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观后院一处厢房内,悦儿盘膝坐在蒲团上,安儿依在她身旁,一中年道士坐于悦儿对面,中间摆放著一张棋盘。道士手执黑子,正在蹙眉沉思,终于在盘上落下一子。
依在悦儿身侧的安儿蓦地打个哈欠,开口说道:「道长,你输了。」
「嗯,怎么会?」道士呆怔之际,低头,细观棋盘。
「安儿,别胡闹。」悦儿轻斥一声。
安儿顽皮地吐吐舌头,「呵呵,道长,我在开玩笑。」
道士气得胡子一噘,「真是顽劣。」
蓦地,门外传来说话声,道士将棋盘一抹,站起身形,开门迎了出去,「师父……」
房内的悦儿与平安对望一眼,安儿将散落的棋子一一拾起。
三日前,母子二人被老道一行人带到此地,关在厢房之中,并派一道士看守。倒是没有为难他们,只是点了悦儿身上的穴道,一日三餐并未饿到母子二人。看守他们的中年道士是个棋痴,无意间得知悦儿会下棋后,便与之切磋起来。岂知却次次落败,一时竟对悦儿敬重起来。
稍刻,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人,正是将他们带回来的长须老道,也是此观的观主。
「司徒夫人,一切安好?」
悦儿微微一笑,「观主,何时放了我母子二人。」
「司徒夫人还是不肯帮忙吗?」
「观主,你说的话,小女真的不明白。」
老道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除魔卫道乃是贫道的责任,司徒公子已经被妖怪附身,此妖乃灰狼幻化而成,残暴无比,如今他对我已经心生警觉,只有夫人你可以除去他。」
「观主,我相公司徒瑞安曾是司徒府上的二公子,并非什么妖怪,也没有被妖怪附身,请观主不要再危言耸听,吓到我的儿子。」
「夫人难道没有察觉到他的怪异之处?」
「八年前,我相公一家惨遭灭门,精神上受了点刺激,有时行为会有些异常,但并非被什么妖怪附身。」
「是啊!」安儿突然开口说话,「长胡子伯伯,我爹爹只是得了疯病,爹爹不是妖怪。」
「夫人,贫道从不打诳语,司徒公子的确已被妖怪控制。」
悦儿冷哼一声,「观主只怕是想得到什么镇妖图吧!」
老道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隐去,「夫人,镇妖图乃镇妖的一件法宝,贫道想得到它,也是为天下苍生著想,绝非想占为己有。此图能镇妖,但也能助妖修炼,若是练成,妖必成魔,魔与仙自盘古以来便势不两立,到时,这世间必成人间炼狱,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夫人难道真想如此吗?」
悦儿脸色惨白,沉思片刻,「当真?」
「夫人,贫道怎会骗你。」老道脸色诚恳地说道。
「该如何是好?」悦儿急问。
「不急。」老道安抚悦儿,「我这里有两张符纸,请夫人收好。等夫人见到司徒公子时,将符纸烧成灰放进茶中让他喝下便可。」
「这……」
「夫人,放心,符纸并无毒,对司徒公子的身体无害,只对那妖怪有作用。」
「难道我相公不是得了疯病,而是被妖怪附了身?」
「夫人若还不相信贫道,一试便知,只要将符灰给司徒公子饮下,他定会恢复正常。」
悦儿咬了咬唇,又沉思片刻,最后深吸一口气,「也罢,我就相信道长一次。」说著将两张符小心揣进怀中,「道长何时让我们走?」
「这个……事不宜迟,夫人现在就可动身,只是那狼妖狡猾无比,此去可能会有危险,小鲍子还是留在观内安全些。」
话音未落,悦儿生气地一拍桌子,「观主是什么意思?分明是不相信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相信道长,去做伤害我家相公的事?」
「夫人莫气,贫道也是为了小鲍子的安全著想。」
「不劳你费心,我看我与安儿也不必出去了,这里好吃好住……」
老道忙说:「既然夫人执意如此,就一同前去好了。」
悦儿这才转怒为笑,「那请道长解开小女的穴道,还有,准备一辆马车。对了,道长可知我相公现在何处?」
「我想司徒公子会自动现身相见的。」
悦儿点了点头。
客栈内,「娘,我们已经走了七天了,为什么还没看到爹爹?」安儿坐在床头,晃动著两只小脚,问坐在一旁的娘亲。
「娘也不知,可能是因为后边的尾巴。」
「尾巴?哦,我明白了,娘是说我们后边有人跟著是不是?」
悦儿微笑著点点头。
「娘,那个长胡子老道说的话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你害不害怕?」悦儿问。
平安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耶!爹爹对安儿很好啊!大爹有时严厉了些,但他教我的武功都很厉害。还有小爹,他总是陪我玩。虽然近来有些失常,总是自己骂自己,却从没有牵扯到我身上。」
悦儿笑了笑,「很晚了,睡觉吧。」
「哦。」平安转身爬上床,自己脱下外衣往床上一躺,悦儿倾身给他盖上被子,「娘,这家客栈床铺没有我们家客栈的舒服。」
「是吗?」
「嗯,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平安客栈啊?我有些馋胖叔做的回锅肉了。」
「很快就回去了。乖,睡吧。」将平安哄睡,悦儿微微叹了口气。真不知道平安客栈现在如何了?也不晓得他们是否受到牵连。
悦儿倚著床铺,抱膝坐著呆呆地发怔,直到听见外面三更响,才吹灯和衣躺下。
她如今心思矛盾,并不想急于见到司徒——那个狼妖。有时想到自己深深恋慕多年的公子竟然是狼妖幻化而成,心口便酸痛不已。妖怪,她该深深恐惧才对。可刚知道事情真相的一瞬间,她的感觉不是怕、不是惊恐,而是痛,深深的痛。她恨公子骗了她,可是她更爱公子啊!想到带著安儿永远地离开,然而只是想想而已,她的心便痛得不行。
她怎么会爱上一个妖怪呢?
