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改先前数回的神情紧绷,打跨出电梯的那一秒起,李仁耀的唇始终勾勒著愉悦。
昨天下午那块山坡地的工程开标,长弘企业所属的高典建设该是呼声最高,几乎可以说是笃定得标的,怎知它竟然没标到这项工程,大肥肉被精华集团给叼走了,而底价只差一百万!
炳哈哈,陆榷一定会被这个结果给气疯了。
早就想挑衅他的忍耐度了,眼看著他一笔一笔的生意相继流失,实在是让人不爽都难,李仁耀满肚子的幸灾乐祸。尤其,这回的工程案,暗里,他也出了一番力气,功劳簿上是该大大的记上一笔。林林总总的旧帐新仇,不当著陆榷的面扯扯虎须,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况且,还得加上这些日子来,这个高傲的家伙让他受的那堆窝囊气呢。
可惜呀,昨天晚上一直搜不到他的鬼影子,只好让心头的兴致息兵一晚。一大早,李仁耀就迫不及待的晃到陆榷面前扇风点火外加落井下石。
「精华集团这次的工程底标是谁给的意见,你大概不知道吧?」
「你告诉我呀。」虽然陆榷凉凉闲闲的回答,但口气里的火药味却不胫而发。
昨天晚上跟小堇两个人窝在汐止的别墅,悠哉甜蜜的布置著未来的爱窝。却不料今儿个一早,就听了个坏消息,他正满肚子火没处发呢。
「说了,你可别将怒气发在别人身上唷。」
「废话一堆,不想说就给我滚。」事情一大堆,再加上昨天的马失前蹄,他的怒气是处于一触即发的燃点上。
「看你这模样,我还是不说算了。」
「拉倒。」随手将笔一扔,陆榷双手盘胸靠向身后椅背,「别在那里碍眼,没话说就给我滚。」
「你……」千想万料,怎么也没想到兴匆匆的跑来挥动挑衅的红旗,陆榷这家伙竟又先逮著机会给他窝囊气受。急切的顺著胸口的闷气,李仁耀的愉悦被陆榷赶狗似的鄙夷口气给驱散了。
「少在我面前扮结巴。」陆榷拿双厌恶至极的眼瞪他,「没话说就快滚。」烦人。
「其实,这件事你也不能怪她,她也是无心的。」看得出他的无礼,李仁耀满肚子的恼,可他偏不走。
消息还没放出去,石头还没丢到井里头呢,他才不会被眼前这杰骜家伙三两句话就给打发了。
他?「谁?」
这项山坡地的开发工程,他们可说是卯足了劲,做足了功课,下足了心思,几乎都可说是尽了一切的人事,十拿九稳该会得标的,可却马失前蹄的爆了个大冷门,精华开出来的底标竟然只比高典低一百万而已。高典这回可说是败得够冤枉。
陆榷知道公司里有人搞鬼,要不,这次的底标也不会在事前就流了出去。没标到工程,他只觉得遗憾,但他不会放过那个扯他后腿的人,隐约中,他怀疑这件事跟李仁耀脱不了干系。如今李仁耀自己主动揪了些话头儿出来扯,他倒是有些意外。
「咦,你还猜不出是谁?」李仁耀的愉悦又攒了起来。
最讨人厌的,就是这种吊人胃口的痞子,「你该滚了。」反正,他查得出来。
「唉唉唉,干么火气那么大嘛!」看得出来,陆榷快没耐性了,「其实,人非草木,这些年来,阿华对小堇的好,她也是都点滴记心头的,接触的机会多了,难免就会有说溜嘴的情形……」
「你说谁?」再怎么想,他也绝没将箭头转到她身上。
哼,捉到你了吧。李仁耀心念一转,轻叹了声,「小堇那孩子毕竟心眼儿松,单纯得很,又不懂得防人,随随便便就被人家套出个一两件事情这也是在所难免,你可别对她发怒呵。」
「你说谁?」陆榷陡地铁青阴沉的脸色够骇人。
小堇她才不可能泄出底标呢,她怎么会知道高典的竞标价……心神一凛,陆榷忽地想起,那天,小堇俯身捡起自桌上飘落的竞标单……「汐止这块山坡地的标价要这么高啊!」
不,不可能是小堇,就算再白痴,这种事情她也该知道不能讲的,绝不会是她!
