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走到头顶,已经是正午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落马崖那条唯一的通道前方。
「果然来了!」顾守吊桥的一个汉子大叫一声,立刻几十号人围了过来。
「我来见恶鬼叱。」末鬼将手负在背后,「你们可以将我绑起来。」
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谁没听过?几十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领头的做了个手势,自己提著十二万分小心走向末鬼,「嘿嘿,这个,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之处多包涵啊!」
末鬼任由这个领头的将麻绳紧紧缚在他身上,微微一笑道:「你们知道恶鬼叱抓的那个少年是濮阳少仲吗?」
几十个汉子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都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濮阳少仲是当今丞相的弟弟,丞相知道他被抓,所以官兵很快就要来了。领兵的易读大人向来对抵抗的匪寇下手绝不容情,我是来劝恶鬼叱归降的。」
易读在绿林名头太大,大家都听说过他的手段,几十个汉子即使明知他说这些话居心不良,心里也不禁先怯了。
阴山生活困苦,即使落草为寇,以抢夺为生,其实也过不上好日子。
「官兵一到,肯先投降的,我可以保证你们平安无事,运气好点就收在易大人手下,吃官家的饷银。」末鬼说罢,也不理会这些人的反应,迳自走上吊桥,向另一端前去了。
早有人飞奔来服。
一个黑瘦汉子在吊桥前迎住末鬼。「你的剑要交我保管。」
末鬼点点头,黑瘦的汉子便取下他腰边的长剑。这柄通体黑亮的剑比一般的剑要重上十倍也不止,黑瘦的汉子惊毫地瞥了末鬼一眼,隔了一会才道:「大头目说你是高手,为了安全起见,我要卸下你两手臂的关节。」
末鬼没有说什么,只简单的点了点头。
黑瘦的汉子扬起手,在他双肩处使力一切一捏,只听轻微的喀喀两声,他切断麻绳,末鬼的双手就垂了下来。
「你还要,在阴川水里泡上一会。」
一个大木桶被抬过来,森冷的寒气从木桶中散发出来,这是刚刚才从阴川里舀上来的水。
末鬼向木桶走去。抬桶子的几个人忙不迭的后退。万一末鬼突然踢倒桶子,被阴川水漫过脚踝也是很受不了的。
末鬼突然回来。
几个人都给他吓了一跳。
「请给我一张椅子。」末鬼站在木桶前平静的说,「我跨不过去。」
***
眼看午时将过,阿若著急的在山脚下徘徊。
她手里有一根长竹竿,竿上头有一块很大的白布,布上歪歪扭扭地写著几个字。那是末鬼画给她看,她又照著画在白布上的。
一个壮硕上中年人摇著扇子走过来,好奇地盯著她看了一会:「小泵娘,你这白布上头写的什么字啊?」
阿若不耐烦的说道:「我哪知道是什么字?没事的别挡路,闪开啦!我要等易大人。」
「这名字真怪。那‘易大人’什么时候会来?」中年人闲聊般的搭讪。
「干你什么事?」阿若瞪了他一眼,示威似的挥舞著手上的竹竿,「再不走小心我用竹竿打你!」
中年人退了几步,从袖筒里模出一张草纸,「真可惜,我本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草纸上头写什么呢。」
「咦?这是!」这不是那家伙昨天写的那张吗?阿若连忙一把抢过来。翻到背面。草纸背面已经出现密密麻麻的一堆字迹,阿惹怒道:「你从哪里捡来的?」
「不是捡来的。是一个叫王麻子的人,送来给我。」中年人摇摇扇子说。
「你、你就是易大人!」阿若眼楮一亮,忍不住跳起来抱住他。
「我叫易读。」中年人连连挥手。女孩子整个胸部都贴到他身上,他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末鬼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活宝。
阿若丢下竹竿,紧紧拽著他就向山上跑,「那家伙说逮到人就带到山上去!我们走捷径,不用半天就到了!」
易读耸肩一笑,随手向后挥了一下,一群黑衣劲装的汉子从四周拥过来,其中一个抓住阿若的手,将她从易读身上扯下来,又将她拾起来。
「喂,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阿若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攀住那个汉子的手臂。
那汉子已经将她拾上肩,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了。
「走吧,救人去。」易读笑道:「这小子,这次要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
