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雷季渊将坐骑一丢,便拉著采灵往房间走去,完全无视于沿路请安的奴仆们。
采灵被动的被雷季渊拉著走,他走得很快,她几乎是跌跌撞撞跟著他的;而且,他抓著她的手腕是那样用力,她必须咬紧牙关,才能忍住即将决堤的眼泪。
他们在晌午时分回到寝居。
丫鬟来午膳,道:「王爷、王妃,请用午膳。」
雷季渊冷道:「不吃,撤下。」
「可是,王爷……」
他厉眸一扫,低声吐出:「滚!」
他低沉冷然的声音虽是那样平缓,实际上,却是那样骇人。因为北安府的奴仆皆知,他的怒火越炽,语气越是低柔。
「是、是……」
一干奴婢吓得面无血色,慌忙收拾午膳后夺门而出。
转瞬间,偌大的寝居中只剩下采灵与雷季渊两人。
他的厉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大步走向她,不甚轻柔地抬起她的小下巴。他隐含怒气的声音绞痛了采灵的心。
「和你的旧情人私奔,这就是你要的?」
采灵含泪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他白著脸冷笑。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想要解释什么?
「我前脚一出门,你后脚就会情郎,如果当时我没有出现,你现在早就投向鄅平远的怀里!」
「我去见他,不是为了要与他私奔,而是要与他做个了断,我想告诉他——我与他是不可能了,如今我只想努力去做你的妻子……」
雷季渊仰首发出一声短笑。
「能够面不改色的这么说,我该觉得高兴,还是这是你训练有素的成果?」
采灵浑身震了一下,心中涨满著一片悲哀——他不相信她。
是的,他不相信她。
这种事情口说无凭,谁会相信呢?
在他面前,她从来没有掩饰过她想离开的念头,才造成了她今天跳入黄河也洗不清的处境。
见她无话可说,雷季渊再度冷笑了。
「事已至此,我想我也不需再多说什么。」他不自量力地以为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的爱——
是的,他爱上她了。
是她特别的个性挑起了他的兴趣,直到他秋猎回来,发现她脸颊上红肿的伤,他的心蓦地抽痛了起来。那一瞬间,他痛恨自己竟然丢下她不闻不问,以至于让她遭受塔拉海无礼的对待。而由这一层恨,他才警觉——自己的心不知在何时早已沉沦。
她从来就没有对他动心。
她只想从他的身边逃开。
这些是他早就知道的,只是他拒绝去面对。他要把她留在身遏,只要能每天看著她、与她静静地相拥而眠,便足够了。
而今,最残酷的现实已赤果果地摆在他眼前她不愿与他生活,她要摆脱他加诸在她身上的束缚。
铁一般的事实逼得他无法再逃避。
如果「离开」是她的希望,他愿意赌——用他的命和老天赌,若他输了,他愿放她离开。
背对她,雷季渊再度平静地开口。
「皇上一直想要御驾亲征拿下寇扰逆境的大理国,是我极力反对才作罢;如今,我想上奏请缨,带兵攻打大理国。」不——采灵想阻止,只是喉咙紧紧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说过我不会休妻,因为在各种形式上我都要了你。只有在这个情况下,除非你的命比我长,你就可以得到自由。」他又笑了,但这回他笑得嗜血而残忍。
「如果你想得到自由,最好从现在开始便祈祷让我战死沙场,因为这是你重回鄅平远怀抱的唯一希望。」
说毕,他转身就走。
「不!」
她奔过去抱住他的腰,再也无法抑制地泪流满面。
「我不要!我不要你上战场,更不要你离开我!」
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成为他的妻子,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泪拧疼了他的心,他几乎克制不住的要伸手抱住她,吻干她脸上的泪痕;然而,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雷季渊嘲讽地笑笑,是的,他当然不会以为她说的是真话。她会演出这幕戏码,自然是有目的的。
他淡淡的说道:「若你是担心你与鄅平远同是汉人的身分无法在这个社会求得温饱,我可以支付你一笔银两,够你们安养到老,你可以放心。」
他狠心推开她,重重地甩门离开。
「季渊——」她追了上去,徒劳地看著他离去的身影,将小脸贴在门上,人慢慢地滑下来。
她扑倒在长毛地毯上,轻轻地啜泣著。
「什么话都是你说的,什么事都是你决定的,可是,你为什么不听听我有什么话想说?你太不公平了……」他这一走就不会再回头了。
她清楚的知道,即使与他仅仅隔著这一扇门,也无法再唤回他了。
★★★
当晚,雷季渊便冲入皇城,求见忽必烈。
埋首于奏章中的忽必烈从未见过雷季渊如此失控的模样,他那向来冷然的黑眸充满了狂暴。
斥退左右,忽必烈失笑问道:「怎么回事?」
有什么事情逼得季渊失控至此?他的冷静与他的英挺同样驰名,即使在蒙古军与南宋交战失利时,也未曾见到他显露丝毫情绪。
「请皇上恩准微臣带兵攻打大理国!」忽必烈惊愕地瞪圆了眼。
「你——」今天上午他还反对他出兵呢!怎么才半天的光景就改变心意了?