「听王世文得意的提起,这个价钱是王佑华建议他的……」
「再说一遍!」猛地揪紧李仁耀的衣襟,陆榷眼中满是狂炙的怒火。
「你得承认,如果不是有人扯后腿,精华绝对不可能捡到这次便宜。」不动声色的觑了眼,李仁耀很满意陆榷变得难看的脸色,「王佑华向来是不管他父亲公司的事情,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你存心挑拨!」明知道李仁耀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落井下石,陆榷很努力的抑住自己的怒火,可是……几乎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终于吞回沸腾翻滚的怒火。
他的心还是受到了伤害。他想杀人!
「不相信?你可以去查啊。」谅他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李仁耀相当有自信。
安插在高典的那家伙早教债务给逼到东南亚藏匿了,而他很确信的是,就算陆榷直接问小堇,小堇也绝对会抱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心态敷衍了事。尤其是在陆榷怒火萌发的最高峰去质问她时。
李仁耀心知肚明自己佷女的依赖心态。自她父母亲翘辫子后,陆榷就完完全全霸住她的心,她怕死了他发火,怕死了他拍拍走人。
「我会查清楚。」咬牙切齿,眼中闪著犀利的凶光。
最起码,他会弄清楚,这件事情小堇究竟有没有沾到边。
「啧啧,当水落石出时,你可别对我们家小堇太凶啊。」凉凉的在他的怒火上浇油,一抹狡诈闪烁在李仁耀眼底。
哼,死到临头还在那里装傲,一件一件的揪你后腿,看你的长弘还有多雄厚的资金可以玩下去。
***
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狂飙回汐止的别墅,陆榷杵在客厅良久。
看著屋子里的每一件物品、每一件家具,那是他跟小堇花了不少时间选焙,又花了不少心思布置。一点一滴,全都有著他们的甜蜜爱情掺在里头,甚至昨天晚上,他们还在那块刚买回来的地毯上翻覆著身躯,任由火热的燃烧彼此……」一幕一幕的回忆袭上他欲爆裂的脑子,慢慢蚕食著他的理智。
原以为会见到小堇还熟眠在客房里的,可是,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人迹。记得今早将她吻醒时,慵懒恍然中,她语气惺忪的说要赖在床上一整天。
但是,她人不在这里。
她又撒谎!这个念头径行在陆榷脑海里攀爬而上,直至……
「小堇,你竟然背叛我!」狂啸一声,再也抑不住的怒火乘霄直上,完完全全的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给打碎了。
热怒的眼底满是狂意,再也抑不住的暴力倾向彻底的脱了缰,虽然赤手空拳,但此刻再也没什么可以阻止他的暴行,麻痹透极的神智一心只想要破坏,只想要毁灭,只想要将所有属于他跟她的一切记忆自他周遭抹去。
莽了性子的陆榷像是发了狂,浑然无神却又倾满著万钧暴怒的力气残毁著屋子里的一切。所有能砸不能砸的东西,一进眼,全都被他给毁得极其彻底。
直到花了巨资装璜的屋内再无一物是完整无缺的,直到他筋疲力竭的跪坐在地上,直到他发现自己的眼光竟然是不舍至极的落在被摔向墙角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小堇朝著他笑,笑得年轻、笑得真诚、笑得令他薰然心醉不已!
