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出嫁 第九章

是他亲手杀了她。

一直以来,他总有一种预感,似乎葵儿随时会离他而去,令他恐惧莫名。他曾经感到不解,他这么深爱葵儿,怎么还有失去她的可能?

不祥的梦,他认为是自己担心得太多。

而现在,一切都有答案了。葵儿是真的离开了他,却是他亲手造成的。

原来一切都是自作孽。

李琰守在阿葵的尸身旁,三天三夜未阖过眼,就只是静静地看著那衣裳下非人类的遗体。

葵儿不是人,他现在终于明白真相了,但那不妨碍他对葵儿的爱、别说葵儿是狐精,就算是鬼,他也一样爱她;然而,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他失去了她,他亲手杀了她,再多的爱,也没资格将她唤回来了。

李琰伸手抱住阿葵冰冷的尸体,空洞木然的眼直落下泪来。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他心中的悔恨,他多想一死了之随她而去啊。但他死了之后,要去哪里寻找她的一缕芳魂?

「葵……」他抱著她,痛哭失声。

杜砚卿站在门边看著他,一言不发。

他眼看著李琰这般憔悴,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但却连一个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失去了连翘的他,也一样痛不欲生,他还能说些什么?

站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去。

杜砚卿离开的脚步声惊动了李琰,令他迅速回头。

一见杜砚卿远去的背影,他失望了。

这几天他如槁木死灰一般,不言不动,但四周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引起他的注意力,让他误以为是葵儿回来了。

但每次的错觉,总是让他跌入更深沉的绝望。

事实是,死去的葵儿再也不会回来了,像彻底厌弃了他这个人似的。

葵儿厌弃他了,因为是他误会了她,像他这样的人,不值得葵儿芳魂的回顾……

这样的认知,让李琰抱著阿葵绝望地痛哭起来。

仙界,紫烟白雾袅袅的灵芳岛,一名美人望著临凡铜镜,观览桃花庄的一切,只见她凝眉愁目,神情不胜凄惋。

「葵儿,你又在看那个薄幸人了?」

她身后蓦然出现一位贵妇。

阿葵闻声,连忙回头。

「母亲大人。」

「我不是叫你别再想他了。你待在他身边数年,又因他之故丧失百年道行,为母欠他的恩情,已经还清。」

「母亲,我只是听到阿琰哀泣的声音,相当不忍,才……」

「痴儿,当他弯弓将你射杀之时,心里可曾不忍过?若不是为母及时施展转魂术,恐怕你早已魂飞魄散。」

「母亲……」阿葵低下头,眼里流著泪。

「痴儿,好好待在为母身边吧,别再想起那个人了。」

「是,母亲。对了,母亲,连翘她……」

「连翘这孩子对你相当忠心,你被兰儿这逆子害死,她已立誓为你复仇,如今正在下界四处找寻兰儿的踪迹。」

「母亲,万万不能让连翘这么做,她不是兰妹的对手。」

「我知道,但我会暗中帮助她。我早预料到你命中注定有此劫数,天命难违,所以我才暂时纵容兰儿这逆子胡作妄为,如今你劫数已过,我要将她抓回来,永远监禁。」

阿葵吃了一惊,连忙说道:「母亲,何必如此,兰妹年纪毕竟还小……」

「葵儿,你的天性真是太过仁厚了,现在还替兰儿说情。知子莫若母,兰儿是我生的,她的本性我还不清楚吗?吾意已决,葵儿不必多说。」

见母亲这么说,阿葵只好缄默了。

母亲离开之后,阿葵不禁又望了临凡铜镜一眼,镜中憔悴的人影,令她愁泪双垂。

为什么她还会觉得心痛呢?在她当日受到那么重的创伤之后,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了。

李琰对不起她,翻脸无情杀害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她哀伤欲绝,却没办法恨他。

她不愿意去怪他,这一切是兰妹设下的计策,李琰只是凡人,怎么能分辨得清真伪?他误会,怨不得他。

然而,曾经彼此深爱的两个人,却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她可以不怪李琰,但她的母亲却不可能允许她和李琰再在一起。她怎么敌得过她母亲的意思呢?

也许,命运早就注定两人没有结果吧,她谁也不怨。

痛哭了几日,李琰终于明白他守著葵儿的尸体痛哭,也无济于事,因此决定离开桃花庄,四处去寻找能让葵儿起死回生的灵药。

他曾听旗下的商旅伙计说过,传说在冰雪万年不化的天山上,藏著一种紫叶人身的雪参,千年难得一见,具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妙用。

