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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意 第二章

拿著单勉勉放学前整理好给她的笔记本,蓝夏生缓缓走进家门,右手扶在鞋柜前脱鞋。此时,餐厅里传来阵阵麻将的洗牌声。

「喀」——她尽量想要轻轻的、不发出任何声响,却还是把鞋子放上木制板架时发出了声音,几乎是才一踫到,哗啦哗啦的洗牌声里便夹杂著一句尖拔的女人声音。「谁啊?」

蓝夏生这会儿无法听而不闻,只好垂著头走进餐厅里。只见餐桌上铺了张牛皮纸用以权充牌桌,四个女人正沿边而坐,肥胖而粗圆的膀子不停地在桌上挥动著。「死丫头,回来了也不出声,你做贼啊!」坐在面对餐厅门口的女人抬起头来,一望见来人,劈头就骂了一句。

「妈。」蓝夏生低低地开口喊了一声。

「咦?这是你们家夏生啊!好久没见怎么还是这么瘦巴巴的?」旁边一个女人开口,她的头发烫得活像髻毛狗,夏生看著她,心里这样联想著却笑不出来。

「没用嘛!她再怎么吃还是那副模样,赔钱货就是赔钱货,给她吃什么还不都一样不长肉!」蓝夏生的母亲黄美用眼角余光撇了女儿一眼,仿佛她是只流浪狗般。「手上拿那个是什么?」

「同学借我的笔记。」夏生才刚一说完,黄美便抽了口气挥手赶人。

「去去去,没看见我在打牌吗?还拿书来触我霉头,死丫头!」她边说边忙著砌牌,其他人也跟著轰笑。

蓝夏生觉得头晕。

「还杵在那干什么?不会去看你弟弟补习班下课了没啊?弄点东西给他吃听到没有!」母亲的声音传入她耳朵,进而笔直地穿透她心中的保护网。蓝夏生向后退了两步,再向后退了两步,旋即一个转身便跑上楼梯,但是母亲和那几个牌友的声音却像是不肯放过她的追兵,刺耳的音调不断地涌进她的耳中。

「你们家夏生怎么老是怪怪的,是不是有病哪?」

「怪?是搞怪啦!我黄美也没少生一只耳朵给她,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讲话都得特别大声才听得见……」黄美顿了顿。「不像我们家阿弟唷……」

接下来的话蓝夏生悉数没听著,因她已冲进房间,背对著房门席地而坐,将头埋入膝盖中。

不是早已经麻痹了吗?为什么有一刹那,她竟然感到鼻酸呢?

夏生的弟弟荫生,其实是她上了小学之后母亲才生的儿子,父亲则是在那之后不久便因酒醉驾车而去世。荫生足足比夏生小了有好几岁,他年纪虽小,却有著早熟的体贴和懂事,是他让夏生的日子没有那么难熬。而夏生对弟弟的备受疼爱也没有仇视,她觉得都是一样的母亲生的,有什么好分彼此?有时夏生甚至会怀点恶意地想:她的母亲和父亲真可谓「歹竹出好笋」了,明明一个爱赌、一个爱喝酒,为什么他们姊弟俩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却还能丝毫不受半点影响地长大?简直是天大的讽刺!走在路上,蓝夏生一面看著街上长得郁郁青青的树木,一面漫想著。

荫生小学下课后,通常还要应母亲的虚荣心之故,到附近的才艺教室上一个小时的课,幸好荫生不但不排斥,还喜欢得很,他的个性容易和人打成一片,这点连夏生也做不到。蓝夏生不知不觉来到河边。这里有一座很大的水泥桥,横跨了相隔甚远的两岸,桥下的水流其实只是细细长长的一条小溪,岸旁则长满了生命力特强的芒草,交杂透耀著麦秆般的金黄和翡翠般的嫩绿,一丛丛的窜长得几乎要比人还高。午后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那一向人迹稀少的桥下此时此刻竟也有人出现。

蓝夏生忽地煞住脚步。

一个少年!她的心忽地怦然跳动起来,像缺氧的人忽然得到新鲜的纯氧般。不会错的,那样的背影,那样的感觉,不会错的,是他……

置身于芒草丛中的少年,微微抬肩仰首,似在深呼吸般地闭起眼楮。

他在这里做什么呢?蓝夏生不知不觉地移动了自己的脚步,那是一种被牵引的感觉,是这般地不由自主啊!他在这做什么呢?也许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息,那少年回过了身子,与站离他五、六步之遥的蓝夏生对上了视线。

