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对百姓来说,除非是有事要告官,否则一般来说,能不到衙门就不到,不过自从裴少俊半个月前来此地上任后,情况却完全改观了。
只见县衙大门外,不只有许多摊贩聚集,还有许多百姓排在门外,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饼了一会儿,一名衙役走出来,拉开嗓门叫道:「三十五号!三十五号在哪呀?」
「啊,我在这!」有个年轻小泵娘在人群中举手,「我,是我排第三十五号!」
「轮到你了,动作快一点。」
「是!」
年轻姑娘一脸雀跃的走进公堂,面对左右两排面无表情的衙役,她一点都不害怕,盈盈巧笑的跪在地上,娇声唤道:「大人。」
坐在堂上的裴少俊一脸倦意,看著案上还有厚厚一叠候审的名单,他就觉得头昏脑胀。「姑娘,你有什么事情,请赶紧道来吧。」
「我……」
他正眼都没看她一眼,随手翻著案上的书解闷,「嗯,怎么了?」
「我……」
「嗯哼。」
「我……」
见她「我」了老半天,连一句话都没说,裴少俊有些不耐烦,终于抬起头看她,「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好吗?」
他不耐烦的瞪著她,却发现她也直瞪著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楮痴迷的紧盯著他不放,好似准备将他给生吞活剥吃下肚一样。
「啊……」她眼神迷蒙的赞叹著,「大人,您终于肯看我一眼了,我等您这一眼等好久了,您知不知道?」
「又是个花痴,这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个了。」裴少俊厌烦的挥挥手,「如果没事的话,就请你离开,还有好多人等著我。」
「还没啦!」她从袖中掏出一条手绢,「大人,我好崇拜您,请您在这条手绢上签名好吗?」
「这里是公堂,是审案的地方,不是让你在这耍花痴的!来人呀,把她押出去,不要让她防碍本官审案。」
「是!」两名衙役立刻上前架住她。
年轻姑娘在被架出去时,还不忘回头频频喊道:「啊……大人,您签一下名就好了,别……大、大人……」
裴少俊无奈的轻叹,「唉,这里的百姓是怎么回事,竟然把公堂当成市集,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来烦我,再这样下去我铁定会累死的。炯年……」他撇头看向右边,「帮我想想办……咦?」
原本应该坐在一旁的常炯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人影,徒留裴少俊在这受折磨。
「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竟然弃我于不顾!」裴少俊问向一旁的衙役:「常县丞跑哪去了?」
「禀大人,常县丞在您审第三个人的时候,就偷偷的溜出去了。」
「什么?!」他震怒的拍了桌子一下,「他那么早就溜出去,竟然没叫我一声,真是太可恶了!」
裴少俊站起身,往后头走去。
「啊……大人!」另一位衙役在他身后著急的说:「大人,您还没审完呀,后面还有四十几个人等著要见您。」
「见见见,我又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贡品,凭什么他们要见我,我就得乖乖的让他们见?不见、不见,烦死人了,今天到此为止。」
「不行啊,大人──」
裴少俊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丢下一班衙役跑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今天什么案子都不审。
☆☆☆
独自走在虹桥上,常炯年心里十分快乐,他可以想见裴少俊发现他逃跑后,那副欲宰他泄恨的狰狞面孔。
他只是个小小的县丞,就算他不在场,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反正大多数人都是为了来看裴少俊的风采,他待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
话说他们俩原本在京里做官做得好好的,却因为裴少俊得罪了长公主,害得他们双双被贬到熙州当个小辟。
不过,裴少俊那张俊脸,很快便在熙州引起轩然大波,崇拜他的女人老老少少都有。
至于常炯年呢?他虽然长得也不错,不过裴少俊太耀眼了,他就显得不怎么特别,所以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虽然差别待遇如此大,他倒不以为意,反而乐得轻松。
眼前熙湖美景,白色雾气增加些许迷离,使得常炯年诗兴大发,忍不住吟起诗来──
「翩翩粉云峦上绕,熙湖雾景似缥缈。边影柳条舞纷纷,疑是湘君寻欢悄。」
在朝为官的日子,整天要谄媚来、逢迎去的,哪有现在这种优闲心情,为这美丽的景色赞叹不已呢?
