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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情 第四章

雪蔷原本计划第二天就要到村里买金针花的种子,没想到一大早,何翠突然来到程家。

「何翠,你怎么来了?」

在这深山林中有朋友来访,自然令雪蔷高兴。

「永章最近咳嗽得厉害,我给他送中药过来,当然最重要的是来看看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何翠笑著晃了晃手中的保温瓶。

雪蔷招呼何翠到大厅坐下后,忙从厨房端了碗绿豆汤让她解渴。

「你大舅妈呢?」

何翠端著绿豆汤唏哩呼噜、毫不文雅地喝起来,两眼还不住的朝房里溜著。

来过程家几趟,她对于雪蔷那瘦骨嶙峋而又阴沉的大舅妈,实在害怕得紧,就连孩子都不敢抱来,深怕被神志不清的她抢了去。

「她在庭院种花。」雪蔷瞥了眼屋后,温柔的笑著。

「种花?」何翠两眼登时瞪得有如铜铃般大。那个模样委靡、眼神怪异的女人在……种花?

「是啊,她最近突然喜欢上种花,常常要我带她到后山、竹林里去找些山兰、野花回来种。」雪蔷指了指小茶几上的那盆开得正盛的深紫色兰花。「你瞧,这是她自己种的呢!」她的眼神、话气里全是掩不住的骄傲。

「你……不看著她,不怕她偷跑到村子里?」何翠偷觑她一眼,不露痕迹的提醒。

「不会的,她的萍儿在这里,她不会走的。」雪蔷放心的笑著。

「萍儿?她是谁啊?」

雪蔷将何翠骤然蹙起眉头表情的全看入眼里,她笑了笑,解释道:「萍儿就是她死去的女儿,为了让她的病情好转些,我佯称是萍儿,暂时瞒住了她。」

「这件事我是听人说过,只是她不怀疑?没识破你?」何翠愣愣的捧著碗,瞠目结舌的模样有些好笑。

「这十几年来,她想念萍儿想得快疯了,一旦有了情感的依托,她连自己也瞒住自己了。」

「什么叫自己也瞒住自己了?这句话可教我搞不懂。」何翠歪著脑袋瓜,一头雾水的嘟囔道。

「别研究这个了,何翠,你今天来得正好,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何翠狐疑的扬起了眉。

「下次你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从村里带些东西过来?」雪蔷为难的笑了笑,解释道:「我二舅妈平时要忙果园的事,而我要照顾晓贞舅妈又走不开,只好麻烦你了。」

「好啊,反正明天我还要给我丈夫送中药过来,要什么?」爽朗的何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麻烦你帮我到杂货店去买一包金针花的种子。」

「就这些?」何翠有些意外的问,她以为她会买些女性用品什么的。

「我看起来还缺什么吗?」雪蔷反过来调侃她。

何翠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个丈夫!」

「好吧,如果到村子里有看到,就帮我买一个回来吧。」雪蔷忍住笑,一本正经的说。

「你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何翠忍不住惊叹道。

「哦?」雪蔷好奇的低头审视自己一圈,眼底闪著疑问。

「我记得你小时候个子小小的,又好安静,总是皱著眉头,好像有满肚子烦恼似的,每次我一转头想找你说话,你就羞怯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跟现在开朗自信的样子完全不同。」何翠仔细的审视著她,仿佛想找出这个遽变的原因。

「人总是会变的嘛!」

提到了过往,雪蔷的笑容不再自在了,她打马虎眼的笑了笑。

「别想敷衍我,说真的,你跟程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你若存心隐瞒,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何翠不禁板起了脸。

「好,你别气,我说就是了。」

雪蔷淡淡的笑了笑,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缓缓的叙述那件十八年前的意外。

「你在程家过得不好对不对?」

何翠光用膝盖也想得出来,若非历经磨难,当年小学时才几岁大的孩子,眼底会有那样深沉得仿佛解不开的忧郁。

「你大舅妈跟程牧磊不喜欢你对不对?」她看著雪蔷欲言又止的表情,进一步大胆猜测道。

「我……」雪蔷遽然抬起头,想回一句有力辩驳,然而一接触到何翠了然的目光,她双肩霎时垮了下去。

算了,她想骗谁呢?

