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一开始就阴雨不断,天气变得又湿又冷。
饼了上班时间麦特还没来上班,皮耶不放心的打电话到麦特家,果然他的手又发作了。此时,皮耶突然灵机一动,将青月叫进办公室。
「什么?他的手又发作了?」青月担心极了。
皮耶表示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临时走不开,请她到麦特家看看他,并且帮他买些吃的东西。
「我该怎么做才好?」青月紧张的询问。
「让他喝水休息就可以了,有的时候一下子就过去了,有的时候还满久的,之后他会睡一下,睡醒就没事了。」皮耶向她说明。
「就这样?」青月疑惑的问。
皮耶点头,把麦特家的钥匙和住址交给青月,一再交代不必赶回来,慢慢来就可以了。
青月提著两大袋东西,随著电梯向上,渐渐接近他的所在,她愈来愈紧张,踏出电梯开锁进门,一脚踏进麦特的私人世界。
躺在床上忍著疼痛的麦特听到开门声,以为皮耶来了,撑起身子坐起。然而站在卧室门边的并不是皮耶,是青月,她以一种悲悯的表情看著他,他错愕不已。
「你还好吗?」青月温柔的问,慢慢的走过去。
「不要过来……」麦特惊惶失措,除了皮耶以外,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伤口,此刻的他无力抵抗那些异样的眼光。「不要看。」他嘶吼,仿佛把忍著的痛苦一并哭喊出来。
青月甚感同情的看著他,只见他脸紫唇白,头发微乱,向上的睡衣也已汗湿,左手无力的垂在身侧,他到底已经忍了几个小时了?
「走开。」麦特抓起枕头丢过去。「回去,你回去……」一阵剧痛袭来,麦特弯抱著左臂,痛苦的喘息著。
青月躲过枕头,慢慢的靠近,轻声的说:「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麦特犹豫著该不该相信她的话,一抬头看见她已逼近到眼前,惶恐的推开她。「你懂什么?!我的痛苦你是不会使的。」
青月抓住他挥过来软弱又颤抖的手。「没错,你的痛苦我不懂,我的痛苦你就懂吗?还记得我背上的刀痕吗?你看到了,你没说,我没说。我的痛苦你也不懂,不是吗?」
麦特愣住了,想起她背上淡淡的伤痕。
「自己的痛苦只有自己懂,所以也只有自己能救自己。」青月直视麦特的双眼,「你想救你自己吗?那就睁开你的眼楮,看看四周。」
麦特惊疑不定,青月干脆扶住他的脸,轻轻的转向四方。
「不管你曾经在哪里,经历过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了。你看仔细,这里不是那里,你也不是那时候的你,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人会伤害你,你也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醒过来,快从恶梦里醒过来。」
麦特真的认真的看著四周,好像突然从虚拟实境中抽离出来,等意识到自己安全的坐在家中后,整个人放松了,放松后竟开始抽泣。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青月伸手抱住他,温柔的安慰他,麦特像个孩子般呼唤大哭。过了许久,哭声渐歇,最后终于停止了。麦特发觉自己做了很丢脸的事,困窘的转过身去,不敢面对她。
青月出去端了杯水进来送给他,麦特一双手颤抖不停,连杯子都拿不稳,青月体贴的扶住他的手直到他将水喝完。
「天气冷,穿著湿的衣服会感冒,快换下来吧!」青月转身离开卧房。
麦特换好衣服,安静的坐在床沿听著外面的声响,她打开冰箱放东西的声音、她走路的声音、开水龙头的声音,打开相柜找东西的声音,没想到这些声音竟会如此悦耳,让人听了好心安。他踌躇许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走出去。
「我……」
青月回过头看见麦特呆姑在卧室门口,脸上挂著那种小孩子做错事前来认错的表情,不禁莞尔,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他什么都不必说。
麦特很想好好的道歉,可是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一张嘴巴像鱼一张一阁,他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像笨蛋,不,自己本来就是个笨蛋。
