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小竹引了几名丫环进来,布上酒菜后又退了出去,他们便坐在窗边赏雪。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了大红灯笼,把天空映成一片彤色,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地撒在恍如红霞的光亮之中,美得动人。
江映城又嫌太过最静,命府上的伶人在廊檐下吹萧抚琴,曲调幽婉,配合雪景,别有一番滋味。
三更过后,酒菜吃了大半,周秋霁眉心涌起一阵倦意,打了个呵欠。
「怎么,乏了?」江映城看著她,「那你歇著吧,我回书房去了。」
「今晚你可走不得。」
「怎么了?」他不解其意。
「你表妹派来的眼线就在外边呢。」她指了指小竹,「我们新婚燕尔的,你天天歇在书房里,不教人怀疑才怪。」
「也对。」江映城思付片刻,点了点头,「前阵子你中毒,我还可说是因为你养病的缘故,现下可再也找不到借口了,既然如此,今晚我就留下吧
「那你可得跟我挤一挤了,」周秋霁笑道,「若你在地上打地铺,同样会惹人怀疑。」
「大雪天的,叫我睡地上?」江映城亦笑,「夫人,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家相公的?」
她瞪了他一眼,遂站起身来,隔著帘子唤道:「小竹,快端些热水来,丞相要歇著了。」
候在外头的丫头闻声而动,立刻捧了热气氤氲的水盆进来,伺候两人梳洗更衣后,小竹将暖清香点上,用风罩子遮住。
周秋霁看了她一眼,心里微动了一下,却没有作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大概是不愿引来徐雪娇的猜测,又或者……
其实她心里愿意这样。
所谓暖清香,真的有用吗?呵,管他呢,就试试吧,她这辈子还没见识过呢。
「奴婢就在檐下值夜,」小竹欠身道,「丞相与夫人夜半若有吩咐,可随时唤奴婢。」
值夜?呵,说是监视更贴切些吧?
周秋霁看向江映城,他只淡笑著不回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会儿奴婢刻门都散了,烛光熄暗,房门紧闭,只剩他俩。
江映城移步至床边,径自往被子里一躺,倒很不跟她客气。
她感到双颊有些微红,毕竟,这还是第一次与男子同床而眠,她甚至不敢正视只穿看中衣的他,但此刻的情形,又容不得她害羞。
「夫人想睡里边还是外边?」他瞅著她,调侃地问。
「妾身随意,一切以夫君的习惯为重。」周秋霁低下头响应,「毕竟夫君在外辛苦,断不可误了明儿个早朝,妾身就算一夜不眠也不打紧。」
他往里挪了挪,掀开被子的一角,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跟了过去,硬著头皮,侧躺在了床缘边。
她的身子紧绷绷的,一颗心跳个不停。虽是下雪的夜里,却不觉得很冷,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
那暖情香的昧道似乎已经散发出来了,房里弥漫著一种缠绵的花香,让人闻之酥酝麻麻,沉沉欲醉。
她听见江映城的呼吸声,起初甚为平静,此刻却越发急促起来,她还从没听过他如此的声音,仿佛猛兽低嗅,与平时斯文谦和的感觉大相径庭。
「你熏的什么香?」他嘶哑地问道,「怎么闻著这般不对劲」
「是小竹……」周秋霁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了,前所未有的柔媚,「小竹撒的香……」
他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到香炉前,掀开风罩子,想让那香快点熄灭,然而一时之间气味直往上窜,他冷不防又吸进了一大口,整个人猛地怔住了。
「夫君……」她看著他僵住的背影,担忧地问:「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仿佛瞬间化为石像般。
周秋霁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也顾不得许多,亦跳下床来,挪步上前。
她脚下有些发软,失去了平日的气力,勉勉强强才来到他的身畔,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他及时伸手,扶住了她,这一刻,她离他好近好近,他的呼吸都吹落到她的脸上,浓郁而炽烈。
「映城……」她抬眸看他,昏暗中,却看不真切,只觉得他的两只眸子溢出火一般的光芒。
她还想说些什么,他的唇吻已似雨点般落下,洒在她的面庞上、脖子上……
暖清香,原来,还真能让人如此动情。
她嘤咛了一声,只觉得此刻那般难堪,却又让她如此……迷醉。
他的双臂紧紧抱著她,十指像要掐进她的骨肉里,强烈的气息仿佛要将她给吞没,她就像陷入了风卷残云的漩涡,无力却也不想自拨。
其实,她可以早点告诉他的,如此一来就能实时阻止,但她就是放纵至此,大概在她的下意识里,默默盼望著这一刻吧?
原来,她这样喜爱他,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不惜出此下策,枉纵手段,牺牲尊严……只为了这片刻的欢愉,为了这让她想来便心酸的假像。
有用吗?今夜之后,他大概会更埋怨她、更恨她吧?
