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饭厅,梁柏书一脸晦暗。
昨儿个夜里他没睡好,他以为瞧见她之后便能成眠,想不到……事情出乎他料想之外。
他恨不得毁去他的嘴、那充满婬念的嘴,竟吻了一个姑娘,还留恋不已,简直不可饶恕。可为维护她的清白,这事又不能向她坦承,左思右想,居然失眠了一个晚上!
「柏书,你来得正好,用完膳你就带著卉心出去走走。」曹妤婕与古卉心「婆媳」早坐在饭厅等人了,她顺势造了个机会给古卉心。
「我还要上课。」梁柏书想也没想地应道。
「放心,我早让银子去通知他们今天休息一天,所以你正好有时间领著卉心出去走一走。」曹好婕打著如意算盘,就是不愿儿子再推托、找借口。
「娘,学生们这个月已经休息好些天了,再休息下去会耽误进度。」他攒眉,不悦娘的自作主张及干涉。
「得了吧!这考试日期又不是近在眼前,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曹妤婕听出儿子的不愿意,面色丕变。
迸卉心一见姨娘沉了脸,忙陪笑道:「姨娘,表哥忙就算了,我找几位丫鬟陪我出去逛逛就行。」
「那最好……」梁柏书接口。
「不行!」曹妤婕坚决反对。」你瞧瞧卉心多体贴!而你呢?只不过是要你尽尽待客之道,你却做不到!这是咱们梁家的一贯作风吗?」
「姨娘,你别骂表哥了,是卉心不好,不该一来就惹姨娘不开心……」
「瞧瞧、你瞧瞧……」曹妤婕是愈听心中愈是气愤不平,而这人气全冲著梁柏书去的。
再笨的人都看出来了,梁柏书又岂会看不懂呢?
唉,他早该向娘表明他的立场的。
「娘,我带卉心出门就是了。」等他和娘单独相处时,他再把话说清楚吧!梁柏书在心底暗忖。
「这就好。」曹妤婕的面色稍霁,侧头就向古卉心说:「一会儿用完早膳,你就安心跟你表哥出去逛逛,用完晚膳再回来也无妨,毋需顾虑时间。」
「嗯,谢谢姨娘、表哥。」古卉心如愿以偿,笑得俏丽可人。
梁柏书却是一脸无奈,他昨日才发现自己是狂浪的采花大盗,实在不想再招惹女性,这件事若传了出去,他也不必做人了。
***
「小灵子,去砌壶茶来。」曹妤婕一入客房立刻喝道。
儿子与卉心出门去了,这赶人的工作自然是落在她头上,幸好,她当家主母的气势极旺,并不怕有人耍赖、赖在梁府不走。
「是。」小灵子一见夫人到,啥话也不敢讲,这阵子她的心脏跟丢石头一般,吟上咚下的,好不刺激。
「梁夫人,您是来找我的?」花妍见了曹妤婕也不意外,似乎早预料到她会再来!只是时候早晚罢了。
「看来你挺有自知之明的。」曹妤婕不禁欣赏花妍起来,虽然她不喜欢儿子看她的眼神和态度,但她有一颗敏锐的心和聪颖的脑子,单是就这些部份,她想,自己是欣赏她的。
花妍莞尔,边收拾做了一个早上的女红!边说道:「夫人,花妍的伤势已好了许多,但花妍想留下来替公子织完一件风衣再走。」
「风衣?」曹妤婕不禁嗤想:这分明是想留下来的借口。
现在时序才刚过「小满」,她在织风衣,要织到冬季吗?若织到那个时候才愿走,那她让卉心来的心思岂不白费?
