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爱使坏 第三章

龙炎天俊秀的脸庞端著笑容,字面上的拒意却再清楚不过,直接把那封合同书交还给她。

「为什么拒绝?」平安丈二金刚模不著头绪。

「你不知道合同内容?」见她摇头,龙炎天了然直道:「那是秦啸日商请我往后五年内,每半年挪出十五日,至秦家药铺驻站义诊的合同。」

「义诊?」啸日少主不是要她来谈生意吗?这种龙炎天拿不到半点实质利益的生意,能算生意吗?

「你不懂义诊?顾名思义是义务性质的诊疗,付出善心,不求回报。」

「我懂啦!」她瞅了他一眼,低忖揣测。「是不是因为义诊拿不到报酬,所以你拒绝?若非要报酬不可,其实你可以这么想——把义诊当作积阴德,行善积德庇荫你与你的子孙,何乐而不为?」

「行善能否受到庇荫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逆天之人,逃不了上天的惩罚。」龙炎天眼帘微敛,看不出他此刻的眼神。

「什么意思?」

「报酬是其次,我只是不想费工夫做多余之事。」

龙炎天抬眼一笑,语气半真半假,先前俊眸中一闪而逝的淡漠,仿佛只是平安的错觉。

「行善对你来说,是多余?」

他是真冷血还是假冷血?要是她有这么一身本领,她绝对替啸日少主站台站到底!总归一句,她这个人就是脱离不了平家人的宿命。

「该不会,你只医治能送上白花花银两的人?」如果是这样,她鄙视他!

「我不是那种见钱眼开之人,治病无关钱财,而是攸关我的心情。」这小东西似乎误会了,他有必要替自己的人格澄清一下。

「我不管你是哪种人,言下之意,你看诊与否,还得视你心情好坏来决定?」

在他赞赏的眼光下,平安知道自己答对了。

「万一求诊之人病况紧急,你的心情恰巧不好,你就不替他治病了吗?」

「我要不要救,的确端看我的心情而为。」龙炎天不置可否,给了她模棱两可的答案。

「万一他死了怎么办!」她的语气忍不住上扬。

「别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他表情无辜,字面上却完全透露事不关己的心思。

「当然有关呀,你是个大夫!」而且还是个人人倚重的神医!平安这会儿义正辞严的抡起身侧的粉拳。

「谁规定大夫就得背负他人性命的重责大任?若大夫明知一个人的病况早已束手无策、回天乏术,那个人的死,也该算在大夫头上吗?」他问得轻松,深邃难测的黑眸凝聚不以为然的轻讽,无声道出「别傻了」的结论。

「是不该……」她被问得一时哑口。

「但,不努力到最后,怎知那人没得救?你光视心情率性行医,不顺你意,不就等于一开始便将前来求医的病患赐死了吗?!」

「赐死?很新鲜的说法。」他笑了笑。

「不好笑!人命关天,不能拿来说笑。」她板起脸孔,严肃指正。

龙炎天拊掌。「你说对了一点,人命关天,死活自有天定命数,所以我才说与大夫无关。」他说得理所当然,眼神透露——你看嘛,连你自个儿也恁般说。

「不……不是这样……」哎呀,都快被这男人搞混了!「患者来找你治病,你倘若不医,害得他们一命归西,这根本不是天定不天定、命数不命数的问题,而是你见死不救的后果!」对,这才是她的立场。

「天下大夫何其多,名医、密医、庸医到处都有,我不救,并不表示我将患者扣在这儿了,我也没拿刀架在他们颈子上,威逼他们不能去找别的大夫治病,怎能说是我害的?」俊眸哀怨的瞅著她,诉说著她如何误会他的委屈。

「是不能……」忧郁俊颜差点让平安同情心泛滥。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她愤愤甩头,挥去他营造出来的假象。

「可是,你是个大夫、大夫呀,岂有把病患推出门的道理!」

装可怜没用,龙炎天索性端回佣懒笑脸。

「朝廷有律法,规定一个出身食堂世家的子弟,非得继承家业不可吗?」

平安一楞,差点接不上话。这男人说话怎么跳得这么快?

