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回到江上,搭著大船顺江而下,离开了津河渡。
濮阳少仲醒过来,末鬼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为什么?」濮阳少仲喃喃地问道:「他们、她犯了什么事……」
「你不会想知道的。」末鬼淡淡的说道。
「你又这么说。」濮阳少仲低下头去,他觉得自己再次成了末鬼的包袱,可是末鬼什么都不跟他说,好像故意要看他出丑一样!他难过心里又有点生气,闷闷的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易读是你的朋友呢?这样我就不会……」
末鬼看著濮阳少仲因低头而垂落的黑发,那发遮住了他的眼楮。
「……这几个人的戒心都很重。正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引他们上勾。」末鬼顿了一下,「易读找这几个人花了很大工夫,我和你哥都想帮他,结果是你帮了他一个大忙。」
「真的吗?」濮阳少仲狐疑的抬起头来。
末鬼点了点头。
濮阳少仲不由高兴起来,「去阴山吧?」他道。
末鬼略微讶异的望著他。
濮阳少仲脸上微微一红,「我听到易读说的话,你放心!我一定会多加注意,不会……那么随便心软了。」
末鬼像是笑了。
「喂,你别不相信,我是说真的!」濮阳少仲急急分辩著。
江水拍著船舷,传来阵阵清灵的声响。末鬼回头,倚著窗,向外看去。
濮阳少仲坐起身来,顺著末鬼的视线望去,远去的津河渡,被广阔的蓝天碧海逐渐包拢合上,连那一大块热闹的港弯看去也只剩红红绿绿的一小片,飘浮在满眼的蓝色里。
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像也随著船帆的远去,变得微不足道了。
***
黑暗的密林里,四只晶亮的眸子冷静对立。
这是黑夜的最后,光明的前身。他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十三个年头。
曙光乍现,他大喝一声,抡刀向前冲去,「喝!」
「当」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沉浑的力道砍中的却不是需求的柔软人体,而是坚硬的石块。刀破巨石的瞬间,一阵冰冷的凉意自后心穿透,持刀的汉子瞠目一惊,随即凄厉惨叫,「怎么……可能……」
朝阳初升,慢慢映见一柄剑。剑柄握在一个黑衣人手里,剑身随著持刀汉子尸体下跌,渐渐露出全貌,竟是通体黑亮。鲜血自剑身滑下,剑身仍旧洁净,莹润得像是才仔细拭过的精致瓷器。
「你这剑真特别。」靠坐在树下的白衣少年羡慕的望著这柄剑,抬头问剑的主人,「哪里打造的?哪天我也要去弄一把来!」
黑衣人来到他身畔,按了按他的额头,发现还有一点微微的热度。」站得起来吗?」
白衣少年用手向下撑了两撑,身体已经恢复了点力气,只是要靠自己站起来只怕还是有点困难。白衣少年微微一红,左右看了看,「这地方风景不错,可以好好观赏。」
黑衣人一伸手就将他自地面拉了起来。
「不必背我啦,我等一下就可以自己走了!」白衣少年抗议道。
黑衣人将他负到背上,看了一下太阳的方向,开始往西南方走去。
「我的病已经好了啦,你不必背我啦!喂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啊!末鬼!」
黑衣人不由微微一笑,加快脚步向林荫深处行去。
从远处眺望,阴山蓊郁苍翠,千年老树和新长的青枝满山遍野,风吹来青绿起伏宛如大海的波涛。阴山山顶终年积雪不化,沿山沟有一道雪水化成的溪流,名叫阴川。这里自古就是阴山人居住的地方。
少仲和末鬼来到这片山坳已经十来天了。
「你看今天来找死的那个家伙会不会是恶鬼叱派来的?」