「现在织风衣不嫌太早了吗?再说,梁府虽然不是大户人家,可好歹也衣食无忧,这做衣的事自有裁缝师傅打点。」意即:快走吧!这里不需要你。
「夫人的话固然没错,可无奈花妍手拙,只会简单几样技艺,花妍又想答谢公子的救命及收留之恩,只好做件风衣表达心中感激罢了。」话说得简单,可这件风衣乃花妍以大量的文叶汁液淬染!再在衣上绣著鹰,费时伤神,一来可避邪、驱百毒,二来意喻深长,岂是简单的感激两字足以形容。
「不必……咦,等等。」曹妤婕见挟在花妍手上的风衣,这色泽是大部份布料所没有的,再来是绣工,这、这岂是一名手拙之人绣得出来的?分明是她忒谦了。
为免错看,她作势伸手要看。
「这、这怎么可能?你会印染?」曹妤婕难以置信,一个姑娘家上哪儿去习得这多次套染?且还无色无味,教人辨不出这是哪种色彩互染而成的色泽,就连特别专研、习艺过的她,都无法猜得出来。
「夫人也懂印染吗?」花妍暗自窃喜,其实她早从小灵子口中探到夫人曾经是染坊人家的闺女,因为老爷的欣赏、展开追求,才嫁进梁家。是以,她有意无意间泄露两人的共同点,想赢得她的赞许与疼爱。
「当、当然懂!不过,你这门工夫倒是少见,你爹是何许人也?」曹妤婕惊讶之后,立刻敛起神色,故作平静。
「爹,我爹早就过世了。」提及爹,她的眸色一转,黯然失色。
「呃……」曹妤婕一呆,没想到花妍的爹过世了,但是道歉的话她说不出口,只有继续将话题往下兜。「这是用什么染的?」
「夫人,是艾草。相信夫人应该知道,青、赤、黄、白、黑乃‘五方正色’,绿、红、碧、紫、骝黄是‘五方间色’。视东方为青、南方为赤、西方为白、北方为黑!中央为黄,并调得黄青之间是绿!赤白之间为红……」
花妍说的这些,曹好婕并不曾听闻过,是以有些愣然、有些服气、有些忘情,自然也忘了原来到此的目的。
当小灵子捧著热呼呼的菊茶进门的时候,愕得差点儿没把杯壶给弄翻。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扭头往外看,天空没变颜色、太阳还高高挂在上头,怎么她才转个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夫人与花姑娘就……
和好吗?
她说不出眼楮所见的诡谲气氛,可说打从骨子里发毛倒也不至于。
「小灵子,你愣在那儿做啥?快把花姑娘说的‘红花’染料拿过来呀!」曹妤婕喊了声,似乎对她的不够机灵不甚满意。
「还有别忘了‘胡粉’……夫人,胡粉可以拿来敷面,你带回去试试。」
「哦,是。」小灵子赶紧收回神,急忙去翻花姑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据说是「红花染料」的红粉,还有可以敷面的胡粉。
说实在的,她很佩服花姑娘,吃没多少,做出来的事却又快又好,她甚至没见到她出房门,这屋子里的绿粉、红粉、篮粉倒是一钵钵,她这个做下人的也不好多问,只当那是花姑娘托少爷买的。
「夫人,红粉来了。」小灵子奉上,顺势留在一旁倒茶伺候。
「这就是你说用‘石榴花’研磨出来的‘红粉’?」曹妤婕看也没看小灵子一眼,看著这大红色泽,满意写在她的脸上。
「是呀!若说是红粉也不完全,研磨后的色泽淡了一些,在色谱上不是正统的红粉。」花妍解释道。
「你说色谱?你还习过色谱!」曹妤婕的语气几乎是兴奋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家中藏了个印染高手,刻意的疏离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她亲昵地拉著花妍的手问东问西,更不忘问问胡粉怎么调制,效果如何云云……
小灵子再度傻眼,她可是适才来势汹汹的夫人?