「皮耶有事走不开,他很担心你所以才叫我过来看看,没经你同意就进来,希望你不要介意。」一个女孩子家大刺刺的走进男人的家,青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麦特摇摇头,喃喃的说:「我很高兴你来。」
「你说什么?」青月听不清楚。
「没什么,我去睡了,你不用刻意放轻手脚,我不怕吵。」
「乖乖睡,不要被臭虫咬了。」青月觉得自己好像在哄小孩子睡觉的妈妈,小孩转过头来看看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上床睡觉,她掩嘴窃笑。
阳光斜斜的照进卧室,麦特睁开眼楮,看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四点多了。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味提醒他青月的存在,他起床在屋里四处寻找,可是芳踪己杏,他怅然若失。
麦特发现炉子上有一锅温酷可口的牛肉蔬菜汤,冰箱有著前所未有的丰盛食物,桌上摆放著一大盘营养可口的总汇三明治和水果拼盘。原先随手乱放的书,现在整齐的排放在地上,已蒙上一层灰的地板,变得光可鉴人,脏衣服都已洗干净烘干,整齐叠放在墙边的工作桌上。他忽然问很想哭,就算是皮耶拜托她来,她也不必替他做这些家事,真的不必。
突然电话响了,麦特冲过去接。
「原来是你呀!皮耶。」
「不然你以为是谁?」电话那头的皮耶波麦特的大声应答吓了一跳,每次发作过后他总是半死不活的,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有精神。
「没有啦!」麦特立刻恢复平常惯有的慢节奏。
「好点了吗?」皮耶关心的问。
「嗯。她回去了吗?」麦特问的她当然是指青月。
「刚回来。我临时有事走不开,所以才拜托她帮我跑一趟,你没有生气吧?」皮耶试探著他的反应。
「你是故意的吧!」麦特明白他是不会把工作摆在自己前面的,他就是这么好的好朋友。
「哪里,你太多心了。」皮耶干笑两声,这小子的警觉心还真强。
「我虽然怪,但是还不笨。」
皮耶听了哈哈大笑,「谁说的,你又怪又笨。」
「说的也是。」麦特坦然承认。「对不起,害你担心了。谢谢你,为我这么费心,我是天下最幸运的人,能够有这么好的朋友,死也无憾……」
「呸呸呸,你在胡说什么呀?」皮耶在电话中听到奇怪的鼻音,紧张的追问:「怎么了?你在哭吗?」
「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一直哭。」麦特擦擦眼泪,「晚上过来吃饭,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我现在就过去,老板要什么时候下班就什么时候下班。」
麦特挂上电话,眼泪还是流个不停。体内的某种东西正在崩裂、溶解,但应的随著眼泪流出,抑郁已久的心灵渐渐倾空。
星期日,青月站在公车站牌下等车,她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舒服的伸展筋骨。
「一早在这里做早操?」一辆车子在公车站牌前停下,里面的人摇下车窗对她说话。
「麦特。」青月的手停在半空中。
「等车?」
青月点头。
「去哪里?我载你去。」麦特热心的说。
「不用了,等一下车子就来了。」青月双手缩在胸前,济命摇头。
麦特干跪下车邀请她,但她一直推辞。
「我受你帮助那么多次,你就让我帮你一次吧!」麦特诚恳的要求。
青月内心挣扎不已,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秘密,至少不要这么早。可是麦特不放弃的要求著,最后她还是点头了。
「算了,该来的总会来,该结束的总会结束.」青月喃喃的说。
麦特高兴极了,问清方向,车子往目的地飞奔而去。
到了集集火车站,车站小小的街道上挤满了观光客,车子驶过有名的绿色隧道后,青月指示麦特转进大路旁的产业过路,继续往前行驶十五分钟后,到达一家私立精神疗养院。
「谢谢你我找来,我妈妈在这里养病。」青月努力保持笑厣.
「这就是你排个赚钱的原因?」麦特将车于驶进疗养院的停车场。
「瞩,加上之前的债务,所以我不努力赚钱不行.」青月转身拿起放在后座的东西,下车后再度向麦特道谢并且进别.
麦特也跟著下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访你妈妈.」
青月惊愕的看著他,仿佛刚刚他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不行的话就算了,那我在这里等你好了.」麦特看青月不愿意的样子,急忙这样说.
「等我?」青月惊疑的问.