茫然的移开眼,怔忡的望著地上碎成数片的陶瓶,陆榷的心一紧,空洞怔忡的脑子忽地浮上了当小堇将陶瓶捧在他面前的娇媚神情。
那是小堇花了好几天的工夫做的,完成时,她还得意洋洋的跟他炫耀著自己的手艺,小心翼翼的将它摆在柜子上,左瞧右瞧的终于摆定了个顺眼的位置,还千叮万嘱的要他轻手轻脚,别砸坏了它。
结果,它真的被他给毁了!
长长的吸了口气,一抹悔意闪过陆榷的胸口,环视著四周,尽目的疮痍,他忽地长叹一声。
萌发的暴怒在得到完全的抒发后只余深沉的揪痛,他庆幸著李淑堇的不在场,要不,怕自己会失手伤了最爱的她,但却更痛心著自己的失去控制。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将暴力发泄得这么彻底,他是怎么了?
没有经过小堇的口,他竟然就断然判定她的罪。
他要亲口听到她的回答!
***
「是你告诉王佑华的?」就这么猛地现身往李淑堇身前一站,陆榷整个人冷咻咻的冻人,连话也是,冷冷清清的声音,没一丝较高的音量,让人听了就直觉得凉透了心。
「啊?」
没头没尾的,谁知道他指的是哪一项?侧著脸,停住正在切水果的忙碌动作,李淑堇很想开口问他她告诉王大哥什么?可是他脸上的风暴慑住了她的疑问。
他看起来像想宰了某个人似的。而那个人……若她一个回答不当,很可能那个人就是她!
「是呀。」揣测著他的问题,李淑堇漫不经心的点著头。
应该是上回聊天时,她不经心的跟王大哥提到,陆榷的父母在近期内会到台湾住一段时间的事吧。
陆榷不喜欢她跟人家三姑六婆一些有的没的,更讨厌别人来探挖他的私生活。而她的确是不经意的跟王佑华透露了一两件事情,他质问的该是这档子事吧?要不,除了这几项,她实在是猜不透他的怒气所为何来。
她最近快被手头上赶著的毕业作品给烦得一个头两个大,连别墅的布置都得先搁在一旁,哪还有时间去惹是生非呀。
残留的一线希望断了,双手恨恨的握成拳,陆榷望著她的黑眸里风暴疾聚,原先的怒气已然冰凉,取而代之的,是被硬剥开了的真心。
她竟然真的——背——叛——了——他!!
陆榷无法相信自己所求得的真相,他是这么的爱她、相信她,但她却背叛了他。面对他的质问,她的回答竟然是轻松恣意的……伤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王佑华?为什么?」
「啊?」茶余饭后的闲聊,她哪知道陆榷连这事情也希望她戒口,「我以为……没什么大不了。」就算她不说,等陆榷他爸妈到时,王大哥一样也知道呀,不是吗?
「没什么大不了!」一句话,堵得陆榷的脸色蓦然骤变!
「这很严重吗?」李淑堇真的打心底纳闷,「反正,他总会知道的呀。」
哑口无言的望著她无辜又疑惑的脸,有那么一刹那,陆榷的眼底浮上了对她的鄙夷。不管是不是有王佑华的介入,或是李仁耀从中作梗,她的反应让他心寒。
「是我看走了眼,既然你这么想,那,随你。」
随她什么?今天的陆榷好奇怪,问著莫名其妙的问题,发著莫名其妙的火,连看她的眼神也那么莫名其妙的让她……打心里头发毛!
「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李淑堇开始紧张了。刚刚,他的眼中有著不齿,为什么他会用这么让人打颤的神情对她?
「别踫我!」猛地挥开她的手,陆榷狠狠的瞪著她。
良久,李淑堇差点没被那口气给憋死。
「怎么……」
「你让我失望。」
失望什么?奇怪,他今天怎么净说些怪里怪气的怪话?