两个精壮的汉子一前一后抬著一片门板,跟著黑瘦的汉子走过一段布满机关陷井羊肠小道,而后在一片石壁前停下。
末鬼就仰躺在这片门板上。他将内力集中在胸腹丹田处,维持内脏不受阴川水侵蚀。也许是之前受过阿若之泪的力量的帮助,一刻钟的时间并不如他自己想像的可怕,他还有足够清醒神智。
他听见机括绞链的声响。原来恶鬼叱经常藏身的地方是在一片天然的山壁后,只有几个心腹手下才知道地点。难怪易读派出来的探子找不到恶鬼叱的行踪。
「大头目,我把人带来了。」黑瘦汉子掀动机括,一小片石头向后退去,露出一个空隙。
他站在石壁外,毕敬禀报。
「都照我说的做了?」小洞里传出恶鬼叱的声音。
「是。浸了一刻钟的阴川水,已经站不起来。小的要兄弟们将他抬过来了。」
整片石壁滑动,露出一个可容人通行的空间。
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抬著一块门板进来。门板上躺著一个人,一个看上去像死了的人。
「你就是名满天下的第一杀手?」恶鬼叱轻蔑的笑了一声,
末鬼缓缓地张开眼来。他的视张有点模糊,只能约略看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身前,腰上缠著一条黑色的长鞭。男人的声音宏亮如钟,但细听之下,每个字的尾音都略急而短促,这是严重的内伤带来的后果。像易读提过的一样。
这个人就是恶鬼叱。他的内伤如今尚未痊愈,表示他尚末从少仲身上得出阿若之泪的用法。
「濮阳少仲呢?」末鬼问。他的声音微弱虚软,几乎听不清。
「说出阿若之泪的用法。」恶鬼叱冷冷的道。
「濮阳少仲。」末鬼简短的答。
「说出来,我就让你见他。」
末鬼不答。
「你不说,我立刻杀了他。」
末鬼的表情十分平静。
「你以为我不会杀他?」恶鬼叱格格一笑,「如果得不到阿若之泪,我终归死路一条,不必留什么后路。」
末鬼暗自吸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恶鬼叱同归于尽的想法。
「我要先确定濮阳少仲还活著。」末鬼说,「没有见到他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是吗?」恶鬼叱扬鞭,往末鬼身上抽去。一记清脆的击打,伴著一声轻微的「咯」声。衣服底下的肋骨断了两根。
末鬼瞬间只感到一阵麻木,而后这麻木突然转变成剧烈的痛楚。
这种痛苦很难忍耐,恶鬼叱果然是刑求的个中高手。
末鬼微微扬起唇角,有点不屑一顾的味道。
「你笑什么?」
末鬼没有回答。
恶鬼叱哼一声,扬鞭抽下。「啪答」的声音和著水珠和血珠飞溅起来。
末鬼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现在连眼楮都闭上了。
恶鬼叱略略一笑,「我知道杀手受过拷打的训练。不过我也想知道,我能不能让你屈服!」
他蹲,撕开末鬼湿黏在胸膛上的衣服。一道清楚的血痕从左肩横跨到右腹。他并起食中两指,自胸口的伤痕处刺入,在血肉里缓缓转动。
末鬼依然是那副安详的神情,甚至享受似地微微一笑。
恶鬼叱突然抽出沾满鲜血的手指,现在他的手指微微泛起一点黑色,一股阴寒的感觉从他的指尖窜入。恶鬼叱霍地站起身来,惊惧的看著自己的手指,「阴川水!」
一阵剧痛猛烈地从丹田升起,恶鬼叱大叫一地声,向后踉跄跌了两步,黑瘦汉子赶过来要扶他,被他挥了开去。
恶鬼叱盯著末鬼,突然狠厉的一笑,「你要见濮阳少仲是吗?我现在就带你去。」
鞭楷卷住末鬼的脚踝,将他向后拖去。
黑瘦的汉子走出石壁。
其实不止是他,那两个抬末鬼来的兄弟也都不言声退出来了。
他们都知道大头目是不会轻易让人接近他的密室的。说清楚些,大头目其实并不真的信任他们这些兄弟。
他开始思索待在这里究竟是对是错?大头目现在对付的人听说大有来头,惹上官兵,将来会怎么样简直不用想也知道。他带著这群兄弟跟著大头目,也只是图个温饱罢了,这样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兄弟突然冲到他的面前:「报、报告二头目!」
「什么事?」黑瘦汉子抬起头来。
「官、官兵来了!」
「什么!」黑瘦汉子大吃一惊,「官兵到了哪里?」
「已、已经到落马崖!」
「吊桥呢?升起来了没?」
「升起来了!」来报的汉子气喘喘嘘嘘的说道。
吊桥升起来,官兵要绕道过来至少得二天时间。黑瘦的汉子略松了口气,他想进去告诉大头目这件事,一道黄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姑娘?」黑瘦汉子一愣,正要请她让开,裳衣却道:「这位兄弟的消息不正确。敌人不是只有官兵而已。」
来报的汉子圆睁著眼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裳衣笑道,两个酒窝在她的颊边愈显得可爱,黑瘦汉子和来报的人都有些呆愣的看著她,突然一道银色的光芒窜过,来报的人只感到颈边一凉,又像被蚊子盯了一下似的,想去模模看,手抬到一半身体已经无力倒下。