「你总要回去吧!戒线你回去.」
「你载我来我就很感谢了,你回去吧!」青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管青月说什么,麦特还是坚持要等,两个人对著车子叫喊著.到后来青月恼羞成怒的大吼,但他仍然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青月后悔极了,让麦特知过母亲在疗养院就够了,她不想让他知道更多。她又急又没办法,最后发气的转身离去.将他丢在停车场。
麦特不知道这里有几个出口,要是她从别的地方溜走就惨了,于是他快步追上,拉住她的手臂,「我没有恶意,你不要那么生气。」
「你只是我的老板,你没有权利刺探我的隐私。」青月用力从开麦特的手,回过头生气的说。
看见她哭了,麦特慌了,他结结巴巴的道:「我不是要刺探你的隐私……我只是……想多知道你一点……我真的没……」
「知道多一点做什么?你还是快去找你的苏珊大小姐吧!像我这种苦命的人,你就不要再戏弄了。」青月皱著眉扁著嘴哀怨的瞪著他。
「我没有戏弄你.真的真的,拜托你不要哭.」麦特满头大汗。
「你走吧!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青月转身背对著他。
麦特困在原地,不想看她哭泣,更不想就这样回去,如果就这样回去的话,一切都会回归到原点,不,也许比原点更糟。「你说过,我的痛苦你不懂,你的痛苦我也不懂。但是,如果不试著说出来的话,又怎么会糟呢?上次我没问,这次我不想假装没事的走开。」
「即使是丑陋不堪的事?」青月额声问。
「不管是什么,我都想知道。」麦特伸手拭去她脸颊的泪。
青月转过身,他热切的双眼看著她,他冷冷的手指轻抚著她,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拉著她坐到路边的长椅子上,让她的情绪平缓下来。
虽然冬阳和煦,但是山风甚凉,特别是要说起伤心往事,青月凝视前方,思绪回到了从前,那个不快乐的童年。
「医生说,记忆是人格最重要的构成要素,即使悲惨的经历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但是一旦忘掉了,那个事实就再也影响不了那个人了,所以将不会再悲伤、害怕。」青月淡淡的说。
「没错,我的心理医生也这样说过,他说逃避也是一种自我保护。」麦特看见青月疑惑的表情,补充说明,「在英国的时候,我看过好几个心理医生,他们说的理论我差不多都会背了。」
「难怪到了这种地方,你一点也不惊讶,大部分的人早就吓跑了。」青月稍微松了一口气。
「不要说别人了,连我自己都想离我自己远一点。」麦特自我嘲解。
青月笑了,觉得没那么难堪了,于是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
青月的母亲二十岁认识她父亲,热恋中的两人立刻就结婚了,婚后她才发现丈夫脾气不好,稍不顺心就暴跳如雷,刚开始是辱骂,后来就变成拳打脚踢。
「记忆中我老是跟著妈妈躲到外婆家,可是不出几天爸爸就会出现强行带走我们,虽然报过几次警,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因为我妈不想也不敢告我爸,她总是说等过一阵子就好了,等他老了就好了。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她为什么要一再的原谅他。」青月激动的握紧拳头。
「他会打你吗?」麦特的声音有些干湿。
青月点点头,悲伤的说:「因为怕被打,所以我拼命的躲著他,他找不到我就打我妈出气,我妈为了保护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真好,还有人护著你……」麦特的口气相当羡慕。
「这样让我更难受、更自责呀!只能任由父亲对母亲施暴,指责母亲的软弱,其实胆小没用的我也不敢面对凶暴的父亲呀!」
「只有被伤害过的人才知道那有多痛,痛到什么也不敢想,只希望一切赶快过去。」
「如果真的会过去就好了,总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不到苦难的尽头。」青月感伤的说。
麦特默然点头。
「高一那年,期末考考完,我回家拿东西,一进门就看见父亲又在打我母亲,我气疯了,冲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吓他,他很生气,说要好好教训我,在抢夺中他杀伤了我……」
麦待想起她背上淡淡的伤痕。
「看见我全身是血,从不反抗的母亲抓狂了,她疯狂的挝打父亲,在混乱中父亲也杀伤了我母亲,闯了祸的父亲送走了,后来还是邻居送我们到医院。接下来的日子里靠舅舅的帮助,不然我们母子恐怕早就饿死了。」身子一震。
青月鼻头一团,便咽的说:「身心早就到了极限的母亲,受到这样无情的重创,整个人崩溃了,过了好久才稳定下来,医生说,她为了保护自己选择了逃避,忘记结过婚、暴力丈夫和孩子,倒退到最纯真最安全的少女时代。」
「你是说,她不记得你这个女儿?」麦特惊讶的问.
