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吃著手上的粥,有意无意地瞟向对面的人。
一大早就绷著脸,火气那么大,幸好他长了一副娃娃脸,不然过几年准成了老头子,未老先衰嘛!
她将吃不完的炸面筋拨一半到他的盘子里。
「这一半给你吃,我吃不完。」
单飞从碗里抬起头,顿了一下,又将它们拨回去给她。
「把它吃掉,光吃粥有什么营养?我可不想带个病人行走江湖。」他虽口气不善,却难掩关怀的口吻。
她听出他的语意,低垂眼睑,面颊上泛起了红晕,并弯起上扬的唇角。
「嗯,我努力把它吃完。」百合声若蚊蚋地道。
见她羞红了脸,他也不自然地挪动臀部,坐不安稳。
他发什么癫?说那种恶心巴拉的话,连他听了都想吐,真亏自己还能说得出口。
「我……我没有其他意思,你不要误会。」他欲盖弥彰地道。
「喔!」她颊上的红晕退去了些。
他们俩一下子变得尴尬,两人都同时失声。
「两位已经在用膳了。」席间突然冒出西门云的声音来。
「你这人真阴魂不散,桌子那么多不选,为什么跟咱们挤?」单飞把最后一口粥吞下,才开始炮轰不识相的人。
「用膳有伴,吃起来也比较香,不是吗?单兄弟。」他招来小二点了几样菜,还是不怎么便宜的那种。
「喂!姓西门的,说好各付各的,你可别想混水模鱼,趁机要我付账,点那么贵的菜我可付不起。」在没弄清楚这人死缠著他的原因之前,还是小心点好。师父说过白道的人表面上是一个样,背地里又是另一个样,谁料得准这正派大侠骨子里是不是坏事干尽的衣冠禽兽。
「你放心,今天这一餐由在下请客。」他爽快地道。
「不必,无功不受禄。」谁知他安什么心。
「相遇就是有缘,冲著这句话,请这一餐也不为过。」
「不,我的脾气就是这样,各付各的。」单飞不退让。
「唉!你这人既固执又多疑,看你年纪比我还小,怎么脑子如此转不开?」他真服了他了。
小二送上五六样精致的小菜,看得百合眼花缭乱,猛吞口水。
西门云热情地招呼:「花姑娘,不用客气,一起用吧!我一个人也用不完,别浪费了。」
「怕浪费还点那么多。」单飞嘴里嘀咕著。真是的,摆什么阔,银子太多。
「不用了,我……吃饱了。」忌惮于单飞的婬威,她不敢轻举妄动,纵然是想吃得不得了。
「花姑娘,别客气,你脸色不好,应该多吃些有助于身体的食物,不然容易生病,我想单兄弟也不会阻止才对。」
单飞不自禁望向她的脸,发现真的比刚认识她时瘦了许多,内心竟觉得有丝罪恶感。这一路上她吃不好,也睡不好,万一真的病倒,那可怎么办才好?
「人家点太多菜,你就好心帮他吃一些吧!反正又不用咱们出钱,不用客气。」他说得连嘲带讽的。
百合闻言,马上像个拿到玩具的小娃娃,兴奋得让他觉得自己苛待她了。
「我真的可以吃吗?你不会生气?」只要他说会,她可以不吃。
他忍心说会吗?当然不。
「吃吧!」他阴阴地瞪西门云一眼。
「花姑娘,你放心地用,单兄弟会等你的。」
「谢谢你,西门大哥,你叫我百合就好了,咱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是啊!」他顺口接下去,瞥见单飞霎时黑了脸。
懊死的笨丫头!才一顿饭就那么亲热叫人家,还要人家直呼她的名字,这笔账先记著,有空再算。
「哼!」
「大飞,怎么了?」她咬著叫化鸡的鸡肉问道。
「没事。」他不想去看那人的笑脸,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西门云用碗挡住笑意。他分明满脸的嫉妒,又掩饰不住地在闹别扭,让人觉得好笑,喜怒一丝不漏地呈现在脸上。
门口进来两位客人,高声谈论著事情。人人说在客栈能听到各种新闻,可一点都不假。
「我今天一早起床便听到一条消息,王家老太太吴氏又上衙门告状,结果被衙役轰出来了。」
「有这种事?县太爷愈来愈过分,也不知收了张家多少银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小声点,这话别乱说,要是让那些官爷听见,咱们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就是每个人都怕惹事,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现在又跟张家连成一气,更加目无王法了,这还有天理吗?」
