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华,你还要去啊。」
收拾起桌面上的碗筷,少女怒视著狼吞虎咽几口吃完晚饭就又要出门的少年,「难道你没有听人家说过‘公路赛,死得快’吗?为什么你就是这么贼心不改呢?」
「啊?」
坐在玄关穿鞋的少年闻言,愕然抬头,「姐姐,你在说什么啊。那样难听的话……」
「还有更难听的要不要听?」少女单手叉腰,另一手扬著从桌面抄起来的报纸,「南京一个少年因为公路暴走不但害了自己,也害死了值勤的警察。成为当地有史以来第一个站上被告席的‘暴走族’……」她眯起狭长的单凤眼,「每次看到这些报道时,就不得不想起我那可悲的弟弟……」
「公路暴走和公路赛车不要这么简单地划等号好不好?」少年激动起来,「为什么你们总是刻板地划分人群呢。摩托车公路赛还有摩托车越野赛,这些在国际上都是很棒的运动啊。只是由于在国内算是后引进的潮流,所以才受到偏颇的非难和带有谬误引导的见解。仔细想一想,历史上任何一种新鲜事物被引到国内的时候,不管是迪斯科、还是牛仔裤,不是也都曾经遭受过抵制和冷眼吗?」
「但是摩托车这种东西确实会伤到人呀!」少女气呼呼地板著脸,毫厘不让地与他针锋相对。
「那姐姐喜欢的漫画呢!不是也有可恶的大叔们说过那是小日本专门毒害我们中国青少年而制造的糖衣炮弹吗?这种无知的话,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好意思讲得出口!摩托车会让人受伤,那么拳击呢?拳击不会让人受伤吗?足球不会吗?任何一种运动,也有不可避免伤害的意外性呀。」少年大声地抗辩,「菜刀杀了人,能说是菜刀不对吗?能因为这样就封杀菜刀的存在吗?」
「你在胡扯些什么啊!」少女恼羞成怒,「这和我说的是两回事!」
「是一回事呀!因为姐姐受了报道上的个别不良事件的影响,就用那种眼光来看待一个事物的全体!并不是所有喜欢摩托车的人,都会什么都不懂事地冲上街头暴走啊。真正喜爱摩托车的人,是有的啊。我们也是有自己的规则的!等到这项运动在国内日渐成熟的时候,即使是我们这样的小城市,也会有自己的协会和组织,那时候就会有统一的管理了啊。」
「不管再怎么狡辩也还是不行!」少女板起面孔,一把扯过少年的衣领,「那你就等到那个时候再去玩摩托车吧。总之现在不行!」哼!反正她是俗人一个,一向顺应现有的潮流。不管是抵制迪斯科还是抵制牛仔裤的时代,她又没有经历过。不算不算!在她看来,摩托车这种危险的东西,就是不要踫就是了。
「姐姐!你这样是家庭暴力——」被一路拖回房间的少年悲愤地呐喊,「就算是双胞胎,你也没有资格干预我的想法。哇!家庭暴力!为姐不仁!竟敢公然地藐视人权!」
「砰」地一声,在少年的上踹了一脚,将他踢进卧室后立即反锁。隔著一扇门板,少女洋洋得意地弹指宣称:「什么?男人也有人权?厚厚,不好意思,本大小姐还是初次听闻啊。哪,你就在那里好好反省吧。我会帮你把车子拿回来,请你的狐朋狗友们彻底和你断交!」
「姐姐——」
不顾剧烈晃动的门板和少年的哀鸣,少女任性悠哉地扯下围裙,披上外套走出门去。
初秋的晚风透著沁人心脾的凉意,少女裹紧外衣,嘟囔著「秋天来了,烤白薯还会远吗」,一边睁大闪亮亮的黑眸,按著以前跟踪过弟弟的记忆,好奇地朝著目的地行去。
一切的一切都是该死的摩托车害的。
本来那么可爱乖巧的弟弟,竟然开始学会顶嘴了。
「竟然敢挑唆少华忤逆我这个不可违抗的姐姐大人!」少女握紧双拳,踌躇志满,「哼!今天就要彻底地拆散他们!」
而此刻,在少女口中不可饶恕的恶人,正无聊地抱著牛仔裤上破了两个大洞的双膝,坐在重型摩托车上望著星星吹口哨。
「啧,好慢啊。」他低头看手表,「过了约定的时间还不来……」可恶的小子,两辆摩托车,他一会要怎么骑回去啊!以后再也不帮这小子修车了……
「SHIT!」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青年一边缩著肩膀擤鼻涕,一边抱怨著骂了一声。
于是落入少女眼中的画面就成了……
「穿著破了好几个大洞的牛仔裤,脖子上还系著一圈圈奇怪的皮绳,一副恶人嘴脸毫无美形地擤著鼻涕,还暴粗口骂人……」抱著电线杆,少女双脚颤抖,「这就是我的弟弟那所谓的绝对不能背叛的亲密伙伴……」
「天啊。」她捧住头,发出凄厉的哀鸣,「我怎么这么不幸啊。这个家伙到底好在哪里啊。竟然可以迷惑我可爱的弟弟走上摩托车的不归路……」
「喂喂!藏在那边那坨奇怪的东西!」锋利的眼角一挑,青年跳下摩托车,「就是你啦!」他大步流星,一把抓过少女的手腕,「鬼鬼祟祟地盯著我就当你暗恋我好了,但是竟然当著本少爷的面,讲什么摩托车的坏话可就不是轻易可以原谅的了……」
「什么叫‘那坨’?」少女勃然大怒,「这是对一个有正常思路的人对花季少女的形容吗?