正当常炯年陶醉在眼前美景时,另一人依著他的诗句,即兴的回了他一首诗──
「翩翩粉云峦上绕,书生雾里独寻娇。岂知挚友为官苦,汝竟于此乐逍遥!」
常炯年闻言,暗道声糟糕!随即拔腿想跑,但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跑得赢能文能武的裴少俊?他才向前跑了两步,裴少俊便已抓住他的手膀。
「痛痛痛……」自知走脱不得的常炯年赶紧讨饶,「少俊,手下留情,放过我这可怜的手吧。」
「很好,你也会求饶呀!」裴少俊俊脸似笑非笑,那表情著实诡异。「在偷偷溜出来时,你就应该知道会有这种后果,现在还有脸叫我放过你?」
虽然有被扭断手臂的危险,不过常炯年还是忍不住辩解道:「那群百姓不是为了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跑到公堂上吵闹,就是慕名来看你的,我坐在那里无聊死了,干脆就跑出来透透气。」
「是啊,所以你就忍心放我一个人在公堂上接受大家的荼毒?」
「被荼毒的人又不是我,我怎么会不忍心呢?」常炯年低声咕哝。
裴少俊加重手上力道,「常炯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要不要我直接把你送进大牢,来个秋后算帐?」
「别别别,我不敢了。」他觉得手臂快和肩膀分开来了。「你快放开我,痛死了!」
「哼!」裴少俊怒气未消,却还是将他的手放开。「我真是瞎了眼才会交你这个损友!」
常炯年一手揉著疼痛的肩膀,「是你自己说瞎了眼,我可没……」
「嗯?」裴少俊眼带杀意的瞪著他,「你说什么?」
「呃……没有、没有。」常炯年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卑躬屈膝。「卑职知错,还望大人见谅。」
「知道就好。」
「既然已经没事,那卑职先行离开,不打扰大人了。」
他装模作样的作个揖,转身往前走去,裴少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跟上去。
「炯年,这雾茫茫的天气你要去哪里?」
常炯年转过身,倒退著走路,看著他说:「趁起雾的时候发掘熙湖另一种风情,连这种雅兴你也不懂。」
「雅兴?我看你是太闲了。」裴少俊撇撇嘴,不以为然的说:「这雾蒙蒙的一片,哪里看得到熙湖的景色,简直就是雾里看花。」
「少俊,你要用点想像力,老是这么死板板的,小心别人笑你没情趣。」
「好,那就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叫有情趣?」
「这还不简单,就是……」
裴少俊在大雾中边走边等著常炯年的下文,但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身边没人,他以为是常炯年在跟他开玩笑,便向前跑了几步,依旧是找不到常炯年的踪迹,他就像是平空消失了。
「炯年,你别故意不出声,你到底在哪里?」
迷蒙白雾中,只有裴少俊焦虑的声音回荡著,但不管他怎么喊,就是无法听到常炯年的回应。
「炯年──」
☆☆☆
「少俊,你在哪?」
常炯年左顾右盼的唤著。明明少俊就走在他身旁,怎么一会儿工夫人就不见了?