黑瘦的汉子突然一惊,伸手要去取腰间的兵器,才发现兵器不在身上——大头目的规矩,不能带兵器到这里来。
「打个商量,你去把吊桥放下来如何?」裳衣轻柔地用手绢拭去剑上的一点鲜红,略略避开一步,不让尸体倒落时的尘土溅到自己身上。
黑瘦的汉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楮。
「你可以自己选择。」她左手轻扬,一锭金元宝,和一纸文书,一起被钉在一株老树上。
她右手提起剑来。
黑瘦的汉子吞了口口水,四下看了看,默默地向左手边走去。
裳衣微微一笑。
***
石室的门「砰」的一声打开来,恶鬼叱拖著末鬼,一路走下石梯,沉闷的撞击声传来,惊得半昏的濮阳少仲浑身一个机伶,脑袋顿时清醒过来。
老人就站在他身前,正在替他疗伤,听见这一声也回过头去。
「兄弟。」恶鬼叱说。
老人愣了一下。他和恶鬼叱说好,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要引濮阳少仲放下戒心,怎么恶鬼叱一进来就这样称呼?
濮阳少仲也愣住了。他注视著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火光照耀在恶鬼叱身上,巨大的阴影遮住了那人的脸。他只能看见黑红色的水渍从这个人的身上流出来,从梯子开始,一路蜿蜒向下。
这是、末鬼吗?濮阳少仲心头怦怦的跳著。
他原本以为末鬼会像以前那样,带著剑潇洒地出现在他面前,可是他没有看见末鬼的剑……其实失去了剑也无所谓的,厉害的不是那柄沉重的剑,而是使剑的人。
使剑的人呢?
「兄弟,这小子招了没?」恶鬼叱不紧不慢的问道。
濮阳少仲回过头来疑惑地看著老人。不明白恶鬼叱为什么这么称呼老爷爷?
老人心里有数。恶鬼叱是铁了心要将他拖下水了。老人慢吞吞的说道:「没有。一直都在昏沉状态。」
「无所谓。」恶鬼叱冷笑,「现在末鬼也在我们手上了,问出了阿若之泪的用法,我们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濮阳少仲不敢置信的瞪著老人。老爷爷没有反驳,恶鬼叱说的是真的?但他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了,他问:「你说末鬼?」
恶鬼叱扬起鞭子,鞭棺一带,「唰」的一声,一具躯体滑到他的面前。
末鬼闭著眼楮,脸色惨白,带紫黑的鲜血洽著他的嘴角淌下。他的衣服湿透,头发和脸颊、眼睫都布了细细的冰霜,双臂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垂挂在身体两侧。
濮阳少仲浑身一震,「末鬼!」末鬼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一样。濮阳少仲吓得放声大叫,「末鬼!」
恶鬼叱嘿色一声,扬起手里的鞭子,「我替你叫他看看。」猛地一鞭往末鬼身上抽下。
「啪」的一声,鞭子结结实实地打在末鬼身上,肌肉隔身衣服发出沉闷的声音,衣服上的霜雪冰晶都跳了起来,躺在地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一阵猛烈的铁链扯动声响,濮阳少仲激动地双眼泛红大声叫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没看见吗?那我再示范一次给你看。」
说著又扬起鞭子。
「住手!」濮阳少仲握紧拳手,铁链被他拉得不住发出剌耳的声响,他咬著几乎已经渗血的下唇,恶狠狠地道:「你伤了他,我不会放过你的!」
恶鬼叱哈哈大笑,轻扬了扬了手里的鞭子,「怎么?我还没教会你对我要有礼数吗?」
濮阳少仲的身体反射性的一抖,但他的双目圆睁,眼神毫不退让。
「啪!」的一声,鞭子打在濮阳少仲脸颊上,一道血痕立刻出现在他的脸上,濮阳少仲喘了口气,唇边吐出一点血沫。一双眼楮却还盯在恶鬼叱脸上。
恶鬼叱朝濮阳少仲走去。没法折服这个少爷公子哥,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现在他想试试有末鬼在的时候,这个少爷公子哥,是不是还不肯说实话。
恶鬼叱伸出手指,套上假指甲,沿著濮阳少仲的胸口的鞭痕从上而下慢慢刮过。原来就还没愈合的伤口给他这么一刮,血珠子立刻渗了出来。濮阳少仲痛得全身颤抖,他咬紧牙根还是免不了浓重的呼吸声。
「不叫了?」恶鬼叱阴狠地笑了一下,刻意用鞭柄抬起他低下的头,眼楮对著他的眼楮说,「你再不肯说实话,等会我就在末鬼身上如法炮制。」
「你敢!」濮阳少仲咬牙切齿地低吼。
「看我敢不敢。」一柄小刀刺进他的腹部。
「唔。」濮阳少仲闷哼一声。他觉得整个肠胃都在翻搅,痛得想吐,他握紧拳手,鼓起勇气朝恶鬼叱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卑鄙。」
老人心里暗叫不妙。濮阳少仲是想拉住恶鬼叱的注意力,不让他对付末鬼。但恶鬼叱一旦兴起,不达目的绝不甘休。现在他要濮阳少仲认输,就非得凌治到他低头不可!