「那可不好意思了,谁叫我冷风吹太久,到现在头还在痛呢。」
「哇!」盯著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少女迟钝地发出惨叫,「你竟然——」她恶狠狠地睇向他,把牙咬得咯咯响,「用刚擤过鼻涕的手来模我?」
「怎样?」青年毫不示弱地瞪回去,「还不都是因为你,害我在这里等这么久!」还敢说!
「你、你认识我?」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少女愕然。
「废话!」青年吊著凤眼,也斜著她,「和孟少华那小子长得这么像,认不出来我就成智障了。告诉你哦,我可没等人等过这么久。那小子变了吗?求人办事还敢迟到!厚!你去和他讲,以后都不要来找我哦。」
「那是我想说的话!」少女伸出食指在他身上一戳,「别再和我弟弟见面!都是你把他引上摩托车这条不归路!你这个标准损友!」
「什么叫不归路?」青年不爽地挑著眉,「我今天第二次要生气了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孟、小、心。」他在她额头上重重一弹,「就是你这个凶女生平常一直虐待少华,还偷偷跟踪过我们对不对?厚,他是你弟弟不是你儿子唉。你可管得也太宽了呢。还真不负这个‘小心’之名咧。」
孟小心的脸上青红交加,捂著额头怔了半晌才记得吼回去:「你管我!那是我家的事!总之我的弟弟我有权利管教!我不许他和你们这些奇怪的人往来。他请你帮忙修车是不是?哼,谢了。那车子我就拿走了,以后大家两清。你不要再去找他。」
「真奇怪了,我要和谁当朋友,凭什么要被你限制?」青年抱臂环肩,好笑地勾起唇角,「他是你弟弟,我却不是唉。」
「你刚刚不是还说不要理他了吗?」孟小心为之气结。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啊。」他坐回摩托车上,脚一抖一抖地,看起来很欠扁地说著:「少华的车技其实很不错的哦。」
「少厚脸皮了。」听说少华骑车还是跟他学的,夸少华根本是绕著弯子夸他自己吧,孟小心嫌恶地想。
「啧,你这女的完全不讲道理。怎样啊,少华又被你关禁闭啦。」青年很了解地冲她哂然一笑,「你还真是个管东管西的管家婆呢。听说你新买的围裙有四种不同的图案?那你不好好去守著炉子做饭,跑到外面管那么宽?」
呜——孟少华这个王八蛋!
竟然什么有的没的都和这男的说了。到底谁才是他的亲人啊。少女握紧拳头,脸上的颜色已由青红转为紫黑。
「还有哦,你把少华关禁闭……」他不怀好意地从背后探过头,盯著少女气得鼓涨涨的只果脸,轻声问:「那他的车子……你来骑回去?」
完了,还有这个问题……
「看你一脸白痴兮兮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八成是没有想过吧……」
「谁是白痴啊。」她不甘示弱地逞强,「我当然有办法啦。」
「哦?」饶有兴味地挑高眉毛,他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愿闻其详。」
「当然是用推的啦——」孟小心高举双手,大喝一声:「双手是万能的!」
「啧啧……」看著瘦小的少女愤愤地推动摩托车,青年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好唬人……」
「可恶的家伙!」孟小心使劲浑身力气,才使摩托车向前移动了几步,自己却累得呼哧带喘,「你、你这该死的,为什么把车停在这种上坡路啊!」她回头大骂。
「我们约好了在这里踫面嘛。」他无辜地耸耸肩,「帮我送车来的家伙也很迷车。绕著开了几圈就停在这里了啊。早知道是你这个笨蛋来,我就不把那小子踢回去了,让他把车送到你家去就好啦。」
「少、少在那里假好心了。」现在又想装好人?
「咋、你这样很不可爱。」
「你管我?」
「好好好,」青年举手投降,「本来还说帮你一把,既然这样……」
「你怎么帮啊。啊?」孟小心向旁边一歪头,重心一偏,险些被车压倒,吓得大叫。
「扶、扶住车把啊!」身后猛地伸来一只强有力的手帮忙撑住,「啧!和你在一起,寿命真是都会缩短。」
「谁要你多管闲事。」她嘴上不肯认输,「我又不会因为这样就摔倒啊。」
「是吗……」瞿永明怀疑地瞟著她,「我从刚刚就想提醒你,你好像一步都没有前进过嘛……」
「用、用得著你说!」
「你是结巴?」
「我是被你气到的啦。」
「哈哈。」在青年率性地放声大笑声中,少女则恼怒地羞红了脸颊。
「好了啦,逗逗你的。」她才生气地想干脆把车子摔下,却看到他微笑著眨了眨眼楮,「我用少华的车送你回家,不就一举两得?」
「那、你的车哩……」因为对方微笑的样子竟然超乎想象的好看,少女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快了一拍,有点心虚地别开眼神。
「再回来开一次不就好,所以说你很白痴嘛。」他若无其事地说著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喂——」
「不过呢,」跨身上车的青年回首一笑,「我就是很喜欢这种有点白痴的女人。」
什么意思嘛!