这根本就是婆媳间应有的和谐氛围嘛!你一声「婆婆」、她一句好媳妇」
若不是亲眼见到,她绝对不信、不相信,她摇头想晃去眼楮所见的景象,但这似乎是事实,晃也晃不掉。
「夫人,喝点菊茶,这茶要温热泡,方能品出它的滋味,而且菊花有安抚情绪的作用,又能养颜,多喝有益你的肌肤。」花妍不著痕迹地再次展现其中一项技艺。
「啊,品茶就要配牡丹糕!」小灵子没头没尾的说了句,转身跑向厨房。
「是吗?你连品茶都懂!」曹妤婕又是一怔,今儿个前来,真是惊喜连连,在花妍身上像是掘宝似的,愈是探入,愈发现惊奇。
「只是略有研究,不值一哂。」拿起瓷杯,适巧掩住她嘴角扬起的笑意。
「真是谦虚。」曹好婕在心中有了估量,或许,儿子跟她……
「夫人,再尝尝这牡丹糕,这可是花姑娘今早亲手做的。」小灵子去而复返,手捧食盘,食盘上两片切得工整的牡丹糕。
「牡丹糕?」他们早上在饭堂吃得津津有味,她在厨房里忙这个?对于自己稍前对花妍的「排他」举动,曹妤婕不免汗颜。
「是呀夫人,很好吃喔。」小灵子也出手帮忙,自然有一份成就感存在,鼓吹起来便是特别的卖力。
「花妍在糕点里加了些花瓣充作提味,清香味十足,夫人尝尝。」
曹妤婕在她们的注视下,咬了一口……
登时,牡丹花的香气盈满口腔,滋味美妙得令她一时无法找出适当字句形容,只有一句惊喜可以说明她的内心了。
「夫人,还可以吧?」
岂止还可以,简直是太好了。曹妤婕望著咬了一口的牡丹糕,陷入思潮当中。
花妍与小灵子对看一眼,识相地没去打断她。她大概一时还不能接受今日所见到、听到、尝到的种种事物吧?
适可而止的道理花妍懂,见梁夫人的神态不再是那么地坚决,她知道她已慢慢接纳自己了。
小灵子全程参与,看著夫人的改变,她不禁佩服花姑娘到底,忍不住赞:花姑娘真是太有本事了,她想再过不久,整个梁府都要沦陷啦,陷入花姑娘的魅力里。
***
「表哥……」
「有事吗?」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时值正午,表哥便说太阳大,急著打道回府,这若不是不喜欢陪她,她实在想不到是为了什么?
「没有的事。」他并不讨厌卉心,只是不爱她的纠缠,娘要他陪她出游,其用心何在,他岂会不懂?
「既然没有,你做什么一脸不耐烦?而且,姨娘明明就说可以用完晚膳再回去的。」
迸卉心噘著小嘴,她就是不想这么早回去,姨娘说不定还没有把人赶走,现在就回去,万一撞个正著,要再找机会恐怕就难了。
「我没有不耐烦。瞧,我不是陪你买了衣裳、胭脂、一些小玩意了吗?」他从来没想到姑娘家的玩意会有这么多,沿途逛过来,卉心已经花了至少十两银子,他就不见花妍佩戴什么饰物、抹胭脂水粉……
霍地想起她,他的心一悸,见鬼的混乱。
「人家难得来,会想逛久一点也无可厚非呀!」
「你不觉得这天气炎热难耐吗?」他蹙眉,莫怪孔老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说得不错。
「一点都不会。」能跟表哥独处,去哪儿她都没有意见,以前她可以什么都依表哥的,但现在多了个敌手,她不能再坐以待毙等表哥主动了。
「改明儿再说。」就快到家了,他可不想再折回去,不过心中有著愉悦,那愉悦的声音似在告诉他:他回来是对的。
迸卉心撇了撇嘴,只能盼望姨娘已经把人赶离了。
「表哥,等我!」她回神,表哥的身影远远在前方,她只有加快脚步跟上去。
「翠儿,怎么你在这,娘呢?」梁柏书一进门,就看见翠儿手里正抱著几匹布料,像要住客房的方向走去。
「少爷、表小姐,你们这么早就回来啦!」翠儿看见两人登对的画面,双眸一亮,嗯,夫人有眼光,他们就像金童玉女一样,将来他们若成亲,一定羡煞所有冤家,兀自沉浸在思绪里的她,没有注意到古卉心一脸不情愿。
「没什么好逛的就提前回来了。娘呢?」
「夫人呐,夫人在花姑娘房里。」
此言一出,两人的面上同时浮出吃惊的神色。
梁柏书快步走往客房,古卉心则是一愣,追了过去。
「……这‘蓝草’算是应用最广的,‘礼记月令’中不也提及‘仲夏之日,令民毋艾篮以染’……」
当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花妍的房里之际,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眼见姨娘身侧一堆布料,亲昵地坐在花妍身侧,古卉心犹如一只木鸡,呆立在当场。
「娘!」梁柏书敛起焦急,方才一听翠儿说娘在这里,他的脑子转过不好的想法,以为娘是来赶人的,他万万也想不到会见到这种景象。
「你们回来了?」闻言,曹妤婕抬头,看了两人才恍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暗叫了声糟,怎么办?这会儿她一点儿也不想让花妍离开了耶!