「程牧磊讨厌黎雪蔷」这件事早在小学时,已是人尽皆知,而要刚失去女儿的晓贞舅妈能平心善待别人的孩子更是难上加难,像何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她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这程牧磊太可恶了!怎么忍心欺负你呢?看他人模人样、勤奋认真,我还以为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男人,没想到竟是人面兽心的家伙。」

「他没有欺负我。」只是用日益加深的恨凌迟她罢了。

「你——」

「更何况,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还替他说话!」何翠扯著嗓子怪叫道。「还有你那大舅妈小时候不善待你,现在你竟然还愿意回来照顾她,你是哪根筋不对了?竟然做这种傻事!」她不平的指著后院,难掩朋友被委屈的愤慨。

「晓贞舅妈真的很可怜。」雪蔷又叹了口气。

「瞧瞧你这是什么话?一个是‘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一个是‘她很可怜’!简单的两句话,你就轻松替他们脱罪啦?难道你就不可怜,活该倒霉受罪?」何翠义愤填膺的嚷著。

「何翠,事情真的不是像你所想象的那样。」

如果一个悲剧可以用对错论断这么简单,又何来那么多悲伤?

「你的心肠就是这么软,难怪被程家的人吃定了。」何翠无力的重吐了口气。

「我知道该怎么让自己不受委屈,别担心我。」

雪蔷挤出笑,端过她手中的空碗,快步走进厨房,临去前那深沉忧郁的眼神却教何翠怔住了。

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她敢发誓,在雪蔷眼中看到的,可完全不是她嘴上说的那回事!

「我走了!明天再帮你把东西送过来。」何翠心烦的将保温瓶放在桌上,粗声朝厨房内喊道。

像这种一厢情愿的事,除了她自己以外,是谁也劝不开的。

她这个只能干著急的外人,郁闷总可以吧!

何翠不等自厨房急急追出的雪蔷,便径自气闷的踏著大步离开了程家。

☆☆☆

徐晓贞午睡的两个钟头是雪蔷唯一自由的时间。

雪蔷喜欢趁著阳光正暖的时候,到宅院四周走走,一个人散步能让她细细重温在这里曾有过的回忆。

沿著蓊郁的林间小路走著,阵阵沁人心脾的凉气让人神清气爽,缓步踩在铺满枯黄竹叶的小径上,竹叶??碎裂的声音,像是天然的美丽音符有节奏的在林间回荡著。

沉醉在自己制造出的节奏与音符中,待雪蔷猛一回神,回头望著来时路,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走远了。

也罢,好久没有去果园了,趁晓贞舅妈还在午睡,她想看一看农经杂志大力报导的果园是何模样。

出了竹林转进一条斜坡小路,再拐个弯,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占地甚广的果园。

丙园里隐约可见数十名工人正在忙著,所幸不见程牧磊的踪影,让她今天这趟心血来潮之行总算安心了些。

正忙著的几个工人看了她一眼,又自顾自忙起来,只有陈永章兀自热络的朝她挥手打招呼,显然对她意外出现在这里感到惊喜。

雪蔷不敢打扰他们工作,只微微报以一笑,便往另一头的果树走去。

丙园的样子跟她小时候的记忆有很大的出人,以往总是四处长著杂草的果园变得干净而整齐,在不同区域还用红色粗绳来围出界限范围,显然是用来区分成熟程度,以方便采收李子用的。

