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秋去冬来。
段倚柔十分庆幸之后老太爷便没有再提起那回事了!对待她也总是笑呵呵的,十分的慈蔼可亲,令她十分喜欢。
家里的事情有容容在张罗,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凡事都处理得非常妥贴,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她的容貌太过美丽,外表看起来娇贵傲气,教人觉得不好亲近,但段倚柔知道那不过是表面而已。
与夏侯胤成亲之后,日复一日的生活,虽然称不上愉快,但是至少平静,他们依旧没有圆房,但这是他们之间隐而不宣的秘密,外人并知晓,老太爷也算耐得住气,没过问他们怎么还未见喜。
冬日的尽头,气候依旧寒凉,前几日下了场雪,积雪都还未消退,这时却听说在南方的吉祥镇梅花已经盛开了,镇上的长老派人到夏侯家邀请财东前去参与他们一年一度的梅神祭,祈求风调雨顺,让今年的梅实能够丰收。
前些年,都是老太爷应试邀前往,但是今年入冬之后,年事已高的老太爷直嚷著一把老骨头都不听话了,要夏侯胤与妻子一起前去替他送礼道贺。
两人才到吉祥镇,就被镇民们热情款待,毕竟,夏侯家对他们而言可是衣食父母,他们吃的穿的用的,全仰赖夏侯的兴旺。
镇长听说新进门的夫人没瞧过做蜜饯的作坊,立刻热情地邀请她前去参观,段倚柔听说成千上百的陶缸里装了梅子,惊讶了好半晌。
「一来,请夫人尝尝这个。」镇长让人取了些腌梅子过来。
几颗腌梅子就搁在小浅碟上,段倚柔称谢接过,抬眸望了身旁的夏侯胤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低头取了一颗梅子含入嘴里。
夏侯胤看见她立刻皱起了脸,似乎酸得难受,他忍不住贝起一抹浅笑,早看出了镇长递给她的梅子不只是酸,而是非常的咸,制法十分独特,这种梅子一向不会搁在「庆余堂」的铺子里卖。而是大批制成之后,让朝廷给买去,在军队之中给将士们的饭菜中加入这种梅子,不只可以提鲜,而且使食物不易腐坏,要是不小心吃到了坏东西,在不严重的状况之下,还可以解毒。
「好吃吗?」镇长笑呵呵地问。
段倚柔好一会儿不能说话,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最后才呐呐地说道:「酸了一点,也咸了一点,可是,能吃出用了心思。」
没料到她会说出那句话,原想捉弄她的镇长与镇民们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干笑地模了模鼻头。
「他们是故意的。」夏侯胤看了镇长一眼,伸手接过她手上的小碟子,「这梅是蜜饯,却也是药,是要给朝廷的,当年,夏侯家的祖先在这镇上找到了这种梅子,刚好那年军队中闹了一场吃坏肚子的大灾难,甚至于有人因此而死,老祖宗那时候才刚做朝廷的生意,就把这东西给引荐了进去,用了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解决了那场灾难。」
「所以,这腌梅子是你们的骄傲吧!」段倚柔接回了小碟子,笑容对镇长说道:「我想,你们应该不是故意要整我的,是要把最好的东西拿给我看吧!谢谢,倚柔领受你们的好意了。」
「不客气!不客气!」镇长与镇民们一个个眉开眼笑,说是故意要整人,倒不如说他们是献宝,不一开始就吓吓人,哪有机会诉说这宝贝后头,其实大有玄机呢?
一开始她没有生气,就已经赢得他们的好感了,再加上她后来这一番话,在场的人们都已经不由自主地喜欢上这位新夫人了!