她愤愤不平地跺著脚,却不得不承认那句宛若告白般的话语盘旋进了心里……
「还有什么意思,」受不了坐在沙发上拿著反过来的报纸还不自觉的姐姐,孟少华翻了个白眼,「他喜欢你的意思啊!」
「他喜欢我?」孟小心「砰」地坐直身体,「这不可能啊。」她尖叫,「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他……」
「他见过你啊。」
「我又不是能让人一见钟情的美女……」她懊恼。
「他也不喜欢美女啊……」
「喂喂!」孟小心凶恶地竖起眼楮,「孟少华,你这样讲是什么意思?」
「自己说就行,别人说就不行……」少年小声叨唠著躲开她,「反正他从很久以前就在注意你了。不然怎么会和我成了朋友……」
「咦?不是因为你们都是摩托车党吗?」少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楮。
「呜——」少年嘴角抽搐著申吟,「拜托你姐姐!不要用那么老土的形容好不好?什么叫摩托车党啊。我和永明只是踫巧都很喜欢赛车啊。不过他真的是因为你,才会和我走这么近的嘛。我明明都告诉过他你很暴力了……」
「对了!」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来她愈发生气,「孟少华,你竟敢在外人面前,对我这个姐姐胡说八道!」
「是他总逼问我的啦。」少年忙不迭地抱著脑袋躲到另一边解释。
「骗——人——」
他明明就对她那么凶呢。少女翘著嘴巴转过身,觉得那个人根本没有暗恋她的氛围嘛。
「哦?」少年背著手,可疑地在她身边转了几圈,「你这个长音拖得很像若有所期哦。」
「你敢骗我?」
眼看著十根手指以光速移至少年的脖颈,少年吓出一身冷汗。
「没啦,没啦,我哪敢。真的啦。瞿永明喜欢我这个凶姐姐,真是天下最不可思议的谜案啊。」
「原来他姓瞿啊……」一瞬间,孟小心已经心思远扬。
「对啊。」孟少华像打不死的幽灵一样又飘了过来,搬著手指数,「像什么星座啦、血型啦、体重啦我都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别再阻拦我去赛车……」
「休想!」少女信手扬起卷成筒状的报纸抡上去,厉声回敬,「我最讨厌公路赛车了!所以啦,就算他是真的喜欢我也没有用。哼,我最讨厌那种系著皮绳带著戒指染著金发穿著皮衣人高腿长,笑起来还有酒涡的人啦。」
「哇哦,」少年瞠目惊赞,「姐姐,你看得好仔细哦。」
「……」
片刻的宁静,往往预兆著狂风暴雨……
「孟少华!」几秒钟后,客厅里自然是响彻一片雷霆,「你再跑!看我不打扁你!」
「为什么世界上敢说真话的人都要倒大霉啊——」
抱著脑袋四处乱窜的少年和挥舞著鸡毛撢子狂追不舍的少女,并不知道有什么种子,已在那时悄悄地埋下……
「技巧摩托车邀请赛?」
坐在客厅陈旧的沙发里,孟少华一脸期待地望著对面的瞿永明,「姐夫,你要带我一起去参加吗?」
「你?」瞿永明挑著过于锋利的狭长眼角一扫,「你就不必去了吧。」
「为什么嘛?」孟少华失望不已,「是不是因为我姐又逼迫你……姐夫。」他哀告:「你不能这样做人啊。过河拆桥不是君子所为哦。」以前那么喜欢找他玩,厚,自从和姐姐正式交往后,就立刻翻脸了哦。
「不是啦。」瞿永明慢条斯理地整理著手中的报名表,「反正你又没有参赛执照,就别跟著凑热闹了嘛……」
「厚,带我去看看还不行啊。」
「我老弟和我徒弟也要去,我带得了这么多人?」
「厚,我可是你未来的小舅子耶!姐夫……」他像小狈一样可怜巴巴地睁大眼央求,「带我一起去啦。」
「谁准许你口口声声喊他姐夫啊——」
已经忍耐很久了,终于还是手持平底锅从厨房里钻出来的少女跳上沙发,朝著弟弟的后脑勺就是一记,「白痴!」
「小心,不要这样吧。」惊骇地听著那声闷重的巨响,瞿永明同情地注视著可怜的「弟弟」。
「大学要重考的人,是没有必要去看什么公路赛车的!」少女手持平底锅气势万千地一挥,「哼,我们可是约法三章哦。你今年一定要好好念书!」
「可是少华之所以落榜真的不是因为你每天都用平底锅敲他起床所致吗?」瞿永明万分怀疑。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孟小心对著瞿永明横眉竖目,毫不客气,「还有你!」她用锅子指住他,「竟然都不反驳。」
「反驳什么?」瞿永明一脸茫然。
「对啊。」打不死的人从沙发上往起爬,「姐姐,你们都已经交往两年了耶。我喊他姐夫有什么不对呢。为什么你还是这么不坦率呢?」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同意!是这个家伙每天厚著脸皮死赖在咱们家里!」孟小心决心死鸭子嘴硬到底。
另外两个人则相当怪异地盯著她瞧了半晌,一齐摇头叹气。
「唉,女人,」重新埋首填写报名表,瞿永明以无奈的口吻感叹,「明明亲也亲过了,约会也约会过了,还非得要在那边逞强。不晓得怎么回事。反正我对女人啊,就是不如对车子的了解就是了……」
「谁和你亲过了!那是你自己强迫我耶。谁和你约会了?」孟小心的尖锐嗓音提高八度的抗辩,「那次是你受了伤,心地善良的我不得已才扶你回家吧!谁晓得你就这样赖定我啊,警告你哦,不要讲得我真的和你有什么似的……」她模模胳膊做出很冷的样子,「我最讨厌那些玩车的人了。什么车手嘛,讨厌啦。才不可能和你怎样咧。趁早死心吧!」
「真的是强迫?」孟少华怀疑地从旁吐糟,「那我怎么看到你有抱著永明……还有哦,你不是还嫌永明他弟做饭难吃,说什么病人应该多增加营养,而住在那里照顾他好几天?」怎么想,也已经是情侣级别了吧。还是他的思想太陈腐?已经落后于时代?