想说些什么,可是被吓呆了胆的李淑堇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的,看著陆榷驾御著浑身的低气压打她身前呼啸而去,一如他突兀的出现在她身前般。
不知所措的杵著,李淑堇连锋利的刀子自松缓的手中落下,在脚掌细细的划上一道血痕也浑然不觉。
***
一切,全都跟李仁耀脱不了干系,陆榷早就在心里暗忖著这一点,也相当的不齿他的阴险。可是,让他气愤之至的,是小堇的背叛。
但尽避是气极,他仍是做不到伤害她半丝。他爱她。可是,李仁耀就不同了。
「毁了他。」他不是圣人,李仁耀咬了他一口,他绝不会轻易饶恕,「我要他倾家荡产。」背靠著皮椅,陆榷黝黑的眼落在澄蓝的天空。
是谁说的?爱与恨是一体两面。对于小堇,他恨她,可是,胸口却是沉淀著更多、更浓的爱。
无法否认的,他爱她呀!
再几个小时,他的人就已经不在台湾这块土地上了。想到要离开这里、离开小堇,陆榷的心还是会炙痛难捺。可是他必须暂时离开这里,暂时。否则,难保自己会再一次失控,说不定会做出伤害小堇的事,这是他所不愿见到的。
伤害她,无论是以何种方法,他是如何也狠不下心。可是李仁耀休想安稳的度过余生。
「啊?」不会吧?「你是说,要彻底摧毁她的一切?!」感情不再,连报复都得如此彻底吗?
「对。」既然李仁耀看重的是名与利,他就取走它。
「你确定?」听命行事的手下除了讶然还是讶然。
苞随了陆榷这个主子多年,或许阴鸷了些,或许酷做了些,可是,他从不知道主子竟然可以做到这么无情。
爱情没了,连生路也不给对方留个小缝!
「需要我到律师那儿公证?」陆榷的口气已是挟带著火药味的嘲讽了。
「我会办妥!」拿人的薪水,听人的使唤,主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两个人,全都没进一步的求证,这个「他」的性别。
一个是阴郁著脸,意欲毁之而后快。
另一个,则是惊异又不赞同的盯著他,希望他能及时撤回成命。
良久,两张脸孔对峙著,神情憨厚的男人屏著气,直到那张恍如盘石的壮硕身躯离开,这才猛地叹出胸口那股子同情的气。
李淑堇,或许是爱错人了!
***
「叔叔,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吞吞吐吐的,要说什么也不干脆一些。稍嫌不耐的睨了她一眼,李仁耀贪婪的眼直瞪著她手中的文件袋。
只差这一手,他的计划就大功告成了。
避他辛讯的下场会如何凄惨,管小堇这个小毕呆会背负多少债务,这些,全不关他的事。
由他一手创办的公司已经逐渐步上了轨道,辛讯的资金也已经被他蚕食得所剩无几,客户也尽数被他移到自己的公司,如今的辛讯差不多成了个空壳子,李仁韦当年辛苦创立的基业,再也撑不了几天。
所有曾是李仁韦的财富,都将成为他李仁耀的了。
「叔叔……」
「究竟是怎么了?」她欲言又止的迟疑让李仁耀沉下了脸,「有话就快些说啊,你也知道叔叔很忙的。」那些印鉴一天没到手,他就一天不能心安。
这些日子外头有人在扯辛讯的后腿。正确说来,是在扯他的后腿。虽然不知道是谁主使,他也没这份心思去揪出那个处处为难他的家伙,可是,外来的压力却也使得李仁耀加快了移转手中持股的动作。
不溜快一点,待辛讯一倒,猢狲散尽,说不得他也会沾到些骚气。
「我已经两天没有陆榷的消息了。」嗫嚅的吐著话,李淑堇的心好慌。
不管是白天或晚上,她总联络不到他。Call他不回,行动电话没人接,连他的住处也是彻夜黑暗。两天了,他的秘书见到她时总是一脸的怜悯,然后对她摇摇头,死都不肯跟她透露他的去向。
心中扬起了惶恐与不安,连叔叔接二连三的开口向她告急,天天在她跟前要这讨那的,她也没心思去怀疑些什么。
陆榷不见踪影,她整个人都慌了神智。
「你以为他还会见你?」
「为什么不见我?」她呆呆的问。
「小堇,你别再那么天真了,你以为这几天叔叔为什么三天两头的找你要这要那?叔叔是不想让你年纪轻轻的就烦心公司的事。」
「公司的事?」拧起了眉,李淑堇不解的望著他,「公司出了什么事?」她几乎快脱尽爸妈留给她的股票了,上回叔叔不是向她保证一切都解决了?