末鬼正用石头压磨一种墨绿的植物细枝,这种植物在这里随处可见,正是治风寒最好的圣品。只是药味极苦,难以入喉,濮阳少仲喝了两次,恶心的几乎连胆汁也呕了出来。
末鬼没有回答。取饼沾满墨绿汁液的石块,泡在清水里。
细小的泡沫浮现,濮阳少仲抿抿唇,瞄瞄那碗,陪笑又问,「那你看我们何时可以抓到恶鬼叱?」
末鬼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将石头取出,端过药碗,向他走来。
濮阳少仲苦著脸问道:「可不可以不要喝了?我真的快好了。」
阴川又名银川,源头融雪映著阳光,远处看去就像一条银链垂在山壁上。其水冰冷无比,寻常动物一跌进阴川里绝无活命的机会。就是一般练家子也非伤即病,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
「……」濮阳少仲脸微微一红,抿著唇一声不出。
末鬼是说过,来阴山可以,但恶鬼叱是易读要烦恼的问题,他们不必刻意去抓人,只要注意周遭的动静就成:可是既然都到阴山了,不抓恶鬼叱难道来玩吗?更何况这事追根究底是他太心软惹出来的,能做的还是先做好了。
于是他沿路探问,一个人追进阴山里。
「我要找个一个男人,耳朵有一片缺角,眉心有三点痣,比我高半个头,身型魁梧。」
「找人做什么?」
「我和他有仇。」
对方听罢先是张大了口,随后居然指著他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就「砰」的一声把门关起来。
一连找了五六家都是这副德性。他终于忍不住,揪住第七个人问道:「你笑什么?」
「你真的要找这个人?」那人好不容易忍住笑问道。
「如果你有见过,就告诉我!」
「我是有见过,不过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濮阳少仲气的差点拔剑砍去。看看对方不像有武功的样子,只好自认倒霉,正转身要走,对方却把他叫住。
「喂,你真的要找这个人?」
「对。」濮阳少仲没好气的应道。
「你到阴川里站一站,就会见到了。」
濮阳少仲到了阴川,很快就知道人家为什么要笑成那样。
阴川有一处溪面特别宽阔,溪中立道一尊石像,恰恰就是自己口中描述的样子。耳朵有片缺角,眉心有点痣。
带路的那人还在笑,濮阳少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忍不住想去踹石像一脚。他也真的做了——他施展轻功在溪中落下,还没举脚踢去,脚下一滑,半个身子泡进了水里。他立刻感受到溪水寒彻骨髓的凉意,想撑起身来,溪床险滑,几次站起来又都跌落,浑身早已溅得湿透。他想倚靠身旁的石像站起来,不料早已冻僵的手根本无法支撑身体,最后只能抱住石像勉力站稳,双腿却不得不泡在溪里。
替他带路的那个人吓了一大跳,用力呼喝一声,一群在附近的人立刻响应,有人划来一艘牛皮艇,才将他救上岸来。
末鬼正在向人探问他的去向,大约是听见这边的骚动,跟著过来了,这才将他带离。
末鬼弄给他喝的草药也是当地人(对啦,就是那个带路的!)提供的。他无法站立,末鬼只得跟那人暂借小屋居住。眼下十天已过,他虽然感到身体逐渐复原,却还没法靠自己走路。
濮阳少仲眼巴巴的看著末鬼把药端到面前,怎么也没有勇气张口吞下去,于笑一声道:「这东西真他娘难喝。」
末鬼只是望著他。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明天一定站得起来!」濮阳少仲开始指天发誓,看末鬼一脸冷漠,他的脸色也愈来愈苍白,「我说真的!不然、不然如果明天站不起来的话,就、就……连灌两杯药!」
末鬼盯著他看了一会。濮阳少仲心里一阵疙瘩,赶忙道:「我只是被冰水泡了一下,又不是泡进毒药里!」