「孟少华!你嫌嘴巴长得太小是不是?」
饼度诚实的下场,就是孟少华再次挨了一记「平底锅攻击」。
「不要闹了,」咬著钢笔帽,瞿永明抵住发昏的额角,给他们吵得都快看串行,「我在做正事啊。」
「反正你的正事也只是其他人眼中的无聊事罢了!」提到赛车的相关话题。
孟小心就忍不住想要小小地冷嘲热讽一下。在孟少华有意无意地撮合之下,两年来,这两个人渐渐成了恋人的关系,但对于「赛车」这件事,却始终存在著差异性的分歧。
「我觉得有趣就好。」瞿永明不以为意,「管其他人那么多。还是……」幽亮的眼眸骤然掀动,他低声问:「我一直都是你眼中无聊的人?」
胸口一滞,她不自然地避开眼神,分不清对面那个人提问时到底有几分认真,她只好讷讷地说:「反正,每天都在赛车有什么意思嘛。同一个游戏玩这么久都不会腻,我真是服了……」
「赛车,从来不是游戏。」清亮的眼楮灼灼地望定她,无比认真地语毕,瞿永明低下头,重新埋首填表格。
为什么每次都只在和赛车相关的方面,他才会这么一本正经呢。虽然孟小心并不否认她就是被他这种偶尔认真的样子所吸引,但是作为女孩子,作为瞿永明的恋人,她更希望,他的这种认真,是由于自己啊。
那句话忍不住,就这样脱口而出:
「难道,你这次就非去不可吗?」
即使明知道,在他的心里,自己永远排在赛车以下……
「好不容易的假期,我们去度假啦。」
还是想要小小的撒娇一下,只要他能满足自己小小的任性就还是可以原谅这样粗枝大叶的他……
「赛车什么时候都可以啊。永明……」
想要证明,自己是真的被他喜欢、被他重视的……
「抱歉……」那个人却只是顿了一下笔尖,「这次的机会很难得。你知道所谓的邀请赛是……」
「我不想知道!」孟小心突然大吼,截住了瞿永明的话,「什么邀请赛、什么规则、什么零件……你就不能说些这以外的话题吗?我根本就不想知道这些啊!」
「抱歉了,」无奈地叹口气,瞿永明耸耸肩膀,「那么我下次会注意的,聊小心喜欢的话题就OK了吧。」
「我不是想听你一直说抱歉!」被他那种无所谓的神情激怒,压抑很久的怒火终于一齐爆发,她按住胸口,「难道你就不能偶尔听我一次吗?」
「姐姐,不要这样。」被孟小心吓了一跳,孟少华有点难为情地搔搔鼻子,力图化解,「约会就找下次嘛,不然我们一起去给永明哥加油?」
「我才不想看什么赛车呢!」
「喂——你不要这样子。」对于姐姐的固执,孟少华有点不高兴了,「人家的女朋友都会去给车队帮忙,就只有你从来都没看过永明哥的车队……你真的很过分。」
「好了,她不喜欢赛车嘛,没关系啦。」顺手往未来小舅子的头上一敲,瞿永明吹声口哨安抚他,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哼,我不去当然更好啦。自然有年轻漂亮的女车迷来捧他啊。」孟小心的面色越发阴沉。
唉。怎样说都是不对。瞿永明只得闭嘴,皱著眉头继续填表。
「还填!还填!」看著瞿永明专心致志的样子,孟小心也不明白为什么她
会觉得那么火大。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一把将报名表抢了过来。
如果永明央求她去的话,她怎么会不去呢。但是这个可恶的家伙一次也没有提出过要她一起去看赛车。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心,不要开玩笑了。」瞿永明撑住腮,剑眉下的眼眸正视著她,无比犀利,「快点还给我。」
又来了。孟小心负气地咬住嘴唇。
一牵扯赛车的事情,他就正经到吓人。平常懒懒散散的表情都不知飞到哪去了。什么嘛,和她在一起总是漫不经心。说不定这家伙根本不在意身边的女生是谁,只要车子是最心爱的就好了吧……
被自己无端的揣测激怒,她气恼地说出:「我不许你参加!」
虽然明知有些话不该说,但终于唐突地还是说出了口。她握著报名表将它藏在身后步步后退。即使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这个男人,可是还是想要任性一次。任性的要求一个在对方心里「被予以确认的位置」。
「我要参加啊。」
「我最讨厌赛车了!」
「可是我喜欢啊。」
两个人的争论渐渐大声起来。
「快点还我,别闹了!」
终于,瞿永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人高腿长,跨出两步,就已经将手撑在墙上,抵住了少女的退路。
望著那张居高临下俯视著自己的脸,或许是被那种她所厌恶的「只在和赛车有关时才严肃幽冷的表情」惊吓到,孟小心的眼中漾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就是这样,一直就是这样。自己说的话,他从来都没有好好听过。只是适当的、随便地敷衍著她,一次也没有重视过她的想法。那么自私任性地决定著一切。
她不知道是不是赛车手都这么喜欢把握一切的主导权,但是瞿永明就是这种性格。说喜欢她的时候也好,自顾自地驻进她的生活圈也好,就像一切只要他决定了,事情就一定要这样进行一样。这么的自大,骄傲,这种男人,像这种男人……
少女低著头,握紧了手心。
「我、我讨厌你。」
「嗯?」瞿永明一怔,望向被刘海遮挡住表情的少女,「小心……不要闹了。」
「反正我说什么都只是在胡闹!」孟小心轻笑一声。她的担心、她的渴盼、她的一切想法……原来只是胡闹吗?他就是,一直,这样看待自己的吗?