虽然明知此去机会渺茫,但为了救回葵儿的性命,他仍愿孤注一掷。

他越过无数城镇,不知徒步行走了多少日子,西行来到荒凉严寒的边疆地带。

漫天飞雪卷来天山冰封万年的寒意,大漠上稀疏零落的白草在冽风中飘摇,如雪花乱舞。

越靠近天山,李琰感觉越来越无法抵挡迎面而来的寒风,但他的脚步,却一刻也不曾踌躇过。

这天,他终于来到望得见天山的地方。

站在一望无垠的荒漠,只见远方矗立一座雪白的高山,彷佛接到天际。

谤据他手上的地图,他猜想眼前这座山应该是天山没错。

李琰心中不禁燃起一丝希望──有幸顺利来到天山,救活葵儿的机会又多了一分。虽然他也明白,这样的希望仍属渺茫。

他加快脚步往山脚的方向走去,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幢小茅屋,屋旁一个老者正佝凄著背整理柴堆。

自从出关之后,一路西来人烟稀少,因此李琰乍见这名老者,不觉有些欢喜之情。

他朝那名老者走过去,开口问讯:

「请问老丈,眼前可是天山?」

老人闻声,回过头来,对李琰上下打量。「便是天山,少年人,你问它怎地?莫非是要上天山去?」

「是的。我听西来的商旅说,天山上藏有千年灵药,我正是为了寻药而来。」

「若是这样,老朽劝你还是回去吧,别打这个主意了。」老者摇摇头。

「老丈,此话怎说,难道天山之上,并没有传说中的灵药?」

「灵药或许是真有的,我叫你别上天山,是为你好。老朽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看过无数个像你这样要上山寻药的人,可活著回来的,却是一个也没有。老朽有你年轻,相貌又长得不凡,所以不忍心叫你自寻死路。」

「原来如此,多谢老丈关爱,但我是非上天山不可。」

「少年人,明知道会没命你也要上去?」

「是的。」

「唉,痴人,坚持个什么,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啊!」

「不,有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事。」李琰坚毅地说。

「好吧,你的命是你的,老朽管不著。不过,我很佩服你的勇气,我屋里有几斤刚烙好的面饼,就送给你当粮食吧。」

那老者进屋里拿出一个面饼口袋,交给李琰。

李琰道谢地接过了。

「多谢老丈。」

「这一路去自己保重吧,希望看得到你活著走回来啊。」

李琰辞别了老者,继续西行之路。

在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再也望不见之后,那幢荒地上的茅屋,和佝凄的老者,也瞬间消失了踪影。

「葵姊姊!」

一日,阿葵正愁绪满怀地对镜梳弄发丝,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只见连翘正对著她盈盈而笑。

再见到连翘,阿葵不禁喜出望外,她连忙站起身来。

「你可终于回来了,连翘。听母亲说你为了替我报仇,而和兰妹斗法,让我这几天好不担心!」阿葵紧握著连翘的双手,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姊姊,让你担心了,连翘没事,这不就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了?」

连翘虽然形容消瘦憔悴不少,却仍是一脸可掬的笑意。

「没事就好。对了,你回到这里,那兰妹呢?」

「她也回来了。我当日四处寻找兰姊,想替你报仇,奈何法力不敌,数次遭到兰姊重创,后来夫人出现帮我疗伤,还助我法力,这才顺利将兰姊擒了回来。」

「那她现在在哪里?」阿葵紧张地问。

「夫人正在问她的罪,在花厅。」

「我们赶快过去看看。」

她二人来到花厅,就见到兰儿身上掴著绳索,跪在其母面前,虽然狼狈,却仍是一脸桀骜不驯。

「兰妹,你还好吗?」

兰儿见到阿葵出现,脸上的神情更显得鄙薄狂傲。

「很好,死不了,用不著你来假慈悲。I

兰儿的态度让阿葵有些黯然。

兰儿当初施下毒计,害她遭到李琰亲手杀害,她并不恨她,因为她毕竟是她的亲妹妹;可是即使是如此,为什么兰儿还是好像跟她有深仇大恨一般?难道兰儿真的这么恨她这个姊姊吗?

「兰儿!注意你和葵儿说话的态度,她是你的姊姊!」夫人严正地说。

兰儿听到这句话,嗤之以鼻。

「哼!姊姊?我从未把她当成我的姊姊过。阿葵和我几乎是同时同刻生,凭什么我要一辈子被她压在底下?有我在就够了,她是多余的,我不需要这个姊姊!」

夫人不禁大怒。「孽畜!时至今日,你还不知道悔改,视尊长如无物,大逆不道,我要将你永远监禁!」

「母亲,不要这样……」

阿葵还想说情,夫人立即打断她的话──

「葵儿,你不必多说,这孽畜曾害你性命,我定不能再放过她。」

「可是母亲,兰儿今日会如此,葵儿也有不是之处,是我自小没有好好照顾兰儿,她怨我也是应该的。」

「你听到了吧,阿葵自己都这样说,难道我冤枉她不成?从小,阿葵要什么有什么,众人夸的是她,骂的是我,她可曾一日想过我是她的亲妹妹?这种自私自利的姊姊,不要也罢。」

「强辞夺理!葵儿之所以受众人疼爱,是她的性情有可疼之处,并不像你,虺蝎为心、豺狼成性,从小只会妒忌争宠,不知悔改!」

「你!总之你就是这样,不论什么都要偏袒阿葵,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

「我不与你多说。连翘,将兰儿带入灵芳洞监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擅自放她出来。」

