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一个星期过后,恬恩变得消瘦许多。
大姐琦恩看不下去,她拿走她手上的铲子。
「这里让我来,你去后面的树林教散心吧!」
恬恩只好脱下工作服,离开玫瑰园。
她无意识的走著,直到她发现一处长满荆棘的树丛--这不是那时她救了赛勃勃斯的地方吗?
忽然,恬恩听见一缕细细的哭声,循声找去,她看见一个哭得脸颊红通通的小男孩。
「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呢?你受伤了吗?」她审视他的手脚,他似乎没有受伤。
他吸吸鼻子,摇摇头。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他又摇了摇头,然后拿起一本书凑到她面前。
「念故事给我听。」
「你要我念故事给你听?可是……我们先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好不好?找不到你,他们会很担心的……」
「我要听故事。」小男孩拿著书,非常坚持的模样。
「好吧!」那就念完故事后,再带他去警察局好了。
她打开他的童话书,开始念故事。
「从前从前,有一个商人在森林里迷了路,但是他发现森林里有一座城堡,他进到城堡里,发现桌子上摆满了好吃的食物,他吃了食物,又在准备好的房间里睡了好觉,隔天一早他要离开时,他发现城堡周围开满了玫瑰,他想起小女儿最喜欢玫瑰,所以就摘了一朵,这时候,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可怕的野兽。野兽同意放走商人,条件是商人要把女儿送进城堡里……」
恬恩忽然停了下来。
「然后呢?」
小男孩催促著,望著他期待的眼神,恬恩只好继续往下念。
「最小的女儿贝儿知道后,表示愿意到野兽的城堡里去。野兽对贝儿很好,让她丰衣足食,也和她分享见闻。每天晚上,野兽都会向贝儿求婚,但贝儿总是拒绝了,而每次拒绝野兽后,贝儿就会梦见一位英俊的王子,问她为什么总是拒绝他的求婚……"
「野兽好可怜哟!」小男孩望著她,满脸同情,「为什么贝儿不肯嫁给野兽呢?她是不是觉得野兽很可怕?」
「不是的。」
「她不喜欢野兽吗?」
「不是的……」
小男孩的脸皱了起来,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那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呢?」
「野兽他……」恬恩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仆么梗住了,笑容破碎,「曾经做了对不起贝儿的事情……」
「因为这样,所以贝儿不肯原谅他吗?」他看起来很哀伤,「如果野兽跟贝儿说‘对不起’的话,贝儿愿意原谅他吗?」
「恬恩,你真的无法原谅黑帝斯吗?」
如果……有一个东西,你非常渴望,渴望到无法没有它而活,所以你用了伤害别人的方式得到它……你觉得这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恬恩闭上眼楮,她以为自己又将再度陷入痛苫与迷惘中,但这一次,她的心底缓缓浮现了答案,那么清晰,那么明澈--
「贝儿爱著野兽,所以,她会原谅他的。」
当她说完后,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回应著她心里的答案。
回去吧,回到黑帝斯的身边!
她必须去找他,在拥抱与泪水中和解,然后握著他的手,一起共度未来的人生。
恬恩跳了起来,立刻往回程的路跑去,但跑了几步,她想起那个被她丢在原地的小男孩。
「小朋友……」
她回首望向原处,但那里已空无一人。
那句咒语是怎么念的?
是「神奇的天神,请赐给我万能的力量」,还是「万能的天神,请赐给我神奇的力量」?
恬恩裹著披巾,站在冷飕飕暗蒙蒙的阿里山上,拼命回想阿波罗说的那句咒语,却始终不太确定。
她必须快,上山来看日出的游客越来越多,她不确定阿波罗会不会当著游客的面现身。
不管了!吧脆两种都念一遍,总会有一个灵的。
她找了一个离人群最远的地方,面向辽阔的云际,恬恩双手交握在鼻子前端,豁出去般的大声念著:「神奇的天神,请赐给我万能的力量!阿波罗现身!」
「恬恩,你念反。」
再度听见那熟悉的、漫不经心的嗓音,恬恩从没这么高兴过。
睁开眼,她所召唤的天神果然就在面前。
「阿波罗!」成功了!她成功了!