「唉!咱们能怎么办呢?可怜那王家老太太,独子死了,一个人守著屋子,没人养她,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他的话引起在场的人一阵唏嘘和无能为力的顿足。
百合放下筷子,心中难过得食不下咽,她含著同情的目光望向单飞,欲言又止。
「大飞,我……我想咱们那……」她指的是身边那一千两银子,可以用来救济那老婆婆,却又怕挨他骂。
他竟能看透她的心思,了解到她想说什么。
「我听到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做。」他痛恨这种贪官,比奸商更该死一千倍一万倍。
西门云忆起那老人家的困境,侠义之心一起,也无法坐视不理。
他从座位上起身,走向那谈话的两人,问道:「这两位大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县太爷不受理案子?」
其中那位满腔怨气的男子不平地道:「你们大概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咱们县里这位县太爷上任快两年,却从未好好办过案子,只知道和一些士绅巨贾交际,那也就罢了。这次王家老太太的儿子在茶楼里只是不小心说话得罪了张员外的儿子,竟然被人从楼上推下楼,当场头破血流而亡,事后县太爷竟然判定王明山是意外死亡,与张家无关,你说天底下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
「是啊!县太爷领朝廷的俸禄,却为虎作伥,实在令人发指。」
「而那张员外在咱们县里开的地下钱庄,不知毁掉多少人,虽都到衙门里告状,县太爷只是把状纸搁著,说什么有空再审,真是的,愈说愈让人生气。」
四周不平之声此起彼落,积怨已久,只能借著机会纾解一下情绪。
单飞听了怒火沸腾,一拳打在桌面上。
「这个狗官,八成是活腻了,我倒要看看他头上那顶乌纱帽还能再戴多久。」
西门云也有同感,重新落座:「你打算怎么做?」
「哼!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做我的,你做你的,互不干涉。」
「那有何关系?多个人多分力量。」他俊脸上挂著耍赖的笑。
「你这人怎么像娘儿们一样缠人,这笨丫头已经够让我头疼了,你去找别人去吧!」单飞丢了饭钱在桌上,转头就走。
「等等我,西门大哥,再见。」百合忙不迭地紧追上去。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当夜。
黑衣人蒙著脸,只留下一双黑亮的大眼,从容地翻进一座墙。
他将包袱内的一包银子放在门口,底下压著一张纸条,然后敲了敲木门。
「那么晚了,是谁呀?」里头是老妇人的声音。
当她开了门,门外并没有人,却发现地上的元宝,她惊喜交加地叫著,不敢置信地捧著它们,跪在地上答谢神恩。
「谢谢菩萨,不管恩人是谁,谢谢你救了我这老太婆,谢谢,谢谢。」
黑衣人等她进了屋才又翻墙出去,另一条较纤细的身影接近他。
「我不是叫你在前面等我吗?爱哭又爱跟。」因为蒙著嘴,所以说话时嗓音显得较模糊。
那大吼之人正是自称侠盗的单飞,而另一人理所当然是想加入行列的百合。相同的打扮,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去自如。
「我只是想帮忙。」她娇小的身材穿著黑衣,感觉起来更弱不禁风。
单飞扯著她的袖子往前走:「你只要别把事情搞砸就好了,这可不是玩家家酒,要是被逮到,你这条小命就休了。」
「我会很小心的。」她再三保证。
「好了,别说那么多,还有其他几家要送,赶快办妥。」
他们循著打听来的地址,找到因向地下钱庄借钱、但最后因为还不起高额的利息、正预备将女儿送入妓院或卖身为长工的人家,又送上几袋银子。
一晚下来,总共送出三百两银子,够解决他们的困境了。
两人因为做了善事,心情格外愉快。
「大飞,咱们要回去了吗?」
「你先回客栈,我还有事要办,待会儿就回去了。」既然都出来了,不顺道去光顾一下那姓张的人家,未免有违他一贯的作风。
他趁著早上找差事时,将张家的地址问到了,盘算好晚上的计划。人家银子多多,不介意他帮忙花嘛!他客气什么呢?