徐徐微风默默地吹起两人的衣摆,夏生细瘦的身子让风吹得似乎有点摇摇晃晃,她面前的少年更有随风而去的飘然姿态。夏生凝望著他的岁月中,常常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仿佛就是个能与天地中的一切融合而没有半点突兀的人,如此自然,也如此宁淡。「是你。」他的语调平稳得没有任何一丝惊讶。

蓝夏生欲言又止,她的心不再跳得急速了,他的一句话,比任何镇定剂来得更有用哪!「有事吗?」褚东云没再看她,回过身去。

蓝夏生怯怯地靠近他一、两步。「我……我可以在这里待一下于吗?」

「随你。」褚东云的声音不包含著任何情感。

「谢谢。」这样就够了,夏生满足地站在他的身后,站在芒草丛间,与他一并感受著午后的氛围。

这样就够了……

她再怎样也不该忘记还有荫生,等她记起来而匆匆忙忙跑到补习班门口时,荫生已经走了。蓝夏生的脸瞬时刷地雪白。

迟疑的脚步缓缓地拖行在闷热而无人的小巷内,听看左邻右舍的嘈杂声,蓝夏生几乎快要晕眩了。怎么办?她已可预见接下来的场面了。怎么办?当蓝夏生回到家门口伸手去开门时,发现门竟然锁了起来,她的心顿时凉了一半。「妈……」她微弱地喊。别这样对我啊!她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这么嘶叫著。里头除了哗啦啦的洗牌声别无其他。

「妈……开门,我是夏生。」蓝夏生拍著薄弱的红漆木板门,就不相信这样母亲还会听不见。「妈,你帮我开开门!」

「夏生,怎么啦?又被锁在外面?」身后突然有人在唤她。

蓝夏生回头一看,是隔壁的林伯母,她是洞悉母亲个性的,知道夏生的母亲时常这样对付自己的女儿,不免摇头叹气。「你妈这人,劝了多少次了总还是不懂,把你这样关在门外成什么样了?教孩子是这样教的吗?」

「林妈妈,没……没事,是我忘了带钥匙。」蓝夏生深怕母亲要是听见了,固然人前不好让她丢脸,待会儿林妈妈要是走了她也就跟著倒霉。

「是吗?」林伯母一脸狐疑。「你别骗我。」

「我没有啊,我去接荫生而已,所以没带钥匙。」

蓝夏生才一说完,眼前的木门便「咦呀」一声打开了露出蓝荫生的小蚌头。「姊姊。」「哎,你回来了就好,你看你姊姊还去补习斑接你呢!」林伯母见是蓝荫生,少不得唠叨几句。

「是我刚刚忘记,不小心把门锁上的。」荫生大概也听见林伯母对姊姊说的话,还不等人问便自己搪塞了过去。

「好罢,是这样就好,夏生快进去吧,晚了。」林伯母拍拍蓝夏生的肩膀,便转身回自个儿家里去了。蓝夏生向她轻声道了个谢,便随著弟弟走进家中。

「真是你锁的吗?」她问。

蓝荫生沉下脸,摇了摇头。蓝夏生看得心中一阵冷凉。果真是妈锁的。

「姊,你去哪里了?」蓝荫生边问,边和姊姊一起踏入家中。

蓝夏生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看见母亲气冲冲离开牌桌,来到她面前扬手便是一记巴掌。「你说,你去哪儿鬼混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坏人很多?要是荫生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我吗?」

蓝夏生吃惊地望著母亲。被甩巴掌不是第一次,但是在外人面前却是绝无仅有。她愣愣地看看眼前的人,失去了辩驳的能力。

蓝荫生看见母亲连问都没问便打了姊姊,于是便挺身站在姊姊面前。「妈妈,你别打她,是我自己等不及想赶快回来的,不关姊姊的事啦!」

孰料黄美却全然不相信儿子的话,一把推开他。「你一个小孩子能跑多远?她要是走快一点不会在路上踫到你吗?你说啊!你去哪里了?」

蓝夏生咬著下唇,不让它颤抖,然而她却浑身发凉。

「你这死丫头,还不肯说是不是?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老娘!今天你不说,我就打到你说为止!」黄美话声甫落,象起摆放在鞋柜旁的扫帚便狠狠地往夏生身上抽了下去。这下子情况严重了,里头的那群牌友连忙跑出来相劝。