一道血流顺著恶鬼叱抽出的小刀,自濮阳少仲腹部流出来。
老人正想发话,一个声音突然自地上传来,低沉微弱却又清晰地让人毛骨悚然,「住手。」恶鬼叱陡然回头,濮阳少仲也睁大眼楮。
躺在地上的人,微微张著眼。他的眼帘一掀一阖,灰色的眼楮慢慢聚焦在前方的墙上。那是少仲。
恶鬼叱一阵冷知,一拧身,退到濮阳少仲身侧,鞭梢一卷,勒住濮阳少仲的脖子,猛然拉紧。
「呕!」濮阳少仲还来不及出声,咽喉就被鞭子紧紧勒住。他立刻胀红了脸,张著嘴吐气挣命。
「快说阿若之泪的用法!否则我杀了他!」
末鬼略略一动。他侧著身体,想以肩膀和腹部的力量坐起来,但终于陡劳无功。好一会,才听到虚弱的声音低微地说,「只有他能使用阿若之泪。」
濮阳少仲的身体已开始痉挛,恶鬼叱「哦」了一声。
「濮阳少仲一死,你什么也得不到。」
「你在拖延时间?」恶鬼叱冷笑,松开鞭子,假指甲在濮阳少仲胸膛的伤痕上轻刮,好整以暇地说道:「你不说,我就一片一片把他的皮肉撕下来。」
「我说了,只怕你不敢试。」末鬼道。
「哦?」
「阿若之泪要放在濮阳少仲手上才有用。」
「然后?」
「然后呢?」恶鬼叱又问。
「末……咳咳,」濮阳少仲浑身颤抖,艰难的吐出字来,方才恶鬼叱的鞭子勒伤他的声带,他边说边咳,一字一顿的说:「末、鬼……别、说。」
他不知道用法是什么,但他知道恶鬼叱一达到目的,就会杀死末鬼。
「嗯?」恶鬼叱用力扯下他伤口上的一声皮肉。
濮阳少仲倒抽一口凉气,拼命咬牙忍住哀鸣,他不断眨著眼,一道泪水还是越过眼眶,滑下脸颊。
老人突然发话:「年轻人,我们只是想要阿若之泪治病而已。你说出来,治好我们的病,自然就会放你们离开。」
「放屁!」濮阳少仲怒道。
「你会守信吗?」末鬼问道。
「末鬼你别信他!」濮阳少仲吼道。他浑身颤抖,眼泪还在掉,「他XXXX的,我才不觉得痛!一点都不痛!什么恶鬼叱,XXXX娘的,有种你杀了我!」
恶鬼叱吭了声,慢慢、慢慢地撕下他身上另一块皮肉。
「一点……都……不痛!」濮阳少仲断断续续的挣扎道。
末鬼的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少仲,你记得那个晚上的事吗?」末鬼轻轻的说。」那个晚上下著雨,你为我疗伤。」
濮阳少仲泪眼迷蒙的望著末鬼。
「那时我醒了过来,看著你,只是没有勇气让你知道。」
濮阳少仲张大了眼楮。
「你想起来了吗?」
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时他还在为自己对末鬼那种亲昵的举动找了一堆借口。他想笑,心口和眼眶却都热了起来。
「你记起来了。」末鬼瞧著他,温柔的微笑。
恶鬼叱的眼光来回逡巡在濮阳少仲和末鬼的身上。答案就要水落石出了。
「你出去。」恶鬼叱突然对老人说。
老人一愣。
「出去。」恶鬼叱冷冷的道:「我一个知道就够了。」
你要自断后路,也怨不得我了。老人转身就走。
恶鬼叱阴狠地笑了一下,转身在一旁墙上取下一对锋利的大勾。
「你认识易读,大概也听说过这种勾子,」恶鬼叱慢条斯理的说,「这勾子专门拿来对付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勾子往琵琶骨这么一勾,嘿,就是再好的武功也得废了。」
濮阳少仲撇过头去。
「不、不是要对付你。」恶鬼咯咯一笑,走向末鬼,尖锐的勾口对准末鬼的肩胛。
濮阳少仲惊慌得眼大双眼。「不、住手、住手——你会杀死他的……」
贝子慢慢没入末鬼的血肉里。
「末鬼——!」
末鬼望著濮阳少仲,好像恶鬼叱是不是站在那里都无所谓。「我不会说。」他微微一笑,又道:「少仲,只有你才能使用阿若之泪,你不要输给这种人。」