「嗨!」阿波罗笑眯眯地看著她,「你终于召唤了我,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了。」
「黑帝斯他现在在哪里?」
「在冥界。」阿波罗温和地望著恬恩,「你下定决心要去找他了?」
她点点头,然后又露出犹豫的表情。
「阿波罗,如果我要去冥界,我是不是先要……自杀?」
「天啦!不用!」阿波罗被她吓了一大跳,「你虽是凡身,却也是黑帝斯亲口所封的冥后,冥后要回家不需要让自己变成亡灵。」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放心,去冥府的路不是只有一条而已。早在远古时代,我的儿子奥菲斯为了要进地府带回心爱的妻子,也曾经大起胆子闯入冥府喔!」
恬恩瞠大了眼楮。「难道这次也用同样的方式吗?」
「呵呵!这一次倒不必那么辛苦。」他看了看天色,扬起一抹微笑,「时间差不多了,今天的日出是五点十五分。」
阿波罗抓住她的手腕,问:「你准备好了吗?」
恬恩用力点点头。「好了!」
「先把眼楮闭上,要上车罗。」阿波罗在戴上雷朋太阳眼镜的同时,一阵柔和的金光袭来,恬恩觉得自己的是不像是失去支点,但很快的,她就感觉自己踏在什么之上。
恬恩睁开眼,先是刺目的亮光袭来,她连忙低下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部U字形的战车上,车下则是一望无际的七彩云海。
「哇!」她惊呼一声,连忙闭起眼,吓得双腿发软。
「哈哈,欢迎光临我的日车。」阿波罗笑著扶住她,「站好,风大,可别摔下去了!」
「没想到,都二十一世纪了,你还是天天驾驶日车。」恬恩连忙用薄披巾裹好自己,把自己包得像是阿拉伯女人,免得被他的金光晒脱一层皮。
「我早就将日车自动化了,今天只是为了来接你才改成手动驾车,否则天天这么早起谁受得了?」一面说著,一面脱下墨镜给恬恩戴。
「谢谢。」戴上墨镜后,恬恩总算可以稍微睁开眼楮,她往前一望,才发现拉马车的,是两匹白色有翼的独角兽,散发著灿烂的余光。
「你出来时有跟家里人说吗?」他问。
「有,」她微笑道,「他们支持我的决定。」
当她告诉家人,说她决定要回去找黑爝,他的家人们看见她,坚决的表情,知道她已下定决心,他们没有阻拦,只给予祝福。
「去吧!去追寻你的真爱吧,我们支持你!」大姐这么对她说。
有了家人们的支持,她更有信心勇往直前。
「开明的家庭,真不错。」阿波罗低头望了望,「啊,我们该下车了。」
「这么快?」他们才刚上车不是吗?
「闭上眼,恬恩。」
恬恩连忙照做。
只听得耳边一阵风声,等她再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已置身于黑爝的庄园中。
再度回到庄园,恬恩心里涌起无限的回忆。
「这里找得到黑帝斯吗?」
她发现,这里似乎像座空城,喷水池的水干涸了,连壮观的花园都成了荒烟蔓草。
「他在这里,只是他在结界里,你看不到他。不过别担心,这座庄园设有一个出入口,可以穿越结界。」
「真的?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阿波罗摇摇手指,「你知道的,就是那扇不准任何人打开韵门啊!」
恬恩想了想,「你是说……冥王星厅?」
「宾果!」
阿波罗带著恬恩走入城堡,来到冥王星厅外。
「这个入口,古时候称它做奥菲斯之门,也就是很久以前被我儿子以琴音打开的那个冥界入口。」
恬恩无助地看著他,「但是……我不会弹琴。」
阿波罗温和地望著她,笑道;「你不需要弹琴,你是冥后,只要你想回家,这一扇门就永远为你而开。」
是这样吗?恬恩看看那扇没有门把的沉重大门,有些无措。
「把手放在门上,推看看。」阿波罗建议。
「不行……」她推了推,沉重的门纹风不动。
「再试一次,集中精神。」
恬恩将手贴在门上,闭上眼楮。
冥界之门,开启吧!我是……珀瑟芬!