「季渊,上午与你谈过后,朕已著手拟草诏,准备与大理国缔结盟约,为什么现在你却反而要求出兵?」这不像平时的季渊——太不像了!
雷季渊并未正面回答。
「订定盟约,是因为大元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不欲为也,非不为也。而今臣愿意毛遂自荐,请皇上允许微臣发兵大理国。」忽必烈当然知道季渊所言不假,对于季渊的能耐他更是了如指掌;攻打南宋时的重要策略,都是与他讨论定案的。
季渊运筹帷幄的本事并不在他之下!
静静凝视他片刻,忽必烈眸中闪过一抹光彩,笑了。
「又是你那媳妇儿?」
能让季渊失去引以为傲的冷静,唯兀真.应采灵莫属。
「皇上!」雷季渊低吼,有些火了。
他为什么总要触踫他的伤口?
忽必烈依然笑得自得。呵呵,果然没猜错。
在情场上一向走得春风得意的季渊,居然也有想要逃避的时候?乖乖!这兀真.应采灵究竟有什么魔力足以惹火季渊?
他倒是很想见见她。
「你想怎么做,朕依你了。」
也许经过一场分别,能教他们俩认清彼此间无形的牵引。感情必须有一些调味品,用来增加些许刺激。
但愿他这一记狠招可以收效迅速。
★★★
「你疯了,季渊!」次日早朝,得知儿子自愿带兵前去攻打大理国,北安王爷气得差点血管爆裂,并发半身不遂!
「大理国与大都相隔千里之远,即使需要援兵,亦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朝中文武百官多的是将领之才,你何须上旨请缨,自愿带兵前去?」雷季渊笑笑。
「蒙古人原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我们奇渥温氏祖先亦是千里迢迢前来攻打南宋,何曾怕什么长途跋涉来著?」
老王爷气得跳脚。
「那也不需要你亲自带兵啊!带兵打仗是武将们的事,你乃是奇渥温皇室之后,安安分分当你的「睿王爷」就好!」
雷季渊冷笑以对。
「若要靠那帮在宫廷里无所事事,穿著甲胃闲荡的玩偶,迟早大元会葬送在他们手里。」
蒙古一立了国,那票武将便成天喝酒赌马,恐怕连如何拉弓都忘了,还妄想他们出兵呢!
「你……」
老王爷气结,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为父只是……太意外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做!渊儿,你尚无子嗣,咱们家的香烟还要你来传承呢!教我怎么能不忧心?」
雷季渊一笑。
「若我真的来不及有子嗣,就同姊姊领养一个继承香火吧!」
「渊儿!」
王爷没被当场气死算他祖上有德!
雷季渊开玩笑的神情一敛。,
「爹,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王爷一怔,问:「什么事?」
「如果我一去不回,不要耽误采灵的幸福,让她离开吧!」
王爷暴吼:「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居然在交代后事,存心气死我是不是?不孝子!」
「不管那些,您只管答应我!」
王爷牛眼一瞪,低吼:「我为什么要答应你?采灵是咱们奇渥温家的媳妇儿!」
雷季渊认真地看著父亲,眼神复杂而难解。
半晌,他闭起眼楮轻语:「因为我不想阻碍她的幸福。」儿子深刻的情感令王爷惊讶而愕然。
迎视父亲了然的目光,雷季渊微笑了。
「是的,我爱她;我深爱著她,所以,我愿意放她走。爹,您可愿意成全我?」
「这……这……」王爷支吾了下,然后粗著声音道:「哼!现在我姑且答应你,如果你敢不回来完成传宗接代的事,我再反悔不迟!」雷季渊几乎失笑。
「不吃亏」是奇渥温家的家训,北安王爷逮到了机会自然是奉行不悖,即使面对自己儿子亦然。
★★★
数日后,发兵大理国的战表下来了,雷季渊受封为枢密使(元朝最高军事统帅),三日后领兵进军大理国。
如此,算是大事底定了。
临行的饯别宴上,尽避采灵坐在雷季渊的身旁,两人却连一句话也没有交谈。
她听著满室人声喧哗,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迫著她,使她难以喘息。
「采灵,你的脸色很差。」王妃握著她的手,担忧地看著她惨白的脸。
可怜的孩子,季渊的出征一定让她很难过吧?唉——儿子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这个当娘的从来就没有模清楚过:不是她不关心,而是儿子太过于深沉,而且他是那么封闭,有什么心事从来也不肯讲……
「娘,我没事。」
「还说没事呢!别逞强了。画湄,送少王妃回房休息。」
「是!」画湄扶起采灵。
不!她不要回房!她要坐在这里,只要能看见雷季渊就好……
采灵看向雷季渊,他正与五卫亲军的都指挥使谈些什么,根本没有理会过她。
「少王妃,走吧!」采灵默默地起身,小声地道:「请容我告退,大家慢用。」向诸位宾客客套了一番后,她离开了鱿筹交错的大厅。她没有再看向雷季渊,所以她错过了他眸中的关切……
★★★
雷季渊临行前一晚,采灵睡得很不安稳,她一直在作梦;梦见他握著她的手,坐在她的床边,以他那混合著痛楚、不舍与阴郁的漂亮眼眸静静凝视著她,以他那修长的手指轻柔的抚模过她的五官,用他那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她耳边轻柔细语。
但是,当她睁开眼眸后,她才知道一切都是自欺——他并没有回房。
画湄端著洗脸水到房里。
看见采灵醒了,她关心地问:「小姐,你好些了吗?」
「嗯。」
采灵披了件衣袍下床。
天已大亮,雷季渊应该踏上征途了吧?他没有向她辞行……
想到这里,她自嘲的笑了。他当然不曾向她辞行,在他的心中,她早已无足轻重了,不是吗?
