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培湮就这样睡著了,睡得很熟,整个人成大字状平躺在沙发上,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蔡成寰瞪著挺著大肚子的她。回到家的当下就看到这一幕——偌大的客厅开著一盏昏黄小灯,而她毫不设防地熟睡著。
桌上摆著小笔电开著,旁边散落一地资料文件,还有吃完的食物、饮料……
这女人还好意思抱怨他生活习惯差,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蔡成寰没好气地把背包一甩,落至旁边地板上,接著他站到沙发后方,倾仔细端详她的睡脸。
他靠她靠得好近,近得可以看清她脸上每个毛细孔,还有眼角微弯、流露出的满足平静,仿佛正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中。
本来想把她叫醒,看她睡这么熟,又有些不忍。
当初他提议一起住,却没想过她可以真的待下来这么长一段时间,算算也有一个多月,瞧她那颗肚子越来越庞大,正孕育著一个新生命——他的孩子。
蔡成寰深知自己性格古怪,从来只有别人忍他,他几乎不妥协也不配合,讲好听是有个性,讲难听一点就是很中二幼稚。
他不在乎也不打算改变,原本以为这点会让她很快逃之夭夭,看来她似乎适应良好,也不会试著挑战他的三个原则。
初搬进来时,虽然她带了一堆行李,唯独手上小心翼翼捧著一个木盒子,雕工精致,感觉她很宝贝很珍惜,说是她奶奶留给她的珠宝盒。
「这是我奶奶的遗物,」她对他说,口气带著些微的感慨。「我奶奶唯一留下来给我的遗物。当时为了还债,房子、家具、首饰什么有的没的不是给银行就是黑道钱庄拿光光,就剩下这个。」
这个木盒子打开来空荡荡的,没有盛装任何宝石美玉,一点都不起眼,但在她眼中胜过任何贵重的行李。
他不知道她有这一面,跟他刻板印象中的她差很大,果然有些事没有亲自相处过不会知道,不论好的坏的。
她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忙碌程度丝毫不下于他,看她挺著一个肚子跑来跑去,他都要怀疑她有没有一点身为孕妇的自觉了,搞不好他比她还担心她的身体。
依他的能力,要让她过贵妇生活不成问题,偏偏她坚持要继续工作到身体撑不下去为止……让他难以理解。
看她每每提到钱就双眼发光,大概算存款簿上面增加多少数字就是她最大的兴趣吧……
张培湮一有空就爱跟姐妹淘喝下午茶、逛街,喜欢用有质感的东西,有时候斤斤计较,连一块钱都要省;但遇到喜欢的东西,基本上不管价钱就要抢下来,毫不手软。她算不上购物狂,因为她更爱存钱;不过自从嫁给他这个金主之后,花钱似乎越来越没节制,刷他的副卡刷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呢。
「看我这么辛苦怀著孩子,」帐单一寄过来,她模模肚子,笑容很甜也很假,「就当老公疼爱妻子的表现吧。」
蔡成寰眯起眼,他的第一印象果然正确,这女人脸皮很厚。
喔,她好像还喜欢骑单车,他想起来了。她带过来的行李当中有一台健身车,很坚持要摆在客厅;平常她在家里骑健身车,虽然一个月只休假两天,依然要去参加单车协会的出游;别人是在家睡懒觉,只有她兴致勃勃要跟车友们出去玩,连大肚子都不管。
「这周末我放假要去南投,去骑集集自行车道。」她一边吃著他特制的「早餐」,还很开心地跟老公报备一声。
看著她兴奋的神情,蔡成寰以为自己听错,眉头很诚实地抬高。
「你脑袋没问题吗?你怀孕了还跟人去骑车?」
张培湮不悦地噘嘴。「嘿,我是有身孕,不是车祸断手断脚,骑个脚踏车不会怎样!」
她不客气地撂下话,回他一个很假仙客套的笑容。「我要去。」
好不容易等到休假,谁都别想阻拦她,通知他一声是出于礼貌,别以为他能阻拦她,哼哼。
蔡成寰戏谑地挑了一下唇角,偶尔发现她这异常固执的一面也挺好玩的。
「要不要陪你去?」他旋即想起身为「人夫及人父」的责任,似乎该关心一下准妈妈。
没想到这一问,倒让张培湮面露惊恐,慌张地说:「不要!你不要来!」接著,她尴尬地笑了笑。
「我是说你那么忙,不用为我浪费时间吧,我不会有事啦!」
本来只是抱持著问问的心态,也没有真的想陪她去,但她的剧烈反应可真激起他的兴趣,有什么大不了?