「几件大Case被人给抢走了,几笔款项成了呆帐,可是开出去的票还是得筹钱去轧,这几天,叔叔都快被这几件事情给搞得焦头烂额,再筹不出钱,说不定辛讯就得宣告破产。」
「宣告破产?!」这个消息震惊了她的意识,「不会吧!」
「没办法,我们手头上的钱已经差不多告罄,只要再跳张票,就玩完了。」将双手一摊,李仁耀无奈的叹著气。
「怎么会这样呢?」
「问得真好,这些还不全都是陆榷那家伙干的好事。」轻而易举的,李仁耀将陆榷摆到罪魁祸首的位置上。
「陆榷干的好事?」僵著脸,她不敢置信的重复著他的话。
「要不是他耍阴的,老在扯我们后腿,我们也不需要一口气调那么多现金去轧票,这些你都不懂,告诉你也是没用。」李仁耀说得满脸的遗憾。
「不会,陆榷不会这么做的。」摇著头,李淑堇抗拒著叔叔的话。
他爱她呀,他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呢?
「你对他那么有信心?」冷笑一声,李仁耀不由分说的抢过她手中的文件袋,「醒醒吧小堇,你想想,如果他真关心你,怎么会避到温哥华呢?」
「他避到温哥华?」为什么要避呢?
你让我失望!
忽地,上回见面,他临去时说的话浮上了李淑堇脑海。为什么他要这么说呢?究竟,出了什么事?蓦地,一股冷颤袭上她的身,怔忡的望著叔叔不以为然的脸,一朵不祥的黑云打胸口冒出。
老天爷,究竟是出了什么她所不知情的事?
「你不是四处都找不到他的人?听说,他前天下午就飞到温哥华去了。」小白痴一个,连个男人都留不住,「好啦,叔叔得忙事情去了。」
李仁耀揭露的事情震慑住她,愣愣的望著叔叔抖抖手中的文件袋扬长而去,心中一角悄悄的崩了道裂痕。
她不相信叔叔的话。陆榷绝不会这么对她,绝对不会。
可是,如果陆榷没去温哥华的话,他去哪儿了?
***
花了一天的时间,李淑堇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陆榷的确不在台湾!
听说,陆榷离开当天在办公室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听说,为了一些不足为外人所知的原困,陆榷向外宣称要毁了她。听说,陆榷情誓旦旦的要她——倾家荡产。
每听说一次,她胸口的血就多淌一些。
李淑堇再也不知道该不该多听些「听说」了,纵使,听得多,她了解得更多,可是听得多,她的心伤更深。
尤其是在亲眼目睹别墅被毁损得不堪入目,所有他们亲手添购、布置的东西,尽数被摧毁。四分五裂的椅子、摔坏的电视机、她钟爱的那座水晶雕像……还有碎裂在地上的陶瓶……泪,纷纷的滚落颊际。
他的恨,表达得够血淋淋的了。
老天,她究竟是做了什么?竟将他恼得这么绝情、这么冷酷的誓言要将她毁了?