「唉,好啦好啦!不过就是阴错阳差没接到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嘛!」「阿美别这样啦!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么狠得下心?」

「对啊,阿美,别打了,夏生是女孩家啊!你收著点儿吧!」

即使是如此,黄美依旧没有半点稍歇之意。

「你们不懂啦!她就是欠打、欠骂!成天木头人哑巴似的,叫她做件事就摆个死人脸给我看!我还指望她哪?她要是连荫生都顾不好,叫我将来怎么办?」

一阵慌乱中,只听见劝阻声与黄美不停挥落扫帚的声音,而蓝荫生更尝试著区隔开姊姊与母亲的距离,甚至用小小的身子拼命地要挤在姊姊身前,盼能为她挡到儿帚子,然而蓝夏生从头到尾却一声不吭,默默地承受如雨点般的棍雨。

后来是一个阿姨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将黄美手上的扫帚夺了下来,一边嘴里还斥责道:「阿美,好了啦!」

黄美在一堆人的阻挡下无法再对夏生动手,但是看夏生一脸漠然的表情和死也不喊一声痛的倔强,叫她更加气结,她转了个身气鼓鼓地走回厨房,嘴里竟还愤然地念念有辞的说:「你看看她,看看她那副死人脸,这种孩子怎么叫人疼得下心?你们倒是说说啊?讲也不听、骂也不听,你们以为我今天抽她几下她就会改吗?」

「唉……话不能这么说嘛!再怎样也是亲骨肉……」那些阿姨看见黄美好不容易罢手,忙走到她身边去说些好话,只剩方才那个拿走夏生母亲扫把的女人还揽著夏生。「痛不痛啊?都红肿了,唉……下手这么重。」那个阿姨回头对站在一旁的荫生说道:「阿弟,你们家的医护箱放在哪儿?」

蓝荫生正想回身去拿,只见夏生一脸茫然地拉了拉环住她的阿姨的袖子一下。「吕阿姨……」

「啊?什么事?」

蓝夏生焦距涣散地瞪著前方,开口时的语调竟是浓浓的哽咽。

「吕阿姨,我到底是不是我妈生的?」

单勉勉气得一脚踢翻教室的垃圾桶。「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她瞪视著脸平静抄著里横的蓝夏生,夏天的制服太单薄也太短了,遮不住她满手臂横七竖八的瘀痕,就算再怎么掩饰,夏生脸上明显的五指印也骗不了人。

「这是第几次了?夏生,你不会跑、不会逃吗?你的脚是用来作什么的?」单勉勉简直无法想像当时情况的激烈,她摇著蓝夏生的肩膀,试图唤起她的注意。

「没有用的。」夏生头也不回,淡淡地说。「我是她女儿,我逃不掉的。」「蓝夏生,你这个笨蛋。」单勉勉怒道,语气却是全然的焦急与担忧。「你不逃,难道有被虐狂啊?你来我家住好了!」

「勉勉,你少作白日梦啦!」蓝夏生的语调平稳得像没发生过任何事般。「反正我也习惯了。」

「这种事还能习惯的呀!啊?」单勉勉不可置信地说。「你是不是头脑被你妈打坏了?」她难过得直摇头。「夏生,你怎么待得下去啊?那样的一个家……」

「待不下去也得待。」蓝夏生翻过一页,继续抄写著笔记本。「那样的一个家里还有荫生,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笨蛋、笨蛋、笨蛋!」单勉勉连声「称赞」著她的固执,然后又问道:「你为了什么事被你妈打?」