末鬼却坐了下来,说道:「依你的武功,溪水再冰冷都不应该会这样。」
濮阳少仲连忙点头。
「我将一只雪豹丢进阴川里,雪豹不怕寒,应该可以爬上来,但雪豹很快就死了。」末鬼若有所思的说道:「我将豹子的尸体捞上来,才发现豹子的内脏已经变黑,是中毒的迹象。」
濮阳少仲听得一怔。
「当地人不明所以,以为这药可以祛寒,其实这是解毒剂。」
「……你是说整条阴川都有毒?」濮阳少仲不敢置信的问道:「这里的人都喝这条阴川的水耶……」
「也许是他们将水煮沸饮用,降低了毒性。」末鬼道:「自从进入阴山,便见不到老人,我问过当地人,他们说这里的人很少活过六十岁。」
「是谁在水里下毒?」濮阳少仲先是一惊,继而怒道:「这会害死很多人的!」
「是人为的或是天然形成的尚不清楚。」
「我们去查!」濮阳少仲立刻说道:「如果是有人放毒,我非把他剁碎不可!」
「哼,解毒剂给我。」濮阳少仲一把抓起药碗,皱眉盯著墨绿的汁液半响,终于吸了口气,嘀咕道:「喝就喝!」一捏鼻子,囫 灌了下去。
少仲与末鬼沿著阴川逆流而上。
阴川水清可见底,水里却连一只鱼也没有,沿河两岸也是枯地一片,十来尺外才有稀稀落落的植物生长。
愈往阴川上游,空气愈是寂净清冷,站在岸边就能感觉一股寒意由河水中散发出来。这里已经没有虫鸣鸟叫,也没有花香绿意,连汩汩流动的溪流都是显得死气沉沉。
又走了千来尺,弯过一个小山头,景象陡然一变。
眼前有山势有一断层,阴川形成瀑布垂练奔流而下,一道彩虹就挂在瀑布之上,气势壮阔水珠飞溅。末鬼只得带著濮阳少仲向后退去,不让阴川水溅到两人身上。
「上去?」濮阳少仲指指瀑布上端问道。
「你留在这里,我上去看看。」末鬼说道,瀑布有百来尺高,他自己自然跳得上去,但濮阳少仲的体能尚未完全恢复,若是在上面遇到危险,不一定能兼顾。
「都说我没事了,「濮阳少仲冷哼一声,甩开末鬼的手,自己走到一边石上背对著他坐下,「我知道了,我在这里等你。」
末鬼一笑,纵身而上。
瀑布顶端有一片不小的平台,沙石遍布,寸草不生。阴川自远处蜿蜒过来,视线被山头挡住,无法看见前面的地方。
末鬼提起轻功向前纵出,突然脸色微微一变,停下步来。
他轻功极高,虽然攸起暴停,身形仍旧稳稳钉立,他环视著周遭,心里陡起警觉。
虽然十分细微,但他方才的确听见一种不寻常的声响,像是泥浆搅动的声音。他跃出百来尺,停在一块沙地上,谨慎的注视著脚下的一切。
突然沙石微微一震,从他在站立的地方迅速向下沉去,末鬼腾空而起,落在另一片沙上,又是一阵细微的震荡,沙石再度向下沉去。
瞬间所有的沙石都动了起来,正以末鬼所在处为中心向下沉去,冰冷的感觉自脚下漫上,沙地里冒出了水,渐渐扩大,与阴川水道相连。
这一整片平台,底下竟全是阴川水!
末鬼拔地而起,半空下望,底下已是一片水泽,找不到可落地之处。末鬼见状,凝掌向左下方击去,原想藉著反击之力原路退回,不意掌击水面的瞬间,一道激泉喷出,半空里他无处可闪避,阴川水溅湿了他的身体。
末鬼立即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气灌入四肢百骸,力量消失让他身体急坠而下。他思量情势,只能改变下坠的姿势,让身体与阴川水的接触减到最低。他做好准备,落水时集中力量,在水上一踩,寻著原路箭射而回。
濮阳少仲在瀑布底下听见突然变大的水声:心头一惊已经站起身来,凝目向上望去,一个黑色的身影向下扑来,他心头一惊迎上前去,一声「末鬼……」还来不及问话,末鬼已经一手将他揽住,向一旁退去。
顷刻轰隆水声大作,阴川瀑布瞬间暴涨了几倍,漫出原来的水道向两旁淹去,末鬼轻功急提,抱著濮阳少仲向前奔去。
溪水像一匹巨大无比的猛兽在他们身后追击。末鬼感到脚下的痛楚愈来愈甚,几乎要踉跄跌倒,眼看前方地势渐下,再过去必然被水淹没,他眉头一凝,带著濮阳少仲冲天而起,向山壁攀去,五指运劲,铁刺一样刺进山壁里。突听哗啦一声,阴川水自他们脚下奔涌而过!