当她再度睁开眼,恬恩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幽暗之中。
这虚无的气息,这阴冷的牢气……不需要更多证据,她已明白--
她进来了,她抵达了冥界。
在幽暗的黄泉之路上,开满了接引之花--彼岸花。
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开时无叶,有叶时无花,花叶两不耜见,生生相错,如同生与死,再无关连。
鲜红色的花朵,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被称作「火照之路」,这段路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亡灵就踏著这花的指引,步向幽冥。
走至尽头,是一个渡口,冥河摆渡人卡伦正在那里等待接引亡灵。
看见恬恩,卡伦难得的主动开口。
「你不是亡灵。」
「对,但我必须见黑帝斯……」
「请上船。」
没遇到任何刁难,恬恩上了船,卡伦便摇起了桨,缓缓将船驶离渡口。
浩渺的冥河,渊远流长的冥河。
几千几万年来,沉淀在漆黑河底的,是悬念、欲望、梦想与未酬的壮志,人的一生,所有未完成的愿望,都在这里被淘尽,再不复还。
船再次停了下来,恬恩下了船,步上日光兰之境。
自从恬恩上回在日光兰之境引起暴动,这里已增派三倍的守卫,当她一踏上日光兰之境,她那非属于亡灵的气味,立刻引来了注目。
「站住,你不是亡灵。」
一把雪亮的剑无情地指住她,恬恩害怕地缩起肩膀。
「退下!」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挡开了那把剑。「她是王后,不得无礼!」
在士兵诧异的表情中,她对那个认出他的人点点头。
「谢谢。」
「请容我护卫您至冥府门口。」
在月光兰禁军首领的护卫下,恬恩安然通过目光兰之境,来到由地狱犬把守的冥府大门。
「赛勃勃斯!」
「汪!」
填满大门的巨型地狱犬一看见恬恩,竟然发出不威风的狗叫声,同时高兴得猛摇尾巴,用著如同绒毯般的大舌头热情地欢迎她。
「我要见黑帝斯,所以我回来了。」她拍著他的大鼻子说道。
赛勃勃斯听懂了她的话,张开他的大脚,让她毫无困难地通过。
恬恩通过冥府大门,大厅里的仆人早已排成两列。
「欢迎王后回府!」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大厅,与庄园的大厅一模一样。
「我要见黑帝斯。」
「王此刻在火星厅。」一个声音响起,恬恩仔细一看,发现她就是梅蒂。
恬恩感激地向她点点头,「我去找他。」
岁壁炉里的火渐渐熄灭了,华丽的火星厅慢慢地暗了下来,显得阴森如陵墓。
此刻,他穿著一身黑袍,坐在面向壁炉的大沙发上,在侵袭的寒意中,黑帝斯仿佛毫无所觉,他打开白兰地酒瓶,为自己倒上满满一杯酒。
自从恬恩离开他后,他就几乎泡在酒精里。
且醉且睡。
没有了她,他的永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时间只是永不结束的轮回,他再也不在乎自己是醉是睡或是清醒。
他再也见不到恬恩了,只有在梦中,或是喝得够醉时,才能见到她的幻影。
他是个可悲的天神,他可以主宰他人的生死,却无法让自己因为过度饮酒中毒而死。
天啊!他诅咒永生!
诅咒每一个没有恬恩的日子!让他死去吧!为什么他的心都空了,却还要活下去?
「黑帝斯……」
一抹轻幽的叹息,那如梦似幻的声音。
黑帝斯闭了闭眼,苦涩的唇角,终于有了一丝安慰的笑意。
「你怎么喝成这样?」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近,而她美好的气息回旋在鼻端。
啊,她那混合著乳香及花香的香皂的气味,以及略带玫瑰的芬芳……那是他记忆深处的味道,专属于她的甜美。
「黑帝斯,我来了,睁开眼看看我吧!」
「不……」他苦涩地低语。
「黑帝斯……」
「我只要睁开眼,你就会消失了。」他痛苦的低语。
就算是幻觉也好,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欺,可是那又怎样?