蓝夏生闻言,手中的笔微微顿了顿。

「不说吗?」不是单勉勉想追根究底,只是她实在觉得太奇怪了,有什么事情是严重到非以动粗来解决不可的?「我遇见他了。」蓝夏生忽然轻声说道。

「什么?」单勉勉听不明白。

「我遇见他了。」蓝夏生这回回过头来,很慎重地对单勉勉说。

「他?」单勉勉一时还串连不起来,仿佛过了两、三秒,思路才搭上线一样地惊讶道:「你是说褚东云?」她还不忘压低音量免得吵到别人。

「嗯。」夏生点点头,缺乏润泽的脸上竟出现一抹淡谈的晕红。「所以,昨天并不是都没好事的。」

「夏生……」单勉勉叹了一口气。「你这白痴!」

蓝夏生撇嘴一笑,勉勉嘴上尽是损人,可骨子底却是再关心她不过了。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勉勉的手臂,轻道:「谢谢你,勉勉。」如果不是有勉勉,叫她如何宽容又坦然地面对日复一日僵化的生活与母亲的轻视呢?「谢什么?我根本没帮你什么忙,你也不让我帮,唉……」单勉勉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斜扫了蓝夏生一眼。「叹一口气会短命三年耶!看你让我少活几年了。」

蓝夏生呵阿一笑。「你是祸害遗千年,多叹几口气也可以活得很久的。」单勉勉见她心情略微好转,于是便将话题扯开,不再谈家中事。「你说你见到褚东云,怎么遇到的?」

夏生闻言,有一会儿怔愣,思绪飘回到昨天下午,那令人不想回到现实的一刻;她任性地忘了时间、忘了荫生、忘了一切,只因他在。

「他在我们家附近的桥下,我去接荫生,正好踫上。」她短短三两句交代过去,并不是她不愿详加叙说,只是她如何形容得出呢?「喔……所以你忘了去接荫生,跑到他那儿去了是不是?」不愧是高材生,单勉勉一下子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都跟他聊些什么」

「呃……」这个问题真是问错了,夏生涩然一笑。「没讲什么。」

「别唬我哦!」单勉勉认定是蓝夏生藏话,随即语带威胁地靠近她的脸。

「真的没有啦!」蓝夏生笑著把好友的脸蛋推开,既然勉勉不相信,她只有再试著解释。「我遇到他,然后问他可不可以待在那里,他说随便我,我就待下来了。」「喔?」勉勉狐疑地应了一声。「你在那儿待了多久?」

夏生略略偏了偏头。她没带手表,怎么晓得待了多久,更何况一接近褚东云,她便觉得时间都慢了下来,努力计算著那一段过程,片晌,她才不确定地回答:「大概一个多小时吧……」

单勉勉才不相信。「你在那儿待了一个小时除了问他一句话、其他什么都没有讲?」夏生点点头。这是事实,她是不觉得怎样,但对勉勉这种好动成性的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天啊!我光听你这么说都想打瞌睡啦,你们以后要真谈起恋爱,肯定是‘史上最闷情侣档’了,居然有办法一小时你看我,我看你还什么都不说,现在可没有默剧了呢!」她话声甫落,夏生便笑著摇了摇头。「勉勉,你错了。」

「啊?」单勉勉回过头。

「是我看他。」夏生边说,边重新拿起笔抄写黑板上的数学试题。

「他根本不看我。」

在褚东云的心目中,蓝夏生到底算什么?单勉勉最近这几天时常想到这个问题。

而在蓝夏生的心目中,褚东云为什么又那么重要?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她只晓得褚东云和夏生曾是小学同学,但褚东云面对她时,却总是一副不甚熟稔的表情,不……不应该这么说,应该说,他对任何人都是那样,淡漠到几乎没有温度。和夏生有点类似的,他们都不太喜欢与人说话,总是默默地出神,但夏生的情绪是郁闷纠结的,褚东云却似天生自然,没有半分做作。

褚东云的成绩好自然是不在话下,而且做事情也是利落干净的好手,所以文艺性质的社团对他总是劝进声不断,不过一直到上学期,他才在老师的大力游说之下加入学生会里担任副会长,据说本来是要当会长的,只是他本人不愿意。