看样子他得多多关心一下自己的老婆了。
凝望著张培湮安详的睡脸,蔡成寰初次这么仔细认真观察她的脸。她的五官分开来看很普通,组合起来倒是颇顺眼,虽然当不成第一眼美女,事实上跟美女的标准距离有点远,可却有种独特的魅力,独一无二、专属于她的魅力,不是那些经过整容雕塑出来的「复制人」,而是在人群中,可以一眼认出她。
他思考几秒,绕过沙发椅,站定在她面前,张开双手,轻轻柔柔地一把将她抱起,抱进自己宽阔的怀抱里,让她安稳地倚著他,像个沉睡中的公主。
体重好像没增加多少,他暗忖,太瘦了,她肚子里可是怀著一个宝宝,还是要帮她多做一点营养的补一补……
他毫无察觉,自己是用多么温柔的眼神在凝视著她。
虽然他向来习惯一个人过日子,可有人陪伴的感觉挺不错的,这就是所谓「甜蜜的负担」?
斑大魁梧的他抱起娇小玲珑的她是毫不费力,一边往客房移动,脑细胞仍不断运转著——习惯真可怕,他已经从看不惯她,到现在抱她上床,接下来还会演变成什么?
希望不会有接下来了。
***
他为什么会睡在我旁边?
张培湮瞪著床上熟睡的男人,脑子像塞满浆糊,一时间无法思考。
貌似几个月前也曾经有过很相似的一幕,但那时候的她和蔡成寰都是赤身,她还因此怀孕了,可今天他们衣服工整,她也没被下药,这里是他家的客房不是饭店房间……昨晚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吧?
我以为你不睡觉只休息呢,结果睡得这么沉。
她侧身,对著他的俊脸默默在心里吐槽,边龇牙咧嘴扮鬼脸,正做出极丑的表情时,他蓦地睁眼,绿眼眸直视著她。
时间仿佛静止流动,应该有一世纪那么漫长悠久……
「现在几点?」他若无其事起身,对她的尴尬视若无睹,瞥了眼旁边的闹钟,挑下俊眉。「我睡太久了……」
他搔搔一头及肩乱发,下床迈步走进卫浴间内,明明就是颇粗鲁的动作,可他做起来就是男人味十足。
张培湮就这么被晾在一边,身在如此诡异情境当下的自己,竟还能对著一个帅哥背影发花痴,她也是十足的佩服。
她很不自在,但他既然没做什么,她也不好计较,毕竟这是他家;可为什么他可以那么自在,搞得她显得太过认真?
一般人在异性床上睡一晚多少也要交代一下情况吧,难道他是习惯跟女人同床吗?或者,他对她没感觉,根本没把她当女人?