猛地抬起清亮的眼楮,少女将报名表「啪」地拍在瞿永明的脸上,「我讨厌你!」她大声地说:「讨厌你!我是认真地说的!一直都是认真说的!讨厌你这么自以为是,讨厌你从来都只想著你自己的事!讨厌……」
讨厌为什么,还是会喜欢这样的男人的那个愚蠢的自己……
在泪水掉出眼眶之前,她不甘心地选择夺门而去。
她也同样拥有骄傲和自尊。才不要一辈子都当一个「附属品」。如果真的喜欢她,就应该重视她,了解她啊。
难道他不知道,每一次,他去赛车的时候,最担心的人就是她了吗?
连不相干的人都在为永明哥欢呼,为什么你从来也不去看他比赛?——少华一直这样指责她。
只是,那些其他的人,那些不相干的人,又不是要和永明一起生活的人。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高速的英雄,不管这个人,是永明还是其他人,他们一样会为他欢呼。但是她不一样啊……
跑到小河边,倔强地对著倒映出泪流满面的自己的河面,少女哭著不停地抹眼泪。她不要其他人,任何人都不行,就只是永明啊……
为什么,在她心里,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人,要被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摩托车抢走呢?
他们一直都怪她不了解永明,可是永明为什么不能来了解她呢?
既然说是恋人。为什么就只有她注定要牺牲呢,要一个人痛苦,难过,提心吊胆……
「抱歉……」
碾碎落叶的脚步在身后追来,宽大的手从背后伸出,拢住她纤细的脖颈,熟悉的温热在耳边吹拂,「可是小心,」那个人低声说著,「不赛车的话,我一定会死……希望你了解……」
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这一次,来不及抹去,已被吹散在风里。
她哭著不想再回头。
又是这样,每一次吵架,他都只会说这些任性的话。
每一次都还是要离她而去。
蝴蝶一定是为了飞翔而出生的,即使是只有一双脆弱的翅膀……在气绝之前,都要一直翩跹而舞。这样的话,美丽感伤。可是不要以为,她孟小心会每次都上同样的当。
「你要怎样,就怎样吧。」她哽咽地说:「可是我不会每一次都为你焦虑的。你知道吗?任何等候都有一个期限。或许我根本就不适合你。你应该去挑一个在人群中为你欢呼的女孩子当女朋友,而不是这个不想理解你的我……」
「小心,」他懊恼地抱紧她,软软的头发拂蹭著她的颈项,「我喜欢的女生只有你。」
「可是你还有其他更喜欢的东西啊,反正你只要有赛车就可以活下来了,即使没有我……」孟小心吸吸鼻子往天空看,努力不想让眼泪落下来,勉强地扬起唇角,装出微笑的样子说:「我那么傲慢,不想做一个只能担心地待在一旁等你的女人。」她转过身,钻出他的怀抱,在秋叶缤纷的小河旁,把眼楮睁得大大的,静静地望著他。
「我,其实一直都是讨厌你的。真的!」
她终于大声地说出这句话。看著一抹稍纵即逝的受伤滑过那个人的眼底,然后,再一次地,决绝地调头跑掉。
如果可以放弃赛车,就追上来啊……追上来,抱住我,吻我,说你再也不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如果这样的话,她就可以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但是一直往前奔著,身后只有落叶在风中飘零的响动。
那个人始终还是没有追上来……
这就是结局了吗?孟小心怔怔地停下脚步,回过头,身后一片空旷。那个人,终究还是选择了赛车……
她怃然地垂下头。是啊,一直都知道的。答案不会是自己。
那么,就这样吧……
莹澈的水珠在风中洒下,孟小心不想承认,那叫做眼泪。
「姐——你开门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呢。我们都以为你闹脾气,谁想到你要来真的啊。」孟少华懊恼地握拳,狠劲往门上一敲。怎么回事嘛,一直都是打打闹闹的,但是一直也都合好了啊。永明也不是第一次去比赛,怎么会突然这次就认真翻脸了呢?
永明哥说,其实小心一直是在压抑自己,然后他发了几天呆,还是去参赛了。那些高深的话,他脑筋笨听不懂。他只是觉得这种情况很不妙。
「姐,你听我说,你好歹给永明打个电话好不好?永靖说他精神状态很不好。算我拜托你,你知道吗?比赛之前他这种样子不是很危险吗?」
「反正这种危险的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门终于拉开一条缝,露出少女倔强而紧绷的脸,用武装过后的麻木瞪视著弟弟,「我说过了,我已经厌倦了。厌倦了每次都为同样的问题和他争执。在我和赛车之间,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姐——你好残酷,」孟少华皱著连成一线的眉毛充满谴责地看著她,「永明哥是很重视你的。只是或许,男女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你一直没有了解到。没有人可以在梦想与爱情之间做选择。如果一定要做这种二选一,不要说那么执著的瞿永明,」他按住胸口,诚挚地说道:「连我都一定会选择梦想的。只是,这种舍取会让人有多痛……」
「既然觉得痛,觉得难过,为什么还要去呢?」少女大声说著,「砰」地一声把门关上,转过身,用背抵住门,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滑落,「为什么男人这么自私!嘴上说得都很好听。可是还是都要按照他的意志去做。」她只是觉得,非常的不甘心,不甘心每一次,辛苦退让的都只能是自己……
「或许,」她轻声说:「我就是很残酷。」与其一生都要为他提心吊胆,不如就这样吧。在感情还来得及收回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后悔,隐隐的不安飘浮上来呢。
一定是因为少华的话。她慢慢地滑落,抱住自己的双膝,委屈地抵住下颌,任由脚面无辜地承接滑落的泪水。
打开戴在颈上的心型项链缀,里面有永明和她拍的大头贴。
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男人,渐渐地在视野中模糊。
用手抹去打在照片上的水,才发现擦不干的是自己湿润的眼楮。
或许在其他人眼中就是莫名其妙吧,可是这种心情,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百转千折,幽怅低回,其他的人,即使是弟弟,身处局外,又怎会明白?
