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一旁的婆子犹豫道:「那套笔砚是丞相心头所爱,恐怕不妥吧?」
她还没说什么,徐雪娇倒率先开了口,「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表哥会舍不得?再说,我又不会占为己有,只是挪借一段日子罢了。」
「表小姐想要,你就去拿了来吧,」周秋霁对婆子表示,「丞相那边,我自会交代。」
婆子仍旧满面犹豫,但最终还是唯诺著去了,半晌,才与两名小厮用托盘郑重地捧著东西前来。
「表嫂,你说的就是这个?」徐雪娇凝眸,拿起那只笔洗,细细打量。
「怎么样,这回可入得了表妹的眼吗?」她从旁问道。
「果真是好东西,」徐夫人亦上前观赏,忽生一阵迷惑,「不过,为何这般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吗?」周秋霁一怔,「姨母曾见过?」
「不记得了……不太确定。」徐夫人看了又看,摇摇头。
徐雪娇抿著唇,看来在回忆著什么,忽然,她瞪大眼楮,彷佛记忆被什么触动,格外诧异。
「女儿,你认得?」徐夫人见女儿表情有异便问。
僵立半晌,她方才答道:「不……我也想不起来。」
她在说谎!周秋霁看得出来她一定在说谎。
看来,这套笔砚定是什么希罕物,否则,雪娇表妹不会对它留下印象,亦不会是此刻的表情……
它们到底什么来历?她开始有一点儿后悔,不该将此物拿出来。
「好了,就用这个吧。」徐雪娇恢复如常表情,转身道:「多谢表嫂了,等表哥回来,雪娇会告诉他,很满意这一切安排。」
「表妹中意就好。」
这一刻,周秋霁忽然忐忑不安起来,因为,徐雪娇眼中有种奇怪的光芒,就像战场上看到敌人中箭时的那种幸灾乐祸。
她又梦见了从前的家。
偌大的花园,芳草宜人,她坐在花榭深处,闲闲看著书,打发悠然的下午。
那个时候,她的父亲贵为丞相、两朝元老,位高权重,随便一句话便能语动京城,而大姊是睦帝最宠爱的贵妃,艳冠六宫,倾国绝色,连皇后都嫉妒。
可惜,父亲因参与谋反而获罪,大姊也被打入冷宫。
她还记得抄家的那一天,无数士兵涌入府中,凶神恶煞如厉鬼,她的头发被为首之人一把抓住,将她在地上拖行,那一刻,她所有的娇贵与尊宠荡然无存,只觉自己变得跟街边的乞妇一般卑贱。
皇上将她的家圈禁起来,她也不记得被囚困了多久,每天吃著馊冷的饭菜,生不如死……
砰!忽然,她好像听见了撞门声响,恰如抄家那日,青天霹雳般的声音。
周秋霁猛然从梦中醒来,撑起身子,满面惊骇。她本以为,是自己在吓自己,直到她看清了床前站著的人影,才发现,这并非是一场恶梦。
江映城一把将她拖起来,一如当初抓住她头发的士兵,他的俊颜扭曲得不再像他本人,双眸中似要冒出火来。
「是不是你干的?」他怒吼道,「是不是」
她本想抓住床缘,力道却一个不稳,重重从床上摔了下来,衣衫不整的模样,狼狈不已。
「江映城,」她又羞又恼,压根忘了礼数,脱口直唤他的名,「别忘了,你我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谁允许你半夜三更如此无礼?」
「你当我想到你房里来?」他冷笑回道,「若不是你摔碎了我青瓷笔洗,你以为我有空理你」
「笔洗?」周秋霁一怔,「你是说,你书房里的笔洗?」
「别跟我装!」他扬声问:「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那笔洗怎么就摔坏了?」她难掩诧异,「我交给雪娇的时候,它明明还好端端的。」
「别把事情推到雪娇身上!」江映城瞠视著她,「她一眼就看出了那笔洗的来历,断断不敢踫,早已叫婆子将它送还书房了!周秋霁,我本以为当年你只是无心之失,本性并不坏,没想到,你真有一副歹毒的心肠!」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越听越急,「我把笔洗交给表妹后,就再没见过它,况且晚膳后我一直待在寝房里,哪儿也没去!」
「我真该派人时时刻刻盯著你!」他说得有点悔不当初,「本以为对付你这样的女子易如反掌,看来,我倒掉以轻心了。」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做的?」她顶撞回去,「谁亲眼看见了?」