矗立在果园旁的一间白色砖房在满山遍野的青绿中格外显眼,看来应该是程牧磊办公休息用的。

丙园中大部分是种植李树,只在后半部种了一亩的粗梨。

看著焕然一新的果园,雪蔷十分的佩服,程牧磊不仅振兴了这个即将荒废的果园,还将它管理得如此有声有色。

雪蔷站在李树下,不经意抬头仰望,却被枝丫间结实累累的红艳李子,震动了心弦。

这么快?才三月,满树的白花竟然全都凋谢,果子都结得这么大了。

被微风轻吹的红色果实在阳光中闪著诱人的光泽,一下子就触动了她的记忆,恍惚中,她似乎看见几个在李树下奔跑追逐的小小身影。

「我要吃李子!」那是四岁时仰头站在李树下垂涎红艳果实的她。

「要吃你自己去摘,我们要去玩了!」身后的俊璋表哥以及敏芳表姐,笑闹著一哄而散。

雪蔷直勾勾的盯著高悬在树上的果实,嘴里隐隐泛起那酸中带甜的难忘滋味,直到她再也忍不住的撩起裙摆,吃力的攀住粗大的树干准备往树上爬。

「你要做什么?」一双手臂蓦然环住她,不由分说的将她抱下来。

一转头,那是七岁的程牧磊笑意吟吟的帅气脸孔。

「我想吃李子。」雪蔷双眼仍掩不住渴望的直往树上瞟。

「牧磊表哥上去摘给你。」

才一晃眼的工夫,他已经爬到树上,将一颗颗又红又大的李子揣进兜起的衣服里。

雪蔷站在树下,两眼发亮的看著程牧磊替她摘下一颗又一颗的肥硕李子,他脸上和煦的笑容是那么好看而温暖,连树梢边的烈阳都为之失色。

那是四岁的她一心崇拜、喜欢的牧磊表哥呵!

不知何时他已经跳下树来,将满衣服兜住的红李子全往她怀里塞,她吃力却开心的抱住那堆李子,上面有著浓郁的成熟果实香气,以及牧磊表哥的温暖。

「别吃太多,小心肚子疼。」程牧磊揉揉她的短发,不忘叮咛嘴馋的她。

「嗯!」雪蔷咧著小嘴,用力的点了下脑袋瓜。

只要是牧磊表哥的话,她都听!

嘴里咬著柔软多汁的李子,边看著他灿烂的笑脸,她已经暗自下了决定——她要喜欢牧磊表哥一辈子!

只不过才隔了一年,人事却已全非!

牧磊表哥不再对她微笑,有她在的地方他绝不靠近,只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用一双含恨的眼看她。

程牧磊对她的恨她是知道的,只是在老天爷的捉弄之下,每个人却无辜得让她狠不起心肠去怪罪谁。

雪蔷满心惆怅的轻步往果园的深处走,赫然发现还有一株还余留著些许残花的晚熟李树,她一手轻抚著粗糙不平的树干,不禁出神。

「走开!」

毫无预警的,一声巨吼伴随一个强大的拉力,将雪蔷往后推倒在地。

「好痛……」

雪蔷狼狈的跌坐在地,转头一看,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铁青脸孔。

委屈的泪水灼得她双眼刺痛,激愤的情绪在心底鼓噪、翻腾,她撑起灼痛的双掌爬起来,使尽此生最大的力气喊道:「你恨我、恨得连我踫你的树你都无法忍受吗?我当年只是个生了病的孩子,你却要将命运造成的错归咎在我身上,这样是否公平?难道经过这十四年,你的恨丝毫没有减少吗?我回来是为了在我五岁前,曾经亲切和善对待我的牧磊表哥跟晓贞舅妈,而不是回来继续背负这不属于我的罪!」她终于一口气喊出这番隐藏在心底十四年的话。

「公平?你这个天之骄女在肇下大祸后竟挥挥手一走了之,如今却顶著天使的光圈,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态回来跟我讨论公不公平的问题!」程牧磊冷峻的脸孔蓦然升起怒气。「当如萍一个人冷冰冰的躺在池塘里的时候你是否想过公平?当我母亲心碎悲恸的在暗夜里哭泣的时候,你是否也想过上天究竟有没有给她公平?」他一反平日的冷漠寡言,炽怒的狂吼道。

「我不是故意生病的,你不能归咎于我!」或许这些不幸是因她而起,但是她又何尝愿意这个悲剧的发生呢?

「你以为一句不是故意就能弥补如萍早逝的生命、我母亲的伤痛与心碎、还有我对你的恨吗?」他恶狠狠的瞪著她。

「我走!带著你对我的恨走得远远的!」雪蔷捂著即将出口的啜泣,支离破碎的低喊著。

青白的神色在程牧磊脸上交替著,他定定的看著她许久,才毅然转身迈著大步离开。

一直到那清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听不见了,雪蔷才哀戚的将脸埋进膝间,痛彻心扉的哭出声来。

直到哭累了,雪蔷才吸著气,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准备回去收拾行李离开这里,临去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瞥了眼那棵李树。

然而,在泪眼模糊中,树干上盘著的一条绿色的长蛇却教她怔住了。

她急忙擦干眼泪,再次定楮细看,这一看却差点吓坏了她,树干上盘据的竟然是一条蛇。

原来程牧磊推开她是为了救她!

当下,雪蔷立刻感到懊悔不已,都怪她太冲动,事情没有弄清楚就乱发了一顿脾气,还说出那番伤人的话来。

回想起程牧磊临去前的脸色,她知道他一定气坏了,好意被曲解的愤怒她能够体会。

她一定得向他道歉!