「姐——」
和之前不同的凄厉惨叫突然隔著薄薄的门板传来,伴随著隐约可闻的手机声响。
即使是心思远扬的她也被吓得惊跳起来。
猛地打开门,却看到少华痛苦地好像燃烧起来般的眼楮。
「少、少华?」她扶住他的肩膀,「怎、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扩散成渐大的涟漪。她厉声追问:「你说啊!到底怎么了?」
「呜……」孟少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举著手机,脸色苍白的一个劲摇头,「呜……」
「喂喂?」一把抢过手机,孟小心把耳朵贴上去,「谁?」
「小心姐——」电话那边,是哭得喘不过气的少年的声音,「我哥——」
是永靖打来的,他不是陪永明去参赛了吗?孟小心觉得脚跟一软,人就向后栽了过去,跌落在地板上的时候,颤抖的手指紧握住的手机中,传出她最不想听到的信息……
这是惩罚吗?
惩罚她太残酷吗?
所以神才这样残忍的,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和永明再见一面的情况下,永远地夺走了永明……
她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来得及告诉他,那句「我讨厌你」真正的意思。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滑落而无止境。
这样的事,早就预想过一千次的……就是害怕发生这样的事,才要狠心地离开他。可是为什么,还是发生了呢。
早知道这样的话,那一天,即使再不甘心,也会微笑著给他祝福的亲吻,像以前一样,看著他潇洒地笑著,转身离开。
「姐……」
失声痛哭的弟弟蹲抱住她的身体,而她毫无感觉地任由他拥抱,一遍遍说著:「少华,是不是我的错。就像你说的,是因为我,害他乱心……」
「不是的,不是的!」后悔自己那时说了多余的话,孟少华拼命解释,用力地抱住比他伤心百倍的姐姐,「不是这样的!姐姐,这是意外!是意外!就像我以前说过的,不管是拳击还是足球,都会有意外,姐姐,求求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是赛车的错……如果不存在,永明就不会死了啊。」她失神地说著,握紧手指,终于厉声尖叫:「还是在这个时候,你又要告诉我说,不是呢。」
「呜……」孟少华捂住嘴,无法发声,只得抱住明明那么悲伤却无法大声哭泣的姐姐。
「所以,我最讨厌公路赛车了……呜……」
少女小声地抽泣著,细碎地呜咽。什么一直到死都要飞驰的话她就是不能理解。她本来就只是这样的平庸的女人。为什么,要让她爱上,那个不平凡的车手呢……
她甚至,都没有对他说过一次,喜欢他……
以为以后会有机会,所以一直对他都不够好。但是,竟然,就这样再也没有「以后」了。
在最差劲的情况下分手,阴差阳错,造成永久的遗憾与缺失。她只能责怪赛车。不然的话,她便会责怪自己……
银亮的路灯下,那个穿著破烂牛仔裤的青年,神采飞扬的笑容,瓖嵌在记忆中,不会褪色。
而在他的身畔,永远是他不离不弃的赛车……一直到最后,都不是自己。
最后一滴眼泪在眼角滑落,少女轻轻地说:「瞿永明,我好讨厌你……」
「孟护士,你在睡觉吗?」
皮鞋咯咯作响打破一室的沉寂,站在窗边抱臂遥望景色的女子因而回过神来,「啊?没有,」盘著整齐发髻的清丽女子徐徐转身,「我只是,走了下神。」这么久了,还会在这样转凉的季节中,毫无防备地想起那个人……
想起,那一年,在寒冷的秋夜里,某个少女一边哼著荒腔走板的歌声,与某个人的相遇……
「那就好,」顽皮地吐吐舌尖,俏丽的小护士用病例夹敲了敲门框,「新转来的病人,交由你照料了哦。」她递过病例,做出个拜托了的手势,「交班、交班,今天要去约会哦,让我早一点走吧。」
「好啦。」看著年轻的女孩儿如获大赦地转身,她微笑著接过病例,那么年轻的时候,自己也曾经有过呢。为了一次约会而害羞慌乱的心情……
「呀。」她拍拍自己的脸,「今天是怎么了。」嘲笑自己竟然一直在走神,她随便地往外走去,一边翻开病例……
表情冻结,手指凝固。
这个病人是……
斑跟鞋在楼梯上踏出急促奔走的声响,她不顾穿著白袍的形象,突兀地推开那间病室。
清秀而桀骜的轮廓、挺直的眉骨、淡色的发丝……似曾相识的面孔……
「永、永……」
「刷!」浓黑的睫毛掀动,醒来的少年怔怔地望著站在门边,用手指扶住门框不住喘息的女子。慢慢地挑眉,苍白的脸上渐渐抿起一丝笑意,「小心姐——」
「永靖?」
她抚住不断起伏的胸口,力图平静失措的心跳。
是永靖,对啊,永明早就已经不在世上了……可是,为什么她已经躲到了其他城市生活的今天,却还是无法躲开有关瞿永明的一切?