虽然她是很想让卉心做她的儿媳妇,可是儿子不喜欢,怎么说都该以儿子的喜好为考量……曹妤婕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私心的。
「娘、花妍,你们在做什么?」
他意外发现眼前的书面好温馨,教他好欢喜,对于花妍能在短短时间,让娘有这么大的态度转变,他有著莫名的欣悦。
「哦,我和妍儿在研究色彩和印染术。」
妍、儿?
她们这么好了!看来不单是小灵子会诧异,就是素日沉稳的梁柏书都讶得忘了收敛一下。
他瞧了眼花妍!吹弹可破的脸蛋依然甜蜜、眼泪流转荡漾……想到昨夜荒唐,一阵头晕目眩。
迸卉心脸色微变,她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还想不透姨娘的态度为何会与之前天差地别,但她不忘礼教,称了声:「姨娘、表哥,卉心先回房了。」
「卉心、卉心……唉,这孩子。」曹好婕喊了声,古卉心没回头,她只有摇头轻叹。
没跟古卉心离开,梁柏书还待在原地,肆意欣赏这名女子带给他的连续震撼。
她真的够特别!身上似有著莫名的吸力,强力吸附周身人的心与魂,不单是以外貌魅惑,就连她拥有的技艺也与寻常人不同,他瞧著这满室的布匹便知娘一定也被她收服了。
懊怎么办才好?
他发觉自己愈来愈受她吸引,就连视线也移不开了,该怎么藏好自己的诡思,他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以往最自信的自制力正面临莫大考验。
「夫人,您要的布来了。」翠儿抱著几匹布,正好与古卉心错身而过。
「啊,来了!妍儿你快看,这些布都已经褪了风潮,要怎样染色,调成时下最时兴的色泽?」曹妤婕一见布匹来了,赶忙问道,不曾再去顾及古卉心的心思,也把儿子摆去一边。
「夫人喜欢什么色就调什么色,说不定夫人穿上身,也能引领风潮……」花妍由衷说道,眼角有意无意地朝梁柏书望去,见他讶然的表情,她暗自窃喜著。
喜悦让她不去计较他与吉卉心一同出门的事,反正他们很早就回来了,她不信短短一个白日,会影响他的每个情绪与感情。
若他们真有什么情愫,早就成亲且谁也拆散不了了,可他的人言行不像他们之间有不同的情感,是以她不会相信古卉心告诉她的话。
花妍这番话,说进了曹妤婕的心坎里,如果能引领风潮当然是件荣耀的事,但她的主要目的并不在此。想到花妍的手巧、艺巧、嘴巧……她笑咪咪地说道:「你呀,真是嘴甜。」
再次地,在场的其它人错愕不己,小灵子是已经见怪不怪了,而梁柏书才正要适应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