青月凄然一笑。
麦特感叹不已,如果不是听她说,他真的不敢相信脸上经常挂著激笑的青月有这样的过去.「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难过你不怨、不恨吗?」
「我当然恨、当然怨,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那只是利用自己的不幸去伤害那些关心我的人,让自己错失更多值得珍惜的人.」青月满怀感激的说:「这一路走来,很多人对我们伸出进手,老师、同学、朋友、舅舅一家人,是他们教会我这个道理,我真的很感谢他们解救了我,没有让我变成心中只有恨的可怜又可悲的家伙.」
麦特额头如出冷汗,自己是否就是那种可怜又可悲的家伙?!
「很可悲,是不是?」青月抹干眼泪,「听完了,你也该走了,再见.」的站起来往疗养大楼走去.
麦特并没有离开,只是安静的跟上去。青月回头看看麦特,不再赶他走.
两人按照规定在大厅的护理站登记。
这是一栋三楼高的口字状建筑,中间是一个大中庭,长长的回后边是一间间各别的房间.麦特环视四周,因为冬天大气冷,进我和稀疏的访客都聚在每层楼楼梯口的会客室,或者各自持在房间里,中庭和外面的草地上只有几个不怕冷的人走动著.
青月带著安特走进三楼的一个房间.
「青月,你来了。」坐在沙发上翻阅杂志的中年妇人高兴的迎上来。
「桂香,他是我老板,麦特。麦特,这是邱桂香小姐,请称呼她邱小姐。」青月介绍彼此,最后一句是特别吩咐麦特的。
青月的母亲面貌体型和她相似,只是胖些、老些,头发削得短短的,穿著一套和年龄不符的花裤装。
「你怎么了?眼楮红红的。」邱桂香关心的问。
「没什么,外面风大,吹得眼楮很难受。」青月一语带过。
邱桂香上下打量安特一会儿,笑著说:「你就是麦特呀,她常常提起你,你跟她说的一样帅。」
「我哪有,你别乱讲。」青月觉得好糗。
麦特眼楮一亮,正想好奇的追问,却被青月打断。
「再乱讲我就不给你了,你看我带了什么来?」青月摇摇手中的袋子。
邱桂香立刻接过袋子,里面是一件酒红色的精毛料洋装,她兴奋的将衣服在身上比著。
见状,青月颇感欣慰的笑了。
麦特看她们母女亲呢的样子就跟闺中密友一样,心中感慨良多,母亲不记得女儿,这也许对青月有些残忍,但至少她的母亲因此获得了平静。
「邱小姐,下次我带巧克力给你,快告诉我她都怎么说我。」麦特也用贿赂的方式。
「麦特,你别跟著起哄。」青月又窘又羞的大叫。
「小气。」
邱桂香小声的告诉麦特,等青月不在的时候再偷偷告诉他,井叫他下次一定要带巧克力来。
「我跟你说我参加了很盛大的耶诞brrty幄!」青月转移话题。
邱桂香兴奋的要求青月告诉她情况,一半真实一半虚构,青月夸张的血述著华丽宴会的每一个细节。
麦特意听愈惊讶,从来没想到自己躲都来不及的宴会有这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更让人惊讶的是青月活灵活现的表演和努力取悦母亲的苦心。
这样的情景好熟悉啊!麦特突然想起多年以前,为了安抚年幼的弟弟,自己在广告纸背面画著不曾拥有的玩具,编织著不可能实现的美梦,弟弟一双无邪的大眼认真的看著自己,充满了依赖和信任,好像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然而,自己却背叛了那个信任。
中午,护士小姐推著餐车送餐到房间。
「你累了吧,吃完饭,休息一下。我们也该回去了,不好意思让他等太久。」青月将餐盘放在桌上。
「我不累,再坐一会儿。」邱桂香转头问麦特,「你再等一下没关系吧?」
青月摇摇手像在警告小孩子似的,「不行,要乖乖听话。」
「安特,你会再来看我吗?」邱桂香眼中充满期待。
「只要她肯让我来的话,我一定来。」麦特甩手指比比青月,青月好没气的瞪了他一眼。
「为什么不让他来玩,人多比较热闹呀!让他来嘛!」邱桂香像小孩子吵著要玩具。
青月不得不承诺会让麦特来,邱桂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他们走。
离开时同样要在人口大厅的护理站登记.