「喂,裴少俊,拜你出点声好不好?别欺负我是个读书人,没办法像你用轻功飞来飞去的躲起来吓人!」
常炯年喊了老半天,就是没有人回他一声,他不禁有些生气。
「裴少俊!你──哇──」
他脚步一滑,重心不稳的跌入湖里,还好水只到他的腰,不可思议的是水很温暖。
正当他狐疑的想著熙湖的湖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诡异时,身旁飘来片片粉红色的花瓣。
他捞起一些花瓣,凑近眼前看著,「这是桃花瓣,奇怪,熙湖边什么时候有桃树的,我怎么没注意到?」
这时,眼前的白雾迅速消逝,景色顿时明亮了起来。
他惊讶的看著四周,「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熙湖的四周植满了杨柳,现在却成了开满桃花的桃林,湖面上飘荡著粉色花瓣,空气里还有股淡淡的花香。
他不禁害怕的向后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一定是在作梦,对,一定是在作梦,我──哎呀!」
他感到自己撞到某样柔软的东西,没有多想就转过身,正好对上一双晶莹的大眼,那双眼楮的主人也愣住了,直盯著他看。
常炯年傻在当场,以为自己看到了从天上下来的仙女,那能摄人心魂的双眼,那披散在肩后的如云秀发,那白里透红的柔嫩肌肤,在在的吸引著他的目光。桃花瓣随风飘落在她身旁、她肩上,那白皙的玉臂上有著晶莹的水珠,还有那只穿著肚兜而露出的香肩曲线,每一样都……
肚兜?!常炯年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眼前这名女子只穿著一件肚兜!
白衣女子顺著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才发现到自己衣不蔽体,几乎被他给看光了。
只见她的脸渐渐涨红,常炯年可以想得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那一定是──
「啊──」
斑亢而嘹亮的尖叫声如预期般的响起,他很想捂住双耳,但他的手却选择捂住她发出吓人尖叫的小嘴,直接将那恐怖之源给捂住。
「姑娘,拜你别叫了,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呜……呜呜……」白衣女子拚命的挣扎,抗议他那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举动。
「很抱歉,我这样对你是不得已的,只要你答应不再尖叫,我就放开你,好不好?」常炯年和她谈条件。
她停止挣扎,双眸直瞪著他,目光像在问他:真的吗?
「我保证绝对不会骗你,好吗?」
现在人在他手上,她还能说个「不」字吗?要是她抵死不从,他狠下心闷死她的话,那该怎么办?
无奈之下,她只好点头。
常炯年这才放开手,「你不尖叫的话,那事情就好办了,我──唔──」
他话尚未说完,白衣女子突然双手搭上他的肩,用力将他往水里压去。她的力道之强,让他没办法抵抗,只能拚命挣扎。
「别乱动!」她双手努力的压著他,一边对他喊著:「喂,若你还想活命就别动,也别出声,要不然丢了小命可别怪我。」
常炯年又挣扎了一会儿,然后便乖乖的不动。
这时,湖旁的桃林里窜出一名青衣女子,她略显慌张的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呃……没什么。」白衣女子笑笑的解释,「是我眼花,把垂在湖旁的树藤看成吓人的蛇,才会发出尖叫。」
青衣女子忍不住白她一眼,「你别大惊小敝行不行,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对不起嘛。」她撒娇道。
青衣女子无奈的轻叹一声,转身走进桃林。白衣女子等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后,才放开双手,还给常炯年自由。
「喂,人已经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然而常炯年却一动也不动,对她的叫唤一点反应也没有。
「喂。」她戳戳他的背,「快起来呀,难道你想……呃……不会吧?」
她赶紧将他拉起来,发现他紧闭著双眼,脸色惨白,伸指到他鼻下探他的鼻息……没气了!