「没有这种律法……」

「这不就对了!我只不过凑巧生为龙家子弟,习医乃家传祖训,不代表我真得将行医当作毕生职志,你说对吧?」

好像也对……

「况且,医者行医最忌心绪不定,你认为我这种人能胜任大夫之职吗?是否不该随便替人诊病?」

是不该随便……

「万一误人病情,你说该怎么办才好?」他煞有介事,问得认真。

「我……」

她的话都被他轻轻松松堵了回来,几乎都要顺著他的立场点头了,她反而成了站不住脚的那一方,平安不敢置信的瞪著眼前大言不惭的男人。

耍赖!他耍赖!这是什么荒诞谬论?哪有专司救人性命的大夫如他一般漠视人命,亏他得了「神医」的称号……啊!她想起来了——

「我听山脚下的镇民说,这几年来,人们想求神医治病,却大都锻羽而归。我才在怀疑为什么他们要见你一面怎么困难,原来是你故意刁难前来求医之人!」她恍然大悟。

「说刁难不好听啦,只不过教他们知难而退罢了。」

还不是一样!

岂料这回,平安非但没有发难,小脸上的义愤填膺转瞬被怜悯取代。

「龙大夫,你的心情一直很糟吗?你过得不快乐?人生在世,快乐是过一天,不快乐也是过一天。天无绝人之路,你何不换个念头过日子,别太钻牛角尖,或许会开心些。」说到后来,她哥俩好的拍起他肩膀安慰。

耶?龙炎天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搞得一楞。

这小东西变脸跟翻书一样快,前一刻还神严色正的驳斥他,下一刻却同他好言相劝起来,很少有事会让他楞住、值得他开怀大笑,但此时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哈哈……」有趣!尤其她那宛如劝他「遁入空门」、「忘却凡心」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唉唷,扯到背上的伤口,好痛……

「我看你心情挺好的嘛!」她侧目。

「呃、还好。」他立刻收敛笑脸,不想让她生疑。

「我爹也说‘知足常乐’。你拥有过人的财富与地位,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不解的摇头。像她爹就很懂得知足的道理,知足到每天都乐过了头。

「人心中的怨、痴、情、仇,均源于贪,若不贪,就不是人心了。」严格说起来,财富地位非他所欲,他还真不满足呢!

平安柳眉轻拢。「你说话好深奥,我不是听不懂,总觉得你像是回答了我,却又像是避而不答。」给她的感觉好比那些只会说「天机不可泄漏」的算命仙,满身秘密的样子。

「习惯就好。」他悠哉一笑。

「习惯?不,我是上山来跟你谈生意的,哪有空闲去习惯一件事。」

习惯,通常要花上不少时日。她不能离开秦府太久,荷月就快到了,秦府每年都会筹备赏荷会邀请京城富商前来一聚,很多事得忙呢,爹爹铁定忙不过来!

谈生意啊……

龙炎天挑了挑俊眉。与她抬杠一点都不无聊,让他差点忘了她此行的目的。

「恕在下难负此大任,烦请转告秦公子,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在下无福消受。」

秦啸日想行善积福是他家的事,他没兴趣。

「你总不会一年到头都心情不好吧?」平安蹙眉,显然已经把龙炎天不想替人治病的肇因,归咎于他心情不佳。

「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况且近年来痼疾缠身,痼疾复发每每都令我有些烦郁。」他抚额,状似烦心。

「那么,养好病,你就会愉快多了?秦家药铺有最上好的药材,少主既然请你到秦家药铺义诊,我问少主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把药材送给你补身,我家少主是个明理人,想必他会明了你的难处。」她微笑。

龙炎天朗眉微皱。

药材?免了,龙家庄里堆放的药材多到他看了就烦!

不过,见她提到秦啸日时,清眸中绽放的忠诚光芒,突然让他觉得有些碍眼。

「你是秦啸日的什么人?」他不太喜欢自己这个问法。

「我是秦家总管之女,目前是见习总管的身分,也就是我家少主的仆人。」

「是不是秦啸日嘱咐你,务必说服我签下这份合同?」

据他所知,京城秦家药铺的营运本来就好得很,无需他到铺义诊亦能达水准之上,秦啸日何必派人大老远捎来这张可有可无的白纸黑字?况且,这是哪门子「生意」,他一分钱都赚不到咧,秦啸日凭什么认为他会答应?

「少主没有明说,但我一定要做到,因为这是我的责任!」她可没打算锻羽而归。

忠仆一个!

龙炎天可以想见,若她家少主要她去死,她都甘之如饴。

他又发现,这小东西的愚忠是个他看不顺眼的缺点。

「龙大夫,你真的一点意愿都没有?」平安不放弃问。

「这个嘛……」龙炎天沉吟。

实际上,他行医的「习惯」不若她所想这般,该不该告诉她实情?