青月边走边想心事,母亲这个样子差不多快十年了,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想起她这个女儿,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现在像个孩子般无忧无虑。
走著走著青月发现麦特不见了,她立刻回头去找。却看到麦特坐在人口会客室的沙发上,右手轻抹著左臂。
「你的手又发作了吗?」青月紧张的问。
麦特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怪怪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青月松了口气,到入口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饮料给他。「谢谢你,没有吓得逃走,这样我觉得好过一点。」青月低著头合动手中的饮料能。
「我每天早上照镜子都吓到,差不多习惯了。」
青月被逗笑了,「你满幽默的嘛!」
「从来没人说我的默,真新鲜。」
「你真的喜欢我吗?」麦特突然这样问。
「你不要听我妈乱讲,我……我总得找一些事情跟她聊,有的时候说得夸张一点,你不要误会了。」青月满脸通红慌张加播手。
麦特兴味盎然的看著惊惶失措的她。「如果不是,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帮我那么多次?」
「我对每个人都很好,我是博爱型的。」青月随口硬拗。
「你的确对每个人都很好。」
「没错,没错。」
「可是我总觉得你对我特别好。」
「你想太多了。」青月装傻打哈哈,想这样唬弄过去。
「你不想承认是因为我是老板?还是因为你妈这样,你想我会嫌弃?
麦特这招直捣黄龙让青月无力招架,被说中心事的她无言以对。
「至少你还有慈爱的母亲守护你,还有够情够义的舅舅收留你。而我,什么都没有,一个彻彻底底被抛弃的人。」麦特叹息的说,「想不想听更丑陋不堪的故事?
青月吓一跳,他说话的口气虽然平静,眼中却闪著深沉的恨。
「我爸爸,我的亲生父亲,他是大学讲师,高尚的职业加上文质彬彬的外表,说什么别人也不相信他会打妻子、打小孩。」
青月么然早就猜到几分,但真正从他口中说出,还是令她感到震据。
「从我懂事以来,他就是那个样子,心情不好就喝酒,喝醉酒就乱发脾气,甚至骂人、打人,酒醒了就道歉,然后再喝、再道歉,情况一次比一次糟糕。」
青月明白为何他滴酒不沾的原因。
「最后,我妈妈终于受不了了,她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离家出走。丢下我和弟弟,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就一个弟弟吗?那时候你小一,你弟弟呢?」
「幼稚园大班。」麦特接著说:「母亲不在的日子,父亲酒喝得更凶,我们被打得更惨,为了让弟弟少挨几拳,我总是故意让父亲多揍几下。」
青月激赏的看著麦特。一个孩子尚且知道保护弟弟,本来应该是保护者角色的父亲怎么下得了手毒打无辜的孩子?!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没有相同经验的人是无法了解的。
「那一天下著大雨,我父亲下班回家发现我没有收衣服,他又生气了,我被打得很惨很惨,左手被打断了,我咬著牙忍著不哭出声音。」
「左手断了?我的天,那一定很痛。」
麦特点点头,「后来,爸爸抓住弟弟,他哭著叫哥哥,向我求救,而我……」
奔月的手轻轻的搭在他的手臂上,不舍的看著他。
麦特闭上眼楮,痛苦的道:「而我痛、我害怕、我转过头去,那一次,我没有保护他。」
「你还小,面对强壮的父亲,你没有办法,那不是你的错。」青月柔声安慰。
「是我的错。」麦特激动的喊著,「就算被打断一只手又怎样?如果我再坚强一点,如果我有保护他的话,他就不会死了。」
「死?你弟弟被你爸爸打死?!」青月惊恐极了。
麦特痛苦的点头。「小里还小忍不休痛,他总是大声的哭出来,他顶哭爸爸就愈生气,打得更凶。后来父亲出门,我带小里上床睡觉。那天晚上雨下个不停,我的手痛个不停,小里也哭个不停。」麦特停顿片刻,「隔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小里他……他不动了,他睡在我的怀中,再也没有醒过来。」
青月倒吸一口气,这样的人伦悲剧叫一个孩子如何承担.这也是为什么他手痛的毛病总是在雨天发作,下雨让他想起那晚的情景,让他记起当时所受的身心折磨.