「母亲……」阿葵还想说些什么。

「不必多言,都退下吧。」

面对母亲的坚决,阿葵只好默然地退出花厅,任连翘将兰儿送往灵芳洞监禁。

又走了几天的路,李琰开始走进风雪乱舞的极寒之地。

还未上天山,四周的温度却已经冷冽到令人无法忍受,但李琰还是咬著牙一步一步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冒寒受冻,会不会有所收获,但为了葵儿,他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即使此去,如同那位老者所说是死路一条,他也无所谓,反正葵儿死了,他也不愿独活。

抱定这样的信念,李琰慢慢来到天山脚下。

仰头一望眼前万年冰封的高大山岭,巍峨的山势彷佛直耸至天际。

李琰束紧背上的包袱,准备踏上天山。

也许这一步踏上,再也没有机会走回头路,不过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等等,年轻人。」

正往前走,突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

这地方焉得有人?李琰错愕地转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瘦小老太婆,拄著一枝木杖立在雪地上。

「老婆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年轻人,看你这个样子,是打算上山吧?」那老婆婆不答反问。

「是。」

「那么,你先随我来。」

李琰迟疑了一下,望著老婆婆迳自转身而行的背影,只得先跟过去。

那老婆婆带他来到离天山山脚不远的一座砖土小屋,让他进屋坐下。

「老婆婆,你带我来这里有什么事指教?」

「我劝你,回去吧。」

「回去?」

「是的。不要再往前行走了,天山是去不得的。」

「老婆婆,多谢你的好意劝告,但我非上天山不可。」

老婆婆摇摇头。

「三十年前,我的儿子也是不听我的劝告,坚持要上天山替我重病的老伴寻找活命灵药。一去就是好几年,我老伴早已不治身亡,而我那唯一的孩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听到老婆婆凄怆的陈述,李琰不禁也有些黯然。

「年轻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我告诉你,我在等我的孩子回来,顺便给那些冒死上天山的人们一些警告。二十几年来,过往的人有听我的劝的,也有不听我的劝的;那些不听我劝告的,一上了山就再也不见他们回来过。所以年轻人,你还是打消上山的念头吧。」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听完老婆婆的劝告,李琰站起身来,坚决的说。

「年轻人,这是何苦?赔上了性命你也不怕?」

李琰踏出房门。「自从决定上天山的那一刻,我就没有打算活著回来。」

「年轻人,是什么理由让你这么坚持自寻死路?」

「我的妻子死了。如果找不到灵药救我妻子的性命,我也没必要活下去。谢谢你老婆婆,告辞了。」

李琰不顾那老婆婆的挽留,迳自踏上白雪皑皑的天山之路。

四周的冰雪下得更大了,在满天风雪覆盖之下,那栋砖土小屋蓦然在雪地上失去了踪影。

登上天山之后,恶劣的情势和严寒的气候超乎李琰的想像。只见山上净是无边无涯的雪白,地上覆盖的是厚不知几尺的冰层,四周冰棱雪丘林立、寸草不生,彷佛是个完全没有生命的死寂世界。

寒风凛冽几乎冻伤了他的皮肤,李琰拉紧身上已不足以御寒的衣裘,勉强冒风前行。

正走著,却听到风里隐隐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呼救之声──

「有没有人啊……谁来……谁来……」

李琰愣了一下,连忙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匆见前方不远处的雪丘旁,隐隐约约有个黑影,他急忙走上前去。

那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身上堆满了冰雪,脸色惨白,消瘦得不成人形。

李琰蹲在他身边,替他拂去身上的雪块。

「兄台,你还好吗?」

那男子听得人声,努力地睁开双眼。

「真高兴……死前还见得……到人。这位……仁兄,我已经……已经不行了……」他断断续续地说。

李琰看他的气色,确实已虚弱不堪,回天乏术了。忙问道:「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我死后……请……将我就地埋了。雪地里……怕有兽……」

「我会的。还有呢?」

「仁兄,你快下山……去吧。前面……去……不得……」挣扎地说完这些话之后,那名男子双眼一翻,一命呜呼。

李琰当下在雪地里挖出一个洞,将那名男子掩埋了。

「兄台,我不知道你姓啥名谁,无法将你的骨骸遍葬故里,不过……想来再过不久,我大概也会跟你有同样遭遇了。」

他在雪坟前略施一礼,继续向前行去。

大约走了半天的时间,四顾还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景,浑然分不清东西南北,李琰只得继续往陡坡上爬行。

爬了一会儿,耳边忽然听得隆隆作响的怪声,他惊觉地抬头一看,只见前方一准雪如浪般向他翻涌而来。

李琰来不及作出反应,那千层雪浪已在瞬息间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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