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情楼看著包括名妓杜兰在列,在这个荆河州二十三个地方大老所设的酒肉宴会上,萨深云还是感叹身为萨象的族长有许多不能不尽的责任。
外面传来骚动,惹得每个人转头望向门口,也让萨深云从抱怨中抬头。
「对不起,让大家等我们。」绿只孤冷的身影出现在宴客厅的门口。
所有人望著绿只全都错愕住了。
但萨深云却没有因为绿只的长相不是他们想像中的样子而惊到,他迎上前去,「欢迎你到荆河州来。」也许这次的宴不会太让人讨厌,有一个可以深交的人在场,还可以让他忍受。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尴尬的纷纷问候她。果托捕头长得不像传说的那样,因为衮州百姓总是传言她像天仙般的美丽,但这样的传言也太离谱了吧!即使果花捕头脸上没有伤,也称不上是个大美女。
但不可否认的,果托捕头的长相是那种会让人想一看再看,甚至在回头后还会去细想品味的女人。
绿只目光扫过众人,一双眼引起了她的驻留,那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眼神,平静稳当的没有显示出他心中的残忍。
张世味的眼里没有畏惧,他不认为以他现在的样子,那个阴魂不敬的女人会奈何得了他。
绿只转头迎上一双柔情似水的水亮眼隋,一张精致无瑕的五官,雪白似花瓣的肌肤,道是一个丽质天生的完美女人。
杜兰含笑的点头,却引不起绿只的兴趣,她不是不知道杜兰普是左翼的「红颜知己」,但她就是不想多去认识杜兰。
绿只又扫视过其他人,没有见到她应该要见的人,紧握的手终于松开。她从不主动去找他,也没有留下可以让他找寻的痕迹,她知道他还不放弃的找寻她和左法,但依她现在这个样子,她不知道她是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尤其在这十年的分离当中,让她有足够的见识知道她是真的爱他的时候,她也许更没有办法忍受他拿嫌恶的眼光看她,也或许更没有办法去接受他真的不受她的事实。
绿只跟著萨深云坐上主位,郑之则边看著杜兰边走进来。
「果花捕头,窃盗案有最新的进展吗?」绿只还没有坐稳,就有人久候不住的问。
「还在找证据当中。」绿只淡然的回道。
「该不会没有进展吧?」化名李院的张世味开口。
「有人说在醉情楼看到凶案的目击者。」绿只不认为这个消息是真的,她直觉的认定是张世味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捕头?!」郑之愕然的叫著。
「怎么会?」杜兰惊讶,「这是不可能的!醉情楼最近并没有任何的闲杂人等进出。」醉情楼不是一般的妓院,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出的。
郑之听了更惊讶,现在他知道为什么捕头一点都不为这个难得的消息兴奋了。如果他们领著兄弟们就这样呆呆的闯进醉情楼里,铁定会让荆河洲的商家大老们看了个大笑话。
「这么说,捕头又被凶手耍了一次。」张世味不放松的咬紧绿只的错误,他要让荆河州的大老们对她失去信心,他不能让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他的计划。
「也许。」绿只淡淡地说。
众人群起哗然,而郑之错愕的表情不变。
大姊在想什么,那个人在羞辱她呀!一旁的萨深云则深思不语。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门外有一个人在听见绿只的声音后凝住不动,出现一脸错愕又狂喜的表情。左翼眯起眼想看清那个让他找了许多年的妻子,而里面人头的遮掩,让左翼不自觉的向前踏了一步,多尔和瓦签则担心的望著失常的左翼。
张世味哼道:「听说果花捕头已经嫁人,却没有人知道你的丈夫是谁?该不会也是骗人的吧!」
在左家失败后,张世味这几年一直在外游荡,他不知道左翼人也在荆河州。
张世味的钱来自抢劫杀人所得,所以他一直无法在一个地方久待。只有在作案前必须勘查地形,得知被害人的作习时,他才会以做生意为名在那里久住一个月左右,所以自然会比较疏忽一些新起的商家,因为小商人还不够格让他有想作案的兴趣。而左翼的萧同阁是专作珠宝的生意,并不愿招摇的去惹别人注目;由于一个是没有意愿知道,一个是生意半地下化,要彼此知道除非是熟人带路。
而张世味有时在作案完后,会留在该地等事情稍过再走,有时则假装出外经商再绕回来作案,但总是不会人待一个地方超过三个月以上。毕竟他还在躲避洞庭湖左家的全面追缉,左象的势力之广也是他最为忌惮的地方。
今天他会出现在醉情楼,是因为衮州总捕头果花追枭盗追得越来越紧,这也让他在各地作案的困难度越来越高,失败的机会也越大,让他无法不对这个人采取斑度的注意,这才让他无意间得知衮洲的果花捕头就是当年侥幸没有死掉的绿只。她曾破坏他的行动一次,自负又谨慎的他绝不会再让事情发生第二次,就像他已经成功的改头换面,成功的躲避左家长达七年的追捕。
这一切还不是张世味这个罪魁祸首造成的。绿只在心里想著,张世味想让她成为说谎的人,她也没有那么简单就让他得逞。
「李老会不知道我的丈夫是谁吗?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绿只装出愕然。
左翼听到他们在谈他,遂停下移动的脚步。
「我怎么会知道?果花捕头说笑了。」张世味心惊胆战的哼道。
「喔,我以为你知道他就在荆河州做生意。」绿只淡淡的说,却在张世味的心中压下一块大石头。
张世味倒抽一口气,他没想到左翼竟然也在荆河州!