几天来的忧忡,心里的悲伤,再再侵袭著她的意志,再也挡不住那份疲惫,虚软的身子瘫滑在地上,恰巧与斜倚在墙角的自己打了照面。
相片中的她,笑得好无忧无虑。与此刻的她一对映,像极了在嘲讽著她的无知。
杵在冰冷的地板,李淑堇就这么怔忡尽夜。直到清冷的晨光自落地窗射进屋里、洒在身上,正想自地板上爬起,忽地触到了裤袋的纸张。
昨天晚上检验所的护士小姐顺路送到家里的检验报告。
因为心系著陆榷的行踪,她一直没心思去瞧上一眼,慢慢的翻开对折的纸张,茫然的眼眨了几次,这才终于清清楚楚的看进了上头的字。
瞧著填写著结果的那一栏,李淑堇的唇畔浮上了一朵浅浅的苦笑。
呵,如今,果真是祸不单行!
憔悴著心神游晃到公司,才进大门,就被助理给拦了下来,递到她眼前的是一大堆有看没有懂的文件。
「我叔叔呢?」这该是叔叔处理的事呀。
「李总到现在还没进公司。」女助理的脸色有些怪怪的,欲言又止了半天,却没再说什么。
「喔。」低吟一声,「这些东西急吗?」李淑堇扬了扬手中的文件。
「很急。」女助理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正经。
「那……我去找叔叔问问该怎么处理。」
「呃,李小姐……」叫住转身欲走的李淑堇,女助理的神情有些畏畏缩缩的,「公司的危机,能度过吧?」
「应该可以吧。」强自镇定的对她一笑,李淑堇没让随后的那声叹息飘进女助理的耳朵里。
应该可以吧!多没自信的回答呵,若她是公司所属员工,的确是该开始紧张了。可是,应该可以救得回辛讯吧?她已然耗尽了手头的所有积蓄了耶!
她的不确定直到她来到叔叔家,按下电铃,见到他的刹那,全都成了一缕充满了不祥的感叹。
「小堇,不是叔叔不肯帮你,实在是辛讯的洞太大了,叔叔没这么多的钱。」李仁耀大声的叹了口气,「如果可以补救,叔叔怎么会眼睁睁的看著辛讯倒呢!」嘴角叼了根烟,他的表情倒没太多的遗憾。
「眼睁睁睁的看著辛讯倒?」她怎么从来不曾觉得,叔叔看起来很像一个大流氓?
「啧,这回的洞太大,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它起死回生。」
李淑堇很不愿意往人性卑劣的方向想,可是,叔叔的态度让她……觉得有些寒心。
「叔叔,你的意思是,辛讯没救了?」大概是因为坏事最近都一窝蜂的寻上她,除了脸色更白更沉,心情更阴郁外,李淑堇反倒是没太大的激烈反应。
「唉,这件事,叔叔是爱莫难助了。」眯著眼,他话锋一转,「你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
「我……我……怀孕了。」没有多想,意识仍处于怔茫的她脱口说出才刚知道的事情。
「什么?」皱著眉头,李仁耀的脸色变得难看,「你怀孕了?是陆榷的?」那家伙,连跑了都还要拖个累赘!
「嗯。」低垂著脸,抿紧嘴,满心凄楚的李淑堇看著自己发著抖的手。
她曾幻想过,有那么一天,当她怀了与陆榷的爱情结晶,娇羞的向他开口时,他雀跃万分的景象。
可却从来不曾想过,事情的发展竟是如此的不堪!
她真的怀孕了,可是孩子的父亲却消失无踪。而叔叔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很……下贱!