避开了打更的人,找到了那扇红色大门的宅邸。果然是豪门巨宅,气派非凡,却都是用别人的血汗钱砌成的。
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单飞提气一跃,跃上屋瓦,先打量地形及逃脱路线。
一切妥当,他轻声纵下。宅子里除了几名守卫,并无任何严密的措施。八成是想有县太爷撑腰,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不过,就算有再多的守卫,对他而言仍是稀松平常、家常便饭,根本不会让人察觉到他来过的痕迹。
他推开正厅的门,凭著些许光线便把屋里的景物瞧得一清二楚。
要取走什么东西呢?古董?字画?那姓张的最珍贵的是什么东西呢?
「呀!」门被慢慢地开了一条小缝,单飞迅速地往门边一闪。
「大飞——」
那熟得不能再熟的稚嫩嗓音犹如火上加油,他一把拽过那潜进屋的人,嘶吼道:「笨丫头,我不是叫你先回去吗?你跑来干什么?」
「我晓得你会来这里,所以……我可以帮你把风,留意有没有人过来。」她替自己找到理由。
「谁需要人把风?我单飞那么没用吗?你什么时候才会不给我惹麻烦啊?」他气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要被抓也要一起被抓嘛!」她玩弄著手指怯怯地道。
他冷哼:「笨蛋,你那么希望被抓吗?给我站在原地别动。」
「可是好暗喔!我都看不见你了。」她只能隐约见到人影晃动,剩下的都不太清楚。
「所以要你别动啊,免得你踫撞到什么东西。」他没好气地回道。
百合甜甜地问道:「你真的关心我会不会踫伤是不是?」
「我是怕你吵醒了整座宅子的人。」他嘲弄地说道。
「喔!」她一股热情被浇熄了。
没隔一会儿,听不见单飞的声音,她一时慌了。
「大飞,你在哪里?出个声音好不好?大飞——」
他跑哪里去了?怎么办?她一个人在这里好可怕喔!
「大飞。」她向前挪进些,双手往前探索,像极了瞎子模象。
百合先往左前进几步,没触模到东西,便改变方向,朝右边进行,有了!脚尖好像踢到东西,好像是椅子之类。
炳!没错,是椅子,手又模上前,接著应该是茶几才对。
最后,她的手背踫倒某种冰冰硬硬的物品,发出ㄎㄎ的声响。
「哇——」当她了解到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她的惊叫声伴著清脆的碎裂声,登时吓得动弹不得。
「笨丫头,你干的好事。」单飞从内堂奔出,就猜到一定是她,刚还说不要吵醒宅子里的人,她居然立刻做到了。
「我——」她也不是故意的。
「大厅有奇怪的声音,快去看看!」
「派几个人去看怎么回事。」外面喧嚷地叫道。
丙然这声骚动引来外面的守卫,奔跑声渐渐靠近他们。
单飞扣住她的手腕:「还不快走,傻在那儿做什么?我会被你害死。」
他拉著她用尽所学的功夫,逃命去也。
宅院里瞬间灯火通明,一大群的家丁涌现,找遍每个角落却连个人影也没抓到。
「怎么样了?贼抓到了没有?」张员外先清点一下家当,庆幸没有缺少。
「老爷,贼已经跑掉了。」家丁上来禀告。
「岂有此理!马上去衙门叫醒那个昏官。偷东西偷到我张有财的家里,太胆大包天了,不叫他把贼抓到,我就让他当不了官。」
「是,奴才马上去办。」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对不起。」客栈的房内传出以下的对话。
「对不起也没用。」
「你非常非常生气吗?」
「我不该吗?」
「那怎样你才肯消气?」
「永远都不会。」
「我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
「没有用了。」
「为什么?」
「还敢问我为什么?!」单飞发飙了,「我问你,自从遇到你,你给我惹多少麻烦?救了你免被色老头骚扰不说,还得顾到你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够不够营养。现在又破坏了我完美的纪录。我从未在工作时被人发现过。要不是因为一只该死的花瓶,这纪录会一直保持下去。」
「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一下没看到你,心里很害怕。」她只有在他身边才会有安全感。
「既然胆子小,干吗跟著我后面去?你是存心找我麻烦吗?」他口吐足以烫死人的火山岩浆,尽情地爆发。
百合在他的吼声下缩起肩,在一双厉眼下,声音愈来愈小。
「我……我真的不是有意……下次……下次一定……」
「还有下次?!算我怕了你好不好?明天开始咱们就各走各的路,分道扬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们两人大概八字相克,合不来。
她猛一抬眼,颤声道:「你……你不要我了?你要赶我走了?」
见她泪水又要决堤,他伸指警告道:「给我把眼泪收回去,我被你用眼泪骗了两次,这次绝对不会再受骗了。」
她皱起小脸。眼泪哪能说收就收?