她急忙朝程牧磊方才离去的方向追去,果然在果园旁的办公室里找到他。

「牧磊。」雪蔷在他桌边停住脚步,迟疑的唤了声。

他的身体蓦然顿了一下,却头也不抬的继续手上的工作。

「牧磊,我很抱歉,我以为……」雪蔷羞惭得不知如何表达歉意。

然而程牧磊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仍自顾自的忙著,任她尴尬的呆立原地。

「是我误会你了,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但是求你不要不说话。」雪蔷低声下气的哀求道。

「牧磊——」他可以骂她、怪她,但她实在受不了他这种冷冰冰的态度。

「滚开!」

「我知道你刚刚是一时心急怕我被蛇咬到,才会把我拉开,我很抱歉误会了你,还说出那番乱七八糟的话来,我是诚心想来道歉的。」雪蔷咽下酸楚,恳切的说道。

「向一个恨你入骨的人道歉有何意义吗?」程牧磊冷冷瞥她一眼。「更何况我拉你一把,只是不希望有人死在我的果园里罢了,如果是在果园以外的地方,我不会有那闲工夫为你黎雪蔷浪费力气。」

他的话无情的抽光了雪蔷所有的力气,只剩心口的痛楚,朝四肢百骸无尽的蔓延。

即使早就知道程牧磊厌恶她,如今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泛疼。

她早该知道,她的道歉他绝不会希罕!

她木然的移动脚步转身朝果园外走去。

晓贞舅妈就快醒了,她得快点回去、她得快点回去……她刻意忽略心口的痛楚,拼命强迫自己这样想。

一路上,颊上的泪冷了,又马上被一道滚烫的热泪所取代。

殊不知身后有一双阴郁难懂的眸子正凝望著她飘然远去的背影。

☆☆☆

哭了一整夜,当清晨破晓的第一声鸡啼响起之际,雪蔷终究还是打消了回台北的念头。

泵且不论与程牧磊之间的争执与不快,目前徐晓贞还需要人照顾,她无法自私的就此一走了之。

包何况,倔强的天性也不容许她轻易认输!

雪蔷决心遗忘昨天那段不愉快,她知道要能在程家好好待下去的方法,就是跟程牧磊保持距离,扮演好一个没有声音的角色。

接下来的日子,她安静沉默,尽责的照顾徐晓贞,做好自己该做的工作。

她用心设计营养的菜单,知道徐晓贞挑食、食量小,还特地以少量多餐的方式督促她一天五次的进食。

每天早晚,她会带著徐晓贞外出散步呼吸新鲜空气,舒展她长期郁结的心胸,希望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的恢复健康与丰腴。

眼看著徐晓贞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雪蔷虽欣慰,心底却一点也不快乐。

程牧磊的存在总是一再刺痛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扉,并提醒著她,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只是一种不受欢迎的入侵。

错身而过是他俩交集的底限,他不对她说一句话,也不会正眼瞧她一眼。

在程家她彻彻底底成了一个隐形人!

白天,果园是他的王国,晚上,房间则是他的天地,全是她无法介入的世界,他彻底的将她摒除在外,就像是月亮与太阳,谁想接近谁都是梦想。

经过这十几年来,她以为自己不会在乎他的冷漠与敌意,然而心口一天比一天加剧的痛楚却提醒她——她在欺骗自己。

事实上,她还是一心渴望他的友好,期盼他的一句话、一个微笑,哪怕是短暂得让她不及捕捉。

而后山坡上曾与晓贞舅妈有过的约定,也成了遥遥无兑现之日。

那片耀眼金黄的梦想,早已被绝望压进心底深处,她知道自己该做的是照顾好晓贞舅妈,而不是试图去寻回往日无法回复的记忆。

话虽如此,然而夜夜萦回在她梦中的依然是那片灿烂的金针花海,以及儿时在花间奔跑的欢乐笑声。

每当早上她带著晓贞舅妈外出散步时,目光总不自觉去凝望那片依旧光秃的山坡,而后惆怅低吁。

夜半时分地会盯著那包何翠替她买来的金针花种子,而后彻夜难眠。

然而压不住的,却是那份对灿烂金黄的渴望,这天晚上她躺在房间里终于想通了。

她为何要跟一包金针花种子呕气?

无关乎悲喜,她就是想再见到那铺满后山的金黄花朵,她的晓贞舅妈也想,不是吗?