力气脱竭,脚跟发软,她坐倒在一旁的病床上,握住发颤的指尖,不安地检视那张对她而言依稀镌刻著过往的少年的脸。
「你怎么会受伤的?」而且,从外科转到神经科,尽避外表已经看不出什么,却还是需要长时间治疗恢复的复合性创伤……到底……
「难不成?」她拧起眉毛,夹杂勾动旧日创伤的复杂情结,望向少年,「你……」
「好丢脸。」少年漆黑的眸子灵动地眨了眨,苍白的脸上慢慢漾起一个微笑,「我和秀荣赛车,出了点意外。」
意外?又是这两个字?
孟小心像被什么噎住了喉咙,无以名状的愤怒和感伤在瞬间攫获她的意志。
什么事情都要用「意外」两个字来解释吗?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那为什么不避免这种意外啊!」
一旦牵扯到这里,她实在控制不了情绪的激动起来:
「说什么运动都无法避免伤害的,那就不要运动啊!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不是会减少受伤的可能吗?」即使明知,已经没有愤怒的立场,但她还是忍不住,看著少年与「那个人」何其相似的面孔,她控制不住地任由积压在心底的话宣泄爆发:「瞿永靖,你忘了你哥他是怎么……」她说不下去了,喉咙一阵翻滚,眼里却已经逼出了灼人的泪花。
「抱歉……」少年歉然地望著她。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
「因为我知道小心姐受的伤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重啊……药石无医。」少年抬起沉重的视线,望向那个爱过哥哥,也被哥哥深爱过的女子,「可是,明知道前方的道路有障碍,也还是想要跨越它的时候,也是有的啊。」不绕开那些有可能受伤的事物,而是超越它,克服它!
并不是每个赛车手都会受伤……可是他相信,每个赛车手的家人,却都早已经受到伤害了。但是很无奈,除了抱歉,仍旧没有办法说出其他的话。
就像那一年,哥哥站在河边,他那比任何人都更要了解的哥哥,即使有多么想要追上去拉住心仪的女子,却终究只能转身而去。
有许多事,比如梦想。无法放弃,超越一切,独立存在于某个特殊的领域。
「哥哥,曾经和我说过,爱上赛车的他,绝对不要再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少年轻轻地说:「因为他知道,那样子,一定会害那个女孩子为他悲伤……但是……他还是爱上了你,任性地纠缠著你。我想,恋爱这种事,其实和赛车一样,总会让我们在意外之处受伤吧,但是……」他望向掩面坐在一旁的女子,深深地望著她,希望她能够了解,「但是人们还是会不顾一切地爱上另一个人……因为那些真正让我们动心的事物,是根本无从闪避的。小心姐,我哥他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只爱赛车不在乎你。他,是很爱你的……」爱到即使明知会伤害她,却还是没有办法轻易放弃。
在日本古代,有一个很著名的案例——大纲分裂!
两个妇人争抢一个孩子,于是大纲说「你们来抢夺这个孩子吧,谁能抢到,谁便是孩子的生母。」其中一位女子看到孩子露出痛苦的表情,就松开了手。于是大纲便判松手的女子为孩子的母亲。但是,至少瞿永靖认为,真正的母亲是绝对不该松手的!不管是抢夺也好,撕成两半也好,对于自己的孩子绝不放手的人才是真正的母亲!爱情也是这样的……
即使知道会给另一方带来痛苦,也不愿轻易放手的理由,并不是出于自私,一定是因为在内心深处,无比自信地相信,自己才是最爱对方的那个人,相信只有自己才能给对方带来真正的幸福……
所以哥哥才一直都无法痛快地作出抉择吧。
纵然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看到横亘在他和孟小心之间那堵无法穿越的墙壁,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是任性地选择爱上她,是的,瞿永明,就是这样的男人呀……
「不要说了,」她哭泣著阻止他,「为什么还要让我遇到你们……还要让我去想这些过去的事……」她明明一直努力忘记的。对,一直那么努力的。可是越是想忘记,就越是在一遍一遍地重新记忆……
「不知道啊。」少年苦笑,「或许,是哥哥的意志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巧,让他转到小心姐所在的医院呢。一定是哥哥让他来替他向心爱的女子说出一直没有讲过的话吧……看起来潇洒不羁的哥哥,也有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话啊……
「你的伤……」虽然一开始就该问这件事的,孟小心却觉得格外难以张口。
「可能好不了了。」明白她的意思,少年先平静地说了,「不过,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露出微笑说,「我就在等待奇迹。」
「为什么执迷不悟到这种地步。」她恨恨地咬牙,握手在旁边的桌案上一砸。永明是这样,少华是这样,永靖也是。
「小心姐也是啊。」少年悉犀一切的黑眼楮仿佛察觉到她的想法般的闪耀著火花,「对某个人,某件事,喜欢的心情,一定是同样吧……」
「我才不喜欢。」她下意识地再次反驳。
「我知道。」少年微笑,「哥哥也一直知道呢……」
心里忽然有某个地方不可抑制地痛了起来,她急急地站起身,向外匆匆跑了出去,不敢去看身后那张和永明何其相似的脸。那会害她想起,想起最不该被想起,也是束缚她到如今的一幕……
在那一年的河边,听到她说「我是真的讨厌你」时,永明悲伤的样子……
停留在那一时间段的永明,永远都会是记忆中被定格的样子,而渐渐长大的永靖则会越来越像永明。然后,超越他的时间,变成他无法触及的未来……
「护士小姐!」活泼的声音陡然响起,唤住在廊上漫步神游的她,她掀开眼帘,偏头望去,身边是一对漂亮到极点的美少女。其中捧著大把藤花的长发少女正微笑著问:「请问,瞿永靖的病房是哪一间?你知道吗?服务台那边人实在太多了……」少女娇憨灵媚地眨著大眼。
心里闪过一丝诧异,她问:「你是……」永靖应该没有妹妹,那难道是女朋友?