一刻钟后,看似熟睡的悦儿却突然睁开双眼,一转首,「公子……」
「嘘!」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头。
悦儿坐起身,虽是夜晚,但有窗外的月光映照,悦儿仍能清晰视物。门窗完好,公子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若说他不是妖怪,悦儿都不晓得他是什么了!
「赶快跟我走,他们被幻象困住,但只是一时。」司徒说著越过悦儿,将熟睡的平安抱起。
随身的包裹一直放在桌上,悦儿拿起,随著公子跳出窗外,翻身跃上屋顶。两条身影在屋脊之上穿梭跳跃,几个起跳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们竟然又回到了溶洞。
「他不会想到我还会回来,目前此地应该最安全。」公子说道。
悦儿直直地望著他,一直不曾说话,此刻方才开口:「我以为公子不会回来寻我们呢!」
鲍子转回身,「你在怨我当初丢下你们自己逃走?」
悦儿摇头,「不是。这几日与公子分开,悦儿也想了许多,或许我们的缘分在八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鲍子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悦儿深吸口气,抬头直视公子的眼楮,在他那淡漠深邃的双眼中映出她略带哀伤的表情,「公子是人也好,是妖也罢,都跟悦儿没什么关系,悦儿跟平安只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一日三餐,但求简单就好。」
鲍子眼中寒光一闪,微微眯起双眸,「你想离开?」
悦儿一咬唇,「是。」她当年不辞而别,是因为她不敢。现在她仍然犹豫,却再也不会逃避。
司徒公子看她半晌,突然道:「你过来。」
悦儿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大胆走上前去。公子突然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悦儿微讶,公子已经许久不曾露出这般温柔的表情了,「你果然变了很多。」司徒公子说。
「公子……」悦儿眸光露出些许的迷惑。
「离开也好。」司徒收回手,转身盘膝坐到那块石床之上,闭眸,「我要练功了,你走吧。」
「公子保重,悦儿走了。」
饼一会儿,司徒公子睁开眼楮,「为何还不离开……」蓦地顿住话语,悦儿已经满脸泪痕。
「唉!」司徒公子轻轻叹了一声,「你想见他?」
悦儿摇头,「悦儿心中自始至终只有公子一人而已。」
司徒公子的眸光变了变,「你过来。」
悦儿缓慢地走到他面前。
「哭什么?」司徒淡淡地开口,伸手将她拉至怀中。
「公子……」悦儿身体顺势依到司徒身上,「悦儿不知该如何是好?悦儿要疯了。悦儿不能同时跟两个人在一起,公子,悦儿也只是个普通女人啊!」
司徒轻抚悦儿的纤背,许久,轻叹一声,「那好,他不会再出来了,你留下吧……」唉……
「公子。」悦儿在司徒怀中放声痛哭,不管了、不管了,是人也好,是妖也罢,他毕竟是她恋慕多年的公子啊!就算与人共作一个身体又怎样?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离不开他。她适才竟然连转身离去的勇气都没有。如果从此以后万劫不复,她也认了。
「娘,这两天我都没有看到小爹了。娘,你是不是把符灰给爹喝了?难道小爹就是附身的妖怪?」
悦儿轻斥:「乱说,哪有什么妖怪?别听那道长胡说。你爹爹的病情在慢慢地好转……你先吃,我去给你爹送饭。」
「哦……爹爹真奇怪,这两日都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你爹在练功啊!」悦儿将饭菜放进篮子里。走进溶洞深处,司徒公子练功的地方。
「公子……」悦儿一声惊呼,直扑过去。只见司徒满头大汗,手抚著胸口,躺在石床上,「公子,你怎么样了?」
他虚弱地道:「无妨,过一会儿就好了。」
悦儿轻轻地为他擦汗,却见他全身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一刻钟后,他才渐渐好转,原来苍白的脸慢慢恢复些许血色。悦儿将他扶起。
「越来越虚弱了。」朗灰道。这个身体并非他的本体,承受不住斑深的妖法,看来他要快点找到更加契合他的身体才行啊!
「公子?」
「我没事……悦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的身体炸成碎片,莫要惊慌。」他指指胸前一块形况奇特的玉佩,「找到这块玉佩,随身带著,我会与你联系的。」
悦儿大惊,「公子你不要吓我!你说这个身体会……」她突然想起一事,「公子,那他会怎么样?」
「转世投胎。」
「什么?」悦儿身体一震。
朗灰脸一沉,「你心疼了?」
「我……没有。」悦儿咬了咬唇,「公子,你一定要练那个镇妖图吗?」
「已练至一半,岂可半途而废。」
「将来练成了,会成魔吗?」
「你怕了?」
「公子……」
「那老道并未骗你,的确会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