「唉,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傻呢?」本就打算在夺产后,早早跟这小白痴画清界线的。如今,她竟怀了陆榷的野种,他更是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牵扯了,「他知不知道?」
李淑堇木然的摇摇头。
「啧,怎么会……唉,小堇,你也知道,这女人家的名声有多重要,可是,你怎么还弄出这么麻烦的事呢?白白的给人睡了也就罢了,还怀了人家不要的野种,这……啧,往后,你教咱们李家的脸要往哪儿摆呢?」
「叔叔?!」再怎么样,李淑堇也绝没想到,自一向还算疼爱她的叔叔口中所吐出来的话竟是如此伤人。
「我是可以收容你啦,毕竟,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哥哥的遗孤嘛,如果让你流落在外,人家会怎么批评我呀。」李仁耀压根就不去掩饰眼中的讥嘲及口吻中明显的不齿,「可是如果你住进来,得先答应叔叔,往后要收敛那些不检点的行为,知道吗?你也知道,小美年纪还轻,什么事都不懂,万一被你给带坏了怎么办?叔叔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多顾著点是不行的……」
人生的低潮一波接一波的出现在她生命中,李淑堇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心态来面对这一切。
「为什么?叔叔?」她不懂,她真的是不懂眼前的男人为什么态度大变,「我是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你为什么变了?」是一夕之间的转变?抑或是她一直愚蠢的不曾去探索过叔叔的心思?
「不为什么,小堇。」面对李淑堇嘶声低喃的质疑,李仁耀也豁出去的坦承一切,「这些年,我为辛讯做牛做马,不管付出再多心血,它毕竟永远也不属于我,我要有个属于自己的财富。」
「可是,你是辛讯的总经理了……」
「上头还是有你那死鬼爸爸,他死了,还有你呀,我永远只是第二!」李仁耀一针见血的供出酝酿在心里多年的野心,「我要成为第一,你们凭什么坐拥一切名利,那些都该是我的,是我的。」
「我的天!」木然的望著叔叔蓦然狰狞的脸孔,李淑堇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陆榷的不告而别,她的怀孕,尤其更甚的,是自亲叔叔口中所说的话,老天,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力量可以支挡她挺直身躯离开这里。
心爱的男人无端的背弃,她的痛是无可言喻的深沉。血缘至亲的叔叔含枪带棒的讥讽,更是莫大的耻辱,咬著牙,李淑堇不发一言的掉头黯然离去。
今天的这一趟求援,她是自取其辱。
***
夜阑人寂,被遗弃的不堪事实令李淑堇椎心刺痛,可更难忍受的是,纵使陆榷走得这么绝裂,纵使他使尽方法要毁了她,纵使他已经不再爱她了,她还是好想、好想、好想他。
可恨呵,爱他、止不住的思念,竟成了他折磨她的最佳利器。
几天的时间,李淑堇的体重直线下降。瘦骨嶙峋的单薄身子挡不住万念俱灰的颓丧。冷夜的凄愁,白日的现实,在在都逼迫著她日复一日紧绷的精神。
李仁耀毫不留情的宣布离开了辛讯,陆榷的人虎视耽耽的盯紧她每个动作,意图阻断任何可能成为她援助对象的门路。
这世界是现实的,辛讯原本就不是她在露脸处理一切,李仁耀的临阵抽手更令辛讯雪上加霜,更可况还有势力庞大的长弘企业在暗里施著压力,原本就已展露的危机更是扩展得疾速。
低落著心情,李淑堇翻阅著助理下班前呈上来的资料,忽地叹了声,啪一声将资料掷回凌乱的桌面。看得再多也是无用,她本来就不是从商的料,临危上阵,又怎么期待会出现奇迹呢?
唉,她果真是无能呵,竟让爸爸辛辛苦苦所创立的辛讯在她手中给轻易的崩塌了。
也罢,陆榷是存心要毁了她的,而事实是,她就算绞尽脑汁,也是救不回辛讯了,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如了他的愿。
或许,不该她的财富,她就不该执意保留。而不该她的幸福,也是她所强求不来的。而陆榷的怀抱,本就不是她的归属。
清冷的泪一滴一滴的滚下发红变涩的眼眶,淡淡的在衣襟渗出了浅浅的水渍,眨了眨眼,眨不回断了线的泪,却眨出了自心底泛出的苦笑。
发生这许多事,她不怨任何人。该如何怨呢?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的呀,追根究底,全都是她的痴傻、她的愚蠢,教她如何能将责任交给别人扛呢!
苦笑不断的李淑堇约了律师彻夜详谈。
事情,总该有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