「不用猜,就是你!否则,笔洗摆在书房时好端端的,你为何擅作主张,将它借给雪娇?」
「是你说从小身受姨母家大恩,要倾尽所有好好招待她们,表妹嫌弃我从库房挑选的摆设不够好,我才想到你书房里那套笔砚。」周秋霁紧抿住唇,「我一片好意倒成歹心了?」
「别的都可以踫,唯独书房那套笔砚,谁敢踫它们一下,我便削掉她手指!」
「那你就削掉我的十指好了!」她倔强地回道。
江映城逼近,一把扼住她的喉咙,狠狠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吗?你敢发誓,当时挪用那套笔砚的时候,没一点儿看好戏的心思?」
她心里咯一下,不料真被他猜透了。
没错,他珍爱那套笔砚的心思,她又怎会不知?只要跨入他的书房一次,看到他用袖口擦拭笔洗的情景,便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当时,她的确存著一点顽劣的想法,想整整他,也顺便戏弄一下他那跋扈的表妹。
可她真没料到笔洗会被摔碎……这到底是谁做的?似乎,在故意暗害她……
「披上你的外衣,跟我走!」他忽然道。
她眸凝,刚想问原因,便见他已转身而去,她不得不赶紧抓了一件披风,跟上他的脚步。
他走得很急,彷佛正在发泄极大的怒气,周秋霁随著他绕过长廊,望著他的背影,不知怎地,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他实在与她想象中的江映城完全不同,彷佛两个人。一个如沐春风般的优雅,一个心胸狭隘又暴躁。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曾经,她以为这个男子对她一见钟情,即使他在新婚之夜那样对待她,她也觉得肯定有什么误会,两人之间仍有回转的余地……
但此时此刻,她完全冷静了,眼前的他,如此变幻莫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早些远离。
逃出这座府邸,会不会很困难?应该怎样让自己轻松脱身?周秋霁望向高高的红墙,思绪似乎飞到了墙外的远空。
「你傻愣著干什么?」江映城转过身来,瞪著她。「快走!」
周秋霁嘴角逸出一抹涩笑,跟随他步入一间香堂。
她以为香堂里供奉的是江家的祖先,然而,墙壁上无佛无神,只一张女子的画像。
那女子看来正值妙龄,站在垂柳前,十指拈花,恬静而美丽。
这是谁?哪一位花仙吗?像江映城这样的男子,平白无故,为何要供奉一位花仙?
「还记得她吗?」他的语气越发凌厉,睨视她的眼神也格外阴沉。
「我认识她吗?」她搜索记忆,全无半点儿印象。
「原来,你真不记得了--」江映城发出一声讽刺的长笑,月光从窗子斜映进来,他的身影像清冷的鬼魅。
周秋霁真是受够了他这样无休无止的打著哑谜。「不如你直说了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又是谁难道,你折磨我,跟这女子有关?」
他抿唇,笑声渐敛,定定地看著她。
「你有没有尝试过,倾尽所有的努力,只为得到一件东西?可当你以为就要成功的时候,那件东西忽然被毁了……砰的一声,就像瓷器被摔了个粉碎,你说,换了你,能不因此疯狂吗?」
他声音变得很低,像是梦中的呓语,周秋霁退后一步,生怕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他曾经应该受过沉重的打击,因为他此刻的表情就像是个疯子,愤怒又凄凉。
这一刻,她忽然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假如他不是经历过一些特别痛苦的事,应该不至于如此……就像她,有时候想到周家满门瞬间土崩瓦解,也气得想发疯。
如果有机会可以一刀杀了睦帝,她大概也会下手吧?
「你就在这儿待著吧,」江映城忽然道,「好好看看这张画像,回忆回忆,假如你能想起画中人是谁,我大概会原谅你……」
还是这句话!为什么他不肯直接告诉她答案?呵,这大概也是对她的一种折磨吧,让她殚精竭虑,恐惧交加。
她无法反抗,彷佛被缚住了手脚,在深渊里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