几个星期的抑郁心情,至此终于豁然开朗。

人生真是奇妙,心情的好坏竟然全系于一念之间。

怀著酝酿了一夜的激昂心情,第二天一早待所有人全到果园去了之后,雪蔷立即换上一身轻便的T恤、牛仔裤,荷了把锄头,带著徐晓贞到后山坡去了。

「妈,我今天要开始种金针花,你坐在这晒晒太阳,我去除草松土喔。」雪蔷柔声嘱咐完之后,随即自空地一角开始动工。

雪蔷做得很专心,早晨的阳光以及费力的工作一下子就让她汗流浃背,一道道咸咸的汗水沿著她的发际,滑向她的脸庞。

饼了好一会儿,雪蔷停下动作,直起身擦去脸上的汗水,才一抬起头,她就见到不远处,一个同样手持锄头的身影。

「妈!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哪来的锄头?」雪蔷大惊失色的连忙上前抢下她的锄头。

「我到仓库拿的,妈也要帮如萍的忙。」徐晓贞忙要拿回她手中的锄头。

「妈,不行!你不能做这种粗活,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雪蔷万分担心的望著她连站立都显得有些摇摇欲坠的瘦弱身体。

「可是妈妈看如萍流汗了,好舍不得。」徐晓贞心疼的伸手抹去她颊边的汗水。

「妈,不会的!」雪蔷摇摇头,感动的将颊边那双冷凉的手紧握进手中。「如萍不累,我要种好多漂亮的金针花给妈看。」这句话像是一种坚定的承诺。

「妈知道你乖,可是妈妈看你这么辛苦好心疼,让妈一起做,喔!」徐晓贞哄著。

「妈,要不这样好了,如萍松土,你就帮如萍捡杂草好不好?」眼见说服不了徐晓贞,她索性找了项较轻松的工作哄她。

「好,妈帮如萍捡杂草。」徐晓贞欣喜的忙点头,随即开始蹲认真的捡起草来。

看著徐晓贞专注的模样,雪蔷忍不住笑了,有了她的参与,她做得更加起劲。

短短一个早上下来,一块三十坪大小的山坡地,也整理好了大半,要不是碍于还有午餐必须准备,雪蔷还真不想休息。

她多希望今天撒下的种子,明天就能开出灿烂的花。

放下锄头,雪蔷带著徐晓贞回到宅子,她一头钻进厨房忙碌起来,不多时一顿丰富的中餐已经上桌,当所有人吃饱了又回到果园,徐晓贞也午睡了之后,她再度拿起锄头到后山坡继续未完的工作。

日落时,雪蔷已经整理到庭院旁的一小方地了,火红的落日照在一大片已翻松、整理得焕然一新的土地上,反射出一种奇异的颜色。

雪蔷看著自己满布著水泡的手掌竟笑了,一直以为自己的手只是双会写护理纪录、拿针筒的手,没想到除了下厨做饭、她还能垦荒犁田!

连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

雪蔷不经意的抬头望向山边的落日,然而一个修长的熟悉身影却随著绚烂的夕阳落入眼中。

那记忆中总是阴鸷、狂霸的程牧磊,正以一种小心翼翼的脚步,走向大院外的池塘,那样虔敬的谨慎仿佛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雪蔷下意识的将目光收回,低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她不想也不该去关心任何有关他的一切,对她来说,他们唯一维系的就只有「表兄妹」这个有名无实的关系罢了。

然而,不由自主的,她还是停下了动作,抬头望向那个衬在火红落日中的身影。

程牧磊的脚步在池塘边停了下来,背对著她的身影让人看不清表情,却流露出无比的萧瑟与孤寂,她对他纵使有怨有不谅解,却无法不同情他。

程牧磊凝望著池水仿佛有一世纪之久,那动也不动的身影连她站在这么遥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悲伤。

他在哀谁?悲谁?

是哀恨自己乖戾、不平的身世与命运?还是悲怜那个曾经三年形影相随,却命薄早夭的小女孩?

她可以确定在他滔天的遗恨里,绝对没有她黎雪蔷的存在。

如果可以,她多想看穿他隐埋的心事,她想知道在那张冷傲得激不起一丝情感的脸孔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心事。

但是隔著遥远的距离,她知道两人之间横亘著的是一道谁也跨不过的鸿沟。

她甚至怀疑,终其一生这道鸿沟会有消失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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