「小姐,皇上下了朝后便来到府中,除了与睿王爷商讨国事外,皇上说要见你。他知道你身体不适,所以坚持等你醒来后再召见你。」
皇上要见她?
「在什么地方?」「在书房。皇上等了一个时辰了。」采灵低呼一声,连忙加速更衣盥洗。
★★★
「兀真.应采灵叩见皇上!」她正要下跪,皇帝便带笑道:「这不是在宫中,不必多礼。赐坐。」
「谢皇上。」在一旁坐下后,采灵才敢看向端坐首位的皇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因为她与雷季渊的婚礼便是皇上主婚。不过,当时她只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却从未如此近距离见过他。
忽必烈与雷季渊有些神似,那是承自于奇渥温家特有的傲岸不群。他称得上是英挺绝伦的,俊逸的脸上有著年经的威严。
「弟媳,身子可好点了吗?」
原来她就是让季渊牵肠挂肚的女子,果然是十分美丽,在她身上亦可寻到有别于一般贵族千金的坚强与自主。
「谢皇上,臣妾已无大碍。」
忽必烈究竟是所为何来?她可不怎么相信他是来与她打官腔的。
忽必烈看著她绝美的小脸上浮现一抹戒备,忍不住笑了。
「你在猜测朕的来意,嗯?」见她俏脸微微一红,他笑道:「朕只是单纯的来探望你,如此而已。」
「谢皇上恩典。」采灵嗫嚅著。
真的吗?那人看完了,可以走了吧?
「另外,」忽必烈沉沉地开口,「朕还想与你谈谈季渊。」
丙然!恐怕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吧!
玩味著她的表情,他淡淡一笑。
「季渊不是一个很好懂的人,与他兄弟一场,我仍是无法完全了解他,有些时候,我只能从地做过的事情中去分析他。他的感情——就我以往的观察,他的情感是全然的空白——」
「请恕我不认同。」风流天下知的雷季渊,他的感情世界是一片空白?太可笑了!忽必烈并不反驳,她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季渊天生就是女人包围的目标,他早已习惯周旋在花丛之间,甚至可以不带感情的对女人说爱。」可是,他对她却连虚伪的情话都懒得说。采灵毫无来由地觉得受伤。
「第一次他肯主动与我提及的女人,是你。」对上她不可置信的美眸,他笑了。
「是真的,他毫不掩饰对你的兴趣,他是十分在乎你的。他请旨秋猎是因为你,请缨出征亦是为你,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真正牵动他的心。」
「就算是如此,那早已是陈年往事,臣妾不以为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处。」
「朕只希望你正视他对你的感情,不要再伤他,并且让他知道你的真心。」他相信她是爱他的。
采灵眸中浮现了泪光。
她轻声道:「臣妾并不想伤害他,这是一个误会,但他不听我解释……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不!还不算迟。」
忽必烈看著她,笑容奇异。
「朕可以派人护送你南下去见季渊,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到时她一定要告诉他,要他平安回家,因为不管他是否还要她,她都不曾离开北安王府,她永远是他的睿王妃。
「很好。明日一早,朕派人送你过去。」
呵呵!接下来肯定会有好戏瞧!
唉!他发现自己实在贤明得过火,历史上能有几个皇帝为了撮合良缘不遗余力的?他忽必烈是第一个吧?
雷季渊代他去攻打大理国,使他们夫妻言归于好就当是他的回礼吧!嗯,礼尚往来,大元真是个有礼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