「真糟糕,我造孽了……不行,不能让他这样死掉,他若是死了我也跟著完了。」
她一手揽住他的身体,往岸边走去,然后让他平躺在地上,她则坐在一旁,烦恼的想著该怎么处理这烫手山芋。
「嗯……还是把他埋在桃林里,毁尸灭迹好了……不行、不行,这样迟早会被发现。那该怎么办呢?我可不想背这条罪……啊,有了!」
她从口中吐出一颗闪著银白色光泽的珠子,然后将珠子塞进他嘴里。
饼了一会儿,原本面色苍白的常炯年脸色渐渐恢复血色,停止的心跳也恢复跳动。
白衣女子见他活了过来,忍不住开心的大叫:「太好了,他活过来了,那我就不──」
「噗──」常炯年张口将刚才喝下的湖水吐了出来,白衣女子来不及躲避,就这样被他吐了满脸的湖水。
「我……我怎么会在岸上?」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个疑问。
「是我把你拉上来的。」
「你……是你把我拉上来的?」常炯年瞧著眼前穿白衣的女子,猛然想起他差点因为她而淹死在湖里,「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差点害死我!」
她心虚的吐著舌头,「如果不是我,你还活得了吗?」
「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常炯年视她为蛇蝎的从地上爬起,头也不回往虹桥走去。
「喂,你要去哪?」
「去哪?当然是回家,我──」
常炯年突然停下脚步,目不转楮的瞪著湖中倒影。
在他眼前的熙湖,四周是盛开的桃林,然而倒映在湖面上的却是杨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揉揉眼楮,想看清楚点。
「你不用一直揉眼楮。」白衣女子对这样的奇景一点也不惊讶。「你现在处在熙湖的背面,你在湖面上看到植满杨柳的倒影才是真正的熙湖。」
「你说什么?我在熙湖的……背面?」
常炯年不敢相信的直瞪著湖面,发现虹桥旁的湖面上出现裴少俊的倒影,看他一脸焦急的模样,一定是在找失踪的他吧。
他情急的伸出手朝湖面挥去,「少俊!少俊,我在这里,你看得到我吗?」
只见裴少俊左顾右盼了一下,却没有看见湖面下的常炯年,便失望的离开了。
「少俊,你看不到我吗?」
「他当然看不到你。」白衣女子坐在岸旁看著他徒劳无功的举动。「你朋友所处的地方是真正的熙湖,而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另一个熙湖,虽然两个地方都叫熙湖,但其实是不同的世界,你可以看到他的倒影,但是他无法见到你的身影,所以不管你再怎么喊、怎么挥手,都是白费功夫的。」
「一定是你在搞鬼!」常炯年气急败坏的跑回她身旁,指责道:「一定是你使什么妖法,把我困在这的是不是?」
「喂,你也太不讲理了!」女子气愤的站起身怒视著他,「是你自己无缘无故跑到这来,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那为什么我会来到这奇怪的地方?」
「那要问你呀,我在这住了好久都没踫过这么奇怪的事。」
「你──」
常炯年满腹怒火的坐在地上,这一连串奇怪的经历让他脑袋乱烘烘的,理不出一丝头绪。
「怎么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喂,你别愁眉苦脸的。」白衣女子蹲,好玩的瞧著他一脸的挫败,「又不是永远都回不去,需要这样哭丧著脸吗?」
听她这么说,常炯年眼楮一亮,「你的意思是我还回得去?」
「你有办法来这,当然就有方法回去。」
「真的?」他兴奋的握住她的双手,「要怎么样才能回去,你快告诉我!」
「哎呀,你别心急。」她急忙抽回手,对他逾越的举动有些不高兴。「我只说有回去的方法,又没说我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他不禁失望的大叫。
「你还是不是男人啊,遇到一点挫折就大呼小叫的。」那女子伸手指著旁边的桃林,「在桃林的深处,有一座宫殿,你只要找到那座宫殿,然后请求宫殿的主人,只要宫殿主人一高兴,说不定就会告诉你怎么回去了。」
「你是说真的?」
那片茂密的桃林看不见尽头,如果就这样走进去的话,他肯定会迷路。
他边说边转过头:「这桃林有些恐怖,你有没有别的方──咦?」
前一刻还在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喂,姑娘!」他可不想一个人被留在这种鬼地方。「姑娘,你在哪里?」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姑娘,别装神弄鬼的,快出来吧!」
除了他的叫唤声外,只有一阵风突然吹来,吹落了一地的桃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