而单勉勉好巧不巧的,也在学会里担任美工股的股长,如此一来,接触的机会便多了。她这才发现褚东云本身就是个发光体,喜欢他的女生太多了,借故进学会办公室的人不少,她除了啧啧称奇之外,也乘机替夏生好好地观察褚东云的一举一动,不过,其实是自己好奇心大重。所以一个学期的旁敲侧击下来,她大略晓得他家的一些状况:褚东云是家中独子,父亲是一位植物学教授,母亲则是商场上名盛一时的女强人,这个组合也的确够奇怪、够新鲜了。除此之外,单勉勉就一无所知了,而当她告诉蓝夏生的时候,夏生却没什么反应。「喂,你喜欢他不就应该想知道他的一切吗?怎么还不高兴?」单勉勉双手环胸,不明白好朋友到底有没有神经?蓝夏生一笑。「谢谢你,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她一看见褚东云,魂魄都被吸过去了,哪还有其余的思考能力?「我不懂耶,夏生,你一点都不了解那个人就这么死心塌地,他到底对你做过什么‘好事’?」

蓝夏生笑了笑。「你这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虽然早习惯单勉勉的穷追猛问,不过她还是喜欢在心中保留那份感觉。

「对对对,我就是这种人嘛!我讨厌不清不白的东西,我不相信感觉,我只相信眼前的人、事、物,我讨厌被感觉牵著走,尤其是看见你的样子,我得更小心了。如果你再不对我说,我以后也不替你留意褚东云了!」单勉勉一口气说完,然后鼓起嘴巴,十足的任性模样,然而蓝夏生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我只要偶尔能看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勉勉谢谢你,但你真的不需要再为我费心。」这句客套又生疏的话真是让单勉勉气得牙痒痒的。「夏生,你少在那里自欺欺人了,你要对他真的一无所求,为什么拼了命要考到这间高中来?」

蓝夏生无言以对。

「你别傻了,你不要他,还有很多人挤破头想要他呢!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你以为你的单相思很浪漫、很伟大吗?能不能看清楚一点,事实是:你要是不积极一些,你的褚东云就会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到时候你除了哭和自我安慰以外又能做什么?我可不想坐在旁边帮你捧面纸盒呀!」

夏生被单勉勉僻哩啪啦的一长串讲得有点头昏脑胀,努力消化后.还是有点莫名其妙。「什么你的我的,他又不是我的。」

「你要不把他变成你的,很快他就是别人的啦!」单勉勉冷哼了一口气。

「勉勉,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们现在才不过是高中生……」夏生苦笑,对于现状她已经很满足了,她并不想改变什么。

「高中生又怎样?高中生都可以怀孕了。」单勉勉是直肠子,她可不认为纯纯的爱就是圣洁的,在她的想法里,两情相悦的情侣会做出什么事都是不无可能的。蓝夏生闻言不禁觉得好笑。「你还真敢说,我都替你脸红了。」

「咦?你怀疑我还是怀疑你自己?」单勉勉靠近她,随即换了一副口气。「夏生,让自己开心点吧,褚东云是你唯一的出路啊!」

夏生唇瓣微张,心中悄然地颤动著,然而思绪却一下跳回小学时代……

「蓝夏生迟到了!」卫生股长很大声地当众宣布。「她要负责把盆栽搬到花圃去!」班上响起热烈而讽刺的笑声,甚至有人鼓著手掌。

小小的夏生背著书包站在门口,有点吓呆了,她知道大家并不喜欢她,却不晓得他们可以排斥她到这等地步。

那是爸爸去世的时候,曾摆了几桌请一些来吊唁的亲友,而踫巧夏生班上有个同学的母亲受邀前去,后来大概是把事情告诉了小孩子,于是夏生的爸爸死掉的事就传了开来。不知怎地,小朋友们开始讨厌起夏生,对她的静默少言并不同情,反而认为那是她从小没爸爸的关系,尤其夏生的妈妈黄美又很凶,每次家长聚会时总是穿得很邋遢,这些事更加引起小朋友对夏生的反感。久而久之就没有人要跟她一起玩,甚至有什么大家不想做的杂务也会想办法推到夏生头上去。

这一切夏生都默默忍受了,没想到这回他们竟然过分到这种地步!由于快要放暑假,老师本来要把盆栽让同学带回家去养,但是小朋友们都嫌太重拿不动,于是就改成拿到花圃放,让校工伯伯照顾,总共二十盆的盆栽理应是男生轮流搬运,这会儿却全丢到蓝夏生肩上,由此可知她是多么惊愕了。

