,在那段期间他无意间发现北齐勇士有一种很特别的习惯——配戴耳,且只配戴一边,而耳上的图腾是身分和地位的象征,换言之,身分不高连配戴耳的资格都没有。
见到这两位北齐勇士,他几乎可以确定自个儿的猜测——难民之中混进了北齐人,而且还是北齐勇士。
箫河明白秦豫白口中的高手为何,眼神不由得一沉,「我要不要过去瞧瞧?」
「不急,待他们走了再过去问问他们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