答应了镇长稍后会参与盛曲之后,他们来到镇民们所说的花开得最灿烂美丽的山坡旁,在一洼终年不干的清澈池水畔,一株千年红梅迎风而立,那艳丽的颜色在晴天之下好看得教人转不开视线。
段倚柔被梅树给吸引,走到树下,仰眸望著那千年梅树艳而不妖,媚而不俗的姿态,娇美的花朵生在线条苍劲有力的树干上,就像是有灵气一般,令她望出了神。
而夏侯胤则是望著她,他并不讶异镇民们立刻就喜欢上她,经过这半年多的时间,她在夏侯家也是颇得人望的。
曹南昌曾经与她说上几次话,后来也对他说过,说她的淡吐得体,心肠也好,奴才们不敢对容容说的话,对著她反而能够说出来,在她的帮忙之下,不少人的困难获得了解决,对她都是充满感谢。
「你真是厉害,简单的几句话就收买了人心。」他走到她的身后,与她一起仰头看著红梅。
「我没想收买他们的心,只是我很明白,因为用了心,更希望可以得到夫人的肯定,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好,都能让人觉得很高兴。」因为,她也是那个希望可以得到肯定的人,所以格外能够明白那份心思。
夏侯胤低头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伸出一双大掌握住她细瘦的膀子,似乎在掂量著她的分量似的。
最近,他总会像这样不经意地踫触她,他触肤的温度令她微颤了下,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起来,她一动也不敢动,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近得像是微风似的拂过她的耳畔。
「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你问吧!」他的手掌从她的肩缓缓地移落到她的肘上。
她忍住了不动,只是低著头小声地问道:「如果太爷问起为何我迟迟没有见喜,你希望我如何回答他老人家呢?」
「这个问题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问了。」他轻笑了声,放开她。
得到了释放,她松了口气,回过头看著他,「我想知道你的答案,如此一来我心里才有个底。」
闻言,夏侯胤抿唇不语,看见日光从红梅树间筛落,投映在她洁白的脸蛋上,她的肌肤一向都是十分干净的,在晴光之下,淡淡地泛著抹红润。
「对于我不跟你圆房的事,从来没有听你埋怨过半句。」他平静地说,不太明白自己此刻内心的想法,或许,他是等著她埋怨的,以现在的他而言,要抱她并非是做不到的事。
「那是你的决定,我也只能接受。」她微笑,平静得一如往常,「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是要听你的话。」
「你一向都是如此逆来顺受吗?」他挑起眉梢。
「我看起来像是逆来顺受吗?」段倚柔反问,眸光瞬间黯了一黯,勾起一抹浅浅的苦笑,「或许是吧!只是已经习惯了,便不知道该如何反击了。」
「如果这不是你真实的个性,那便是虚假了。」
「虚假?」她没想到会听到这两个字,傻愣了下,没料到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是,虚假。」他浑厚的嗓音斩钉截铁,对于她只是淡然授受他的决定而感到一丝恼火,「这些日子以来,太爷爷说过你是好人,容容也说过你是好人,就连曹大掌柜都替你说好话,原本世间的道理是有人喜欢,自然就会有人会讨厌,可是你竟然可以人人赞好,没有一点虚伪的功夫,还真是办不到!」
看著他,她说不出话,只有心头一阵沉沉的揪痛……
这一夜,他们夫妻两人勘不过镇长的盛情,留宿在镇上,今儿个是满月,一轮又大又亮的圆月将夜空给映得十分明亮,就连满天的星子都显得稀微了。
段倚柔独自躺在床上无法入眠,想起夏侯胤今天在梅林里对她说过的话,总是才撇下脑海,就上了心头,教她反复辗转,无法入眠。
尚幸,这屋子的小厅里有一张长榻,他们分开独眠,她就算翻来覆去,也不会扰醒他。
最后,她徐徐地叹了口气,坐起身,沉思了半晌,下了床从屏风上取来银灰色的暖裘,悄悄地从夏侯胤的身边走过,临出门之,还不忘回头确定他是否还熟睡著。
确定他没被她给吵醒,段倚柔才放心关上门,披上了暖裘,顺著月光的照映,一路往那株千年梅树的方向走去。
走了还不到一刻钟的路程,她就看见了那高大的梅树在银色的月光下仿佛在发亮著,花朵颜色竟比白日看起来更加红艳。
原本就已经揪著的心情,在看见如斯美景时;山头竟然不由得一阵发热,眼圈儿也跟著泛起了红晕,清亮的瞳眸被一层薄薄的红晕给复住。
「我没有打扰到您吧!」她仰起眸,对著梅树说道,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对人说话,「可以请您听我说说话吗?有些话,我想说出来,而唯有您能帮我保守住这些秘密,您可以答应我一辈子保守住这秘密吗?对不起,这样说来好像是我吃定了您不能开口说话,但我真的不知道该对谁说去了!」
她抿起一抹浅笑,衬著被泪水给蒙晕的眼眸,看起来盐分脆弱,她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情绪,没发现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接近,就在离她约莫几尺外的一颗梅树下停住脚步,来人一双深沉的眼眸定定地瞅著她。