然而,她沉沦于此刻的温柔旖旎,不愿多想,义无反顾……
嘶的一声,她的衣衫被他猛然撕裂,果肌露在雪夜的寒凉中,却似得到温柔的抚慰一般,让她的燥热稍微纤解。
「映城--」她的樱唇贴到他耳边,唤他的名字,娇吟柔软得像要渗出水来,蛇一般的柔黄攀上他的肩,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中衣不知何时也滑落在地,她的胸脯贴看他精壮的身躯,无物阻档,像有一道电流贯通两人的全身,惹得他俩同时颤票。
江映城仿佛瞬间清醒过来,身形僵硬,凝视著她。
他眸中依然有火焰,却很明显的,他在强抑火焰的燃烧,让自己从暖情香中挣扎出来。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他忽然向后退了一步,双臂猛然一推,逼她脱离他的怀抱。
她的身子霎时失去平衡,重重摔到地上,膝盖磕到冰冷的地砖,像骨裂一般,泛起一阵撕心的刺痛。
然而,更让她心裂的是,他已快速抓起衣裳穿上,如一道闪电夺门而去,没再看她一眼。
「丞相--」门外,传来小竹的惊呼声,冷风顿时灌了进来,帘帐一阵摇曳。
周秋霁这才觉得,外面真正下雪了,因为,此刻她才深深体会到雪夜的冰寒。
周秋霁望著膝上的琉青,大夫说并无大碍,没伤著骨头,只是皮外伤。
可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疼,仿佛一世也好不了似的,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表嫂--」徐雪娇笑盈盈地不请自来,坐到榻边,故作关心地将手中的药包敷在她的膝上,「昨儿个得了个药方,听说最能活血化瘫的,只要每日把这些药草烫热了,用纱布拧成团,连悟七日,一定痊愈。」
周秋霁不用想也知道徐雪娇是来看热闹的,也懒得再耗费精力和她揽和,便由著她去。
那一夜,江映城夺门而出,关于他们夫妻不睦的流言终于得到了证实,成为了府中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
从前,她一直替他守护著这个秘密,此刻,全都豁出去了,好像也不怕了。
他自己都不在乎,她又何必在乎?
呵,原来苏品烟在他心中如此重要,他宁可替一个死人守节,也不愿意与她亲热……仿佛,她玷污了他似的。
亏了她主动投怀送抱,不惜贞节,原来在他眼里,这一切一文不值。
她真傻!枉称聪明盖世的才女,原来傻成这个样子,傻得不可饶恕!
「你那晚到底跟表哥起了什么争执?」徐雪娇不怀好意地笑道,「听说表哥这些日子一直回避你,唉,真不知该说什么,妹妹我真替你担忧啊。」
「有什么可担忧的?」懒得与她虚与委蛇,「大不了将我休了,给别的女子退位让贤。」
周秋霁淡淡看了徐雪娇一眼,或许是她语气犀利逼人的缘故,徐雪娇幸灾乐祸的表情略略收敛了一些。
「妹妹药送到了、话也说了,没事就请回吧。」她靠到榻上,「大夫说我要多休息,伤处才好得快。」
徐雪娇悻悻然站起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颇为尴尬。
「夫人,」小竹匆匆打起帘子,向她禀报,「前厅来了客人,丞相请夫人前往一见。」
「客人?」她不由得意外,「什么客人啊?我这几日摔著了,不便见客。」
「说是丞相的童年故友,一位姓苏的公子。」
「苏哥哥?」徐雪娇瞪大眼楮,「是苏品墨哥哥吗?」
周秋霁瞬间怔住,这名字与苏品烟只差一字,两人有什么关系吗?
「对对,奴婢听丞相是叫对方什么墨来著。」小竹连忙答道。
「啊,果然是品墨哥哥」徐雪娇满脸惊喜,「没想到,他竟进京来了!快,引我去一见!」
「小姐……」小竹拉了拉她的衣袖,「丞相是想请夫人去一见。」
徐雪娇这才回过神,转身看著表嫂,喜欢恶作剧的她,双眸又开始乌溜直转。
「表嫂,你可知这苏品墨是谁?」
「听名字大概也能猜到了。」她有些意兴阑珊,「你们故人相见,我就不便打扰了,小竹,你去与丞相说,我这膝盖疼得很,一时下不了床,抱歉怠慢贵客。」
徐雪娇本来想看好戏,却见她如此兴趣索然的模样,原本的兴奋劲儿霎时被泼了冷水,不由得口中唯诺,遂与小竹去了。
一连下了几日雪,这会儿倒是消停了,灰蒙蒙的天空,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周秋霁望著窗子发了一阵子呆,神情有些恍惚,她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可此刻,整个人却迷茫起来。
「夫人--」似乎是小竹回来了,在外高声道:「有客求见--」
「不是跟你说了,我有伤在身,不便见客。」她蹙眉地说。
「江夫人,」一个声音轻轻暖暖的飘入她的耳际,「妾身纤樱,受我家公子派遣,前来探望夫人,还请夫人拨冗一见。」
她不由得直起身子,只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像极了一个从小到大、与她最最至亲之人。
望向门帘处,出现了一张俏皮明丽的面孔,正对著她娇憨而笑。
周秋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难道,这是恍惚中出现的幻觉?这、这女子与妹妹简直一模一样。
「给丞相夫人请安。」自称纤樱的女孩径自跟进门来,「还望夫人原谅妾身冒失,只因我家公子带了许多礼物,嘱咐我务必当面赠予夫人。
「冬……冬、痕?」周秋霁情不自禁地唤道。
「夫人,妾身名叫纤樱。」女孩双手搭在裙前,道了个万福。
不,分明就是冬痕,她若认不出来,可真是脑子坏掉了。
「小竹,你下去吧。」她立刻会意,「我与这位纤樱姑娘说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