萨深云对李院的举动眯起了眼,其他人则交头接耳起来。
「是谁?」有人捺不住好奇的问。
绿只只是笑著没有说话,张世味也出奇的没有再逼问。众人被绿只和李院之间的静默逼得全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望著绿只。
「我不知道我这个做丈夫的有这么难让你启齿?」一道蕴含著痛苦,而且又怒又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众人抬头看向来人,「左阁主!」他和果花捕头是对夫妻?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别人的错愕和私语,左翼都没有去注意,他的眼只盯著绿只。
绿只愕然了二下,傲冷的脸上漾起了笑,眼眶满溢著泪却没有落下,但左翼没看到。
黄昏的光线从绿只的背后照射进来,遮住了她欣喜的脸,却让她看清他的怒容,等到左翼看清她时,她已经下意识的将受伤的表情遮盖起来。
「左翼?!」萨深云看到左翼那邪魅的脸竟充满痛苦的思念,他不禁转头看向绿只,难道就是她?那个让左翼深藏心中却又藏不住的女人?
「抱歉,各位大老,我想我需要跟我妻子谈一下,可否麻烦你们先走一步。」左翼这句话是命令不是请求。
李院是第一个走出去的,令左翼半眯的眼闪过警觉。那柄歹毒小刀的主人就是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竟让他觉得熟悉,但他并没有见过他,这更让他不舒服,他该知道这个人是谁的。
其他的大老们虽然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们还是聪明的选择出去,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而萨深云在走过左翼的身旁时对他一笑。
左翼半眯的眼很快从李院的身上移到坐在前方的绿只,他还是紧盯著她,没有注意到杜兰的哀伤。
「捕头?」郑之怕怕,这男人邪气的让他心跳加速,生起一股战栗。
「郑之你也出去吧!」绿只下令。
「但是……」郑之虽怕却不愿走,他警戒的望著眼前这个邪魅的男人,怕左翼会对捕头不利。
「跟兄弟说我没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进来。」
「捕头?!」
「出去。」绿只没有那个精力再去说服想保护她的郑之,她眼前还有更大的麻烦需要处理。
「是。」郑之见果花大姊端出架式,也不得不听命。
一干闲人全都出去后,一脸担心的多尔和瓦签便将门关了起来。他们第一次看到主子失常。
绿只的笑容没了,见到左翼的喜悦变成了害怕,「阿翼?」
左翼怒瞪她,一手紧捏著乌骨天蚕扇。她知道他回中原三年了,她知道他一直在找她,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而她却没有一点想见他的冲动,没有一点想让他知道她还活著的念头,她怎么能这样对他?她怎能弃他在痛苦和悔恨中翻滚?她怎么能让他在不确定的思念深海中如一条快要溺毙的鱼?他的妻子,他要厮守一辈子的女人,竟然如此残忍的将他弃之在一旁!