这想法令她胸口涌起一阵酸涩,旋即想到自己怀孕的原因,她很快抛开。
她的怀孕就是一场意外,他们之间根本没感情。
蔡成寰走出来时已经梳洗得清爽干净,散发一股清新沐浴乳香味,加上下腹隐隐若现的人鱼线,简直……
「咳咳。」张培湮清清喉咙,一边打断自己的遐想,一边提醒老公注意她的存在。「那个……我们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
男人停下脚步,露出兴味的笑容,坐到床畔和她面对面。
说实话,这女人不知道哪里特别,跟她睡在一起总能让他一觉到天亮,一再打破他的睡眠时数,对他堪称是个无解的谜题。
昨晚本来他只想小眯一下,结果竟不知不觉睡著了,或许,和她在一起有种特别的安心感吧。
「你希望发生什么事?」蔡成寰口气佣懒地说,话中别有深意。
这么英俊的脸近在咫尺,又用那么美的绿眼楮盯著她,还说出这种暧昧的话……就是在逼她脸红嘛。
「嘿,我是怕你又一时‘冲动’,后悔莫及!」为了掩饰内心的不自在,她大声呛道。
「后悔?」他歪著头,眯起眼观察她。「我后悔什么?」
张培湮愣住,没料到他会这样回应。
「因为我怀孕,你被迫娶我,难道不后悔?」她纳闷地问。
「我是自愿娶你,没人强迫我,」他微微一笑,坦率地说:「反倒是你,算是被迫嫁给我,你不后悔吗?」
其实她也不后悔,但担心他会想歪,把她当花痴,只好顾左右而言它,敷衍道:「反正把你当成一张面额很大的钞票就好啦。」
蔡成寰一听,霎时哭笑不得。这是夸他还是贬他?
他起身。「你放心,我不至于饥渴到对孕妇下手,」他淡然转身离开客房。「我可不想伤了小孩。」
最后那句才是重点吧,他才不可能真的关心她咧。
张培湮往后一倒,仰躺在大床上。这间客房很宽敞舒服,配的卫浴都快跟她以前租的房间差不多大了,虽然是老屋改建,可室内相当现代化,一点都不会不方便。
他其实对她不错,吃的住的都帮她张罗好,满足她的生理需求,也从来不去管她限制她什么,只要别违反他那几项规则,大概她交男朋友他也不在乎吧。
为什么心里深处总感觉空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什么没办法被满足……难不成相处久了,开始对他有幻想?
她猛地坐直身。真是见鬼了,他可是超级冷血、无情、偏激又仇女,对他抱有幻想跟把钞票扔进水里一样愚蠢。
一定是她太闲了,脑袋一空就胡思乱想。跟梅姐请假之后,就算不忙工作也要找点事做,她可不想变成他眼中爱倒贴的花痴。
忽地,一阵悠扬的乐曲在房内响起,旋律陌生,不是她的手机。
张培湮循声找著,在床板下找到了一支手机,应该是蔡成寰的,除非这房子住了第三者。
不小心按到萤幕,接听了电话,对方的声音顿时精神奕奕地传了过来。
「阿寰,外婆好想吃你做的面包,找一天有空回家来,外婆很想你呢。」
外婆?张培湮咽口口水。糟糕,这么重要的电话不能随便挂断吧。
「呃,我不是阿寰耶,」她打哈哈笑说:「我帮你接给他。」
她欲起身找蔡成寰,对方倒是兴致勃勃,追问:「你是阿寰的新女朋友?」
惨!他是不是没跟家里人报备结婚一事,要她怎么说?
她可不想为了他说谎。
「我是他太太。」张培湮大大方方地承认。出问题他自己扛,她才不管。
「太太?」对方惊呼:「你们结婚了?唉,小李怎么没跟我说。」
小李?难道是指李律师?那好像是他们家的家庭律师,他们的结婚手续也是他在办理,估计是蔡成寰要他不准说吧。
「我们不想劳师动众啦,哈哈。」她顺便帮老公解释:「未婚怀孕这种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嘛。」
「你怀孕了?!」对方似乎一时无法接收如此大量讯息,连连喘了几个大气,张培湮不禁担忧起老太太的安危。
她的嘴巴真管不住,什么都说光光,蔡成寰不知道会不会想杀了她?
「我去找阿寰。」她讷讷地说,对方赶忙出声唤住她。
「别管阿寰,我们见个面。」
「啊?」她愣住,一时想不出借口拒绝,这是终于要见公婆吗?
这下,蔡成寰应该磨刀霍霍,想好好修理她一顿吧……可她又没破坏他那些「伟大」的原则,不能将她扫地出门吧。
想至此,张培湮爽快地答应对方,至于后果,再说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