「是……」女孩子露出复杂的神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掩饰性地拨著头发,「嗯,是,是朋友啦。拜托你帮忙一下,就说段小松想要见他,看他肯不肯见我。」
「咦?」为什么会是这种不安的神态呢?她试探地问,「好的,那个,他难道还会不同意见你吗?」这已经不是作为护士的自己应该问的了,但牵扯到永靖……她会有些好奇。
「难说哦。」女孩子脸色青青的,「他会受伤,是我男朋友害得。」
「呃?」
难道是藤秀荣?永明收过的那个徒弟?回忆著适才永靖说过的话,她迟疑地接过少女手中的捧花,示意她先坐在一旁等一下。走在通往病房的路上,孟小心苦笑著吁了口气,怎么今天一直都在遇到和过去有关的人。
就这样去而复返,总觉得有点尴尬。她把花插入瓶中,故意忙东忙西的,一边瞄著少年的脸色。伤口恢复阶段见客应该是没关系,但是这么特殊的客人,她又怕会刺激到他的情绪……
「永靖,有个女孩子想要见你。」看他好像很平静的样子,她才小心地说出口,「她说她叫段小松。」
「小松?」少年放下手中的书,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可以啊,让她进来吧。」
「不要紧吗?」她呆呆地问。
「嗯?」轮到少年愕然。
「没、没什么。」她不自然地扭开门把,现在自己只是护士,不能试图以其他身份来干预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只是……面对著永明的弟弟,她实在无法做到完全漠不关心。
所以,在名为段小松的少女进入病房之后,她忍不住悄悄地站在门外。一旦永靖有什么不对劲,她觉得这样比较方便。
结果听到的交谈内容却让她大吃一惊。
这个女孩子竟然是来央求永靖去宽慰那个害他变成这样的人!隐隐的怒气在孟小心中点燃。就在她想要冲进去时,却意外地透过门缝,先看到永靖温柔而清爽的笑脸。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呆怔在门边。他明明和永明一样,很爱赛车的。怎么可能去原谅害他再也无法赛车的人呢。为什么呢?她觉得大脑一片混乱。第一次发觉自己似乎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过,了解这些玩车的孩子们。
就像她其实,从来都不曾了解瞿永明……
那个记忆中的男人。
她总是拒绝了解,她总是自私地想让对方让步。就像刘若英唱的那首《后来》一样,当她学会怎么去爱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离开……
她永远都无法从他那里要到答案了。
在少女离去之后,她推开那扇门,望著那个浅笑盈盈的少年。
「为什么呢?」她只能向著在这个世间最接近永明的少年提问,虽然她一直不懂,为什么这些年来她都一直要问这么多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帮她呢?明明是害了你的人……」
「是伙伴啊。」似乎并不在意她为何一直站在外面的问题,少年只是微笑著说,「所以,我能够了解他的想法。即使他没有说……」
「你不恨他吗?」
少年摇头,「不恨。」
「你不恨我吗?」
少年惊讶,「为什么?」他瞪大眼楮,像她提了一个太过荒唐的问题。
她反而手足无措起来,「因为,因为或许是我的缘故,才害你哥哥在比赛里分心……」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这么想……
「哈,小心姐,」少年笑了起来,「那我们……」他眨眨黑艳的眸子,「就不得不去恨这世界上太多的东西了。我说过的,我和哥哥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呢?」她急了,知道她最讨厌他?对,她一直都是这么说的,可是这并不是真的,「其实……」
「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最喜欢哥哥的人呀。」
少年微笑著,轻轻地一句话,在瞬间击碎所有束缚著她的桎梏。
她怔在那里,眼泪流下,无力去擦。原来这句「我知道」是这个意思吗?一直只是说著「我讨厌你。」即使她一直这样,他其实也是知道的吗?
以为没有传达的话语原来早就已经传递到了。
那么,连同她的心情,他一定也是了解的吧。
只是,即使了解,也不得不去做那些不可更改的决定。
沿著已然被心所注定的单行线前行。
突然觉得第一次终于了解了他的想法。
却已经……
她怅然地握住手指,感觉到一种温柔的若有所失。
「外面起风了,小心姐,拉上窗帘吧。」而那个慧黠少年温和的嗓音再度响起,提醒般地唤回陷落在过往纷乱中的她。
她茫然地走到窗边,手指支在窗上,望著漫天飞舞的黄叶。
「知道的……都知道的。相爱的人,总会彼此了解、彼此原谅……」那少年轻柔的嗓音治愈人心般的在身后呢喃著,「即使当时不知道……」所以,不要有恨,所以,不要相互埋怨,所以,请原谅他,所以,请原谅自己。
「即使当时不知道……」那即是说,现在终于知道了的意思吧……
她反复念著这句话,想起相遇的季节,洁净的脸上淌下一行碎钻般的清澈眼泪。但却相信,相信她的心情,被隐藏在当时那个别扭少女任性面具之下的真实心意,他已经收到了。
就算晚了一点点……
窗外,落叶恰如信笺。旋舞旋落。飞向天际……
这一次,就请天使传给你。
「瞿永明……我,最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