「不要叫我!我就那么让你难以做齿?!」左翼被绿只的不愿承认伤到了心。
「阿翼,对不起!」绿只咬住下唇。她没有站起来,将受伤的脸颊侧过去背对著他。
左翼太痛苦了,他没有发现绿只的异常,他捏紧手中的扇子,压抑自己的痛苦和庞大的怒气说道: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三年了,我不信凭你现在的身分,你会不知道我在找你!」
左翼强烈的感受到被至爱背叛的痛苦,受不了绿只的无动于衷,他愤怒的把扇子打在桌上,桌子上的东西因震动而掉落在地。
物品的坠地声让绿只惊跳,「对不起,对不起!」她只能说这些,因冯她是故意的。
她是故意不让他找到她,不然凭左翼的本事,他不会没有她一点的蛛丝马迹,他不会拿到错误的消息,让她近在身边却又找不到她,她没有任何可以为自己辩解的理由。
「不要再说对不起!你没有其他话要说吗?」左翼怒吼,根本就不管外面有人在。
多尔、瓦签、郑之和萨深云脸上全都闪过一抹忧心之色,尤其左翼异于平常的狂吼更让他们的心一上一下的跳著。
「没有。」绿只冷静的回答。
闻言,左翼突然的平静下来,「没有?!没有?!」他后退了一步。「我的妻子在离开我十年后,竟没有任何一句话可以说。」他的脸整个苍白起来,他从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十年了,他的小只果花依旧将他推拒在生命之外,十年前他只拥有她的一切三天;
十年后她还是狼心的让他失去她,也许他从来就没能拥有过她吧。
「对不起。」绿只侧看著左翼,没有办法转头去面对他,甚至没有办法让自己站起来。
「我不要对不起,不要对不起。」左翼低喃著,「该死的,那我要什么呢?」他转而低咆,有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阿翼?」不要这么悲伤。绿只隐忍著不让这句话说出口。
「不要那样叫我!」左翼冷冽的神将绿只的心撕裂。「你没有资格,你没有资格,那个爱我的小只果花已经不在了。」她怎么能忘了她曾说过她不会后悔嫁给他,这就是她不后悔的作法吗?
绿只咬著唇不说话,心中狂喊著,不!阿翼,你的只果花还在,只是她不再完美无缺了,只是不再能够骄傲的站在你的面前,只因她怕你不能接受现在的她,只因她保不住你们的孩子。
师父他们不敢开口,不代表她就不知道,她的孩子没了,做为母亲的她怎么会感受不到那股失落,还有在失去他时失声惊叫的痛楚。
「哈!那我这十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左翼突然疯狂的大笑。想起这十年来他为她饱尝的煎熬,他就更加无法接受他从没拥有过她的事实,这教他几乎笑到想流泪。
「够了!不要伤害自己。」绿只红了眼怒斥。
「是你伤了我。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左翼发狂的笑声嘎然而止,他不知道他的话在绿只早已内疚的心房上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绿只只能瞪著虚无的一点道歉:「对不起。」
「够了!我说了我不要对不起。」左翼受不了绿只的道歉,那好像证明他早就不再拥有她。
左翼气极的上前抓住绿只的手腕让她转头面对他,如果她不要他,他要她当著他的面说,断了他所有的期望,毁了他这十年来所有坚持的信念,只因他不要在找到她后,面对地无言的责备。
绿只来不及掩盖脸颊上的伤,她清楚的看见左翼脸上的愕然,泪水猛地滑下她的脸颊,「对不起。」
左翼不信的摇头,他的手颤抖的抚上绿只脸上的疤痕,「是谁?是谁?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对不起。」绿只低喃。
「只儿?」左翼发现绿只不对劲,却不知道绿只这几年来的坚强,只是对加诸在她身上一切的抗议和对左翼渴望的等待,一旦少了支撑下去的力量,她就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对不起。」绿只说著就昏了过去。
「只儿!」左翼抱住她虚软的身体。
左翼悲痛的狂吼让门外担心的人全冲了进来。
「叫大夫!」左翼对进来的人大叫。他没有看见其他人的慌乱,他惊惧的心灵只有绿只的倩影和她苍白的面容。
罢才他到底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啊!
「左翼,把她放下来,大夫快要来了。」萨深云要求他,看著左翼紧紧的抱住丙花,那模样好似她会平空消失一样。
「不!」左翼没有办法忍受绿只离开他的怀中,即使只有一下子,他也没有办法接受,他必须抱著绿只才能让自己相信她不会又不见。深云没有爱过,怎么能够了解他那种曾经拥有却又无缘无故失去的恐惧,那种不知而来的惊慌。
「左翼?」
「我要带她走。」左翼抱起绿只,他不要她在醉情楼里,不要她清醒时是在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地方。
左翼没有从大门口出去,反倒是翻窗而出,沿著屋瓦上走。
「左翼!」
「主子!」
「捕头!」
萨深云和多尔、瓦签、郑之同时惊叫出声,连忙跟了上去。
***
在萧同阁的向日房里,左翼紧握著绿只的手,呆愣的不敢相信他竟然那么浑帐。
他竟然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责备她,难怪她不肯见他!左翼疼惜的抚著绿只脸颊上淡淡的伤痕,他能不能收回所有伤害她的话?