荧熠黑眸盯上那张写满坚定的红润小脸,在她光洁的眉心停留稍久,龙炎天内心亦有了打算。

「既然是谈生意,你想办法说服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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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龙炎天谈话那日之后,又足足过了三日,平安根本见不到他,前去敲他房门也都被石凌以养病之由,谢绝见客,阻挡在门外。

龙炎天身患的痼疾,情况真有那么糟?

那么,请他每隔半年前往秦家药铺义诊,他会不会吃不消?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不愿签下合同?这也不对呀,他说他端赖心情好坏来决定行医与否,可是那天他的言谈之间,又让她觉得事情没这么单纯。

龙炎天虽身为大夫,却似乎不爱替人治病、不把人命当回事,但对行医这事却又非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拒绝,难道他真的只是单纯不想浪费力气替人治病?可他又给了她说服他的机会呀?厚——这个男人好难懂哦!

「哑奴,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龙大夫的事。」

客房内,平安左手托腮,右手摊放桌上,问著正在替她拆掉伤布的丑姑娘。

她好不容易从惜言如金的石凌口中,问出哑奴及石凌都是龙炎天的奴仆,龙炎天兴致一来也会传授他们简单的医术,所以问问哑奴,应该对她接下来该做的有所助益。

闻言,哑奴微诧的抬首。

她是个哑巴,平姑娘却总爱找她说话,但平姑娘所问的,并非刻意为难她的残疾,通常只需她点头或摇头就够了,就像是……把她当正常人看。

平安在哑奴面前挥挥左手,嫣然笑道:「你盯著我发呆做什么,该不会现在才想看清楚我长什么样子吧?」

这个年纪只比她小一岁的姑娘呀,怎么老是头低低的!

她才这么一说,哑奴又怯赧的把头给低了回去。

「你可以靠近一点,我给你看,没关系的。」

平安故意把脸凑近哑奴,还伸手勾起哑奴尖细的下巴,把光天化日之下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学得十足十,逗得哑奴布满疙瘩的双颊又是一阵赧红。

「呵,哑奴你好可爱唷!」

身体力行调戏完毕,平安还不忘在言语上也吃块豆腐。

哑奴这回则是楞楞的看著平安,自卑的眼光忘了闪躲。

平姑娘怎么会说她可爱?她这模样好丑,连看到水面上映照出来的自己,都会吓一跳……

「哑奴,你认为龙大夫是不是个怪人?」平安不疑有他,兀自问道。

主子他……哑奴细想了下,摇摇头。

「不是吗?我怎么就想不透他这个人?他有一身精湛的医术,却似乎自觉很多余;有神医之名,却与悬壶济世搭不上边,这种大夫哪里不怪?」平安顿了顿。

「你的眼神是不是告诉我,只要与龙大夫相处日久,自然便能了解他吧?」

哑奴点点头,嘴角咧开不自觉的腼腆笑花,由于不常微笑,笑容显得有点不自然。

「我不能久留,等合同一签妥我就得离开,没时间与他‘相处日久’啦,合同的事得趁早解决才好。」秦府还有差事等著她做,在这里拖得愈久对她愈不利。

听平安如是言,哑奴心头不禁感到些许落寞。

「对了,龙大夫是否曾经诊治病患、却不收他们分毫?」平安再问。

哑奴点头。

「义诊,有没有过?」

这回哑奴有点迟疑,想了想才点头。

真的假的?「他心甘情愿?!」

没有人逼主子那样做,应该算是吧……哑奴又点点头。

也对,龙炎天曾言明他行医端视心情好坏,心情一旦愉悦,就算清扫茅房都不觉得臭、霪雨霏霏下不停更倍觉诗情画意吧!