他甘之如饴。
恬恩看著他犹如负伤的兽躲在暗处,因为长期酗酒而显得灰暗憔悴的脸孔,止不住的心疼。都是她害得他变成这样的……
「我不会消失。」她忍泪保证著。
「我不信。」
他不信,绝不相信!几百次的教训早已教会他,只要他一睁开眼楮,就会再度回到绝望的深渊里。
恬恩觉得有些鼻酸。
看著他既刚强又脆弱的侧颜,她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庞,然后深深地吻住了他。
起先,黑帝斯全无回应,但很快的,他发出一声低吼,翻身压住她,疯狂而绝望地亲吻她。
这是她的肤触,这是她的味道,这是她的容颜……
黑帝斯抬起头,看著被他压倒在沙发上的纤影,强烈的呼吸使他胸腔剧烈起伏。
「恬恩?」他的声音震颤,用力的甩头。
可能吗?她是真的回来了,还是酒精的戏弄?
她对他展露出一抹笑,柔荑贴住他粗糙的面颊。
「是我,我回来了。」
黑帝斯瞪著她,然后忽然间退开。
「你为什么而来?」
他的目光,冷漠得像是在看著陌生人,毫无感情。恬恩的心头不由一阵刺痛。
「我……想念你,」她缓缓从沙发上起身,看著冷硬地跪立在他面前的黑帝斯,「我想回来,和你在一起。」
「你的归属不在这里,你应该回你母亲的身边去。」他冷冷地说。
「黑帝斯……」她痛苦地低哺。
「滚!宾回你母亲身边!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死!我已经认了,这辈子我做错一次,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我已经厌倦了一再地证明自己,信任、爱情……统统滚一边去,我宁愿什么也没有,我再也不要让任何人随意摆布我的心!宾,滚出去!」
黑帝斯当著她的面宜泄所有的愤怒,对她粗暴地大吼。
一切……都来不及了。
当她终于领悟自己不能没有他时,她却早已经失去了他。
多么讽刺……恬恩闭上眼,泪水滚滚而下。
「对不起……」
她用破碎的声音道歉。然后拖著仿佛老妪般的脚步,走向火星厅的门口,她觉得自己虚弱得快要站立不住,但还是极力挺住。
从今以后,她该去哪里呢?她该怎么办?她要如何回到那个不曾认识他的生活里?她泫然欲泣,将手搭在门把上--
下一秒,恬恩被卷入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黑帝斯?」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别走!」他紧紧地抱住她,如负伤的兽般嘶吼:「原谅我该死的傲慢,我疯了,我居然对你说出那么可怕的话!原谅我,恬恩,我不能再次失去你……」
恬恩摇头,拼命摇头。
「不要说抱歉,没什么好抱歉的……该说抱歉的是我,我省悟得这么晚,让你受了那么多折磨。」她脸上带著泪,却仍努力扬起笑容,用力地回抱著他。「你曾经掠夺了我,但你一直试图补救,在我转世之后,你不曾动用神力使我爱上你,而是以你的真心,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你对我的感情,但我却这么盲目,对你的努力视若无睹,毅然放弃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还能凭借什么活下去,」他低哑地诉说藉:「我甚至诅咒永恒的生命,恨自己不能死去……而现在,你来了,我不敢相信我终于等到你愿意爱我。」
「黑帝斯,没有了你,我的生命也没有任何意义。」她深深地望著他,泪珠还挂在腮边,但她却笑了,笑得那么动人,「我省悟了这一点,所以我回来了,回到你身边,和你在一起。」
黑帝斯的胸口一紧。
「欢迎回来,吾爱。」黑帝斯吻住她,恬恩仰起小脸,给予他最深情的回应。
经过漫长的等待,他终于等到了他心爱的女人。
在这黑暗的幽冥国度,他终于不再孤独,他将会与她厮守直到永恒。
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