「左翼,冷静下来了吗?」萨深云拍拍左翼的肩膀。之前在醉情楼搞得一团混乱,回到萧同阁又造成另一团混乱,他真的不敢相信他竟会看到这个善于调侃他人,笑脸戏龙的男人发疯般的狂乱,使得他有著深深的同情。
左翼疲惫的回过头来,轻柔的放下绿只的手,从床旁站起来。「大夫怎么说?」
「刺激过大,休养几天就行了。要谈谈吗?」
左翼露出苦笑,看了安憩中的绿只一眼,一双邪魅的眼柔情似水。「我从不知道她就在那里等我去找她,我甚至派人求证过,却忽略了她可能再也不是原本的她。我浪费了三年,却在见到她的时候伤害了她。」
萨深云顺著左翼的眼光,看到绿只脸上的伤痕,得知她曾经遭受过的伤害。「你只是没想到而已。」
「我早该想到的。」左翼从怀中掏出她送他的扇子看著,想到了为什么她不见他的原因,也许他只是不敢去想。
「如果有那么多早该想到,人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萨深云下了结论。
「又是你的哲理。」左翼嗤之以鼻。
「别这么瞧不起好吗?否则我怎么配叫圣剑。」萨深云耸著肩。
「我疯了,连你也疯了吗?」深云这种难得自吹自擂的语气让左翼觉得格格不入。
「至少我不是最疯的那一个,你该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不用看,我不是没看过。」左翼露出苦不堪言的笑。他这个样子只会此十年前好不会比十年前差,至少现在绿只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只是他担心等她醒了之后,他要怎么让她原谅他,而他达一点把握也没有。
萨深云摇头,「我是不晓得到底是怎么了?不过我知道你会比弃海好。」
左翼失笑,「他怎么了?」
「陷入情海的波涛中会好是奇迹。」
「有麻烦吗?」
「他不要我们插手。」那个生性冷漠孤傲的人太骄了,情愿自己伤痕累累,也不要让他们这些朋友略尽一点心力。
「我现在也没有力气管他的闲事,教他自己自求多福。」左翼看向躺在床上安眠的绿只。
「我会的。」
萨深云的回答左翼并没有听见,他坐回床沿,心思飘到绿只的身上。
「我回去了。」看著左翼明显的表露爱意的神情,萨深云咧冽嘴而笑的走出去。「没事了。」他对在门外守卫的多尔、瓦签,和在一旁著急万分的郑之说著,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先回府衙,这件事待让綦毋大人知道。」郑之说完就走了。
「多尔、瓦签,多注意萧同阁的安全。」萨深云望著郑之渐行渐远的背影吩咐道。
「藤公于?」多尔和瓦签两人心头有著疑虑。
「希望我是多虑了。」萨深云回头忧虑地看了房内的左翼和绿只一眼,方才醉情楼大宴的情形还印在他的脑海中。
***
左翼专注的看到绿只眼睫毛在煽动,他的心中开始七上八下,但却有更多的心喜,他的小只果花就要回到他身边了。
绿只眨动眼楮,焦距逐渐对准,在看见左翼的同时,她给了他一个亲切的笑容,但这样的举动完全出乎左翼的意料之外。
「只儿?」左翼不解的模著绿只的脸。
绿只歪著头,一脸的疑惑。
「不。」左翼看到绿只的不对劲,不肯相信的摇头,「不,只儿,不要这样对我。
我可以忍受你责备我,我可以忍受你不理我,但别让我又再一次的失去你。」他喃喃地说。
绿只只是面无表情的眨著眼楮,像是没听懂左翼的话。
「不!」左翼的眼泪不自觉地滑下来,悲鸣狂吼而出。
在门外还没走的萨深云和多尔、瓦签冲了进来。
「左翼!」
「主子!」
他们看见左翼的悲倒,也看见绿只脸上,那个不该出现在二十六岁已婚的妇人脸上的纯真笑容,那个表情是只有五、六岁的小孩才会有的。
左翼抱著不停挣扎的绿只无声的哭泣著,萨深云和瓦签、多尔则退出房间,来到房外,萨深云低沉地说:「去请大夫再来。」
「是。」多尔和瓦签临走前又多看了房门一眼。
萨深云立在门外,听见左翼再一次崩溃出声,他发誓在他有生之年,他绝对不要爱上任何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