蓝夏生越过众人的视线来到自己的位置,将书包和水壶放好以后,卫生股长的话马上在她耳边响起。「赶快去搬唷!不然我要报告老师。」对小学生来说,「报告老师」可是件大事,而拥有「报告老师」权力的人更是不容小觑,夏生深恐被老师斥责,于是只好快步走到教室后面的走廊,努力又吃力地抬起花盆往花圃中移动。

教室里乱哄哄的,蓝夏生额汗涔涔,手上的盆栽边缘都深深地陷进手掌里去,烙出一条深长的红痕,她习惯性地咬住下唇,闷声不吭地进行这粗重的工作,顶著烈日,正当她已经搬了两、三盆到花圃,想休息一下喘口气的时候,不意听到后方传来个小男生的声音。「你不是蓝夏生吗?」

她回头,下意识地举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却抹了自己一头脸的泥土。

那小男生背著光线,见她乱头乱发满脸是汗,居然无声地一笑。

小小的夏生有一会儿的怔愣。

他……他笑起来好好看,但……他是……蓝夏生极力地思索著他的名字,同学的姓名一个个在她的脑中闪过,但是她却无法把那些字眼跟面前的小男生联想在一块儿。想了好久,她才期期艾艾、有点不自然地开口。「你是……褚东云。」

那小男生似乎对她一副陌生的模样也不以为意,四处张望了下。「你在做什么?」蓝夏生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地跳起身子。「我……我……我迟到了,要搬盆栽。」出于怯懦的本能,她将话一讲完后,掉头就跑。

那小男生扫了一眼花圃里的花盆后,便慢条斯理地跟在夏生身后,慢慢地踱进教室里,他才一走进去,便看见卫生股长插著腰问蓝夏生刚刚去哪里了;怎么搬一盆要这么久;万一等一下上课老师来了看见花盆还没搬完可是会骂人的等等。而蓝夏生不语,她惊惶地望著眼前的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有的指控都是针对她而来,教她如何辩驳呢?就算她试著解释,难道他们会想听吗?褚东云站在门口默默地凝望著这一切,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将东西放好后,又走回蓝夏生的旁边。

「走,再不去搬要上课了。」他突然扯住夏生的手臂便往外走。

卫生股长吓了一跳,忙绕到他们两个面前。「东云,你干什么?」

「搬盆栽。」褚东云平平板板地回答,不料他的话才刚讲完,几个平时便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同学便窜了出来。

「你不用帮她啦!她活该,谁叫她迟到。」

「对啊,东云,你赶快回位置上坐啊,快上课了。」

褚东云却连理都不理,径自拉著蓝夏生往门口走。

「东云,你干么要帮她啦,她迟到本来就要处罚的嘛!」卫生股长见拦不住他,便有点气急地在他身后叫道。

褚东云闻言停住脚步回过身子,正当同学们以为他终于搞懂了的时候,他却开口了。「你说因为蓝夏生迟到你们才叫她搬盆裁?」

「那当然!」卫生股长拼命点头,一边还冷冷地瞪了蓝夏生一眼。

褚东云不疾不徐地又说道:「那我也迟到了,我也应该去搬花盆,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他一讲完,便又扯著蓝夏生直直地走出教室门口。

他这一句话,也让所有人惊讶得呆住了。他们没有想到褚东云竟然会讲这种话,他竟然站在那个没有爸爸的蓝夏生那边?真是令人错愕极了!他们要蓝夏生搬花盆的事非但没有整到她,反而还给了她和班上女生梦中白马王子独处的机会,叫这些女生怎么忍得下这口气?而别说那些女生的惊讶程度了,最最想不到的,应该就是夏生。没想到褚东云不过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地让卫生股长闭了嘴,而且他竟然还自愿要帮她搬盆栽,在这之前,她跟他可是连半句话都没讲过的呢!原来,他并不像外表那样总是冷冷淡淡的啊!「谢……谢你。」满腔的感谢之意到了唇边还是成了不连接的支支吾吾,然而她心中却漾满了欣喜。

褚东云却是头也不回,对她的话似乎半个字也没进到脑子里。

谢谢你,褚东云!夏生小小的心灵,满满地充实著对他的感谢和祟拜。也是因为如此,追寻他的背影也成了她日后不由自主的习惯与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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