「不要赶……我走,大飞,求……求你,呜……」
「又哭,你除了会哭以外还会什么?不准哭。」他咆哮道。
百合细肩一耸一耸的,因极力忍耐而抽搐,泪水无声地直落。她哭得太伤心了,怎样也停不住将遭遗弃的悲伤情绪。
单飞僵直著背,心里诅咒千百遍:「你哭够了没有?哭够了就滚出去!」他低吼著。
「哇——我不要走,我……我不要离开……你。」她悲哀地扑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不敢放。
他被她突兀的举动骇住,倒退了一步,想挣开她:「你以为投怀送抱我就会心软?快点放开我,笨丫头,你耳聋啦!」
「不放,不放,我……喜欢跟你在……一起,让我跟著你……好不好?」她哽咽著嚷道。
他说服自己要硬起心肠拒绝她,狂摇著头:「不,这次绝对不行,你不是也喜欢那个姓西门的吗?你去缠他好了。」
「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她埋在他胸前,手臂箍得更紧。
单飞手掌圈著她的腰,想将她拉开,但那软绵绵的触感,引发他身躯的燥热。他慌得放开手,体会到她娇躯所带给他的影响。
他疯了,怎么会对她有兴趣?
「你……你先放开我再说。」他猛咽几口口水。可恶!现在连脸也热了。
百合下巴抵在他胸膛上,仰著鼻头发红的小脸,问道:「你愿意原谅我了,是不是?」
那张小脸充满著企望和期待,睫毛上还沾著泪珠。
「我……」他喉咙干得发不出声。
「你想骗我对不对?我不放,不放……」
「等一下,啊——」两人跌撞在一块,摔坐在地上,「该死!」
单飞索性在地上躺平,身上仍粘著一具娇小的身躯,形成暧昧的画面。
「我要跟你永远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永远、永远。」胸前的头颅在这一刻发表了她的宣言。
他错愕得以为自己听错了,久久才吐出一句话:「笨丫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通常说这种话就是表示要托付终身,这丫头不会是想嫁给他吧?
「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她好柔好柔地道。
他的手自动地覆在她的秀发上:「你确定吗?不是在耍我?」要是的话,他二话不说就勒死她。
「我喜欢你。」她带著少女的羞涩表白。
「真的?」他的嘴咧得好大。
「嗯。」她喟叹道。
「你没弄错对象?」
「除了爹、娘,和两位姐姐外,我没向其他人说过。」
「如果你敢对其他人说,我一拳揍扁你。」他妒火横生地瞪著她的头顶。
「嗯,我不会说的。」她趴在他胸前,乖顺得像只小白兔。
单飞这才揽著她的肩,放松不知何时抽紧的心,不想动,任两人躺在地上。
师父,我输了,他很抱歉地在心里说道。他彻底被打败了。他曾用力地抗拒过,但是一连三次都被这笨丫头的泪水攻破了。唉!看来,不能小看女人的力量。
「笨丫头,说话就要算话喔!要是哪天你又喜欢别人,我可不饶你。」
「嗯。」
「很好,你明白就好,我可不会再重复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知道吗?」
「嗯。」
「你确定喜欢的是我没错?」
「嗯。」
「不是那个姓西门的?」
「嗯。」
这丫头除了「嗯」以外,没别的话说了吗?
「笨丫头,笨丫头。」
没有回答。
他抬起她的下巴:「真是的,居然睡著了。那我刚才说那么多话,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真不给他面子,枉费他鼓起勇气要说些好听的话。
哼!算她没耳福,气死人了。
「笨丫头。」他支起身,有些粗手粗脚,却带著怜惜地横抱起她。
今晚就让她暂睡自己房里吧,总不能抱她出去,让人瞧见岂不毁了?
将她在床榻上安顿好,细心地盖上被子,端详一会儿她的睡颜。
「晚安。」
他熄了烛火,到隔壁房间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