「末鬼?末鬼!」濮阳少仲被末鬼紧紧揽在怀里,他清楚感到末鬼的心跳变得混乱急促,连揽他的手臂也微微颤抖。
末鬼没有应声。濮阳少仲仰头一望,只见末鬼双眼紧闭,额上细密的汗珠泌出,像在极力忍受痛楚。濮阳少仲心下一惊,赶忙伸手向一旁探去,寻找能够支撑自身重量的地方好减轻开鬼的负担。可山壁光秃得连根杂草也没有,他们处身之处又像刀削一样参天笔直,濮阳少仲模索一阵,只寻到一块略大的石块,他迫不及待的抓住那块石头,才想将自己的重量移过去,但一用力,「唰」的一声,石头已被他掰了下来。
身体一倾,濮阳少仲立刻向下堕去,千钧一发之际,腰上突然一紧,末鬼张开眼来望著他。
「你怎么样?」濮阳少仲紧张的问道。
末鬼却道:「有风从我们头顶吹来,上面可能有个空隙,你爬上去看看。」
濮阳少仲抬头一望,不由怔住:山壁上无可借力,若要向上,只能攀著末鬼的身躯上去,可是……
「你的手……」
「上去。」末鬼简洁说道。
濮阳少仲一咬牙,闭著眼向上爬去。他攀住末鬼的颈项,一手极力向上伸去,却感觉不到末鬼所说的气流。他咬著唇,双手用力在末鬼肩上一按,身子腾空,双脚踩在末鬼的肩上。
末鬼身体微微一晃,五指更向山壁插去。鲜血自岩壁渗透出来,慢慢沿著末鬼的手腕滑下。濮阳少仲心头一颤,几乎哽咽,他不敢耽搁,扶著山壁站在末鬼的肩上,尽力将手向上伸去。
一阵轻风自他的指尖掠过,他勉力抬高一边的肩膀,手指已经触模到山壁上凹陷的地方。
就是这个了!
濮阳少仲垫起脚尖,让十指都能攀在山壁上,他双手一起用力,身子腾空翻起,滚进一个凹洞里。
濮阳少仲也顾不得仔细观察,他伸手向下抓不到末鬼。趴在凹洞里将自己的腰带拉下,向下垂去,腰带的下缘恰好抵到末鬼插在石壁上的手,濮阳少仲大喊一声,「末鬼!」
末鬼却没有反尖。
「末鬼——!」濮阳少仲又喊了一声,末鬼的身躯只微微一颤,便无声息。
濮阳少仲吓出一身汗来,也顾不得其他,双脚一勾,便自凹洞里倒悬下去,双手一起抓住末鬼插在山壁里的手,奋力将他拉了上来。
「末鬼!」
末鬼双眼紧紧闭住,汗水布满他的眉睫,脸色十分苍白。他想运功输送真气给末鬼,可是自己的身体尚未痊愈,勉力提气就是一阵耳鸣心跳。
他急得眼眶发热,心一横,决定拼著血脉逆流的危险,不管如何先送内力给末鬼再说!
结果一扶起末鬼,他就发现末鬼背上整片湿寒,衣衫上有湿水的痕迹。
阴川水?
濮阳少仲赶忙将身上可治阴川毒的银墨草拿出来,想找块石头研磨,这里却只是石壁,他也顾不得银墨草恶心的味道,整株放进嘴里就咬嚼了起来。
末鬼!末鬼!
他推晃著末鬼,末鬼却动也不动的躺著,嘴里银墨汁和唾液已经混成一团,濮阳少仲只得将自己的嘴凑上去,鼻尖相对时,末鬼赭色的唇近在眼前,他却莫名其妙犹豫起来。
会被笑……
濮阳少仲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他XXXX的,都什么时候了,你婆妈个屁啊!
他捏著末鬼的下颚,闭住眼楮,嘴唇向下一堵,药就灌进末鬼的此里。刚才那一瞬间涌现的思绪让他脸红了起来,他试图要理清思绪,却不知道自己脸红的到底是这件事的本身,还是生死关头,他居然「怕被笑」?
一丝墨绿色的唾液牵连两人的嘴角。濮阳少仲抹抹唇,也替末鬼拭净脸上的脏污。
天色渐渐暗了,缝隙里有风吹通,末鬼的脉动渐趋平和,身上却仍然冰冷。他将末鬼的外袍除下,抱著末鬼,靠在一处背风的地方,睁著眼楮看昏黄的光缓缓退出自己的视线。
朦胧里一个人影在濮阳少仲眼前闪动。
是末鬼吗?