麦特继续说下去.「弟弟被虐待致死,加上一身是伤的我,在这样的铁证之下,父亲被送进监狱。媒体大肆报导这桩人伦悲剧,离家出走的母亲应该会看到新闻却没有出现,亲戚们感到羞耻又怕麻烦,没有人压意收留我。后来我被哈瑞生夫妇领养,随即报到英国,一直到几年前才回来.」
应该是保护者的人变成施暴者,应该是过风港的地方变成战场,两人红著眼感叹著命运多娜.
「你知道EricClabrton的TearshHeNen吗?」麦特突然这样问。
「很有名的歌.」
「如果我们在天堂相邀,你还会记得到的名字吗?如果我们在天堂相遇,一切都还会相同吗?我必须坚强而且继续走下去,因为我知道我并不属于天堂.」
麦特转头看窗外的蓝天,「我常常这样问我自己,如果在天堂进到小里,他会不会怪我没有好好保护他?讽刺的是,我跟歌者一样到不了天堂,这样的我又该如何向他呢?」
「你中文名字叫什么?」
「傅晴明,大家都叫我小明。」麦特说出多年不曾使用的名字。
「小明.」育月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但语气坚定.「听我说,这绝对、绝对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自贵了,错的是你爸爸,你用小里一样都是受害者。你已经尽力了,小里明白的,小里绝对绝对不会怪你,他一定会很感谢你为他所做的一切.」
「真的吗?」
「真的,相信我,就像我被我母亲保护一样,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谢她,我相信小里的心情跟我一样,他只是没机会告诉你而已。」青月轻唱著另外两句歌词,「我相信在那门之外有个地方,而我知道那是个不再流泪的天堂。」
麦特控制不住奔流的眼泪,这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哭得这么难看,麦特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青月轻拍他的背,给他无言的安慰与支持。
「我恨父亲、恨母亲、恨命运,我甚至恨我自己,我既不能爱人也无法被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青月,你教教我,怎样才不会变成心中只有恨意的人?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麦特泪潜增的说。
青月怜悯的看著他,他的身体虽然长大了,可是他的心还困在过去。「你知道绿野仙踪里那个想要得到一颗心的铁皮人樵夫吗?」
「知道。」
「稻草人问他为什么想要一颗心,铁皮人樵夫说,因为心能使一个人快乐,快乐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麦特也想从内心真正的快乐起来。
「铁皮人樵夫为什么会变成铁皮人?原来铁皮人本来也是普通人,因为爱上一个姑娘被巫婆阻碍,因为一再被伤害,所以他用坚硬的铁皮来保护自己,久了就忘了自己本来也是人,忘了自己早就有心了。」
安特全身一震。
「你就踉铁皮人樵夫一样。你要我跟奥兹国王一样,用丝绸做一个象征性的心给你吗?好让你以为你终于得到你早就拥有的东西。」
「早就有了?」麦特下确定的问。
「如果没有心的话,就不会想要找心了,如果真的只有恨的话,就不会想要摆脱仇恨。」青月微笑的看著麦特,「铁皮人先生,你只要脱下沉重的铁皮就可以了。
麦特听懂她的意思了。在英国看过好几个心理医生,也许因为他们说的是英语,也许因为他们职业性的分析与劝告,他们满嘴大道理却没有一句话可以打进他心底.然而青月就不同了,她和他有著类似的经验,她是真心关怀自己,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像强而有力的箭,一支支直射心底,她就这样轻易的消除了他的恐惧、悲伤、失落和困惑,他感到不可思议。
「我说的话没那么难吧?」青月伸手在他眼前挥来挥去。
突然,麦特伸手抱住青月。「谢谢你,我的桃乐丝。」
青月吓一大跳,仅在半空中的双手慢慢的收拢放在他的背上,然后紧紧的抱住他,确实的感受怀中男人的体温,她闭上眼楮希望这一刻能就此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