「今天,我的夫君说我逆来顺受,我无法反驳,一直以来,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以为只要自己这么做,大家都可以高兴,可是,事情原来不是如此吗?还是,被我的夫君给说对了,其实,我真的很虚假,所以才会装傻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假装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事实根本就不是如此吗?」
段倚柔笑著说,强忍著没让眼泪给掉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不再争取,我想,是因为我发现无论自己多用力争取,想要的东西都不会是我的,最后才终于放弃吧!」
一阵微风拂过梅花枝橙,那轻轻的摇晃,仿佛是梅树精给她的回应。
「每次,当爹娘给妹妹东西时,总会对我说,这次,就先让给妹妹,我是姐姐,已经懂事了,就不要与妹妹争了,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说好,总是希望下一次就轮到我了。」
「还记得有一次,爹得了两颗上好的南洋珍珠,说要给我和挽柔一人一颗,让我们做簪子,可是,挽柔说她想要做耳环,需要一对才可以,爹为难了,最后仍教我把自个儿的份让出来,说下一次再拿到一对珍珠时,就全给我,那珍珠是如此好看,我心里很喜欢,但是最后我还是让出去了,因为,唯有我答应,爹娘和妹妹才会开心,就算我的心里是想要的,可是,我也很想要看见他们高兴的样子,比起要那颗珍珠,我更想要看他们开心。」
想起那一日妹妹脸上的笑容,以及爹爹的称许,她唇畔的笑痕不由得加深,想起了那时的喜悦心情。
而就在她没有看见的花树阴影之下,一双男人的眸子变得十分深沉,宛如染了墨汁般,黝暗深不见底。
「不过,那对珍珠耳环戴在挽柔身上,确实比用在我身上好看,这么多年来,让著让著,也让成习惯了,我真的不想贪取些什么,可是,在我的心里,真的很希望,哪一天,有一样宝贝一开始就是要给我的,不是别人挑剩下的,那个宝贝只能是我的,只属于我,谁也不能求我让出去。」蓦地,她哽咽了声,似乎再也无法承受内心满满的激动,「他说对了,真的说对了,其实我比自己想像中还要虚假,我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要。」
男人低咒了声,正要提起脚步走向她的时候,在她脸上忽然绽放一抹十分娇美的笑容,像是所有的月光都投映在她的脸上,让她在他的眼里看起来明亮而且迷人,教人转移不开视线。
「只有那一天,在我的生命之中,只有那一天,我满心欢喜,因为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指著要赏赐给我,不是让别人挑剩的宝物,不必再抱著期待,等待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的下一次,您知道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自己有多高兴。」终于,一颗豆大的泪珠再也承受不了重量,滚落她的颊边,段倚柔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眸,任由冷风拂过泪颜……
段倚柔不知道屋里的人早已醒了,所以,她在进门之前,还是七手八脚地扯著衣袖,把脸上的泪痕给擦干净。
她轻悄地推门而入,慢慢地把门给合上,转眸看著窗边,看见了一动也不动睡著的夏侯胤,在月光之下,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沉睡的轮廓,见他没醒来,她松了口气,没发现他的裘氅没搁在原先的地方。
她解下氅子,抱在弯曲的手臂上,轻手轻脚地走过他的身边,要往里头的小厢房走去,蓦地,一只男性的大掌揪住她的手腕,稍一使力,就将她整个人给拖拉了过去,整个人跌坐在长榻上。
她惊呼了声,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一扬眸,就看见他被月光给映得熠亮的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瞧。
「夫君……?」她惊慌不已,努力想要乎复喘促的呼吸。
「怎么?你是见鬼了吗?看见自己的夫君醒过来,有必要如此惊吓吗?」他挑起眉梢,神情透出一丝不悦。
「不,不是。」她用力摇头,心虚地低下头,像是想遮掩什么。
虽然她已经拭掉了泪痕,整理过衣容,就只有她那双红润的眼眸,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哭过的痕迹。
「白天里我对你说的话,真让你如此介意?」他伸出手,以拇指腹心轻轻地滑过她泛红的眼角下方。
「我不懂你的意思。」刚哭过的眼圈十分地敏感,在被他踫触的时候,就像是被抚模到才刚脱了痂皮的伤口般,教她瑟缩了下。
「告诉我,在你生命中仅此唯一,指著要赏给你的宝物到底是什么?」他注视著她那一双红润的眼楮,直勾勾的,仿佛要望见她的真心,他无法不教自己介意,因为提起那个宝物时,她哭得如此伤心。
「你听见了?」她大吃一惊,急忙地后退要站起身,却被他快了一步探出的大掌给擒住,「你偷听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