濮阳少仲伸出手向前抓去,他觉得自己经踫到那个人影了,触手处却是一片虚空。
他向前跨了几步,再度伸手抓去,却仍是什么也抓不到。他莫名其妙的盯著自己向前伸直的手。透过五指的间隙,看见那片阴影渐渐成型。
头发、眉头、眼楮、嘴唇……他原本以为是末鬼的那片影子,竟显出一个少女的轮廓。
影子渐渐鲜明,慢慢绘出了颜色。
弯弯的眉毛和大大的眼楮,端正的鼻梁和小巧的嘴唇。那是一个长相十分清甜可爱的少女,一身鲜艳的衣著紧紧包贴著身体,看得出修长的颈项和匀称的体态。
少女张开口,像是说了句话,可是濮阳少仲却听不见声音。
少女显得十分著急,见濮阳少仲没有反应,又开口说了一次。
濮阳少仲仍然听不到声音,只从她的嘴唇的开阖里判断出她想说的话应该是「阿若」。
「阿、若?」濮阳少仲问道。
少女点点头,笑了一下,一颗泪珠就沿著左腮滑了下来。她伸出手去接住泪水,然后手掌张开平伸到濮阳少仲的面前。
濮阳少仲看著她的手掌——那里只有一滴透明的泪液而已——还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少女已经轻烟一般消散了。
刺目的光亮迎面而来,濮阳少仲眨了眨眼,正想偏过脸去避开这灼亮的光线,眼前突然一暗。
一片阴影挡住了阳光,濮阳少仲一愣,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是末鬼。
「末鬼!」濮阳少仲又惊又喜,连忙要起身,不料洞穴太低,他用力过猛,「踫」的一声,头顶重重撞上了岩壁。
「噢!」濮阳少仲一声哀叫还不到尽头,突听「叩」的一声,一颗鸽蛋大的东西从上方掉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
「什么东西?」濮阳少仲抚著头,眯眼看去。一颗形状像泪珠一样的物事就躺在眼前,他一拿起,覆在这东西上的灰尘就自动滑落,露出一片温润的白色来。他伸出手指踫触这东西的表面,只觉得触手处一片难以形容的光滑。
末鬼抬头向上看去。就在濮阳少仲刚刚撞到头的地方,露出一个小小的凹洞。这凹洞位在头顶上方,如果不是刚才这样一撞,只怕在这洞里待上几天,都不会发现上面居然有这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濮阳少阳翻来覆去的看著。这东西的颜色有点像珍珠,但却比珍珠更莹然生光,外表更是光滑得连灰尘都沾不上去。他睁大眼楮靠近这颗珠子仔细瞧著,意外发现,珠子内部像有烟雾缭绕一样,一片一片的乳白色聚扰又舒卷,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不知道是什么的话。就放回去吧。」末鬼说。
「可是这东西看起来蛮有意思的,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将不知用途的东西放在身上,随时可能惹祸上身。」
「只要不拿出来给别人看到,就没关系吧?」濮阳少仲抬起头来问道。
末鬼看他一脸像是发现新玩具的孩子,不觉莞尔,也就不再坚持。他摇了摇头,示意濮阳少仲向外看去。
怎么?濮阳少仲向前爬去,看向外面。
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放眼望去,整片山头的绿意青翠都被黄褐枯槁取代。高大的树木掉光了叶子,低矮的灌木小草也一大片一大片倒在地上,大群动物的尸体就横陈在残枝败叶间。东一滩西一滩的水洼映著朝阳,反射出刺目的亮光。
濮阳少仲倒吸了口气,回头望著末鬼。
「断崖上的阴川水,毒性比下游的水更强。」末鬼说道。
「咦?喔。」濮阳少仲赶忙自怀里抓出一些银墨草递过去,「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墨草,你快吃吧,好了我们就出去。」
末鬼暗叹了口气。他在阴川水溅在身上时,施展了真气,导致毒素侵入脏腑,如今……
濮阳少仲还以为他是不喜欢银墨草的味道,呵呵笑了两声,很兴奋的说道:
「我知道它不好吃,不过我都吃了好几天了,你也吃几天才公平嘛!」
末鬼微微敛住眼帘,问道:「你的身体完全复原了吗?」
「好了!……呃,快好了啦!」濮阳少仲不好意思的笑道。话又说回来,银墨草虽然难吃,不过两个人一起吃的话就还能忍受……
末鬼向下一指,「这高度你跳的得去吗?」
濮阳少仲看了看,「可以。」
「那你立刻离开,七天后我会去找你。」
「什么?」濮阳少仲一愣。
「毒性封锁了我的真气,我必须设法将毒逼出来。」末鬼淡淡的道。
「那我陪你!」濮阳少仲想也不想的应声说道。
「你在我会分心。」