他身体的力量流失殆尽,意识也渐渐朦胧。但他还有件事要做。「恶鬼叱。」
「怎么?要说了吗?」恶鬼叱冷冷的看著他。
「裳衣不是裳衣。」末鬼缓缓说道:「真正的裳衣,已经被我所杀,死在津河渡。」
利器一下子挫磨进他的骨头,末鬼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你胡说什么?」恶鬼叱怒道。
「你真可悲。」末鬼悠悠地说,「一个和你在一起三年的女人,你居然连是真是假都分不出来。」
恶鬼叱瞪大眼楮,他力贯手臂,勾子「吱」的一声刺穿末鬼的琵琶骨。
一柄铁扇突然飞旋而入,扇骨叮的一声击在恶鬼叱的手痛上。
「易读!」恶鬼叱惊跳起身。
一个壮硕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入口处。
恶鬼叱身形一耸,立时飞窜到濮阳少仲身侧,五指抵在濮阳少仲心口。
「你再踏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易读耸耸肩,「无所谓啊,反正我会替他报仇。唔,也不对,我应该把你交给丞相,看丞相是要杀还是要剐才对。」他的手向后一招,一群黑衣的汉子涌进,将石室团团包围起来。
恶鬼叱一惊,反手捏住濮阳少仲的颈项。
易读蹲来看著末鬼,「啧,晚了一步,死了。」
恶鬼叱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像被烙铁烫伤了般,体内有一个地方好像烧熔了。他不可置信的低著看著自己的腹部。
他的身上有一个地方正发出嗤嗤的奇怪声响,他伸出另一手探了探,突然瞪大眼楮。
「阿若之泪……」恶鬼叱一手抓著濮阳少仲的颈子,一手抓著阿若之泪,他的身体委顿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颗睁大眼楮的头颅,像笑又像哭的瞪著眼前宛如泪滴的小珠。
泪水从濮阳少仲紧闭的眼睑里滑落。
铁链轻轻的撞击,慢慢扯紧他软倒的身体。
***
这双漂亮的眼楮眨了眨,突然离他远去,大叫声随即传来,「爷爷,昊醒了啦!」
「老头子没聋,不用叫这么大声也听得见。」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支起了小小的药炉,一个老人佝凄著背,坐在炉火前,听见这一声叫唤,头也不回地说道:
「正好,药煎好了。丫著,你去拿个碗把药倒出来,让他趁热喝。」
「知道了。」女孩子立刻向药炉走去。
濮阳少仲看著老人的背影,一阵恶心感油然而生。女孩子端来一碗药,他只别过脸去。
「怎么了,不喝药怎么能快好?」
濮阳少仲没有回答。他撑起身体,轻轻推开女孩子,下床。
他感到胸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无法分辨那究竟是身体的伤还是心里的痛。
好一会儿,他就按著自己的心口呆呆地坐在那里。
女孩子看看他,又看看老人,呐呐的道:「爷爷。」
「不要胡乱给人不确定的希望。」老人说。
濮阳少仲抬起头来。他听见「希望」这两个字。」末鬼……」他干涩地问。
「少仲。」熟悉的声音推门进来,一个玉树临风的美青年伫立在门口。
「怎么样?那家伙死了吗?」女孩子头转得太用力,差点扭到脖子。
濮阳柔羽先对老人躬身一揖,「在下代舍弟感谢您的照顾。」
老人回身,对他点点头。
濮阳柔羽也对女孩子点著头,「也谢谢姑娘的帮助。」
「不会啦,你先告诉我那家伙……」
濮阳柔羽来到床前,拉起濮阳少仲的手,扶他站起身来。「师兄伤的很重,易读正为他灌输内力,但是能撑多久还不确定。」
「他……」濮阳少仲眼楮闪出一丝光采。
「阿若之泪也许可以救人,也许仍旧救不了。但那是唯一的机会。」