平安兀自轻敲脑袋,自觉问得不经脑子。

没办法,谁教龙炎天给她的感觉太过冷漠。

其实,龙炎天的冷漠并非形于外、像石凌那种冷冰冰的酷样,他的外貌正好相反,简直灿烂耀眼得逼人、刺目,但就是有一种她说不上来的冷淡、无谓……

沉敛的敲门声响起,打断平安的沉思。

勤快的哑奴率先起身去开门,门扉一开,又很习惯的低头缩到一旁。

门外站的是高大的石凌,他先是看了哑奴一眼,才把视线移到平安身上。

「平姑娘,少爷有请。」他的语调一贯低平、一贯言简意赅,却明显少了初见时的冷硬。

背对门扉的平安倏地回头,唇角的笑窝即扬。

「他身子好些了?」

面无表情的石凌,以颔首代替回答。

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说话能省则省,跟他那「奢侈」的主子大相迳庭。

「他没事,太好了!快带我去。」平安立刻提裙冲出房门,丝毫不察自己语气中,有著因为听闻龙炎天身体已经无碍的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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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凌按照主子吩咐,领平安来到荷塘畔,便先行离开。

夏意初盈,荷苞未绽,鱼戏莲叶间。

荷塘中央有座朱栏亭,亭与岸以一座红色拱桥相连,含苞待放的粉嫩荷颜与亭桥相互辉映,水面间或点缀一溜而窜的金红锦鲤,美不胜收。

但这些美景,都不如凉亭里那抹最显眼的存在——

一身紫绮锦衫、外罩金绣碧纱的龙炎天,伟岸的身影伫立亭中,折扇轻摇,放眼临赏街在沉睡的粉荷,好不惬意。

「龙大夫。」平安来到凉亭,对于他又是这身摆明「我很有钱,要抢请便」的装束没有意外,只是依然觉得刺眼,若是看久了,眸子会酸呢!

她还是比较怀念三天前他那简单、却不失清逸的打扮——

慢著慢著!当时他衣衫不整又一身病态,哪里好看了,她胡思乱想、怀念个什么劲呀!

「安儿。」龙炎天折扇一收,噙著俊美笑容回身,乍见她抱头猛摇,关心的问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没、没有……」她扯开尴尬的笑,连忙停下自己突兀的举止。

「那就好。你的伤,复原得如何?」

他直接轻执起她的右腕,任她的衣袖滑至肘处,露出藕臂和已经结痂愈合的蛇牙印。

平安的细腕陡地被大掌圈起,他的玉指环与指间的温度,同时熨上她柔滑的肌肤,一凉一热,从紧贴的那一处往外扩散,荡起一波波冷热错综的涟漪,此番骚动很快就顺著她的血液浸润心湖,撩起方寸间的不平静。

她怦然一怔,赧然的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抓住。

她以为他初愈的病体应该还称不上强健,岂料他的力气远比她所想的还大,好似抓牢了就不会轻易放手那般执著。

「你干嘛突然——」

「为什么没有乖乖喝药?」不待她说话,他眉峰一挑,宣布她的罪状。

「你怎么知道?!」她讶问,忘了抽回手。

「尚有余毒残留在你体内。」这就是不听话的证据。

「余毒?伤口都已经好了呀,我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不但精神饱满,都可以活蹦乱跳了呢!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乖乖喝药?每日两帖的药,难道哑奴偷懒?」

「不不,哑奴没有偷懒,她尽责得很。」平安连忙澄清,不想连累无辜者。

「她送来的汤药我每回都有喝,只不过那个药愈来愈苦,喝不完的只好分给花瓶……」说到后来,理亏的嗓音愈来愈小。

「喝不完?」一池塘的水喝不完,还说得过去,一碗药喝不完,太牵强。

「……不要这样看我啦,我最怕苦了。」又不是犯了什么罪无可赦的大错,干嘛瞪她。

「好嘛好嘛,我知道不应该浪费汤药,我有在忏悔了。」其实她每回倒掉汤药时,都已经遭受良心的谴责了,觉得自己好像在做坏事。

她嘟起小嘴的样子,让龙炎天不形于色的愠怒转淡。

这小东西认罪的模样也好可爱喔……但,不、可、原、谅!

「药方后来多添了两味理血的药材,是苦了些没错。」他闻风不动说道。

「不是苦了些,是苦多了!」他很清楚嘛。

「你没告诉哑奴,你怕苦?」

要是他像她一样畏苦,这条命也许早就没了。

平安摇头。「汤药是她辛辛苦苦看著炉火煎的,我不想拒绝她的好意,也不好意思请她倒掉。」

所以哑奴都以为她乖乖喝完了,其实共犯花瓶也喝了不少。

龙炎天微哂。他早就模清她骨子里的正直,这一点,倒是可以善加利用。

他端起脸孔——

「就算药再苦,病患也应该配合大夫的指示用药,否则求诊何用,这是五岁小娃都明白的简单道理,对吧?

但就有人如此自以为是,我最厌恶那种病患,想起来就很不爽快,心情连带大受影响,那张什么鬼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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