「我会很安静,绝不会吵你的!」濮阳少仲赶忙说道。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许多仇家。」末鬼面无表情,「你不懂得隐藏气息,他们很容易就可以循著你的气息找到我。以我现在的情况,若是历害的仇家上门,便只能束手就擒。」
「你……」
「在壁下不容易发现这个凹穴,我一个人可以隐住气息。等我伤好了,自然会去找你。」末鬼闭上眼楮,不再说话。
濮阳少仲怔了半晌,突然一抿唇,一声不吭的爬向洞口。
洞里很快安静了下来。既使不睁开眼楮,末鬼也能感觉濮阳少仲愤愤的踹著岩壁,向下爬去。
末鬼低头俯视著自己的手和剑。
他的手很有力量,他的剑则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玄铁沉剑。当他的手贯注真气,他的剑轻灵得就像活了一样。
可是现在,他连自己的剑都举不起来。
他在阴山,还有要面对的敌人与必须完成的任务。情况可能十分危险,他不能让失去的力量的自己和一个他应该要保护的人在一起。
他想等濮阳少仲走远点再悄悄离开,没想到不到一刻,本来已经爬出去的濮阳少仲又爬了回来,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我不走。」
「听话。」末鬼沉下语气。
「我说不走就是不走!」濮阳少仲怒道:「你刚才的话是在说我累赘,会拖累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为了让濮阳少仲离开,他只有点头。
「你以为我是小孩子随便骗两句就行?」他XXXX的,害他气得差点把剩余的树都拔光。
「如果你会嫌我麻烦,早在我中咒术的时候就会丢下我不管了,当时我还想杀你……」濮阳少仲本来打算好好讽刺末鬼两句,可是说到这里,当时的景象历历在目:心头一酸,眼里涌上一层水雾,怎么也说不下去。他咬了咬牙,举起左手向末鬼颈上按去。
末鬼下意识伸手要挡,濮阳少仲的手已经抵在他颈上。
「你的身体很冰,伤得很重对不起?」濮阳少仲黯哑著声音问道。
末鬼闭上眼楮,用冷漠的表情代替回答。
濮阳少仲看了末鬼好一会。末鬼一点也没有张开眼楮面对他的意思。他只好缩回手来,迳自转身爬到洞口坐下,闷闷地说道:「以前我受伤了,你照顾我,现在你受伤了,我也会照顾你。」
末鬼暗叹了口气,睁开眼来。「我被阴川水所伤,可能不是意外。如果对方能探得我们的行动,并在适当的地点装设机关,自然也可能猜到我已经受伤。不立即动手,只是不知道我的伤势如何罢了。」
「那又如何?」濮阳少仲哼了一声,「我们下山去找大夫治你的伤,谁敢阻挡我就砍谁!」
「对方不是你能应付的。」
濮阳少仲双眉一扬,「又没遇上,鹿死谁手还不知道!」
末鬼愣了一下。从濮阳少仲坚定的语气和自然挺直的背,他知道濮阳少仲并不是在赌气,而是认真的这么想。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末鬼顿了一下,淡淡道。
「随你怎么说。」濮阳少仲一挥手,重重的道:「反正我不走!我们一起,有事一起担,要真是担不了……」濮阳少仲转过头,直直地看著他,「大不了一起死就是了。」
杀手不言生死,因为他们早将生死置之计划外。但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没开始体验人生,说什么死不死呢?
但不知怎的,在他觉得濮阳少仲太过天真的同时,却又有一丝撼动在心底升起。
是被少仲影响了吗?他想起许久以前,他也曾经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末鬼忍不住笑了。忽然之间,他觉得心头那种沉甸甸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不能下山。」他说。
「咦?为什么?」
「不但不能下山,还要往山上去。」末鬼的声音有点连他自己也难以察觉的轻快。
「我们要混乱对方的叛断。」
「哦、喔。」濮阳少仲愣了一下,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也不必现在就走。」末鬼略略思索,「这个洞穴很隐密,对方一时应该找不到。还有一点时间,我可以自行疗伤。」
「那我去外面看看。你要疗伤,总是得补充体力,我去找点吃的东西。」濮阳少仲一转身,爬向洞口,又不放心似乎的回头道:「我去去就来,你要等我哦!」
末鬼看著濮阳少仲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想,如果他离开了,濮阳少仲一定会翻遍整座山头把他找出来。
他仔细聆听著外面的讯息,直到再也察觉不到濮阳少仲发出的声音,这才微微一笑,重又闭上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