濮阳少仲抓住他的肩膀,干哑的声音急切地叫道:「哥!」
「我们走吧。」濮阳柔羽温声说道。
他们又回到那个地牢。
末鬼仍旧躺在脏污的地面上,身上到处都是血和水。
易读跌坐在旁,一手按在末鬼的心口上。他的表情严肃,光滑的脸皮上都是汗水。几个黑衣大汉在一旁护守。
易读看见他们进来,收回手来,神色凝重的说:「他中毒太深,心脉很弱。」
濮阳少仲向前走去,颤抖著手抓住一旁的阿若之泪,跪在末鬼的身旁。
「小兄弟,「易读按住他的肩,温声对他说:「如果活不了,不是你的错。」
濮阳少仲点点头。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抱住末鬼血肉模糊的身体。他的额头靠在末鬼冰冷的额头上,泪水顺著脸颊滑入他们交会的唇畔里。
***
老人闻见一股淡淡的幽香。他从药炉前站起身来,吩咐道:「丫头,这两炉药你得看好,左边的七分水八分火,右边的三分水六分火。」
阿若一手一个蒲扇,满头大汗的蹲在火炉边,头也不回的说道:「知道啦。」
老人走出茅屋,一个漂亮的少女在屋后等著他。
「有一件要请先生见谅。」少女说。
「什么事?」
「我要带走百凰的遣体。」
老人一怔。
「她是我族之人。六十年前带著宝珠来到阴山,却不幸遇害。我要将她的尸骨带回我族安葬。」
老人沉默了会,「老头子知道了。」
「先生希望使用焚泪做什么事呢?」少女问。
「请用阿若之泪,解除阴川水的毒性。」老人说。
少女看著他。「阴川水的毒性剧烈且范围广泛,若用焚泪除之,焚泪也将永远失去作用。」
「不行吗?」
「倒不是。」少女深深地瞅了老人一眼。焚泪可以使一个人得到许多,老人却放弃了。
「那就这样了。」老人点点头,「没什么事的话,老头子还得去煎药。」
「能告诉我,为什么叫‘阿若之泪’吗?」少女微笑。
老人一愣,而后摇了摇头,淡淡的笑了。」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喜欢阿若的故事吧。」
「黄鹏姑娘,这次多谢你的帮忙。」
「互蒙其利而已。」黄鹏微微一笑,她的笑有一种小儿女的憨态,娇柔俏丽。
「我也需要你们帮我报姐妹的仇。」
「丞相已经答应,在下自然全力配合。」易读摇著折扇,扇风扬动他两侧的鬓发轻舞,自有一种欣赏美人的潇洒况味。」只是若真让宝珠失去作用,姑娘回去处境恐怕为难。」
「易大人见过宝珠的威力。宝珠若回到女王手里,我们就没有胜算了。」黄鹏黑白分明的眼珠灵动似水,透著一股引人遐思的轻愁,「我身上有伤,可以作为开脱。」
易读收起折扇。「有件事想请教姑娘。」
「易大人请说。」
「在下原本以为,只要是贵族之人,均可以使用宝珠,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只有王族之人才能使用宝珠。」
「那六十年前?」
「六十年前来到阴山的,是我族的王女。」黄鹏略顿,叹息几不可闻,「王女爱上这里的人,却因而被害。当时我族正临浴火重生的时刻,无力追查。如今女王重生,我奉女王之命,来迎回王女遗体并找回宝珠。」
「那濮阳少仲?」
「他曾饮过女王的血。」
「原来如此。」易读扇柄轻轻敲著自己的手,「还有一件事。」
黄鹏望著他。
「姑娘为什么要帮恶鬼叱对付末鬼?我们的协议,将来还要和末鬼合作。」
黄鹏笑起来颊侧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很是可爱。「和人合作是件危险的事。」
「所以?」易读问。
「我总是得先试试末鬼是不是值得合作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